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疾
|
时间:2023-02-07 23:40:00 状态:完结 作者:妙利 |
文案: 张淼淼穿进一本年代小说,成了文中和自己同名同姓抢了女主身份的反派女二。小说女主是带着种田空间的穿越者,手撕渣亲找回身份利用时代先机快速崛起;男主是“张淼淼”求而不得的竹马男神,在原主各种神助攻下终于抱得女主归,打出完美HE。 张淼淼看着自己的小短腿镇定的想:幸好我穿的早,还有救。回头就找机会把身份还回去,再让那几个渣亲尝尝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至于男主什么的,张淼淼表示根本不放在心上,独自美丽它不香吗? 只是看着看着,事情好像开始变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和自家好友同名同姓的小说女主,怎么越看越像就是自家闺蜜穿来的? 男主那个吃喝玩乐二世主的亲弟弟,也是书中唯独对女二张淼淼绝对信任的反派男二,怎么越看越像是重生来的? 甚至将女主和女二调换身份的始作俑者,那位女二亲妈女主养母,怎么也能越看越像带着个反派系统做任务中? 张淼淼风中凌乱:合着她才是一群挂灵中最弱小可怜无助的那个啊! 在七十年代吃喝玩乐学习进步带领大伙儿过上好日子为主线,偶尔虐渣,大家一起努力打出皆大欢喜的完美HE。第27章 二合一 随着皇帝陛下身体渐好, 前朝后宫的气氛渐渐恢复先前的祥和。除了明光殿里多出一位十分得脸能贴身伺候陛下的大宫女,便仿佛先前陛下重病垂危只是所有人的一场梦。 是的,余招娣余宫女, 她升职了。从最末等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御前一等大宫女, 如此连升三级对多少人来说基本就和一步登天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明光殿里但凡有点儿眼色的都看得分明,陈公公对待余招娣那是什么态度?陛下又是什么态度?真要说相貌仪态规矩谈吐, 余招娣着实比多少人都不如, 可人家就是有魅力,偏让主子们爱着宠着纵容着。 明光殿的宫人可没有傻的,说不得再过上一段时间, 这伺候人的大宫女就该变成被人伺候的主子了。 此等想法自然是陈公公有意放纵。好在老太监虽然脑洞大了点,但手腕到底老辣, 明光殿的宫人们对招娣姑娘这位“未来皇妃”的情况守口如瓶, 才让余招娣免于再次成为风口浪尖处ᴶˢᴳᴮᴮ的女人。 赢青玥偶尔觉得陛下和赢天青的相处氛围有些奇怪, 但既然赢天青没有掉马, 陛下也没有什么举动, 她看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毕竟是赢天青的亲亲好妹子, 和赢天青有志一同的秉承着“能混一天是一天”的理念,但凡没被逼到自爆身份, 那就等于啥事儿都没发生。 这一日,陛下正领着余招娣在偏殿处理些机密文书, 便见小福子低头进来禀告,道程贵太妃带着四位姑娘前来问安。 元修微微皱眉。再过七八日就是几位姑娘出宫的日子,他早明示过不想与四位姑娘有任何纠葛,程贵太妃也一直挺上道, 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小福子瞟一眼站在一旁装壁花的余招娣, 赶紧解释道:“贵太妃说了, 让四位姑娘在大门外行个礼就罢,不必进殿扰了您休养。只她进来与陛下说说话,且有别的事儿和您商量。” “是贵太妃有事儿?”元修表情稍缓,想了想道:“让阿碧招呼四位姑娘到前头喝茶,请贵太妃进来说话。” 元修说的前头是外门东侧的上书房,这里本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与南书房东西相望,距离明光殿正殿更是离的甚远。如今宫中并无皇子,上书房一直空置着,四位姑娘进去稍坐也是无妨。 小福子麻溜儿的去了,没一会儿领着程贵太妃进来。许是先时与陛下闹过一回不愉快,贵太妃先给自己辩解两句:“好叫陛下知道,不是本宫非要带着她们来烦你,着实是几个姑娘也有自个儿的想法。她们几个一块儿明着暗着要过来,本宫若是一应强压着,只怕等人出去了也不好说。” 元修倒没想到程贵太妃会有如此一说,一抬眸,眼中讽刺多过好奇:“朕以为她们进宫时是明白事理的。” 少年人依旧脸色苍白,因病了许久,更添些消瘦。然一双眸子倒是比之前亮了几分,少了些阴恻恻的渗人。 程贵太妃莫名便松了口气,笑着点头笃定表态:“便是她们进宫前不明白,进宫后也该明白了。至少本宫已经给她们把话说的十分明白,绝没有让她们对陛下的意思有半点儿误会。” 她说着又悠悠叹了口气,并不介意自曝其短:“我家鸾儿是被我母亲误导了,以为我会帮着她说和,得知真相后茫然了一阵子,这会儿只怕也没什么主见。偏那位赵小姐却太有主见了——陛下不知道,在你病重那阵子,赵小姐整日忧心忡忡情真意切,听闻你病情好转后喜极而泣,那绝对是对陛下有心的啊。” 元修无奈的挑眉,只差将“又关我什么事”写在脸上。 程贵太妃却是说起兴来,索性将几位姑娘都点评一番:“闵家姑娘就十分有分寸,依我看来她家中应是有些想法的,她才来时沉得住气,及进宫后发现事不可为也不强求,始终不卑不亢不急不缓,不愧是百年世家的教养。”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萧家姑娘了。”程贵太妃抚掌微笑:“此番陛下病重,她心中焦急并不比赵姑娘少分毫,也不必如赵姑娘那样人前掩饰背后垂泪。可谁都看的分明,她既不是对‘皇帝’的着急担忧,也不是对你有任何男女之情,单纯是将你当做亲人长辈看待,端是个赤子之心的好姑娘。” 她说着,忍不住看一眼站在墙角边好奇的瞪大眼睛听他们闲聊的余招娣。她对这宫女颇有印象,时至今日,那一双黝黑眸子的无所畏惧依旧深深刻在她脑子里。甚至偶尔一瞬间错眼晃神,会有一种“这才是将门之女应有之风范”的错觉。 程贵太妃微微摇头,将这种可笑的想法甩出去。将门之女也是高门贵女,看看萧念安便知道。虽舞枪弄棒性子豪爽,但无论规矩还是日常保养,与文人家的闺秀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宫女——程贵太妃再看一眼。到底是农家出来的,细看就粗糙了许多。不过是陛下偏好这口便不计较她的规矩,纵着她在跟前胡闹罢了。 元修并不知程贵太妃开了会儿小差,此时已有几分不耐烦,揉了揉额角提醒道:“所以您今日来就是为了给朕品评她们几位?我听小福子说,您是有事要找朕商量的?” “确是有事,不过既是公事业有私心,还望陛下允许。” 程贵太妃稍正了神色道:“四位姑娘还有几日就要归家,先前萧姑娘提了一嘴,道宫中住了这许久实在无聊,连筋骨都松不开。本宫便想着带她们去庄子上松快几日,跑马划船钓鱼都好,总比拘着她们在后宫里强。” 她说的庄子自然是京郊的皇庄。大景的贵女虽然家教森严,却也没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尤其越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其实玩乐的项目越是纷繁多样,如对萧念安来说,在宫中这大半个月着实是拘束坏了。 元修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贵太妃,难得她有心,哪怕是她自个儿也可以借机松快几日,好过在宫里端着架子当菩萨。 贵太妃笑道:“至于说私心,虽陛下不在乎,本宫也得说清楚。便是我家那个木头脑袋面团人儿的鸾儿,也不知家里老太太怎么想的,好好儿的将门之女,性子爽利连赵姑娘闵姑娘且不如,比之萧姑娘差了不知道哪里去!只是在宫中都装着乖且看不出差距,我非得把她们一块儿拉到马场去跑几圈,也让她明白自个儿到底小气劲儿成什么样了!” 她说到最后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连本宫的自称都忘了。元修了然的点点头,程贵太妃虽是宫妃,但无论心性格局都是先帝起家时武将家门的水准,皇宫内院蹉跎了她的脾气,可没把她的见识也给磨没了。 “总归就是这桩事儿,虽知道陛下不会为难,还是要与你当面说清楚的好。至于几位姑娘磨着要来前朝拜见,本宫也算说到做到,想必回去也没什么借口与本宫蘑菇了。” 程贵太妃大松一口气,心情颇好的起身:“事情说定,还得劳烦陛下下旨与庄子上先行准备,本宫便不打搅陛下,这就带着几位姑娘回去了。” “朕送贵太妃。” 元修也跟着起身,看在程贵太妃并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的份上十分有礼的将人亲自送到门口,一边吩咐陈公公道:“这时节荷花都开完了,倒是北郊的鹿儿庄离得不远,坐马车去就半日路程,里头有成片的桂花林和一个大马场,十分适宜贵太妃带着姑娘们去赏玩。你速速派人去传令,今明两日内将一应用器住所准备好,后日贵太妃就可带人去了。” “那可多谢陛下了。”程贵太妃当然领情,忙让陛下留步不必再送,免得再往前走靠近外门附近,说不得要与哪个耳朵尖的姑娘撞上。 别的不好说,赵子衿赵姑娘可是眼巴巴的想来看一眼心上人,万一一个情不自禁的奔出来,陛下还被得恶心的跟吃了个苍蝇似的?程贵太妃可不想惹这个霉头。 元修心领神会,他为了避开几位姑娘都不惜搬家到明光殿来住,更不想惹出什么造孽的风流传言来。索性停下脚步吩咐左右道:“替朕送贵太妃。” 赢天青随着陛下的目光看了看左右,老老实实的跟着陈公公一块儿送程贵太妃。也是他们走的及时,这边陛下还没踏进屋门,上书房里的赵姑娘已经耳尖的听到外头的动静,刷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既起身,别的姑娘自然不好继续坐着,只能跟着一块儿走到屋外。幸而赵姑娘遥遥看到陛下的背影后理智终于回笼,并没有跟着追出去,倒是让几步走近的程贵太妃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只是陛下没见到,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萧念安的眼神落在赢天青身上,忽然就定住了。 “青玥姐?!” 熟悉的容颜让小姑娘惊呼出声,及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她下意识的转身看向身后,戴着面纱的赢青玥正巧出来——阿碧姑姑可招呼她们有一回儿了。 赢天青却是心中叫苦!她怎么忘了这个冤家在呢?亏她前几次跟着赢青玥去见萧念安时要么低着头要么化了妆,这几日在陛下跟前根本没法摆弄,一张和赢青玥九成相似的脸可不就被萧念安抓个正着! 元修与赢青玥虽然也有接触,但一个谨守礼教的大男人不至于盯着小姑娘的脸看。萧念安却是与赢青玥姐妹情深厮混日久,反倒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破绽。 刚转进门的元修猛地立住,像是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在照亮一片黑暗的同时又转瞬即逝,让他无法抓住那一瞬的心潮澎湃。 赢青玥急忙给萧念安打眼色,然震惊中的萧念安并未看到,却是另一道声音也疑惑的叫出了那个名字: “你是……ᴶˢᴳᴮᴮ赢家的青玥表姐?” 发问的人声音略颤,是最端庄谨慎的闵家小姐闵蔚慈,赢天青恨不得以手捂面,心道我命休矣。 是了,她们与萧念安的关系最好,可与闵蔚慈也并不生疏。赢天青的亲娘是闵蔚慈她爹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哪怕将门与文臣家往来疏松,也不至于疏松到嫡亲的姑表姊妹都不走动。 赢青玥虽是赢家养女,却是当嫡女一样教养的,便是打着身体柔弱的幌子不常参加聚会凑热闹,该走的亲戚总还得走,该招待的姊妹也还得招待。 是以闵蔚慈虽没有和萧念安一样在第一眼认出,但在有了萧念安的提示之后,却是越看这位蓝衣宫女越觉得像了。 难道陛下和青玥表姐有什么……?闵蔚慈下意识的想。 “……两位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赢青玥赶紧过来打圆场试图挽救局面:“这位宫女姓余名招娣,是泽县盘山村人,当不起姑娘们一声姐姐。” “可是她真的跟你、咳,跟已故的忠烈王之女长得好像!” 萧念安悄悄瞪了阿碧姑姑一眼,莫名有点儿委屈。她是看出来了,这不就是经常跟在青玥姐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么?还被青玥姐当她面揍过一顿来着。既然是心腹宫女又何必藏着掖着?若不是这次偶然发现,她还不知道皇帝表叔身边藏着这么一号人物呢。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多想一些:青玥姐为何要把一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子安排在皇帝表叔跟前呢?难道是她对表叔有什么想法?但她分明又说赢哥哥喜欢的是皇帝表叔,总不至于他们兄妹都喜欢皇帝表叔吧…… 不,甚至她隐约觉得,和阿碧姑姑相比,反而这位余招娣姑娘更像她记忆中的青玥姐。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李代桃僵的戏码?余招娣是青玥姐,那自称是赢青玥的阿碧又是何人?皇帝表叔知道这其中内情吗? 跟着赢天青没少看话本的萧念安在这一刻已经联想到太多故事。赢青玥被人抓住问出身份细节再被冒名顶替,死里逃生不幸失忆兜兜转转又入了宫,假的赢青玥在发现她后索性将人拢到手边伺机谋害,好在皇帝表叔英明神武有所怀疑,又将人调到御前来亲自护着。 萧念安被自己的脑洞给惊呆了,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都没察觉。倒是闵蔚慈在最初的激动后缓了过来,对阿碧姑姑点点头道:“只怕是人有相像,我与萧妹妹都将这位宫女误认为一位已逝的故人,让姑姑见笑了。” 这位余宫女虽和那位表姐长得极像,但若真是那位表姐侥幸逃生,陛下好歹也要封一个郡主之位给她的,便是真看上了都无所谓,忠烈王遗孤封个皇后也不在话下,何必一边暗中藏着人,一边又对外坚持不肯娶妻,甚至拿她们当挡箭牌? 所以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青玥表姐,反而更可能是因这宫女长得与表姐有几分相像,陛下才肯爱屋及乌,将这规矩粗糙的宫女调到御前给予优待。 她想得通透,自然没萧念安那么大反应。阿碧姑姑面上亦是淡定摇头,其实心中疯狂呐喊:不见笑不见笑,你们赶紧走就好了! 再说下去一定要露馅——不,这会儿恐怕已经露馅了! “不行!” 萧念安猛地往前一步强硬道:“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与陛下说!” 如果阿碧姑姑真的不是青玥姐……萧念安仔仔细细的打量阿碧的眉眼,越看越与记忆中的赢青玥有几分细微不同。反而是这余招娣,虽看上去气质相差甚远,但五官长相实在是越瞧越像。 她心中又是警惕又是懊悔。为何一开始被假的青玥姐找上来时没有发现?若不是今日见到这位余招娣,恐怕还要被这冒牌货蒙在鼓里! 就算……萧念安有一瞬间迟疑,很快又坚定起来。就算一切只是她的臆想,了不起给青玥姐和表叔道个歉。可万一—— 万一呢?!那多可怕啊! “陛下!表叔!” 萧念安一跺脚直接就要往里闯,几个小宫女根本拦不住。就在此时,屋里皇帝陛下发话了。 “萧念安,别放肆。” 皇帝陛下轻声叹气,声音幽幽从屋内传出:“朕知道你与赢姑娘情同姐妹,但斯人已矣,你不要过于执念了。” “都退下吧。” 萧念安一时愣住。什么叫斯人已矣?别人以为赢青玥已经死了,可皇帝知道啊!那位阿碧姑姑不就是赢青玥吗? 不对,好像刚刚她才觉得阿碧并不是青玥姐。那…… 小姑娘的脑子里乱作一团,程贵太妃虽不明所以,仍是趁机给身边的姑姑使眼色,好歹是生拉硬拽的把人拽走了。 徒留下赢天青和赢青玥面面相觑。皇帝陛下这算什么反应?破绽都如此明显了,难道不应该是时候把她俩叫进去大刑伺候严刑逼问吗? 还是准备一会儿直接让大内侍卫出手,打她们个措手不及将她们拿下大狱再做处置? 要不咱直接招了吧?赢天青眼神示意。 招是能招,可怎么招?直接跑进去跟陛下说?赢青玥犹豫疑问。 那怎么办?还是接着装傻?赢天青无辜眨眼:这么吊着心慌的很,不如来个痛快的。 