他俩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是要从邻居家借个板凳。 唐荼荼满脑子“我姥爷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到底多有钱”、“是奸商不是”,各种思路乱跳。吃过晌饭,跟着姥爷、娘和哥哥一道去了句家。 句家离得不远,两家都住在西市的民宅里头,走了半刻就到了。 这西市上沿街的铺子,虽然都是巴掌大的小铺,富商却住了好几家,全都是把前后左右院落买下来,一座一座打通的。不走进这片民宅,不盯着院门上的匾额瞧,压根不知道里头住的都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富贾。 句家人多,左右打通了三排院子,后边看不出是几进,但光是在院里玩耍的小孩子,唐荼荼就看见了六个,想来是住着好几房人的。 句老爷正坐在院里盘文玩核桃,支着张半旧的摇椅,翘着脚晒太阳。 他比华姥爷年轻几岁,个高人壮实,五官生得也并不面善,却果然如华姥爷所说,这是个好说话的老人家。 唐厚孜才把来意说了一半,句老爷就听明白了,大手一挥。 “贤孙儿只管借去用。你文宴办三日,前后筹备起码得七日,这七天我就关门拒客,你们该怎么归置怎么归置,人手不够就从我这儿借。” 唐厚孜没想到这么顺利,忙深深一躬,红着脸说:“给句爷爷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 句老爷拊掌笑说:“咱们这种商户人家,往日想尽法子都沾不上书香,人家都嫌铜臭味。我那园子里要是能请来这么多举人,那叫蓬荜生辉,都是将来的官老爷,权当让我家子孙沾沾福气。” 他瞧唐厚孜风采翩翩,身上却没酸腐气,句老爷瞧着喜欢,笼着唐厚孜肩膀往正厅里走。 “贤孙儿考得是真好,你姥爷老在我耳根子边念叨,这两天,但凡他快要输棋了,就开始念叨‘我外孙是神童头名’,念得我分心走神,最后总要输他几个子儿——义山,你会下棋不?你姥爷那臭棋篓子,不敞亮,爷爷跟你下两盘……” “哎!这是我家外孙儿,怎么就喊上爷爷了!”华姥爷忙追进院里。 句家的孙辈都在院里笑。
第53章 唐厚孜棋艺一般,围棋费脑伤神,一盘棋下半日的不在少数,学院里并不提倡学生沉迷棋道。 他坐下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句老爷杀得片甲不留了。 唐厚孜也没脾气,起身深深一揖:“句爷爷这一手屠龙实在厉害!我还得再练几年。” 见他起身,句老爷知道他这是生了去意,心里急着回家。句老爷又夸了他几句,送着华家出门,自己棋兴上来了,留了华姥爷下棋。 从句家出来,唐厚孜直觉神清气爽,还当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心里轻松,全然不知是院子里清心香的功劳。 唐荼荼还是不太懂“借园子”的意思,有点不敢信:“真的一点银子也不用给吗?不用签个租契么?万一我们损伤了人家园子里的花木,怎么办?都是别处挪过来的好树,很贵的。” 观赏树里少有生长特别快的,起码十年方能成材。 她昨天在句家那园子里看过,满园的树种,唐荼荼几乎都能认出来,都是别地移栽过来的佳木。一棵树、一片花、一块奇石,都有各自的品名,一看便知这园子是拿银子堆砌起来的。 唐厚孜那股高兴劲儿歇下去,扭头看他娘。 华琼笑了声:“都是一条街上的,不用算那么清楚,咱家和句家平时生意上也有些往来,像他家瓷店里的熏香,用的全是咱家的;你二舅舅去南方跑商的时候,也会捎带几车瓷器去,连卖带送,今年入夏那时候,还帮他家拉成了一单生意。” “借了个人情而已,下回还点好处就行了。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儿,不用你俩操心。” 华琼领他俩回了宅里,写了几道相关的事,“园子是借下了,怎么布置得咱们自己想办法,不能麻烦人家。三五百人的宴席,肯定是要弄脏园子的,让下人盯着点,别让客人弄伤人家的花木。” 说到这儿,华琼顿了顿,觉得唐府没几个会来事儿的,她立马话风一转。 “但那么多客人,也看顾不过来,就算哪个客人不懂事,咱们是主家,不能当面与客人争执。损了什么坏了什么,回头我再跟句家商量如何赔。” 宴席还没开,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她便把一切都想好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唐荼荼和哥哥安下了心。 …… 这事儿解决得麻利。 唐府里,唐夫人连上何、宋两位夫人还坐在一块发愁,连午饭也没心思吃,一扭头的工夫,就听义山高高兴兴说找好园子了,问“延康坊莲池够不够大,能不能盛得下”。 何夫人又惊又喜:“莲池?够够够,那可真是太够了!你们俩个怎么借着园子的?” 唐荼荼和哥哥目光闪烁,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了。 在母亲面前说娘,他俩谁也没那么没脑子。 可唐夫人知道他俩是从华府回来的,一看他俩这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有点不得劲。当着外人面也不好细问,等三位夫人按唐老爷留下的礼程单,一样一样地商量完,送着二位夫人走了,唐夫人才细问他俩是怎么回事。 唐厚孜:“是娘跟句家借的,就是那个卖瓷器的句家。” “那可真好。” 听完,唐夫人并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催了晚饭,安置了些琐事。