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年显然不是头次.操.办过礼，全程下来，井井有条。
蒋立军自认嘴皮子不讨喜，站军姿似的站在一旁，腰杆子笔挺。
他偷偷拿余光瞧对面的秦燕，见他叔目光扫过来，连忙点头回应。
“陈叔说得对，咱不能让秦同志吃亏。”
被人看重，秦燕心下也少不得欢喜，脸上挂起淡淡笑意。
侯素芳见对方郑重有序，对这位退伍女婿的感官好了不少。
她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礼单红纸，点着头道：“礼不礼倒不是太打紧，毕竟日子是他们要去过的，两人谈得来，这一点才是难得。”
这话她说得诚恳，她知道女婿走后，自家姑娘的日子过得并不太顺。
之前话里话外，她也劝过几次改嫁的事，却被姑娘以孩子还小当托词，一一都挡了回来。
眼下姑娘能迈过心底的坎，新女婿看着是本分的，侯素芳早有了偏向。
当然，她首肯归首肯，礼单还是要看的，这是对方的心意。
她是有点文化在身上的，小时候跟着教书先生认过些字。因得这些，在村子里颇受尊重，谁家过礼便会邀她去鉴礼，当个见证人。
所以，自己看过的礼单不下半百，虽有偏差，但也都是大差不差。
然而，没有一个是比得上她手里这份的。
无它，单是上头红灯牌的收音机就足显示分量。
这可是三转一响里的一响，即便是村里有头脸的人家娶媳妇，也拿不出手。
因为这不止是钱的事，还得有票。
那些商城百货刚上架，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订走，国营厂的人干部家也不敢说家家都有，更别说当彩礼了。
她诧异之余，也是有几分不相信，眼中看向陈大年和那位新女婿，声音有些不压调，“这单子是认真的？”
“认真的。”蒋立军点了点头。
他这会儿接话倒是利索。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打鼓，怕对方觉得礼单不妥。虽然陈大年给他保证，这礼单稳稳够诚意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红灯牌收音机的票，是在部队里攒功换来的，为了那些功，他几次差点丢了命。
团长问他为啥那么拼，就为个收音机？
他当时却摇头，说那不止是收音机，是他的老婆本，惹得团长好一顿训。
最后，或许是不想他失望，团长帮他换了台收音机，在他退伍时一并给带回来了。
可以说，这单子上是他力所能及的全部。
再要多，他一时也拿不出来。
不过，他稀罕秦燕同志，真到那地步，他也只好厚着脸求人借。
总归，在娶秦同志这事上，他是铁了心的。
侯素芳得到肯定答复，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对这位初次见面的新女婿满意得不行。
她也是直话直说的主儿，同意了，便直言了当，“你这孩子有心了，你要不嫌我抢头，这门婚事就由我老婆子做主定下来了。”
蒋立军听闻，压在石头落了地。
他喜意涌上眉梢，摇了摇头道，“您是长辈，自然由着您和陈叔做主。”
因有长辈在把关，秦燕就没主动去看礼单，看侯素芳神色变化，一时也生出些好奇。
等对方问自己想法，她缓缓答道：“听长辈的安排。”
之前都是默认，没落到实处。
如今，双方这是头次把态度定下来，陈大年当即抚掌叫了声“好”。
后续便都是些琐事，而定亲的日子，蒋立军早早就请算命先生算好了。
不近不远，定在下月初三。
两家置办事都有充足的时间，又不显得拖沓。
*
“秦同志，就送到这吧。”
陈大年劝住要再送的秦燕，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他眼尾处瞥见自家侄子欲言又止，再看向秦燕也似乎有些许话，顿时明白过来。
这哪是要送啊，分明是人家小情侣要说悄悄话呢！
他要是没点眼力见，也当不上村里的大队长，徜徉咳了声，“刚想起队里还有些事没处理，耽搁太久差点忘了，那你们聊着，我就先走了。”
秦燕知道对方是给自己留独处时间，大方的接下话，“陈队长有事快去忙吧，今天劳您跑一趟，日后得空，请您好好喝一盅。”
这年头乡里乡亲都很热情，一顿饭大抵就能请动多半的事。
陈大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朝着生产大队走去。
等人走远后，秦燕看向身边的男人，不知是心疼还是无奈，她叹了口气，“其实，没必要准备那么多东西的。”
刚刚商议婚事的时候，秦燕算是明白这男人彩礼下得有多重。
那些东西，对于自己以前根本不算什么，可眼下又是什么年代？
勉强吃饱便算不错，哪还敢奢望多余的。即便当过几年兵，想必对方也是废大劲儿才凑出来的。
而那么贵重的物件下聘，说不感动是假话。
蒋立军却不认同道：“咱们这辈子就结一次婚，我没有太大的本事，给不了你太好的，但我有的一定会给的，别的不说，老蒋家不能让新媳妇抬不起门头。”
“不管东西来得多艰难，到手了，那就是留给媳妇儿的。”
秦燕不由得叫这人逗笑，还真是认死理。
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那咱们要不要...约个会？”
蒋立军见人是真高兴的，顿时便有些胆大起来。
他在军队里听那些战友说，他们跟对象结婚前都会去约会，因为女孩子喜欢烂漫。
骑着自行车、看场大露天电影，再有送鲜花... ...