可万一这会儿陛下正在气头上,招了就是个欺君之罪呢?赢青玥还是觉得得苟住,只要陛下不发话,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俩,在这发什么呆?”目睹了一切的陈公公脸色诡异的走过来,作为一个知晓赢青玥身份的人,他脑子里想的只比萧念安更多更狗血。 ——别人,比如陛下或是阮公子,或许与赢姑娘不熟,便将余招娣认作赢天青的替身。可赢青玥会不认识自己的脸吗?那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顺从陛下的心意默认余招娣是赢世子的替身,甚至还主动将余招娣推到陛下面前来? 他自然信任自己的眼光,阿碧对陛下肯定没什么男女私情在里头,那么余招娣的身份就更不简单。一个人长得同时像赢家两兄妹,男人看着她像世子爷,姑娘们眼里又与小姐一样,这得是什么奇迹什么缘分,还不如直接说里头有猫腻呢! 不过陛下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又有些了然,至少暂时并没有找这两位麻烦的想法。陈公公直觉这里头还有别的事,甚至说不定连上一辈也得牵扯在里头。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陈公公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猜测想法收起来,拿下巴点了点余招娣:“陛下让你去叫阮公子过来一趟,这就赶紧吧。” 叫阮虞来干啥?赢天青一头雾水的问道:“阮公子还卧床修养呢,要不叫人抬过来?” 托她的福,阮公子狠一摔摔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过了这快一个月已好了不少,但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尽量少走动别勉强,要去远地儿就坐个轿,免得劳损了腰椎有的你病情加重。 “叫个肩舆抬过来呗。”陈公公也没辙:“赶紧的去吧,陛下等着呢。” 余招娣灰溜溜的去了。 陈公公再对阿碧道:“你去慈心宫一趟,告诉贵太妃娘娘,陛下这会儿改了心意,让贵太妃不必带着姑娘们去皇庄了。三日后陛下率领众臣去京郊围场打猎,届时会让各位大人带上家眷子女,贵太妃便和几位小姐一块儿去凑个热闹。” “怎么突然想到去打猎了?”阿碧十分不理解:“陛下大病初愈,不好剧烈活动的吧?” “陛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陈公公想到被陛下烧为灰烬的那张密函,板着脸道:“咱们听吩咐就行了。” “行吧。”赢青玥无奈摊手。陈公公怕不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才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可真相没揭穿之前,她也真没法儿说什么。 果然少爷说的对,早点招供早超生,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么吊着可太难受了! 陛下啊,你倒是赶紧审一审问一问啊,只要你开口,我们保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给您交代个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说: 元小修:虽然有了猜测,但还不敢确定,要多找几个人问一问。万一不对或者她有苦衷呢?一定不能让她为难! 赢天青&赢青玥:你丫倒是赶紧问啊!第28章 二合一 阮虞忽而听闻陛下召见, 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惊喜。他在宫中磋磨日久,初入宫时的踌躇满志早已散了十之七八,虽野心还是有的, 却再也不敢一厢情愿的将这喜怒不定的皇帝陛下视作明君圣人, 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惹恼了这危险的暴龙。 赢天青在门外踌躇了一瞬, 到底是跟着进了屋。没别的意思, 就是万一元修又发飙了要揍人,她或许能救阮虞一条狗命…… 及进了屋,皇帝陛下倒是难得的好说话, 先免了阮虞的礼,ᴶˢᴳᴮᴮ也没把厚着脸皮摸进来的大宫女赶走。只盯了阮虞一会儿, 突然指了指余招娣问道:“你觉得她长的像谁?” 阮虞一下子梗住。虽他也没想过能一进门就侃侃而谈让陛下为他的才华而折服, 但好歹, 陛下不要每次见他, 聊得都是这个倒霉催的女人啊! 但暴龙有问, 他只能作答。阮大少爷无奈道:“陛下何故旧事重提?草民确实是觉得她与赢世子颇有些相像, 才有了不该有的算计……” 他心中却只比语气更无奈许多。他自然知道当初是自己急功近利犯了错,如今也算是遭够了报应了。难不成今儿陛下心情不好, 还要找茬再收拾他么? 不过他这几日听着明光殿流传的风言风语,陛下怎么好像有把余招娣收入房中的意思?总不至于他都放弃了荒唐的想法, 陛下却起了心思吗? 元修才不管阮虞一张脸皱的都快起褶子了是在想些什么,他一手捏着笔写字,头也不抬的随意问道:“据朕所知,阮夫人与赢夫人是极亲近的族姊妹, 每逢进京必带你去赢府小住, 不知你与赢家小姐可相熟?” 阮虞皱眉。虽然是皇帝陛下, 但这问题也问的忒唐突了。 “陛下何出此言。赢小姐是赢家女眷,草民虽与赢家有亲,也知男女七岁不同席,当然不可能与赢小姐相熟。” 阮虞回的义正辞严,元修却是看了余招娣一眼,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很是,男女授受不清,正人君子哪有盯着人家女眷看的。” “只是虽然不熟,可到底是见过的吧。”皇帝陛下搁了笔,看着他问道:“咱们大景的男女大防可没到不准见面的程度,阮家与赢家是通家之好,若是你家来访,表兄妹总要出来见个礼吧。” “见是见过。”阮虞老老实实点头,心中却道你老人家当皇帝之前跑赢家可比我勤快的多,别说的你又没见过一般。 “既然见过,那你为何没发现余招娣长得其实与赢小姐才像?”元修终于抛下最后一个响雷,轻飘飘的问道:“你难道没发现?与其说与她与赢世子有六七分像,不如说是与赢小姐有九分像?” “啊?是吗?” 阮虞还真没发现,顺着陛下的话无论怎么回忆,却似乎完全想不起赢家表妹的容貌。 “不过草民的娘亲倒是提过一句,赢表妹与姨母一家甚是有缘,虽不是亲生,长相倒是和亲生母女一般。”阮虞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一幕,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突然提起赢家小姐,到底所为何事?” 元修云淡风轻的摇摇头,甚好脾气的给他解惑:“并无什么事,不过是方才萧家姑娘和闵家姑娘见着她了,都觉得她与赢家姑娘长的极像。可朕分明觉得她更像赢世子,便找你来验证一番罢了。” “事实证明并非是朕的记忆有错,而是但凡没仔细打量过赢姑娘相貌的外男,应当都只会觉得她长得像赢世子。而反之,若是与赢世子不熟的女子,却会觉得她像赢姑娘吧。” 元修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目视阮虞:就是为了这么个结论所以麻烦你跑一趟,你有什么意见么? 阮虞:…… 想骂人,但不敢。 皇帝陛下对阮公子的怨念视而不见,用完了人便准备扔,随意挥挥手:“行了,朕还有事要忙,让人送阮公子回去吧。” 饶是对皇帝陛下的凶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修行不够的阮公子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磨牙的声音。 就,这个皇帝真的太会气人了! “哦对了。”皇帝陛下逗够了他,到底还是给了个甜头:“程贵太妃方才进言,想带几位姑娘去秋猎,朕觉得此事甚好。三日后朕会率朝中重臣及家眷一块儿去北郊猎场,阿阮也跟着一块儿去吧。” 他轻笑:“免得旁人真以为朕有什么怪癖,也污了你这大才子的名声。到时你可得好好写几篇文章,也让朝中大臣看看朕悉心栽培的人才到底有何能耐。” 悉心栽培?把人关在冷宫里就叫栽培吗?一旁站着的赢天青默默的翻白眼,元小修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诶。 阮虞也觉得这话实在亏心的慌。不过好歹松了口气:看来陛下并不准备一辈子弃用他,而是终于打算将他推出来了。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其实陛下对他的才华还是颇有欣赏,只是觉得他的手段不够老练,因此一直在磨练他? 阮虞对皇帝陛下的好感瞬间提升了不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不过在这之前,你的‘古籍’批注是不是该给朕呈上来了?朕等了都快一个月,若是见不到你的真才实学,朕要给朝中大臣们推荐你,还真有些心虚呢。” 阮虞:……说好的欣赏呢?请不要这么快打破本士子对皇权的拥戴和感激啊喂! “草民……草民惭愧。”阮公子从牙缝里挤出告罪的话来,心里只恨不得把赢天青揍个一百遍,“草民有伤在身,太医不允草民多动纸笔……” “哦?”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直看的阮虞汗都要流下来才摆摆手,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道:“罢了罢了,读书的事无论早晚,还是阿阮的身子重要。” 他一副“我这么宠信你我能怎样呢”的表情也难掩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本质:“朕不着急,什么时候阿阮身子好了把批注写完,什么时候再入朝给朕办差不迟。” “阿阮以为如何啊?” 阿阮的心在滴血,还得强颜欢笑:“草民谢陛下隆恩。” 阮公子心力憔悴的被抬出偏殿,只是出了门才突然意识到,似乎今日的陛下比先前活泼了不少?虽然依旧促狭刁钻,但至少不再是那样死气沉沉又恶意满满的模样了。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阮虞若有所思,要是余招娣真有这样大的本事,他倒是不好计较她坑了自己的“小事”了。 …… 阮虞离开,屋里只剩下陛下与大宫女两人。元修定定的看她一眼,忽而笑了。 之前是他想窄了,总觉得以赢家夫妇对赢天青的看重,不可能让她女扮男装,等身份被戳穿后无法在世间立足。可他就没想过,或许“赢天青”就是会早早儿死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只有“赢姑娘”。 所以余招娣的身份做的天衣无缝,所以阿碧待余招娣好的过分。他早该想到的,阿碧不是普通闺秀,她是跟着赢将军和阿青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狠人,哪里可能只因一个“像”字就一点儿不怀疑的对一个陌生人心无芥蒂掏心掏肺的好? 他只当阿碧是太过思念赢天青才对余招娣好的无微不至,可今日再回头想,不过是阿碧第一次见面就确认了赢天青的身份,才桩桩件件为她打点考虑。 唯有他被蒙在鼓里——不,也不算是蒙。元修有些懊恼的想。无论阿碧还是余招娣都做的够明显,余招娣那副疲懒又随性的样子根本与她还是赢天青时一模一样。只有他自己傻的不肯往那里猜,一次次错过了真相。 乃至于他对余招娣的心动,阿碧对萧念安的愧疚,皆因余招娣就是赢天青,而赢天青本是个女儿身而已! “你们俩,可有点过分了啊。”皇帝陛下忍不住叹气,嘴角却暖暖的扬起,笑意根本压不住。 “我……” 赢天青莫名局促,有将一切真相脱口而出的冲动,却被元修眼神阻止。 “过来。”他招招手,温柔笑容是缓缓绽放的纯白山茶,却等不及赢天青上前,自己已经扑过去拥抱她。 赢天青下意识的将人接住,习惯性的在他背上拍了拍。元修不禁想起每次翻墙下树的胡闹时,她也总是这么顺手的安抚他。 可惜他那时候怎么就从来没发现和自己同岁的小少年自九岁后就始终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骨节也比自己纤细的多? 皇帝陛下一颗大脑袋留恋的在她肩上蹭蹭,若是此时有外人进来,定会发现他像极了一只粘人的大狗挨着主人要亲近。赢天青无奈的再拍拍他,低声道:“……你都猜到了啊。亏我和阿玥一直提心吊胆的。” 这就算是承认了吧。不过好像,她们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嗯。” 元修有太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要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那些已经根本不重要。要责备她为什么不与自己说清楚反而隐瞒良久? 两人稍稍分开,元修低下头细细看她,却不知自己的眼角染上绯红。皇帝陛下抬起她的手掌,将一枚剑穗放在她掌心的伤痕上。 “我很想你的。”他声音中带着沙哑,有些委屈又有些娇嗔:“你怎么这么狠心,忍心看我一直想你,还在一边看我的笑话呢?” “我没有,我只是——” “没事,就算是ᴶˢᴳᴮᴮ看我笑话也没事。你有自己的难处,不告诉我也没事的。” 皇帝陛下双臂猛地发力,再将人紧紧抱住,直到这一刻,心爱之人就在身边的踏实感才突然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自己终于从两年前的那个被冰封的冬天活过来。 “只要你在,就够了。” “……对不住。” 再没有什么比猛男落泪更让赢天青麻爪,而鬓边沾染的湿意比元修浅浅的抱怨更让她心生愧疚。 “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才好。” 赢天青严肃认真的解释,若不是被元修抱住,她能抬手赌咒发誓:“此事涉及我赢家密辛,我和阿玥也不知你会如何处置。虽说既然犯了欺君之罪就该我们受着,但我到底不希望爹娘九泉之下还要遭受非议。” 她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元修倒是愈发委屈上了,用力在她颈边拱了拱嗔道:“你不信我!” 怎么会觉得我不是站在你这一边全心全意帮着你护着你的呢?皇帝陛下心中蓦的一堵,险些又掉下眼泪来。 “你是皇帝么……” 赢天青有些心虚。这些时日就在他身边,她当然知道元修对自己的感情。这个傻子都恨不得跟着她去死,怎么会在乎她所谓的欺君呢。 “……还有就是,怕你生气。毕竟骗了你十年么。”赢天青略偏过头,喏喏的将后半句狡辩小声说完:“我在外头折腾一圈回来,才听说我家没了。你的名声又是那样——” 他那时候的名声是怎样?元修勉强分出点儿脑子想了想。残暴任性枉杀无辜,一言不合随意罢黜,还在宫里养了个男宠…… 嗯,男宠。元修后悔的想敲自己的脑子。却是不服气的辩道:“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你不是最知道的吗?!” 话说出口,他倒是先笑了。该让赢天青知道什么呢?谁为自己的断袖之癖又羞愧又卑微的?可不是他自己吗? “好吧好吧,不说这些了。”元修果断的终结这个话题,拉着赢天青在榻上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入宫了又被阿阮救了,能从头告诉我么?” “好。”赢天青顺着他的动作点头,表情认真而虔诚:“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无论你最后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 皇帝陛下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又兴高采烈的跳动起来。怎样处置都可以么?而他此时只想吻一吻那开开合合讲述事情原由的唇。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不过真不是家里故意欺瞒先帝骗个世子之位,而是形势所迫的不得已而为之。” 