等回了自己房里,她脸色才垮下来,唉声叹气的。 “分明是我嘴快应承住了,偏偏我这也不懂,那也不会。这头叫老爷为难,那头给华家添麻烦——我这应承的是什么事儿啊。他们娘还不知道怎么想我……” 胡嬷嬷给她拆着钗环,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夫人又犯拧巴了,忙温声劝道:“怎么能叫添麻烦?华家太太给少爷操持,那不是应该的?少爷中举这么大的事儿,华家太太要是一点都不出力,她才是脸上无光呢。” “夫人把少爷当成亲儿子一样得疼,华家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事儿麻烦?” 两个嬷嬷好不容易才把主子开导好。 自七月初一开始,莲池锁门闭园,句家全留给了他们。 清早太阳还没大盛,几家的下人早早到了,华家和句家的仆役比他们来得还要早。华琼大概是怕两家别苗头,提前交待过了,让自家下人别往唐夫人跟前凑,两边不约而同地分了一半园子,各自洒扫起来。 唐夫人和何夫人都是掌家的夫人,操劳命,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嘴也停不住,吩咐了这个吩咐那个。华家和句家都只来了个管事,却比她们几个夫人安排得还要有章法。 因为文宴招待的是贵客,要先拦了园中泉眼,掏干净池塘的淤泥。池子里养着百来尾红鲤金鲤,清理淤泥就成了个麻烦事,得先拦网把锦鲤堵在一头,清理了那头,再把鱼换去那边。 华琼收完租子后,上午赶过来瞧了瞧,她眼尖,一眼就看见荼荼扎在仆妇堆里,手里拿着渔网杆在池子里划拉,水溅了半身,鞋和裤脚都湿透了。 唐家的嬷嬷着急喊着:“二姑娘快别玩水了,小心受了凉!” 华家的仆妇都跟华琼一个脾气,围了一圈,各个给荼荼叫好:“姑娘网得好准!那头还有两条大的!” 华琼站在上池边上远远望去,荼荼那网兜子里是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锦鲤,个头大得快要成了精,有人的小臂那么大个儿了。 用人家的园子,还敢网人家的红鲤!华琼眼皮扑簌簌直跳,挤进人堆里:“干嘛呢这是?” 水桶里已经装了好几条红鲤了,唐荼荼把这一网的三条也放进桶里。她老老实实说:“句老爷说这池子里的红鲤个头儿太大了,捞几条上来,中午做鱼吃,他说还没尝过红鲤的味儿,让我们挑个头儿最大的捞。” 华琼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学会网鱼的?” 唐荼荼弯起眼睛:“刚学的。这网大,特别好捞,娘你试试!” “我学这作甚,溅一身水,这红鲤又不好吃,就你跟着句家老爷瞎胡闹。锦鲤是聚福的,你把人家家里的福气全捞走了。” 华琼唠叨了她几句,见荼荼玩得一头大汗,挺高兴的样儿,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她在庄子里就发现荼荼这习惯了,这丫头不管看见什么新鲜的,就要张嘴问,看见不懂的,也要跟着学。在庄子里住的那几天,她还学会了拿火剪捡牛粪,全然不似个小丫头。 嘴上还有道理,说不管学来有用没用,技多了不压身。这道理不错,于是她捡牛粪,华琼也没拦着她。 等荼荼把那一水桶鱼网满了,华琼才拉着她去边上坐下,说起自己的安排。 “娘跟木匠家掌柜定了八十套桌椅,中桌,一桌能坐八个人,回去问问你爹够不够。我也不知道接帖的客人能来多少,但桌椅只能多不能少……你慢点喝。” 她见荼荼喝水都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咕咚咕咚一口喝下去半杯。华琼揉揉脑壳,又提点。 “宴席学问大着呢,陈设啊礼数啊、再到座次安排都有讲究,你不是爱学东西么?睁大眼睛仔细看,学到一点算一点。你是大姑娘了,怎么管家、怎么掌事都得学起来,别拖延到以后什么也不会。” 听出华琼这言外之意是“姑娘早晚要嫁人的”,唐荼荼也不吭声,只管点头。
她母女俩说说笑笑,后边又胳膊挽着胳膊,绕着园子散步。唐夫人远远望见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荼荼都半年没跟她挽过手了。 唐夫人再往西园那边看,这才一个上午,人家西头的活儿快要做完了,上下两个泉池子都清凌凌的,池底淤泥洗刷得干干净净,竟能看到池底石壁的本色。这会儿还在亭子里架起了梯|子,下人爬得高高的,正在扫角梁和檐楣上的积灰。 而她们这边照猫画虎,干了一上午了,还在洗那几块石板砖,没拾掇出个样子来。 两边一比,这就没法看了。 何夫人索性把这边的仆役都派过去,让华家的管事派活儿,几人总算能坐下歇口气,她坐在亭里问唐夫人:“那就是借咱们园子的那家女主人?看着倒是年轻,她家下人也调|教得好,那是你家亲戚吗?” “……是义山那边的娘。” 唐夫人坐得直挺挺的,硬撑起“我不在意”的派头。 可园子是人家出的,这会儿荼荼跟她母女俩亲亲热热拉着手,何氏又这么问起来,唐夫人浑身都不自在。 何氏瞧她脸色不好看,忙道:“瞧我这张嘴,不该问的瞎问,妹妹别往心里去。” 她只管好奇,好奇完了又不管劝,隔着老远观察着华琼,一脸的新鲜。 唐夫人心里有点堵,晌午回了家,下午只把府里的下人派过去做活儿,唐夫人自己没跟着去了。 她躺在凉塌上,辗转反侧地从中午躺到了下午,也没睡着。等胡嬷嬷回来了,又忍不住去问他们下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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