每每听到他都很羡慕，现在轮到他有对象，自然要把羡慕的事都做一遍。
只是，就是不知道秦同志愿不愿意。
秦燕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挺有烂漫细胞的。
她以前是讨厌约会的，因为那群相亲对象可谓是牛鬼蛇神，再一对比现在的蒋立军，似乎约会这件事，也不会变得很抗拒。
于是，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下，她缓缓的点头，“那你挑时间。”
或许是得到邀请，太过兴奋，蒋立军耳根子不由得泛红。
“那...我先回去，等定好时间，我来接你。”
似乎怕人反悔，他走路的步子迈得很急，有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秦燕不厚道的失笑，面带笑容的往里屋走。
因为不太清楚原主母女之前的相处方式，秦燕只能保持着少说少错。
好在，侯素芳沉浸在女儿找到个良人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主动谈起话题，倒是渐渐让秦燕摸出些相处门道来。
再加上，家里还有别的活儿，她也不好一直待在女儿家。
在用过午饭后，侯素芳就提出要回去。
秦燕也清楚原身娘家并不轻松，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侄子侄女辈的小孩拢共有六个，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一家子人要吃饭，因此家里活儿很多。
自打原身出嫁以后，娘家里也就侯素芳来过两次，但每次都来去匆匆。
这次将歇一天，还是为得给女儿撑场面，已是难得。
秦燕没有多留人。
临行前，她取了之前蒋立军送的苹果，匀出半袋给人。
侯素芳推拒道：“你娘两日子就够难的了，好不容易有些东西，留着自己吃吧。”
秦燕却坚定，硬是将东西塞进人怀里，“您是我娘，孝敬您本该是本分，这些年我这日子过得浑，非但谈不上孝顺，还害得您担心。”
“往后，我也懂事了，会努力过好日子，您要空着手回去，嫂子们难免心里落下不痛快，正好也给侄儿们尝尝新鲜。”
侯素芳眼眶忽然有些红，还当她是出嫁前，稀里糊涂。
未曾想，自家姑娘其实什么都明白。
儿媳妇是会为她偏向小姑子而不痛快，可知道又能如何？
自家的姑娘，自己不疼还有谁疼？
以前姑娘守寡，她每每夜里都会揪心难受，生怕她一个人撑不住。
现在，小蒋是个好人家，姑娘也懂事很多，日子会慢慢好过的。
这些苹果是姑娘的孝心，她自然不会不收。
而更要紧的是，她从姑娘家拿了好东西回去，也能堵住几房儿媳妇的嘴。
告诉她们，别整日诋毁小姑子打秋风这种没影儿的事。
第5章
秦家在隔壁的村子，两地隔着几公里的黄土路，单脚程就得走两个多小时。
怕不上趟，她吃过午饭便往回走。
大夏天中午，天气闷得很，戴着斗笠，也出了满脑门子的汗。
等到了家，整个人晒得跟咸鱼似的，也不管在院子里泼猴似的孙子，侯素芳直奔厨房，拿了大碗连喝两大碗水，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缓过劲儿来。
她捏着斗笠一角，呼呼给自己扇凉风.
没等扇几下，门边就冒出个探头探脑的小圆脑瓜。
“奶，你从姑姑家回来了呀！”
留着小揪的秦从业睁着乌溜溜的葡萄眼，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他是家里的老幺，眼下是最受宠的，余下的兄弟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奶，唯独他不怕。
因为年纪小，耍得没那么野，皮肤瓷白得像粉雕似的。
加上嘴皮子甜，亲近她，侯素芬对小孙子也是最疼的。
她扇风的动作顿了顿，这会儿闲着乐得逗他玩，伸手招呼人到跟前，揉了揉小白脸蛋，笑道：“没跟你哥哥们出去玩？”
“没有，中午俺太困了，等睡醒，就找不到哥哥了，他们不带我。”
秦从业小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顺势靠在他奶身上，也没挣扎，任由他奶捏他脸，整个人因没睡醒，声音有些蔫。
秦家有三儿子，老大秦正、老二秦广、老四秦永恩，老大老二结婚早，秦家又男丁旺盛，他两膝下都各有两男丁。
秦从业是老四的独子，在家行五，如今四岁出头，介于晓事与不晓事的阶段。
“奶奶，听俺娘说，俺是要有新姑父了是吗？”
他生得晚，刚好又碰上秦燕最难的时候，统共也没见过这姑姑几面，本该是很陌生，但常听他奶念叨，印象反倒是不浅。
昨个听他娘提起，听哥哥们说，结婚就能吃上好吃的，姑姑要结婚，那就等于要有好吃的，这一下，他便记住了。
今天他奶回来，他就有些迫不及待。
侯素芳对新女婿是满意的，见孙子提起，她不避讳的回道：“你倒是耳路子广，你娘告诉你的？”
秦从业点着小脑袋，他知道喜欢不能表现太明显，不然会显得自己很贪嘴。
他费力的想了半天，终于想了个话茬， “新姑父长得好看吗？”
“好看着呢！”侯素芳笑了笑。
“看看你们姑姑送了什么好东西。”她有心让姑娘在小辈门前出出眼，把摞在边上的苹果拿到跟前。
红彤彤的苹果用绿网兜着，秦从业年纪虽小，但受家里疼，见识可不浅，他一眼就认出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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