赢天青的目光渐渐遥远,幼时记忆虽早已模糊,可这段过往被父亲母亲说了太多遍,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开宝十六年,文帝察觉当时的秦王,也就是之后的明帝的野心,为巩固太子声望,指婚太子太师之孙女闵氏为镇北将军赢威的继室。闵太师是文臣之首,镇北军则是军中三巨头中战力最强的一支,若有闵家和赢家保驾护航,再辅以太子母家萧氏,太子继位后才不至于被秦王架空和动摇。 “我娘先是许配过人家的,但因夫婿未婚先丧,娘亲为他结庐守寡三年,年纪便有些大了。除服后她夫家与我外租家皆支持娘亲再嫁,正好文帝陛下又有为慧圣太子拉拢赢家的想法,是以两家一拍即合,便给我爹和我娘赢两人赐婚了。” “不过我娘悄悄跟我说过,她那会儿可一点都不想嫁给我爹。你许是知道的吧,我爹比我娘大了两轮,原配夫人还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两个兄长。” “虽说我娘后来与我讲,我两位兄长都被教养的极好,是很好相处的人。不过想想我娘才进门就要面对两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儿子,估计心里也是挺麻的。” “好吧扯远了。总之那一年我娘嫁给了我爹,第二年就怀上了我。可也是那一年北晋犯边,文帝却因慧圣太子病逝悲痛过度无法理政,秦王代理朝政疏忽边事令镇北军孤立无援苦苦挣扎,我两位兄长皆战死沙场,我爹也重伤昏迷生死难测。” “那会儿镇北军里就有秦王安插的奸细了。那些人刻意挑拨我爹手下大将争权,又说我娘不祥有克夫克子之相,镇北军一时人心不稳。我娘那会儿才生了我,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索性一咬牙隐瞒我的性别,以我爹还未捐躯、便是死也后继有人的说辞勉强维持局面。” “她不过是逼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好在没过多久我爹就醒来,率领镇北军驱逐敌军,以镇北军惨胜换来北晋十几年一蹶不振。而那会儿已经是明帝登基了。明帝假意施恩,封我爹为宁国公,又急匆匆的封我为世子。” 她苦笑道:“别人许是会觉得明帝对我爹还不错吧?其实是因为军医是明帝的人,他诊出我爹那次重伤后血气受阻已经无法生养,一边瞒着我爹一边报给了明帝知道。而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又体弱多病,他这封爵看似隆恩,实是恨不得我们一家赶紧绝后呢!” “偏这个病弱的消息是我爹我娘自个儿放出来的,我娘想的是小孩儿体弱易夭折,打算让我长着长着就“没”了,她伤心之下抱养个闺女,实则是把前头的谎圆过去,仍是把我养在身边。” “谁想明帝来这么一手,等我爹娘查出军医不对逼问出实情时已经没法儿了,总不能把镇北军拱手相让吧?所以我这世子非但得当下去,还得顺顺当当健健康康的当下去。” “我竟不知道是这样!”元修忍不住插嘴:“我都没听说过……” 赢天青嗔他一眼:“你那会儿还没出生吧?再说了,我爹的难言之隐怎么可能公之于众,他不要面子的吗?!” 元修赶紧以手捂嘴,想了想还是放下手问道:“所以青玥是那时候养的?”那会儿赢将军夫妇就已经在为赢天青将来脱身做准备了? 赢天青点点头,看看认真听她倾诉的元修,目光中隐有怀念:“青玥从小就是按照我的模样修眉上妆的,而我则用我们镇北军斥候部秘用的染料染了肤色,另画了粗狂些的眉毛。不过那会儿还没想好怎么把身份换回来,单纯是我娘为了多备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再往后的事你就知道了。端拱五年,明帝为了分薄我爹的权利,以回京养伤为由令我爹携家眷入京,为防边境哗变让我爹依旧遥领镇北将军一职,隔年巡视三个月时间。” 也是这一年,五岁的奶凶奶凶的小兵痞赢天青邂逅五岁的奶萌奶萌的花花太岁乐王元修,开启了两人的冤孽友谊。 想到此处,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十指相扣的手再次握紧。赢天青笑道:“说句你不爱听的,我爹虽然娶了我娘,可没想和闵家萧家一样对你死心塌地。要不是我莫名其妙跟你要好,他们巴不得我远着你些。” 元修苦笑点头,他那时虽然年幼,却不是分不清喜恶好坏,可就算是赢将军嫌弃他嫌弃的要死,他就是忍不住厚着脸皮跟在赢天青后头喊哥哥,哭着闹着要找她玩耍。 “不过后来我爹发现你还是有些用的。”赢天青偷笑道:“明帝和先帝不愧是父子,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人行径。我周围一直都有他的人监视着,本以为回了镇北军会好些,没想到镇北军里掺的沙子比京城只多不少。” “我爹娘就愁啊,这么监视着别说让我改换身份,我女儿身不被人发现就算老天保佑了。结果就是那两年,咱俩在联手打遍京城无敌手,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个完,让先帝继位后认定咱俩都纨绔的很,竟是对我的监控都放松了许多。” “我爹娘这才一边放手让我继续跟你鬼混,一边趁机在边关寻找与我相貌有些相似的人家,为我准备好替身后手。他的打算你如今也明白,便是让我意外战死再以青玥的身份回归赢家,我和青玥在镇北军是一样儿训练的,老将们对青玥的本事心中有数,只要有我爹镇着不至于立不住脚。” 元修点头表示了解,一切铺垫都已做好,剩下的就是找个机会带赢天青上战场了。 只要“赢天青”一死,她之前和自己“鬼混”的模样便与将来的赢青玥全无关系,甚至赢天青越是爷们越是混,与未来的赢青玥就越好分割清楚。 哪怕不带着对赢家的偏爱,只以一个皇帝的视角,他也无法苛责赢家的隐瞒,更不会追求所谓的“欺君之罪”。赢氏满门忠烈为大景守卫北疆数十年,所求不过是唯一一个儿女的一条生路罢了,若不是明帝厉帝对赢家步步紧逼赶尽杀绝,赢家何须阴错阳差ᴶˢᴳᴮᴮ的走到这一步? 只是赢家全家都没想到先帝胆气眼见不如明帝,偏在排除异己上比明帝更狠辣果断,甚至是不顾江山社稷自毁长城也在所不惜。赢天青在父母的庇护下兜兜转转回到京中,一路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所见所闻又该是多伤心多难过。 作者有话说: 元小修:什么欺君?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是心疼我宝! 今日的阮表哥又是个被调丨戏的大冤种呢!(保持围笑) (今日细节,赢小天比元小修是大一丢丢的,同年出生但早月份,所以临京两大纨绔里二号纨绔赢世子才是哥,元小修就是个弟弟→_→)第29章 诱饵(上) “赢将军既是为你考虑周全, 必定是有合适的身份接纳你,怎么你又进宫来了呢?” 元修问出这句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想多和眼前人说一说话, 如搜集珍宝一般搜尽与她有关的全部细节。 赢天青既然答应了坦白, 对他自然是言无不尽的:“按照父亲的安排,我回京后便以农女的身份去赢家随便哪个庄子上找份活计, 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跟青玥调换。青玥对外一直说的体弱多病, 我娘因我‘死’在沙场心痛不已召青玥侍疾,青玥悲痛劳累之下重病卧床,养个几年都是正常的。” 几年的时间足够赢家从上到下梳理干净, 确保赢天青的身份不会出现任何纰漏。且那时候“赢青玥”的年纪也不小了,无论是婚嫁招赘还是索性留在府里当个老姑娘, 能给她留下的选择也会更多。 “怎么, 赢将军和夫人对你的婚事如此宽容的么?”元修半开玩笑问道。 赢天青无奈的笑笑:“那能怎么办呢, 嫁人什么的, 总比不得我的小命重要。人都说夫妻一体, 若不能找个全心全意为我的夫君, 还不如先顾着自个儿呢。” 元修默默点头,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你若是嫁我, 我肯定什么秘密都愿守着的,严刑逼供都不说。” 赢天青蓦的想起来, 这位还是偷听过赢青玥给萧念安造的谣,是信了她当初是心悦他的。忍不住老脸一红别过头去讷讷道:“那时候就想着保命呢。”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来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看似快活实则处处小心谨慎,哪来的功夫想什么儿女情长。 不过现在想想, 元小修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听话, 当夫婿还挺不错的…… 咳咳。赢天青脸上的红晕已然蔓延到耳根脖后, 连忙打断这些浮想联翩,将另一桩缘由和盘托出:“再有就是我在军中时受过伤中过毒,父亲偷偷请了名医给我把脉,都说我将来难有子嗣的。” 她既不想让男人为了她绝后,又不想替别人养崽——与其看着自己的夫婿和别人生孩子,还得她劳心劳力的尽嫡母职责,她宁愿去镇北军的孤儿营里选几个伶俐孩子养着。无论是当嗣子还是当弟子,总能有感恩孝顺的,少不了她百年之后仍有人能给赢家上一炷香。 再说还有青玥呢。青玥可是信誓旦旦说了,等身份换过了她依旧要姓赢,招赘生孩子过继给赢天青,保管赢家的香火断不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青玥是个什么想法…… “……那时候,很疼吧。” 元修的心又揪起来了。赢天青五岁回京,到九岁后每年又有半年跟着赢将军去镇北军巡视布防。他不至于天真到觉得边关也如临京一般歌舞升平一片平和,可怎么也想不到赢天青身为世子,在边关也是随时冒着生命危险的。 赢天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咳,咱们军旅之人怕什么疼。再说了,世子这身份才好用呢,人家就冲着世子来呢。” 不仅是北晋的,还有“自己人”。赢天青自第一次当诱饵时惴惴不安,到后头已经熟练的快要麻木了。好歹是钓出了不少奸细叛徒,或是透出假情报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仅仅是以不能生养为代价,赢天青觉得完全不亏。 “你放心,我也中了毒不能生养,咱们在一块儿挺好的。” 皇帝陛下低下头,颇有几分羞赧,又莫名有些得意道:“我这事儿朝中重臣都知晓的,到时候咱们各自培养嗣子就成。” 他都想好了,赢天青的身份和身子状况得保密,但是他是不妨的。届时朝中只会称赞皇后高义,就算赢天青公开培养赢家嗣子,他也能引着朝臣认为是他收拢镇北军的手段。 “……谁,谁跟你一块儿啦!” 赢天青下意识的推他一把,却忘了陛下着实太虚弱,差点儿把人从榻上推到地上去。 忙又拉上一把,几乎把人拉的撞进了怀里。假装看不到元修眼眸中的窃喜笑意,顺手拍拍他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话题扯回来。 “这些安排是早有的,原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先帝能搞出那种事儿。” 赢天青毫不掩饰对先帝的厌恶。身为帝王为了一己之私自毁长城,将赢家满门抄斩,赢府的庄子跟着在大火中飞灰湮灭,赢青玥生死未卜。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空白的,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报仇。 “于是你选了入宫。”元修了然。 “正好碰上宫中招人,我的身份又没问题,再没有比这更快更好的方法了。”皇宫不是谁都能进的,饶是小将军武艺高强,想靠单枪匹马刺王杀驾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说到此处,赢天青还是无奈又想笑:“我在路上就听闻你登基,给赢家平反报仇雪恨,心想着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呢。原本事情到此为止也可,偏又听说你找了个‘男宠’,那可不得去见识见识?” 其实还是担心他。元修毫不客气的想。顺着她的话问道:“然后就找上阿阮了?” 说着又起了几分委屈:“你宁愿去找阿阮,却不愿找我呢!” “哪有这回事!”赢天青熟练的哄他:“我入宫后远远儿看过一眼就知道流言不可信了,本来是打算装死出宫的,谁知道阮虞那混蛋,偏会给我找麻烦!” 她提到这,元修也想起来了,心中又是一紧。拉着她的手问道:“我让陈公公查过,你是病的快死了被阿阮捡到——” 忽而反应过来:“等等,装死出宫?” 赢天青点头:“我爹给过我一颗假死药保命,服药后会高烧不止虚弱而亡,无论气息还是心跳都能断的以假乱真,十二个时辰后药效解除就能醒了。” 她小声道:“我要没这保命的手段,才不至于单为了好奇就偏要入宫的。再不济回军营也是一条好路子啊,干嘛非得折在宫里了?” 还不知道哪天会不会被翻出来,到时候连着之前的欺君之罪一块儿罚。 “……结果你服了药快被抬出去了,又被阿阮捡回来了?”元修至此才将前因后果彻底理顺,心中对于阮虞的莫名怨气少了不少:“阿阮虽自视甚高又单纯天真,无意中倒也歪打正着的做了件好事!” 要不是阮虞留下了赢天青,要是当真让赢天青出了宫潇洒自由,指不定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 不禁想到自己这破败的身体,元修又有些委屈又有些慌了。他自舍不得认为是赢天青的隐瞒让他失了活下去的念头,更盼着和她厮守到老。可太医也说了,他哪怕好生将养,寿元也就将将十年左右。更遑论他这一两年来故意折腾,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努力将这般心慌压下,元修放松了肩膀靠在赢天青胳膊上,欢欣雀跃的汲取这一点真实的暖意。终归是将人寻回来了,终归是——他的生命,他的存在意义,有了一个鲜明跳动的往后了。 “我要说的都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来?” 赢天青快人快语,虽知道元修绝不会为难她,但身份问题摆在眼前,总要两个人商量着解决它。 “依旧按你们原计划就可。” 说到谋划,元修正经坐起,将脑中已然过了好几遍的计划说与她听:“可记得方才我对阿阮说的,三日后要去北郊猎场么?” 赢天青点头,眼中有询问和疑惑。她这几日在御前行走,当然知道元修从未有过什么狩猎的计划,甚至先前贵太妃来请旨时还说的请贵女们去庄子上玩耍,显然是这短短一盏茶功夫,元修又有了别的计划。 “京中有逆贼要刺王杀驾。”元修不轻不重的随口说道,随意的仿佛在说“今儿晚上多要一道点心”,还不等赢天青震惊,他接着道:“那起子人狡猾的很,我虽查到他们的动向,却始终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目前只知是明帝一脉的,就不知是先帝的人还是两位藩王的人,具体人数多少准备如何行动,我这里一概不知。” “所以你打算拿自己当诱饵ᴶˢᴳᴮᴮ?!”赢天青的声音严厉起来,一句“不准”就要脱口而出,却见元修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你才是最会拿自己当诱饵的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我自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元修抚摸着她的手背让她放松下来,一边解释道:“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么一群人留在京中始终是个隐患,但大内侍卫不是吃素的,按说我只要不出宫,被他们找到机会下手的可能便微乎其微。” 赢天青敏锐的察觉了其中含义:“可如今宫中也被渗透了?” 元修虽还在笑着,眼神中却多了一分凌厉,轻轻点头道:“查到的是给他们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可既然把手伸进了宫,朕就不能觉得只这么一个小太监了。” 他握紧赢天青的手,眼光灼灼的看她:“在知道你之前,我想的仍是徐徐图之,”便是棋差一着死了也没事,无非求仁得仁下地府去找她,“可既然找到你,我就有底气了啊。” “三日后,我的安危便托付给你。及事了,我正好宣布你的身份——自然,是青玥那个身份,只道你是为了护我助我,帮我彻底揪出叛逆才隐姓埋名。叛党既除,你这位赢家大小姐也该恢复身份名声,重去拿回本属于你的镇北军。” 他没说两情相悦,没说大婚立后,因他知道对赢天青来说,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是对她对重要的。 赢天青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是用力点头,起身如她每一次上战场前立下军令状一般郑重行礼:“陛下放心,臣定不负使命!” 作者有话说: 11左右点还有一章第30章 诱饵(下) 无论元修多想和赢天青就这么挨挨蹭蹭的凑一块儿, 也知道比起往后天长日久,此时赢天青更该行动起来,为三日后的谋划做准备。 “青玥手里有一批人, 算是我的心腹死士。一会儿我把令箭给你, 往后他们就归你管了。” 元修咳嗽一声,虽身上有些疲软, 精神头却是极好, 细细与她解释道:“我登基时主要倚靠的是萧家的人手,后头也培养了些禁军侍卫之流,可用起来总是不如青玥按照镇北军的法子训练出来的死士。当初——夺了我如今这鸟位之后, 并未解散他们,而是让青玥继续在暗处扩张人手, 算是我保底的一张王牌。” 作为一个皇帝, 手上总是要有点儿单对他忠心的高手的。文帝时创立的“夜枭”便是这么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队伍, 可惜到了明帝手里被拆的七零八落, 核心人物几乎全部身亡。先帝倒是有心重建这么一支人手, 也亏得没建起来, 否则元修谋划皇位的难度至少得翻几番。 彼时元修继位,既是要给赢家报仇, 少不得收拢罪证甚至暗中做点儿什么手脚。他一则不想被萧家掣肘,二来这也是赢青玥的仇人——索性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报仇雪恨, 自然是该联手做这件事的。 “青玥还与我说过,斥候一门的修行她比不过你,但要说当个合格的死士,她可比你专精的多。”元修忍不住笑:“那会儿还没多想, 如今倒是明白了, 赢将军家身体羸弱的大小姐怎么会对死士的训练法子了如指掌呢。” “因她除了是我的妹子, 还是我的替身,我的侍卫,和我的死士啊。”赢天青也笑,抬眼看他:“会不会觉得这样对她不公平?” “嗯?”元修愣了一下,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却淡定的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职责所在,若她是个会委屈会觉得不公的,她也当不了这赢小姐了。”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呢,赢青玥是赢家的兵,无论扮演赢小姐、护卫赢天青,还是为了赢天青去死,都是她的职责所在,且是她自己欣然接受的命运。 “在这方面,青玥想的可比我透彻多了。”赢天青幽幽的说了一句,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所以你的打算是外松内紧,故意露出破绽给那些叛贼?” 元修点点头。 “我倒是觉得,你非但暗中要布置好,对外也得表现出严防死守来。” 迎着元修若有所思的目光,赢天青挑起一抹坏笑:“既然是敢刺王杀驾的叛逆,多少得有点儿水平吧?你的暗探都盯上他们了,我就不信他们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所以——你突然宣布狩猎已经很可疑了,要是防卫上再放水,他们但凡有点儿脑子,都能看出这是个陷阱,又怎么会冒险踏进去呢?” “反而是严防死守就不同了。”元修也反应过来,眼中微微放光:“他们反而判断不了这到底是我应太妃之请的临时安排,还是有意给他们机会想将他们引出来。便是当真是个陷阱,但难度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更有可能应对周全后冒险挑战一番。” “正是。”赢天青笑笑,却是藏着一句话没说:元修这一两年来表现的一直是个不要命的疯批,既是疯批,摆明车马拿自己的命换逆党现身,逆党们只怕也巴不得将计就计送他归西去。 逆党们藏身市井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吃穿用度得花钱,还要躲避皇帝的明查暗探,但凡能有个几分把握都得想方设法的搏一搏。要是换个老谋深算稳重顾大局的皇帝用这种几近阳谋的方式钓他们,他们自然不会傻到上当现身。可天庆帝是个找死的疯子啊,哪怕是陷阱,他们得手的几率也颇为可观,完全值得试上一试。 “因此死士暗探不如分作两队,只选几名身手最好的跟着你去猎场保护你的安全,其余想法子摸到这些人的老巢将他们一网打尽。”赢天青已经完全理清了思路:“一则你身边生面孔越少,逆贼越敢铤而走险入了你的套。二来嘛——我家的死士我知道,比起保护人,追踪窃听暗杀才是他们的强项。那群人藏得再怎么隐秘,被逼到走投无路时总会露出马脚。” 元修看着她自信而专注的脸庞,听她侃侃而谈,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熨帖。无论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还是周围的空气,都浮着淡淡的甜味令他心境安宁又分外欣喜。 “一切都按你的章程来安排。”元修站起身,从墙上一处暗匣里摸出一枚令牌。赢天青接过一看,却是半块木雕的虎符,纹路形状熟悉的让她心头一酸。 “这是镇北军的虎符。”赢天青低声道。 镇北军的虎符已随着父亲战死而丢失在沙场,兵部自然做了新的虎符代替,但这枚却还是老的样式。 “是,当初看过一眼,我便按照记忆中的模样亲手雕过了一副。”元修轻声道:“虽做工粗糙了点儿,好处却是少有人能仿造了。” “赢将军,接令吧。”元修以目光示意她。 赢天青蓦的攥住拳头,将这枚令信紧紧握在掌心,抬头时眸中已是军人才有的光芒。抱拳沉声应道:“末将遵令。” “去吧。”元修目光温柔,姣好的面容如一湾皎洁月色,忽而促狭的笑了:“顺便把陈公公那老货叫来,我得吩咐吩咐他,免得他给我乱拿主意。” 想到陈公公那个“替身皇妃”的计划,赢天青面上就是一囧,通身气派瞬间散了一半,好气又好笑的点头:“等你吩咐完了,我高低得套他麻袋揍一顿的。” “好。”皇帝陛下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的忠仆:“我给你打下手。” “噗嗤。”赢天青到底是笑起来,时光在这一瞬穿回往昔,小将军脸上肆意而轻松,随意的摆摆手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一会儿我还得分出手来照应你。” “抡个板凳还是没问题的。”柔弱的纨绔王爷心虚的摸摸鼻子,不甘心的辩道:“我可把敲闷棍的架势都练熟了,保准能打的他又疼又看不出痕迹来。” ——站在门外的陈公公听不清屋里说了些什么,只无端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抖了几抖。 …… 赢天青并不知道元修是如何与陈公公解释,之后又叫来萧念安如何交代。她这会儿正与赢青玥一块儿巡视人手,从中挑出两批以完成三天后的任务。 不愧是赢青玥按照镇北军的传统训练出来的人,饶是从未见过赢天青当面,但当她拿着虎符宣布任务,所有人都没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只镇定的等待她的命令。 “此次任务关乎陛下安危,需要各位慎重对待。”赢天青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看过一圈后挑出十个人来:“你们依次与我交手,能在我手下撑过一盏茶的,这次便和我一块儿护卫陛下安全。” 她这话说的不免托大,却不全是为了立威,而是唯有交手才能真正熟悉队友的水平,在排兵布阵时才不至于出现纰漏。 被点名的几位ᴶˢᴳᴮᴮ死士面对这位穿着大宫女衣裳的姑娘没有丝毫轻敌大意。敢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憨批,要么是真能打! 以陛下和阿碧姑姑的能耐,他们宁愿相信是后者。事实上赢天青也确实是个硬茬子,不仅天赋异禀的力大无穷,且招式套路十分刁钻诡异。第一位交手的死士一个不小心挨着靠着就被她卸了关节,及赢天青一脚将他踢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赢天青倒是还挺满意的,除了招式上少些变通,这些死士的身体素质和反应机敏已经差不多到火候了。 虽是主官检阅,可这种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局面还是深深刺激了接下来的几位。饶是赢天青经验老到,一趟下来还是挨了好几下,心情却是好的不得了。 这般拳拳到肉热血沸腾,这般勇猛无畏奋不顾身,这才是我辈军人该有的态度! 终究是选出了五个人,再加上她和阿碧,有他们七人便尽够了。赢天青算过禁军的守卫后满意的点头,遣了这几人下去休息,再继续挑选适合潜伏跟踪之人。 这一回便不是靠打架,而是看别的能耐。赢天青接过赢青玥给她的资料快速翻阅,一边低声听青玥给她做些解释。 “……这个看着其貌不扬,其实最善隐匿,而且有一项天分,便是能记住所有走过或者看过的路,京中无论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熟悉的。还有这个,身体尤其轻盈,翻墙上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们拿宫中的侍卫试过,能发现他的少之又少。” 赢天青一边对着名单一边对着舆图做标记:“这几个路口都得守着,不过需要有明有暗。咱们不能全让他们选路子,得逼着他们选咱们给的路线。” 她一边动笔,脑中已经飞快的算计。叛贼逃跑时肯定不会走官道,至少不会全走大路。几条小道不能都堵死了,否则真把他们退路彻底封死,让他们来个鱼死网破自尽身亡可就前功尽弃了。 “……你和陛下真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赢青玥忽而笑了,半感慨半抱怨的小声道:“当初你在边关就喜欢故意露出点身份来钓鱼,这会儿倒好,一点子坏毛病全让陛下学去了。” 她既是习惯了赢天青的做派,倒不至于会觉得陛下不该这么做。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她是军人,君子儒生和军人死士考虑问题的角度总是不同的。 他们要做的不是阻拦陛下的决定,而是在陛下给他们创造了如此好的条件下,尽力将任务完成的圆满。第31章 表姊妹 “所以那个余招娣, 真的就是青玥表姐?” 慈心宫里,闵蔚慈被萧念安偷偷摸摸拉到僻静处时还一头雾水,直到萧念安叽里咕噜一通念完, 她才明白陛下先前突然让萧念安跑一趟明光殿是为何事。 萧念安的神色有一瞬间不自在, 不过飞快收敛好,正晃神的闵蔚慈并未发现异样。萧姑娘语气轻快道:“正是青玥姐姐。当初赢家灭门, 皇帝表叔碰巧救了她, 因怕厉帝搜捕才故意给她改头换面的。闵姐姐也知道青玥姐姐武艺高强,索性青玥姐就换了个身份,留在皇帝表叔身边当女官了。” “可不是说她是今年才入宫?”闵蔚慈一愣, 发现不对劲处:“且她不是个宫女么,怎么又成女官了?” “闵姐姐难道没注意到皇帝表叔身边有位蒙着面的阿碧姑姑么。”萧念安笑道:“既是蒙着面, 谁知道是谁, 又是不是始终是同一个人呢?” “那位——” “阿碧其实是青玥表姐的心腹丫头, 亦是个武功不弱的暗卫。”萧念安照着元修给他的说辞讲给闵蔚慈听:“青玥姐和阿碧共用一个身份, 一明一暗多一处保险, 及行事时也方便的多。” 她犹豫的看了闵蔚慈一眼, 压低声音道:“她们俩还给皇帝表叔训练了暗卫,偶尔也要出宫任务的, 乾元宫的女官总不能时不时的消失不见吧。” 闵蔚慈先是一惊,随即了然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萧念安果然受宠,陛下连这些隐秘也肯说给她听。 既然能说出来,可见就已经不必再保密了。果然听萧念安继续道:“如今朝局稳定,青玥姐也该恢复身份接管镇北军去。不过其中出了些岔子, 不得已又捏了余招娣这么个身份来——姐姐且想想, 若不是陛下默许, 哪会有宫女如此特立独行嚣张跋扈,偏在宫中混的如鱼得水自由自在的?” 余招娣的传说早已从宫中流传到了宫外,不少重臣都听过一耳朵——好在陈公公没有大脑发昏把“替身皇妃”这一节漏出来,多数只知道这宫女原与阮虞有些关系,后调到陛下身边,极得陛下纵容。 ——若非如此,一众大臣们也不至于头铁般非要陛下选妃。想来他们一边上奏本,一边儿还暗戳戳的腹诽陛下明明对女子可以另眼相看,何必一副不近女色心如止水的模样。 闵蔚慈略一思索,点头笑道:“可算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至于萧念安语焉不详的“变故”——想来其中颇有凶险,陛下也未对萧念安明示,便不需要她们这些无关人等探究到底。闵蔚慈十分明白不该有的好奇不必有,根本连追问一句的欲丨望也无。 萧念安默默再叹口气,皇帝表叔对人心揣测着实厉害,原话便是“但凡这些想得周全心思沉稳的,只给她个模糊合理的说法,她自个儿就能想通了。反而说的细节太多,人倒是挑出刺来,越琢磨越不对劲。” 此时闵蔚慈就信了这含糊不清的鬼话。萧念安定了定神继续道:“皇帝表叔说,青玥姐姐的身份他可以直接公布,但既是要回镇北军,总得拿出点儿镇得住兵部和武将们的本事来。索性贵太妃想带咱们去骑马,不如狩猎场上见真章,也堵了那些拿青玥姐性别说事的人的嘴。” 哪里是拿性别说事,分明是垂涎镇北军这一方势力。闵蔚慈在家偶尔也听到父兄们谈论朝局,更明白陛下为何如此急迫的给赢青玥证明身份。 镇北军是赢家军,赢将军与世子战死,赢青玥便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任者。而显然,赢青玥是站在陛下这边,且与萧家程家不同,是全心全意只依附于陛下的。想明帝和厉帝为何一直对文帝一支的存在惶恐不安却不敢斩草除根?不就是因为军权几乎都在对方手上么。 如今天庆帝登基,萧家程家不会有反叛之意不假,但镇西军和征夷军的忠诚仍是以萧、程两家为先,其次才是临京的皇帝陛下。唯有镇北军是元修可以想方设法完全掌握在手中的,而对他来说,以赢家遗孤作为中间推手总比他直接派人上任来的缓和安稳。 闵家女从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闺秀,闵蔚慈作为重点培养的嫡女,对这些便说不上了如指掌,多少也是心中有数。萧念安不过是起个头儿,她已然想的比之更深刻,自然更不觉得陛下和赢青玥这般安排有什么不妥了。 唯独有一点。闵蔚慈低下头略表示点儿羞涩,说出的话却是极冷静的:“我以为陛下会迎娶青玥表姐。以表姐的身份,当个皇后也是十分妥当的。” 赢家是封王的,赢青玥高地能算个郡主,按身份比她们四人都高,完全够得上皇后的标准了。 “……迟早是会的吧。” 萧念安想着陛下神色温柔的说出那句“我与她早就两情相悦互诉心意,只可惜各自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唯有替她保住秘密,也为她守身如玉”,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要再起一遍。 “皇帝表叔是心悦她的,她——也喜欢皇帝表叔。” 她先听青玥姐——阿碧姑姑——说赢哥哥喜欢的是皇帝表叔,只觉得感动又遗憾。既理解赢哥哥守着爱意不敢开口的酸楚,又生怕陛下知晓后觉得被冒犯,反而因此恶了赢哥哥。 哪里想,他们确是寻常男女青梅竹马,偏造化弄人不可置于阳光之下。两情相悦却不能长厮守,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将自己那些绮念爱恋深深掩埋,萧念安心中并无怨怼,只盼着从今往后那两人能顺遂平安。一边与闵念慈解释道:“但对青玥姐来说,儿女情长哪里比得上镇北军重要?总得等她收拾好了自家队伍,回头有空了再考虑成亲的事儿。” 她蓦的笑了:“我那皇帝表叔是个情种,青玥姐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早两年青玥姐必须隐姓埋名,他就抗住压力绝不娶妻选秀,现如今青玥姐能恢复身份,他也是说了非青玥姐不娶,且绝不会选什么嫔妃的。” 见闵念慈哑然的表情,萧念安双手拢着她的耳朵极小声道:“皇帝表叔小时候被明帝下ᴶˢᴳᴮᴮ了毒,以后只能选嗣子的。这事儿许多心腹大臣都知道,比如赵子衿她爹和我爷爷,估计你爹也早得了消息。” 可闵蔚慈着实不知,是以一双睁大的杏眼愈发撑大了。 萧念安咯咯笑道:“对别人来说绝对是个要命的事,陛下倒是乐得其所。他这般身体,反正选不选妃都没差,往后他说不选也没人敢拿子嗣逼他。” 甚至没法儿将陛下无嗣怪到皇后头上。闵念慈眼前闪过那苍白清瘦的少年,忽而有一种笃定的直觉。但凡将来有人敢拿子嗣为难皇后,他绝不在乎自曝此短为皇后正名。 “所以青玥姐要先收拢镇北军,那就先收咯。”萧念安将话题拐回来总结道:“过两天陛下就要在猎场上宣布青玥姐的身份了,不过是怕我想多了乱说话还影响了你,索性将我叫过去说清楚。” 她说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梗着脖子辩驳道:“谁让青玥姐前几次找我都是以阿碧姑姑的身份,今儿一看前头一个青玥姐,后头还有阿碧姑姑,我当然会忍不住多想啊!” 闵念慈也想起来,前段时间陛下尚未病重时,阿碧姑姑确是单独来找了萧念安好几回,想来那时候两人就已经相认了。偏今儿她是以余招娣的身份与萧念安打的照面,后头那位阿碧姑姑情急之下矢口否认,反引得萧念安胡思乱想也不奇怪。 回忆起萧念安在明光殿里急切想要说话的模样,闵蔚慈忍不住微笑。还好那会儿陛下眼疾口快的拦了她胡说八道,不然今儿还真难收场。 “你这心急的毛病确实得改。”两人分享了小秘密,关系便亲密了的多,闵蔚慈如对待自家亲妹妹一般温柔教导她:“尤其是在宫中,哪怕你得陛下宠爱也该谨言慎行,可不能急慌慌的什么都敢当众说。” 也就是陛下对她好,回过头将她叫回去解释清楚。若是换个人来大声叫嚷的,说不定就被堵了嘴拿下了。 “好姐姐,我已经被皇帝表叔训过一回了,你疼疼我,就别念叨了吧。”萧念安一脸无奈的连连摇头:“闵姐姐放心,我往后再不会了。” 两人手挽着手往回走,萧念安像想起什么来一样“啊”了一声,站住了补充道:“其实这事阮公子也知道,就是宫中这位——算起来是闵姐姐的表兄吧?三日后的狩猎,阮公子会跟着一块儿去的,皇帝表叔让我跟你说,届时若是有人质疑青玥姐的身份,你和阮公子可得帮着作证呢。” 他们一个是赢青玥的表兄,一个是赢青玥的表妹,替赢青玥说话作证都是理所应当。闵蔚慈毫无压力的点头——若说今日撞见时她还不敢认定赢青玥的身份,及萧念安这一通解释过后,她倒是真真儿确定了。 长相一样,与陛下熟稔,哪怕是性子粗糙些,但行伍之人与大家闺秀本就不同。赢青玥既是帮陛下练兵做任务,自不可能如当年在闺中时那样保养得当。 亦是明白为什么陛下与萧念安说过,还让萧念安讲给她听。闵蔚慈爽快的应了:“你放心,我与青玥表姐是嫡亲的表姊妹,自不会让人欺辱了她去!” 作者有话说: 成功忽悠证人×2 奋笔疾书给《母猪的产后护理》写“批注”的大表哥阮虞: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今日的阮公子依旧是被蒙在鼓里的大怨种呢(亲妈姨母笑) ****第32章 出发 皇帝陛下要在三日后出宫狩猎的旨意一出, 一应部门都快疯了。且不说皇帝秋狩意义重大,陛下突然起这兴头又有什么内涵。光是猎场清扫安排,守备防卫章程, 甚至到具体仪仗仆从都有的讲究, 得花时间慢慢准备的好吗?! 然而陛下说不用,他就是许久不动了要松松筋骨, 顺便带着朝臣们一块儿乐呵。哪怕上到首辅下到御马监的小吏都觉得他是在放屁, 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大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他的鬼话,再一块儿加班加到飞起。 京城的百姓向来是最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对此又有众多猜测。许多信誓旦旦的谣言传的京兆尹脑壳疼,偏他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抽了哪根筋, 唯有加派人手暗中看着, 千万不能出了乱子。 在这一片忙碌之中, 恐怕就宫中这位任性妄为的皇帝陛下还闲着。他倒是想和心上人一块儿腻歪着, 偏赢天青和赢青玥这会儿只比别人更忙, 倒把他晾在一旁, 一副孤家寡人孤苦伶仃的模样。 闲出屁来的元修索性把同样闲着的阮虞拉出来溜溜——实则阮公子本是不闲的,他且有一堆书要看呢。哪知前日翻到一本事关前朝开国皇帝与几位朝中重臣不得不说的爱恨纠葛, 把这位端方君子唬的一愣一愣的,终是狠狠的摔了书直批“有辱斯文”, 无奈动作太大让本就不堪的老腰再受摧残,不得不在太医的警告下放下书本躺平闲着。 皇帝陛下不嫌弃他不良于行,贴心的喊了担架把人抬过来说话。阮虞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来,幸而陛下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奇形怪状的书本上, 而是当真问起了经书学问中的治国之道。 阮大公子松了口气——要是陛下敢问他那些前朝秘史后宫八卦, 他非得拼着腰伤一头磕死在明光殿的柱子上! 阮虞虽在宫中混的惨, 其实当真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就算陛下敢将他“掳”进宫,秦钊和赵简也不敢放个志大才疏的弟子在皇帝拉低陛下对他们的评价。 元修早年间立的是个纨绔的人设,暗中挤出时间来学的只以治国韬略帝王之术为主。经史子集看过背过不假,但要论钻研精修,却是比不过阮虞这种记事起就背“子曰”,躺在孤本批注的汪洋大海中长大的顶尖世家学子。 而前人的智慧能流传至今依旧被奉为圭臬,总是有其中深邃道理和启迪之意的。原本一些被元修认为“大而化之”的“正确的废话”,于阮虞引经据典结合前朝旧事,倒让他生出几分“大道至简”的感慨来。 索性给阮虞封了个侍读的职位——也正符合他这会儿干的活儿。虽官位不高,阮大公子却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位皇帝陛下终于不再折腾他,他也算得到陛下的认可苦尽甘来了! 过了三天宛若梦境的好日子,临出发前一天,皇帝陛下轻飘飘的对整理书本准备告退的阮侍读来了一句:“朕虽怜惜阿阮身子不好行动不便,不该强求你参加明日的狩猎。然明日着实有一件惊喜等着你,还得你亲自去看看才好。” 迎着陛下似笑非笑的黝黑眼眸,阮大公子莫名就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上脑门子。只是再一眼,皇帝陛下又回到淡定从容的模样,一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知……是何等的惊喜?”阮虞试探着问道。 元修却已端起茶来送客:“既是惊喜,自然不能透露给卿,否则又何来的惊喜呢?”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天庆二年九月十二,正是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向来身娇体弱窝在宫中的皇帝陛下兴致大发,率领京中四品以上重臣携家眷一块儿往皇家猎场狩猎玩耍。 阮虞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半卧在马车的软塌上往外瞧。昨儿他一夜没睡,倒不是故意熬夜,而是着实被皇帝陛下的话闹的又惊又怕,脑子里停不下来的各种猜测,一闭眼便走马灯一般闪现,全是些不那么美好的画面。 这一路却是风平浪静,最多不过是马车外的侍卫偶尔与他说几句路上的八卦,比如程家小姐好歹是将门之女,却像是从未出过远门一般,坐个马车居然晕车吐了。恰逢刘侍郎家的千金打着和几位贵女叙旧的名头往程贵太妃跟前凑,巧巧儿被溅了一身污秽,也跟着吐个天昏地暗。 程贵太妃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见这腌臜模样干脆把两位都轰了出去。程姑娘是她嫡亲的侄女儿,被姑姑宫女们伺候着到备用的马车上梳洗休息。那位刘小姐可惨,就那么一路吐着走回自家马车,可算是把脸面都丢光了。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闺秀前仆后继的往那边跑,扰的程贵太妃烦不胜烦。阮虞听着侍卫话里话外的意思,约莫许多大臣都将此次狩猎看作陛下“选妃”的后续,给上一轮并未入选的人家再一次表现的机会。 ——否则狩猎就狩猎,还让朝臣们带着家眷是几个意思?朝中大大小小的老狐狸脑子过了三圈,有志一同的被元修带进了沟里。 元修下这么一道命令正是为了误导那些个叛贼,同时也给叛贼降低点儿刺王杀驾的难度:朝中定然有他们的同党,此番正是混进狩猎队伍中里应外合的好机会! 自然,等到逆贼被一网打尽ᴶˢᴳᴮᴮ,元修也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涉事官员尽数拿下从严处罚,往后便是再有人起了二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又几个脑袋够元修这“暴君”砍的。 所谓杀鸡给猴看不外如是。 皇帝陛下的算盘打的极好,唯一的变数是叛贼会不会入他的套。行至半路,赢天青远远儿的学了几声鸟叫给他传信儿:少说有十来个高手死士不远不近的缀在队伍后头,想来这次钓鱼计划是稳了。 思索片刻,皇帝陛下敲了敲面前的桌板,候在外头的陈公公急忙进前听旨。及陛下如此这般一通吩咐,陈公公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只能在心中腹诽陛下实在胆大,赶忙一溜儿小跑的去后头找平国公萧老将军。 跑到半路,陈公公回过味儿来:怪道这次狩猎的防卫如此严密,非但禁军和御林军出动了大半,陛下还特意安排了萧老将军从征夷军中挑出许多好手作为暗卫。恐怕陛下早就料到会有刺客——再多想一步,会不会是陛下以自己为诱饵,故意出宫将刺客钓出来? 想通这一节,陈公公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偏面上还不敢带出分毫端倪,偶尔被路过的大臣们遇上还得滴水不漏的寒暄几句,短短几百步的路程走的陈公公那叫一个心力憔悴。 好容易到了萧老将军的车架跟前,悄悄将情况一一说明,萧老将军不过一瞬就有了陈公公一样的想法。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惯常修生养性,此刻却恨不得立时冲到陛下跟前,教教这位大外甥什么叫“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什么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如今——按照陛下传来的意思,刺客都已经站在路上了,索性安排人手将计就计将他们拿下。他若是自作主张的惊走了刺客,恐怕陛下反要治他一个防务不利的罪名了。 唯有如陛下说的那样,一边加强守卫一边堵住刺客的退路,将这些歹人一网打尽并顺藤摸瓜查出背后黑手,才算将这危机斩草除根,也免了将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萧老将军气到无语: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元修是皇帝!是天子!是关乎国运的身份!怎可轻易涉险?可元修就是知道这算计绝不可能在朝堂上通过,才先斩后奏的出了宫门再将刺客之事透露给他,逼着他架着他非得按自己的意思办了! 亏元修还厚着脸皮让陈公公“劝说”他:“若这回朕出动如此人力还是放走了刺客,往后朕岂不是更加夜不能寝食不能安?朕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安危,而是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连根拔起!” 这哪里是什么劝说,这分明是威胁!萧国公恨的跺脚,只跺完了脚还是得老实下去安排,既不能让刺客看出自己被发现,还得将陛下周围保护的水泼不进,绝不能给刺客丝毫可乘之机。 陈公公看着萧国公无能狂怒的憋屈模样感同身受,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国公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陛下英明神武,绝不是个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的人。咱们只按照陛下的吩咐做好分内的事儿,想来是出不来什么乱子的……” “呵,他还不是乱来?”萧国公吹胡子瞪眼:“老臣说句难听的,就没见过比他更乱来的皇帝!” “诶诶,国公爷慎言!”哪怕皇帝是你外甥也不能这么说啊,陈公公连连摆手:“陛下的手段深不可测,说不得还有别的安排,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呢?” 若是赢天青在这儿,此时定要说一句“陈公公你真相了”。无论陈公公还是萧国公都并不知道,连同征夷军中的暗卫好手都仍是明面上的摆设诱饵,真正的杀手锏藏在更深处,等着她一声令下,彻底将这毒瘤捣毁。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眼里的元修:长得好脾气好听话又可爱 朝臣眼中的皇帝元修:铁血暴君说一不二一言不合砍人头 别看元笑修在咱们女主面前糯糯唧唧,在朝堂上可是手黑的很,属于另一种积威甚重(贬义)了。 ****第33章 什么叫惊喜 皇家猎场离皇宫其实不远, 不过随行颇多走的便慢,快马半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让这一行庞大的队伍从清晨起走到中午才堪堪抵达。 出发时消失了一阵子的阿碧姑姑和大宫女余招娣这会儿又回到了陛下身边。陈公公看着这两位时总是有些别扭。无他,虽说他那“替身皇妃”的谋划也算歪打正着, 但当着正主和正主替身的面儿让正主当替身的替身, 如今想起来都替自己尬的慌。 好在赢天青心大的很,倒没什么旁的想法, 对陈公公点头示意, 依旧继续扶着陛下往行宫里走。 ——自元修亲自向陈公公坐实了赢天青女扮男装的陛下心腹兼心上人的身份,并摆明架势将人拢到身边,皇帝陛下的做派就愈发显得娇柔起来。赢天青忙时还好, 陛下只肉眼可见的心情比平日开朗了许多;及赢天青回到身边,他便是这副恨不得离了她就行不动一步路的模样, 非得挨着蹭着才能动弹。 陈公公并明光殿伺候的一众心腹太监宫女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迅速麻木, 一共不过一两日时间罢了。总归陛下这转变虽然奇葩了些, 却让所有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余姑娘”能被陛下看重是她的本事, 虽有宫女羡慕嫉妒, 但更多的宫人感激涕零, 有她在身边可免了他们在御前时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惹了陛下怒火, 被拖去慎刑司领个八十大板。 这会儿皇帝陛下半边身子靠在赢天青胳膊上,好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弱。配上面色酡红却眼神贪婪的俯视这半张熟悉侧颜, 其中心意毫不遮掩,让往来宫人无不侧目,却又在陈公公逼人的眼神中赶紧低头,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本想和元修说说周围布置的赢天青无奈苦笑。她自然知道元修这是故意为之, 如情窦初开的情场初哥幼稚的向周围宣布占有和主权。可每当对上他眸中的痴狂和恐惧, 劝说的话便堵在喉间, 再也没法说出口来。 及得了陛下口谕前来陪陛下用午膳的阮公子坐着两人抬的简易肩舆赶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面。阮公子尚未从陛下这柔弱姿态带来的震惊中回神,正照上“余招娣”一张熟悉的脸,立刻眼前一黑心中一紧,差点儿一头从肩舆上摔下来。 这不就他这辈子碰到的最狠冤家、短短几个月让他尝尽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的余招娣么!从他发了昏起心救下余招娣起,他先后经历了被皇帝板凳招呼的毒打,闪了腰至今不能自由行动的折磨,和被《母猪的产后护理》支配的恐惧。有时他都忍不住问自己,为何当初陛下暴怒时自己为何要拼着触怒陛下性命不保也要为余招娣求情,若是放任陛下迁怒余招娣,他是否就不必再受这么多的苦难? 而余招娣就这么踩着他上了位,在乾元宫明光殿混的风生水起。他唯一的安慰是好歹陛下没和他一样昏了头,真的将这人当做某人的替身,从此走上宠幸奸妃的昏君之路。 可就在此时,他这点儿心里安慰都被彻底打破。最后悔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看陛下对余招娣情意绵绵的眼神!阮虞敢拿自己尚未康复的老腰打赌,这会儿无论余招娣提出多离谱的要求,皇帝陛下都能像史书里任何一个被女人迷晕了脑子的昏君一样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陛下你不能这样啊!阮虞几乎要哀嚎了。明明前两日都是一副虚心纳谏的明君模样,怎么就一转头,就被女色给迷了眼蒙了心呢! 最可怕的是,这位既不美艳妩媚也不清丽脱俗,更看不出什么诗情画意婉转娇羞的女色,还是他亲手“献给”陛下的:无论其中有多少曲折,人是他打着进献的小心思救下的,是他引来陛下探究的,是从他的居所将人带到陛下身边的,那么今后这“女色”闹出的全部动静,都少不了挂在他的账下。 阮虞已经能预见自己将来在佞臣传中占据一席之位,和前朝那位专靠给皇帝献漂亮女儿而官运亨通的庸才丞相肩并肩的受后人唾骂。甚至他还比不上那位——人家好歹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呢?除了时常被陛下毒舌打击言语调戏,至今连“男宠”的帽子还没脱呢! 前途黑暗到心灰意冷的阮公子整个人都陷入一片灰蒙蒙中,偏皇帝陛下火上浇油,对他招招手道:“怎么样,这便是朕答应你的惊喜,你见着旧识可开心么?” “微臣……开心。”阮虞咬牙切齿。 元修心满意足的点头:“阿阮开心就好。今儿还有更多惊喜,希望阿阮玩的尽兴。” 阿阮……阿阮并不想说话,只想原地去ᴶˢᴳᴮᴮ死一死。 赢天青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对元修的恶趣味着实无语。实则今日之后,她便会以赢青玥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实现之中,大可以提前将话与阮虞说明白。偏元修就是要逗他,阮虞越是生无可恋的颓然,元修恶作剧得逞的愉悦就越明显。 同情大表哥么?赢天青思索了一瞬,默默为大表哥宣了声佛号。不过和没少坑她的怨种大表哥相比,当然是小伙伴的好心情更重要啦!赢天青果断放弃了提点阮虞的打算,反而顺着元修的动作开始她做作的表演,捏着嗓子颐指气使的管陈公公要这要那,而皇帝陛下只宠溺的点头,全然不管年长的心腹忠仆快要被这“小妖精”累死了。 如果不看他手底下为了憋笑掐了自己好几下,元修这妥妥的是个被奸妃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昏君!陈公公虽不知道这两位玩儿的是哪一套,但心腹忠仆就是心腹忠仆,只要陛下是真开心,他就能乐颠颠的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陛下和赢小将军逗阮公子是逗的真开心呢!想他伺候了陛下也有快两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陛下这般肆意快活。陈公公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卖力的应着赢小将军的命令跑进跑出。他的陛下苦了太久了,是沉溺在死活都不在乎的麻木中的痛苦。总算是被赢小将军从苦海中救了出来,别说只是小将军使唤两句,就是要他一条老命,他也感恩戴德的给小将军磕头。 就在这一片温馨祥和的氛围中,三人边聊天边用过午膳——自然,是赢天青和元修一边聊着一边吃着,时不时的皇帝陛下还亲昵的给赢小将军夹个菜,看她别扭又无奈的吃下去。 而阮公子全程味同嚼蜡,既不知道到底吃了啥,也没听到他们说了啥。他脑子里已经构思完一整篇痛陈劝诫的文章,文辞华丽鞭辟入里,引经据典逻辑清晰,请陛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置江山社稷朝堂政务于不顾。多少君王为了博美人一笑将朝堂官职视作儿戏,奸臣佞党趁机勾结后宫败坏超纲,最终导致王朝败落民不聊生。陛下既是圣明君子,绝不可以走上这种歪路啊! 说实话,他对自己急智之下拟出的文稿还是挺满意的,唯一顾虑是这篇文章写出来,陛下会不会恼羞成怒砍了他的狗头,以及就算他真的舍生取义死谏到底,余招娣这祸国妖姬的锅还是得砸在他身上…… “……阿阮可用好了?”皇帝陛下的声音遥遥传来,将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阮虞惊醒。只听元修笑意温存的问身边人:“要不咱们先去草场上溜达溜达消消食,等贵太妃那边好了,就召集朝臣们一块儿开始狩猎吧?” 赢天青盘算了下时间,足够够手下的人布置完毕,便爽快的点了点头。这一幕落在阮虞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愈发证实了陛下已经彻底被这女人迷住了。 “阿阮腰伤未愈,想来是骑不了马,不如跟贵太妃那一队行动吧。”那一队护卫周全,且到时候宣布“赢青玥”的身份还要阮虞做个证,索性与另两位早知“内情”的“证人”放在一处。 元修体贴的吩咐道:“阿阮过去后不必拘束,既是到了外头就只管放开些。那几位姑娘的学问甚好,却不见得愿意跑马打猎。你们只管落落大方的聊聊天打发时间,晚膳后朕再接你一起回宫。” 阮虞木着脸行礼听令,任由小太监抬他出去,心中堵的一团乱麻。他着实不知陛下叫他来吃这顿饭,顺便看余招娣的得意嘴脸用意何在,若只是为了浅薄的炫耀,这般君主还值得他不顾一切的忠诚期待么? 可偏偏,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元修不是这样的人,既不会被一个替身拿捏的神魂颠倒,更不会做这些无谓的动作。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忽视,一定还有他没有掌握的重要信息。 可到底是什么呢?直到他被送到贵太妃处依旧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却是听得脚步声近,原是闵家表妹闵蔚慈听说他伤了腰,特意禀了程贵太妃应允,带着丫环前来探视。 客套的聊过几句,闵蔚慈话题一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外头将表哥的名声传的不堪,姑母很有些着急,找父亲打探过许多次。我进宫时父亲亦让我找机会寻表兄问问清楚,却不知表兄早就是陛下心腹了。赢家表姐身份隐秘,还是表兄在其中转圜,想来今日之后,表兄就该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了吧?” “……嗯?”阮虞猛地抬头:“赢家什么表姐?什么赢家表姐?” 闵蔚慈看他紧张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表兄别怕,不是你这儿泄密了。是陛下特意嘱咐萧家姑娘告知于我,宫中那位余招娣余姑娘其实正是赢家的青玥表姐,这回狩猎之后,赢表姐就该验明正身,回去掌管镇北军了。” 阮虞:“……”我是谁我在哪?我这么大个表妹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余招娣怎么会是赢家姑娘?她分明就只是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村丫农女余招娣啊! 作者有话说: 阮虞:我孩怕!陛下是要赣甚麽! 满脑子阴谋论的阮公子头脑风暴中。 元修(无辜脸):我说实话而已 *****第34章 刺杀 无论阮虞如何心慌, 这场狩猎终是在午后拉开了序幕。 南景立国尚不足四十年,还没到重文轻武荒废骑射的时候。此次应召随行的重臣几乎是文武各半,而就算是文官, 君子六艺的骑与御也不是哄人玩儿的花架子。只看各位大人从而立之年到年过半百皆镇定的端坐马上, 或表情淡然或信心十足或跃跃欲试,又是一番与平日里在朝堂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风仪。 大臣们虽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怎么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展现机会——非是展现他们, 而是给自家儿女刷存在感。哪怕皇帝看不上,同僚看上也不错啊,多个人多张嘴多一次举荐的机会, 说不得就能解决家中孩子的就业问题呢? 别看他们表面上家大业大关系网错综复杂,还能给陛下打报告申请荫职给嫡子要工作, 按理说将家中儿孙安排妥当都是小菜一碟。但无奈他们也能生啊, 除了嫡子还有庶子, 还有不成器的儿子的儿子, 嫡亲兄弟家的儿孙。笼笼总总算起来别说稀缺的肥差, 便是要达到人人有差事不在家啃老的基本目标都或多或少有些困难。 每当这时候, 大家就迫切的盼着陛下能搞一搞晚宴啊,游园啊, 秋狩啊,甚至什么蹴鞠赛啊马球赛的。毕竟皇帝是唯一可以任性给官职的大佬——当然, 品级高的关键位置别想。但侍卫侍读之类不定人数品级略有弹性的天子近臣类职务,只要不是封的特别离谱,无论吏部还是三省都不会闲着没事给陛下找事。 就像阮虞阮先生,给陛下讲了两天书让陛下听高兴了, 金口一开就加塞进翰林院, 且不用从底下的编修开始熬资历, 直接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可别觉得从五品在一群上三品的大佬中不显,多少草根出身靠科举入官场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官员在地方上做个知州都足够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了,也不过是这个品级罢了。 翰林院的差事清贵,向来是文才不错的文臣世家子弟的首选目标。武将子弟中继承家业的得去边关磨砺,剩下那些大差不差的则多看上御林军侍卫这一职。 御林军侍卫虽是京中防卫的一道重要屏障,但除非发生宫变内乱或是索性被打到国破家亡的程度,否则直面战场的可能性极小。因此在武艺韬略上是可以略微放水的,唯一的硬性要求是长得得好看!皇帝带出去溜着倍儿有面子的那种! 这两条路子几乎是京中不那么拔尖的官宦人家青年晚辈们最理想的晋升之路,哪怕躺平了摸鱼,那也是个镶了宝石的金饭碗。但凡两处有缺候补,竞争之激烈出堪比朝堂斗争派系大战,如这次这般可以直接舞到陛下面前弯道超车的好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各位大人哪怕平日里再要面子再矜持,为子孙计也不肯轻易退让。 是以跟在朝臣身后的那些公子少爷只比长辈们更野心勃勃的想要表现一波赚足眼球。文人士子们的腹稿估摸着已经写到陛下如何身姿矫健百步穿杨武德充沛颇有文帝遗风,及狩猎结束就可洋洋洒洒做出一篇惊世美文。几位小将军则是摩拳擦掌眼神挑衅,准备在狩猎场上见真章。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这些对于皇帝陛下而言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元修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左侧,两名身着赭石色骑装的飒爽女子一前一后的挺直了腰杆坐在马背上,如两支蓄势待ᴶˢᴳᴮᴮ发的利箭,随时能将一切来犯之敌射个对穿。 两人虽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出容貌,看身形也看得出是年轻女子。更有识货的一眼瞧出,两人这姿态气势可不是什么银样镴枪头,那绝对是在军中打磨出来的。 加之陛下毫不掩饰的热切关注,不过片刻,无数探究的目光已在她们身上来回了好几圈。不过皇帝陛下明显不想给众人解释什么,只随意对不远处的守卫点了点头,一头慌张失措的小鹿便从不远处斜窜出来,正迎上陛下拉开长弓,一支箭正中额心。一直紧张盯着的侍卫们在陛下的箭堪堪射中时便飞快补刀,射中小鹿四肢以免它随着惯性冲撞了陛下。 鲜血溅出,染红了草地。小鹿倒地的同时,山呼万岁的声音如海啸般扬起。 元修面无表情的接受朝臣们的称颂,心中却忍不住嘲笑,作为皇帝的存在意义之一不就是为了作秀么?饶是他这样四肢不勤的病弱残躯也能被烘托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高手,仿佛他射中这头鹿,就真能保大景百年江山稳固一样。 肃冷阴晦的气息才蔓延出来,袖子便被扯了一扯。元修蓦的回神,对上一双含笑戏谑的眼眸。 以赢天青的经验自然看得出哪里是皇帝陛下百发百中无虚弦,分明是他拉开弓后力气不够根本没瞄准便松了弦,而小鹿时运不济正好脑袋撞上来而已。实则这么近的距离,随便元修怎么射都能射中目标,少不得武艺高强百步穿杨的小将军要打趣一二,顺便一同鄙夷这群虚伪的朝臣们。 元修胸中一股子郁气徒然化作虚无,变作雀跃欢喜盈满心中,连脸上都带出几分笑意来。 “今日只是玩耍,各位不必拘束。”皇帝陛下言语轻快,仿佛就是一名爱玩的少年,挥了挥手爽快道:“朕设了不少彩头,就看各位的表现了!” 陛下的彩头不会差。也不吊大家的胃口,陈公公麻溜儿抖开圣旨念了起来。打猎的数量多分量重皮子完整的都可算做比拼项目,或是到赛场上来一场障碍赛也能算个头筹。文采出众的公子也不必闲着,诗词歌赋尽管写来,由众位朝臣评出三甲,各有陛下给的好处。 这哪里是狩猎来,分明是陛下派发大礼包来了。别说各位公子少爷们心血沸腾,连老臣们都被燃起热情,哪怕不奔着好处去,得了名次和御赐之物也是多大的脸面!中的爷们更是直白,拍着自家子弟的肩膀道赛场无父子,一会儿可别被叔叔爷爷们揍哭了。 年轻人们哪里受得了这般激将。随着陛下一声令下,数匹快马冲了出去,猎场上立刻热闹了起来。 元修也选了个方向,带着侍卫们慢慢溜达。时不时的低下头与身边的蒙面女子说些什么,是说不出的亲密暧昧。 “……一般在猎场上搞刺杀,要么就是混进来放冷箭,要么就是埋伏好放冷箭。”正被八卦或被羡慕的女子声线冷清,说的可绝不是什么娇俏情话,“平国公先一步到,持你手令将全部守卫换成他带来的心腹征夷军将士,暂且不必担忧侍卫中有叛贼了。埋伏的话要么地下要么高处,我带的暗卫挑了几处大树正观察着,一有发现会立刻处理。” “但还有最后一种,是这些朝臣家眷们带进来的。”元修勾起嘴角:“你说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极大。”赢天青沉着道:“虽这一步一般会作为备用的后手,但如今叛贼若要铤而走险,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招了。” “话说回来,你不就盼着这个么。”赢天青叹了口气,言语缓和了不少,甚至有几分揶揄:“皇家不好随便杀皇子宗亲,你那两位堂叔再暗中搞事情,只要他们人在皇陵待着就没法下狠手,始终是一处隐患。”尤其皇陵近在京郊,一旦刺王杀驾成功,他们甚至可以第一时间赶到皇宫里登个基的。 “所以只有坐实了罪王勾结朝臣刺驾谋反的事实才能把他们贬出去。”元修轻笑点头:“虽然还不能直接杀,但流放嘛,无论哪个环节出点儿意外死几个人都一点儿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他父亲慧圣太子被明帝害死,他就该拿仇人的命血债血偿。元修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放过明帝的儿孙们。便是他们老老实实的待着,他也会在自己驾崩前折磨死那几位,更别说他们自个儿作死,那可不得送他们去死一死了! 元修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父,甚至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而赢天青这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同样明白狭路相逢讲什么道理都没用,既然已经短兵相接,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来了!” 破空之声惊动林中飞鸟,几枚箭矢直刺元修的后心。周围侍卫早有准备的举起盾牌格挡,偏其中一支角度尤其刁钻,正是恰好从缝隙中射向陛下的御马。 哪怕没射到人,惊了马也是有危险的。赢天青提枪在手屏气凝神,正要起势挑飞箭矢,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飞奔而来,就在她下意识停顿的那一刻以肉丨身将箭矢生生挡下! 赢天青:…… 众侍卫:…… ……要不要这么拼?就最后一支箭了,明明用刀砍断或者用枪挑飞都可以的,犯得着拿自己的命来挡吗? 而那张年轻面庞缓缓倒下之际,依旧瞪圆了双眼执着的张开口,努力嘶哑着喊出那句话: ——“有刺客!护驾!”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这人怎么抢我的戏份! 元小修:抢得好!谁挨箭也不能是咱俩 ****第35章 将计就计 皇帝在猎场遇刺绝对是了不得的意外。好在皇帝陛下安然无恙, 却也大发雷霆的终止了狩猎,让三司并平国公萧斌一同彻查此事。 原本热闹的氛围顿时阴沉焦躁了起来。侍卫们在林子里找到了刺杀陛下的凶器,是一套做工精细的连丨弩机关匣, 由极细的天蚕丝缠在扳扣上, 另一头连接在陛下行进的必经之路。从树上的痕迹看来安装到触发约莫不过一盏茶时间,应是逆贼先看到陛下往这边来才装上机关匣, 只等陛下路过时便有十数支箭在一瞬间自动射出。 侍卫们的回忆也能佐证这一推断。事发突然, 大伙儿都觉得是冲着陛下来的,其实回过头想一想,箭矢发射只是一个方向, 并没有全部瞄准陛下要害。除了第一支箭尤为强劲,后续箭矢的速度一支比一支慢, 力量也逐渐变轻, 显然不像人力所为, 倒和机关的效果相符了。 “那里有树木遮挡, 正好形成一处死角, 换防和巡逻的守卫并未察觉有人经过, 周围也无其他打猎的队伍。”负责报告的大理寺少卿战战兢兢,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这许久连个人影子都没摸着,一顿训斥怕是躲不掉了。 元修却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无能狂怒, 而是踢了一脚地上的匣子问道:“这可不是随意哪个首饰店或玩器作坊能做出来的,工部呢?将作监呢?他们统管天下手艺匠人,就查不出一点儿信息么?” 周少卿面上更苦,头垂的更低:“这机关匣上有残存的铭文火印, 乃是收录宫中的前朝遗物, 按说——” 他停下来沉默, 元修就明白了:“你是说这东西按说应该在宫里,就算流传出去也是宫中赏赐,该从内库记录中查?” 少卿大人点头。 “那就查。”元修并不避讳,给了陈公公一个眼神,自有人前去查验宫中的账册。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么?”皇帝陛下语气还算松弛,可少卿绝不敢丝毫放松,想了想道:“林中痕迹混乱,要分辨出刺客的行迹还需时间。不过臣倒是想去找刘公子聊聊,不知……” “怎地?吴少卿难道怀疑我儿?” 皇帝陛下还没出声,先有一人忍不住怒道。众人转头一看又默默的转回来:原来是救了圣驾的刘公子的亲爹太常寺卿刘大人,老子为儿子鸣不平,那就没事了。 周少卿不卑不亢,只坚持道:“臣并没有怀疑刘公子什么,不过是想与刘公子聊聊罢了。且臣听说刘公子受的不过皮外伤,另有些惊着了,倒不妨碍与臣说说话吧。” 他一句没说怀疑,实则处处是怀疑。刘公子是个文弱书生而非习武之人,却跟着陛下狩猎的队伍走——总不是为了让陛下看他平平无奇的箭法或抽冷子吟诗拍马屁的,这是第一重怀疑。遇上刺杀箭雨后非但没有吓坏了他,还让他正好“截”住杀伤力最弱的一支箭以轻伤换来救驾大功,这是第二重怀疑。最后还有这一匣子箭矢,好歹是为了刺王杀驾用的,居然连个毒都不淬,实在是非常说不过去,非常值得怀疑。 与其说这是一桩形同儿戏的刺杀,倒不如说更ᴶˢᴳᴮᴮ像是为了博个救驾之功特意设下的局。若非心知刘公子乃至刘大人一家都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这会儿少卿大人就不是去和刘公子“聊聊”,而是要将刘公子拿下处以严刑了。 周少卿实有把握,刘大人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家儿子几斤几两他能不知道?真有这能耐闹出这么大动静早该当上状元郎了,还能落榜两回在家蔫儿吧唧的苦读? 不过看着陛下的神色,显然是被周少卿诱导着有了疑虑,刘大人便不好直接拒绝周少卿的要求。“哼”了一声生硬道:“周少卿要问便问,只是我儿性子单纯又有伤在身,少卿可别故意折腾,让他懵里懵懂的认下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 “刘大人放心,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让公子蒙受任何冤屈。”周少卿拱手致意,心中却默默加了一句:“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人。” “既如此,那就去聊聊吧。”皇帝陛下一锤定音:“刘公子救驾有功,朕会让御前女官随行伺候,刘卿放心就是。” 有皇帝陛下作保,刘寺卿再无不满。不用再面对陛下龙威的周少卿亦是逃出生天的错觉,行礼转身疾步往刘公子暂且休息的行宫后殿走去。 跟着他一块儿的还有陛下身后一位赭石色骑装的女官——便是最初跟在陛下身边的两位蒙面女子中的一位。早有消息灵通的朝臣已经打探过,两人中有其一是乾元宫的掌事女官,唤做阿碧姑姑的,实属陛下心腹,地位怕是比陈公公都略高一筹。另一位不知姓名职位,亦有小道传闻说是陛下特意给阿碧姑姑找的贴身侍女,据说武艺极其高强,能轻易掀翻十几个侍卫,是阿碧姑姑这次狩猎特意带出来捉刀的。 想来这会儿跟着去的那位就是阿碧姑姑,另一位既是武艺高强的侍女,留在陛下身边护驾倒也周全。这些许旁枝末节的信息在诸位大臣的脑中划过又被他们弃之脑后,有这功夫不如先琢磨琢磨到底是谁活的不耐烦了干出刺王杀驾的事来。 那要说嫌疑人也真不少。先是明帝一脉,从禁在皇陵里的两位庶人到各路被贬被抄的宗亲就没有不恨陛下的。其次是陛下登基一年砍杀的各家豪强,总有同气连枝的亲朋好友对陛下的雷霆手段心存不满想要报仇的。若是再加上北晋西辽南越诸国的虎视眈眈,听闻陛下出宫便秉承着“就算弄不死你也要恶心你”的想法故意来这么一招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要陛下命的仇家还真不少呢。不过无论哪一条仿佛都与刘家和刘公子沾不上边:刘寺卿虽不算陛下心腹嫡系但也是个直臣忠臣,刘公子更只是个普通文人,无论是已经圈禁的前王爷还是树倒猢狲散的曾经权贵,更或是远在天边的异族敌国,似乎都没法儿和这父子俩扯上关系。 难不成刘公子真能靠着巧合做成今天的举动么?众位大臣苦苦思索。要说嫌疑最大,那还得是守陵的那两位前任王爷,俩人虽然被贬被圈,但到底在地方经营日久,陛下派去收编周地与蜀地的官员到如今都还没能彻底摆平两位王爷留下的烂摊子,要是他们真和藩地的死忠心腹联系上了策划刺杀陛下,还真有可能让他们得手。 唯一的破绽在于,此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既是有这能力,绝不该把手段做的如此粗糙…… “陛下。”女子清脆嗓音打断了大家的思索,才去了不久的阿碧姑姑和周少卿已经联袂而归。周少卿脸色略复杂,说不好是惊叹还是感慨还是无奈。倒是阿碧姑姑一拱手直接道:“刘公子一无所知,应当不是作案之人。” “哦。”皇帝陛下点点头,就这么没了下文。 刘寺卿自是大松了口气,不少朝臣亦露出点儿礼貌的轻松笑意来。唯有刑部和别的几位精通刑讯的官员皱了眉:女官这话看似洗脱了刘公子的嫌疑,但真追究起来,“一无所知”和“不是作案之人”,可跟“与本案全无干系”不是同一回事啊。 到底是女官言语缺乏谨慎还是背后另有别的深意?几位大佬下意识的瞅了瞅陛下的表情。却见皇帝陛下仿佛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时候不早了,虽查案要紧也不能饿着各位爱卿,要不让膳房传膳吧。” 这就……传膳了?各位大人完全被陛下的神转折打蒙了,不过心思一放松,也察觉到时候着实不早,他们都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三司的搜证还没结束,各位大臣暂且忍耐,在行宫休息片刻。”不然要是身上夹带了关键证据的,一旦回家可有的是办法销毁,到时三司再有怀疑也极难查证了。皇帝陛下继续下令道:“女眷就在隔壁殿用,请贵太妃多加关照。至于三司的诸位——” 皇帝陛下轻描淡写道:“连朕在内的这么多人等着你们给个结果,想来你们是吃不下饭的吧?既如此就别吃了,赶在晚膳结束前,多少要让朕听到点儿有用的消息。” 这时限一出,别说陛下不让吃,就算陛下让他们敞开了吃,几位主官也确实吃不下了。急忙起身行礼应喏,又向周围同僚讨饶的拱了拱手,一撩衣摆的一溜烟儿往现场跑去。 就算眼神不好看不出嫌犯的行迹,难道还不会监工么?早一刻查到证据就早一刻解脱,真要查到最后都一无所获,陛下的处置可不是开玩笑的! 皇帝陛下先行落座,倒是不再搭理诸位朝臣,反而关心起阿碧姑姑来,颇为好脾气的问道:“你是在这儿陪我用膳,还是去隔壁女眷那边?” 阿碧姑姑小声回了句什么,便被陛下拉着手同坐在他身侧。饶是此时此刻所有人脑袋里都塞满了关于刺杀案的各种细节和推测,也不免被两人熟稔的动作惊呆了。 莫非这次非但有陛下遇刺,还能再见证一位贵人的上位吗?这可他爷爷的太刺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元修:嘿嘿,还有更刺激的再后头呢第36章 人赃并获(捉虫) 朝臣们苦中作乐的探究八卦并未持续太久。约半刻钟后, 就听殿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原是大理寺卿带着几名捕快打扮的人疾步走了进来。 大理寺卿王大人年近古稀,早已是半养老的状态, 如今的大理寺大部分公务皆是少卿周大人在管着。大伙儿看着须发花白的老大人气喘连连满头大汗的模样都不禁有些同情起来——着实是老大人点儿背, 正碰上陛下心情不好将三司一块儿发落了,老大人一把年纪了还得饿着肚子在外头奔波。 王大人本有些驼背, 这会儿因喘的厉害愈发佝偻着。向陛下行礼毕, 老大人苦着一张老脸期期艾艾禀告道:“林中发现了歹人的脚印和些许随身信物,须得请陛下过目才好。” 正等着听进展的大人们一愣,心中暗付:怎地, 这还涉及机密了不成?也不知是宫闱呢还是宗亲呢?宫闱应该没什么,毕竟陛下的后宫连根毛都没。至于宗亲—— 想想这会儿正苦哈哈守陵的那几位, 各位大人在心中摇头:陛下可从不掩饰对那几位的厌恶, 要是真能石锤了宗亲更好, 非但不必藏着掖着还得广而告之昭告天下, 正好有理由把人给办了。 元修闻言眨了眨眼, 一瞬间露出个复杂的表情。赢天青在一旁看着, 说不出是哑然多些还是惋惜多些。便听皇帝陛下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卿只管说来就是。” 王寺卿脸上更苦, 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行宫的地砖上砸出一团浅浅的水渍。下意识看了看左右, 试图再劝陛下一句:“此事……实在是,要不陛下您还是亲走一趟吧?” 元修是个什么人,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他越是这样说,皇帝陛下越发往后头一靠, 一副“你能拿我怎地”的欠揍表情道:“王大人要是不愿说, 就带着人继续查, 查到能说为止吧。” 这是杠上了呢。大臣们不明所以,哪怕真涉及什么皇家秘闻之类,陛下都不在乎泄密或是丢脸,王大人索性就成全他呗? 王大人死死皱眉,犹豫片刻到底是选择了妥协,不过仍是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臣等方才在林中……” 老头儿声音本就含糊些,这一低声,可真听不清在说什么了。陛下有些不耐烦的起身作势往下走,旁的大人们也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个真切。然就在瞬间风云突变,聚精会神听着的大人们只闻得“叮当”几声脆响,晚一步在反应过来自己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在陛下往下走的同时,王老大人身侧一名捕快突然暴起,另有一个黑雾般的人形仿佛是从王大人身下ᴶˢᴳᴮᴮ的影子中突然冒出一般,后发先至竟比捕快还迅速,皆是直冲陛下面门而来。 与他们同时发出的是他们手中的暗器。于各位大人眼中所能看到的是若隐若现反射的烛光,却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是什么,快的直让人避无可避。 淬毒的骨钉与飞镖,以及一前一后奔袭而来闪着寒光的匕首。近处的侍卫尚来不及呼一声“护驾”,甚至有两位惊的呆住,原本坐在陛下身侧的蒙面女子却已经从不知何处抽出一把大刀,几个刀花将暗器全部打落。随即又有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与另一位站在陛下身后的蒙面女子一同出招,飞快的将两名刺客打翻在地。 他们打人可不止是打倒。两个呼吸间便把刺客的全部关节连同下巴都给卸了,熟稔的像是练过千百遍,又镇定的仿佛早已预知到这一刻。 这一系列变故看似复杂,实则不过短短一瞬。及诸位大人们回过神,刺客已经躺在地上连□□声都发不出来,而侍卫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跪地请罪,背生冷汗几乎湿透了衣衫。 “呵,果然是南越遁术。” 脆生生的女声带着些自信笑意,轻松愉悦的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那位蒙面的“阿碧姑姑”讥诮的用刀背拍了拍其中一位刺客的脸颊,看着黑衣暗卫熟练的将刺客牙齿拔了把牙缝里的毒囊取出。明明是血腥残暴的一幕,连些许朝臣都忍不住皱了眉,她却施施然收刀入鞘,武器随手丢给身后的黑衣暗卫,大咧咧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手,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一旁的皇帝陛下竟也笑了。先伸手执壶给她杯中续了些茶水,才转头看向台阶下乱糟糟的场面。 侍卫们护卫不利,回宫后少不了惩罚敲打。简单吩咐两句将人挥退,元修看向瘫软在地的王寺卿,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大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王大人蜷缩在地,死死的闭上眼睛。他本不想赌的,可是有把柄在那些亡命之徒身上,逼不得已作此一搏。他亦以为在被逼起事时已经想明白后果,可当真被抓个人赃俱获,他心里唯有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将他淹没。 元修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等他慢慢磨蹭。 “王大人年纪不小,昭狱的刑讯估计是受不住。”皇帝陛下居高临下的看他,说的十分体贴,语气却冷如寒冰:“大人尽管慢慢想好怎么编,朕有的耐心等。” 他忽而轻浅的“哼”了一声,像是笑了:“想来看着你一家老小将昭狱的刑法都挨上一遍,就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臣——”王大人猛地抬头,颤抖着须发抖落不知是惊惧的冷汗还是悔恨的泪水,哑着嗓子悲戚:“臣招,臣什么都招了!”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他一边说,大人们已经差不多能猜出全部。 王大人是当今陛下从厉帝手里“继承”来的重臣。老头儿为官还算不偏不倚——或者说“油滑”更合适,哪怕在厉帝大肆清洗文帝一系老臣的那段日子,他也并未旗帜鲜明的站在厉帝这边,手上也没沾染什么罪孽。 于是到天庆帝登基,他并未受到什么牵连,依旧当着他的大理寺卿。然而陛下和许多朝臣并不知道的是,他的嫡子早已和先蜀王交好,原是蜀王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一枚闲棋,等到蜀王被圈禁,又成了蜀王联络外界密谋造反的中流砥柱。 老王大人就这么被拖下了水。先是为了保住儿子不得不暗中向那些蜀地和周地潜伏而来的死士透露些许消息,随着消息透的越多便越发深陷了下去,但凡这些人被抓去审讯,老王家绝对逃不过一个抄家流放菜市口问斩。 他一直知道这些死士意图刺杀陛下,好在宫中守卫森严难以下手,他暂时还算安全。直到这次陛下突然宣布外出狩猎,蜀王他们哪怕猜到可能是个陷阱也并不肯放弃这个好机会。总归两边都是将计就计,端看谁布置的更严密下手更狠辣刁钻了。 为了这次的计划,蜀王周王一系的全部力量可谓倾尽全力,先是花大力气顶替了猎场和行宫的侍卫下人,安排了大量刺客,还派出周王手下一位研习过遁术的隐匿高手确保万无一失,定要让陛下有去无回。 且他们也并不是纯然孤注一掷,而是另安排了几条后路。没想到陛下知晓的信息显然比他们认为的更多,自萧国公先一步将围场的侍卫全部换了个遍,他们就知道事情约莫是不成了。 萧国公干的可不仅是换防,还将围场连同所有侍卫仆人分开关押统统搜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搜到他们准备用来刺杀的武器和行头。而他们准备好撤退的路线也都安排了征夷军巡视,唯有其中两处十分隐秘的丛林小道无人把守。问题在于萧国公把所有人的动向盯的死紧,一有妄动立刻拿下,必要时先斩后奏,他们根本找不到借口逃离! 要么是等死,要么是铤而走险。死士虽不畏死但没人想死。他们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制造混乱趁机溜走,而猎场上最好的混乱不就是皇帝遇刺么? 仅靠唯一一个修习遁术躲过征夷军搜查的死士杀手是不够杀死皇帝的。遁术虽能隐身,然一旦近身就会完全暴露在人前,甚至只要动了杀念,有些敏锐的侍卫光靠杀意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好在他这回的任务也不是要杀死皇帝,而是随意制造一次意外再随意牵连进几个不相干的人,无论陛下是立刻回京还是着三司来人搜捕,他们都能获得一线生机。 他们这样做了,也几乎成功了。刘公子懦弱耳根子软,轻易被哄去了“救驾”,陛下着调查此案,随着人员奔走,他们终于想法子次第逃出生天。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的逃出生天,其实是这天罗地网的最后一环。两条僻静山路不是无人看守,反而是看守的人比他们的能耐更上一层,顺着他们回程的路线摸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几个黑衣人仿若死神降临,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而随后跟来的征夷军大部队手中通明的火把,更是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毁灭。 ——后头这些王老大人其实并不清楚。他所知的是那位来无影去无踪宛若鬼魅的杀手突然出现要他带着自己和另一位伪装成捕快的刺客前去面圣,与陛下越是靠近越好。他虽猜到这两人的打算,但刀子抵在后腰,他到底是屈服了。 作者有话说: 皇帝在赢天青确定有刺客后把可能遇刺的消息临时告诉萧国公,就是为了打乱刺客的部署逼着刺客逃跑,这样才能找到他们隐秘的藏身之处把人连根拔起。 其次是逼他们刺王杀驾当场抓住刺客审讯出幕后黑手坐实两位前王爷谋反的罪名,所以暗卫抓到人后第一时间要卸胳膊腿儿卸下巴防自杀。 能把他们朝中的内应当场牵扯出来是最理想的状态了,很显然,这次他们的运气很好,目的全部达成~ ***** 感谢读者“金刚”捉虫,爱你么么哒~第37章 摊牌了 朝臣们的脸色随着王大人的招供一变再变, 直至最后,心中所剩的是无边无际的后怕和惊疑。后怕的自是他们与王寺卿同朝为官许多年竟然一点儿没有发现他投敌叛变,惊疑的却是皇帝陛下全程毫无波澜, 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不少人脑子转过三圈, 甚至觉得今日这局面根本是被陛下引导或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到这一步,将所有野心和手段暴露人前。两位庶人宗亲有意谋反确实不假, 可要说手段算计却被陛下甩出去十几条街了。 默默再次在心中给这位天庆帝打上个“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的标签, 朝臣们差不多能猜到后续议题:无非是彻底清洗明帝一脉遗留的子孙宗亲,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彻底绝了他们积蓄力量图谋复起的希望。 然这些大人中, 唯有亲自带兵清扫完刺客藏身之所中途赶到的萧国公对两位庶人的未来命运毫不关心,只眼神不错的直盯着陛下身边那两位武艺高强的姑姑, 面色凝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他目光太过锐利引来“阿碧姑姑”的注意, 年轻女子仰起头与他对视片刻, 在面具下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来。 元修全副心神都用在了赢天青身上, 这点儿细节亦看在眼中, 他如今对赢天青护的紧, 一看萧国公眼神不对,立时出声打断道:“国公爷可是有话要说?” 萧国公一顿, 心下又是几分无奈。皇帝陛下的语调中毫不掩饰的夹杂几分警告,显然和这位姑娘比, 他这舅舅可不知被排到多后头去。 只是元修向来如此——就如ᴶˢᴳᴮᴮ同他从小就看穿,亦毫不讳言的揭穿萧家严厉执着的培养他并非为了亲情,而是对朝权地位的投注。萧家说是陛下母家,在元修心里和其他将他拱上帝位的家族其实毫无分别, 唯有赢家那位小公子才是真真儿在他心里的人。 飞快掩下众多思绪, 萧斌索性就着陛下的文化拱手道:“方才老臣进来时看到这两位姑娘所用的近战技法恍惚与已故的忠烈王家传刀法十分相似, 一时想起故人不免怔忪,还望陛下体谅。” 说的是相似,心里却是笃定。非但那两名女子和她们手下五六个黑衣暗卫,甚至今儿打头摸着刺客行迹一路找到那处隐秘村落一间屋子的地窖里的暗探,十有八九都和赢家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当初赢家、程家和萧家一块儿跟着文帝陛下打天下,三家说是旗鼓相当,实则单轮战绩战力,赢家比程家和萧家捏一块儿都强。老宁国公——便是忠烈王的父亲,原是前朝禁军教头,又当过前朝锦衣所的主官,忠烈王天赋异禀,继承老宁国公教习的知识再加以改进,非但练兵之法比他们这般地方军勇半照搬半琢磨出来的体系要更强更全,训练暗探暗卫死士斥候的本事更是了得,在文帝打天下时屡屡立下奇功。 是以慧圣太子薨后文帝和闵家算计着也要把赢家绑在元修身上。亏那会儿赢威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儿看来,分明赢家才是真的把家底子都掏给了元修啊,难怪每回朝堂上一说起镇北军的统帅人选皇帝陛下就一副谁都别想沾手敢打主意立刻翻脸的架势来,原是暗中早就做好打算要将赢家嫡系旧部全部收入囊中。 萧斌思绪万千,更好奇这两个女子的身份。能够将赢家的功法修炼得炉火纯青,想来这就是陛下要推手接手镇北军的人选了。就不知道陛下会以怎样的身份让她们配得上镇北军统领的位置,毕竟女子在军中本就艰难,还要让骄傲的镇北军臣服—— 莫不是,皇帝准备以皇后之位为聘,彻底将镇北军变为“自己人”? 萧斌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一大跳,不妨上头的皇帝陛下先笑了,转向那位“阿碧姑姑”道:“你一直戴了面罩,我倒忘了这事儿了。给我舅舅你世伯见个礼呀。” 元修日常喊萧老将军都是一句公事公办的“萧国公”,这会儿一个舅舅一个世伯的称呼一出,在座各位心中立刻一凛,察觉到此女绝不一般。竟是陛下抛开“陛下”的身份与她平辈儿论,就不知到底有哪般本事哪家背景,甚至看起来是能和萧家扯上关系的? 毕竟“世伯”这称呼也不是乱用的,萧斌尚没想到自己哪儿来这么大个世侄女儿,就见“阿碧”爽快的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萧斌颇为面熟的容颜,双手合抱冲萧斌行了个揖礼,脆生生道:“侄女儿赢青玥见过萧伯父。” 赢青玥,赢家从小带大充作嫡亲女儿养的唯一闺女,和赢家唯一的世子爷赢天青同岁,兄妹俩自拿得动匕首起就被忠烈王丢去镇北军摸爬滚打,哪怕在武将世家也是头一份儿的! 萧斌见赢青玥见的亦比别的“世伯”们更多些。无他,全是因为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孙女儿萧念安。明明是个丫头,非爱跟着元修和赢天青那两个纨绔小混蛋屁股后头混,好在两个少年虽然混不吝,对规矩还是守的严,带着萧念安玩儿的活计基本都被赢青玥包揽。 赢大姑娘或是被萧念安邀来家中做客,或是玩儿的晚了被赢姑娘亲自送回府里,总归因萧念安的关系,赢青玥与萧家走动颇多,虽是隔了两年多未见,这会儿这张脸戳在眼前,萧斌怎么也不会糊涂到认不出来。 “原来是……” 原来如此。萧斌在此刻几乎有一种一念通达的顿悟之感。赢家被查抄时曾传来赢家小姐烧死在庄子里的消息,彼时是个明白人都知道那哪里是什么突然意外,分明是厉帝派人纵火杀人! 之后赢青玥再未出现过人前,所有人便当她真的死于非命。今日看来分明是陛下暗中将人救了,为避人耳目让赢青玥化名阿碧充作宫女,后又一路跟着陛下进了宫,才有了这位“阿碧姑姑”。 或许其中还有别的缘由让她隐姓埋名两三年,直到现在才能大大方方的以本来身份示人。萧斌私以为是替陛下训练暗卫的可能性最大,现如今暗卫已经训练成熟,赢青玥也可恢复身份等着接管镇北军了。 纷繁的念头涌在脑中,虽乱但飞快的整出条理。萧斌不过愣了一瞬,脸上已是巨大的惊喜,亲手扶起赢青玥连声道好:“原来是我青玥贤侄女!果然得乃父真传。早知是你在陛下身边,世伯我也不必被陛下唬的着急上火,只管和你好好商量着来了。” 他这话既是肯定又是试探,元修在心里暗骂老狐狸。“赢青玥”却只是爽利一笑,完全不知何为谦虚的大方点了点头,又将面罩重新罩回脸上,依旧坐回陛下身边。 她不接话茬,还一副“任务中勿扰”的样子,萧斌打好的腹稿算盘层层递进就这么闷死在腹中。元修看的暗爽,故意对着萧斌追问道:“国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这会儿又不是舅舅,又重新变成“国公”了?各位朝臣心中一动,陛下与赢家萧家的亲疏立判。且既是赢家姑娘在暗中帮着陛下,也难怪陛下有底气敢闹出今儿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知陛下与赢姑娘——” 到底有不怕死的开了口。刺客一案基本上水落石出,背后的二王落个怎样的下场只看皇帝心情。相比之下反而是陛下对赢姑娘的安排才更为关键。 “阿青是忠烈王唯一子嗣,自然是要回去继承镇北军的。”皇帝陛下懒得管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和犹犹豫豫的未尽之语,在他决定秋狩之时,为的就是在这一刻为阿青证明身份,助她重新拿回本属于她的东西。 文帝在位时为给元修留下足够的人手靠山,特发明旨赐萧家、赢家和程家五代内世袭镇西军、镇北军和征夷军的爵位与将军之职。便是家中无子嗣,也可过继嗣子继续继承,除非他们犯下通敌卖国叛乱谋反之罪,否则谁也别想把军权从他们手中夺走。 是以赢青玥既然活着,镇北军就依旧是赢家军,她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任宁国公。底下的重臣们各自交换了个眼神,在这个问题上彻底放弃——如果赢青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能以边关守卫不得儿戏加以反对争上一争,就算不能给镇北军换个统帅,少不得也得逼着她找个合适的“赘婿”或者嗣子。 可赢青玥方才那几下子实在太厉害了,着实是刀口舔血的沙场军人才有的实力和心智。便是男人们都少有能做到这样,就算她是女儿身又有什么妨碍? 何况她作为陛下的宫女和护卫,这两年还不知道为陛下培养了多少心腹好手,算得上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了。陛下要是真略过她去将镇北军交给别人,这些大人们才要怀疑陛下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镇北军没得争,但她是个女子,且是个与陛下十足亲密的女子——此时朝中依旧不乏从陛下后宫入手博下一个从龙之功的重臣,对他们来说,“赢青玥”是否会成为陛下的女人,是比她接任镇北军将军之职更重要的事。 元修笑吟吟的看着坐下朝臣,明目张胆的拉住身边女子的手,大大方方宣布:“等阿青打理好了镇北军,可以京中边关两头兼顾,朕就迎娶阿青为皇后!” 作者有话说: 元小修:我要立阿青做皇后哒! 赢天青(突然瞪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波属于元小修先斩后奏哒,所以明天他就要被媳妇儿锤~第38章 威胁和警告 元修的霸气宣言不仅惊呆了朝中重臣, 连一旁的赢天青也呆了。她虽知道元修对自己的情愫,可他从未这般明白表示过姻缘夙愿,赢天青也就下意识的逃避了这些“将来”。 可现在他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明白说了。若不是有面具遮挡, 只怕这会儿“未来皇后娘娘”张着嘴瞪着眼毫不淑女的呆傻模样就足以成为朝臣们反对她的理由之一。 元修却是十分痛快了——当真是痛并快乐着。被赢天青隐蔽的狠狠拧了一把胳膊, 皇帝陛下一边痛的偷偷吸气,一边咧嘴笑的仿佛是个傻子。 朝臣则们在花了一瞬间惊讶之后就飞快的就镇定了下来。陛下对“赢青玥”的亲近好感是个人都看得到, 哪怕赢青玥只是个普通民女, 对上这位性子偏执手段狠辣的皇帝,但凡没有十分离谱大臣们都不见得会发声劝阻。 更何况“赢ᴶˢᴳᴮᴮ青玥”论身份当皇后也是尽够了。如萧国公所想那样,要是一个皇后之位能将镇北军收入囊中, 这绝对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唯一一点儿问题在于—— “赢姑娘是忠烈王之后,理应封为县主。不知陛下何时为赢姑娘造册晋封?” 说话这位是礼部的大人。他问这个倒没别的意思, 除了积极点儿烧一烧热灶, 就真只因县主一应仪仗规格都归他们管。且看陛下这热络程度, 估计还能给人家忠烈遗孤升一等给升做郡主, 再加上郡主和陛下大婚的前前后后, 他可得早做打算了。 元修一挑眉, 却是摇头:“忠烈王是郡王爵,文帝有明旨道赢萧程三家五代内不降等, 那阿青自然还是郡王的。” 脑子里正盘算库房的礼部侍郎:……?!!! 说好的郡主呢?郡主和郡王虽是平级,但意义可完全不一样的啊喂! “陛下三思啊。”礼部侍郎也开始苦着脸了:“此事并无先例, 且于礼不合……” “并无先例就开此先例,于礼不合就改了你们的礼。”皇帝陛下直接给他拍回去:“还是说你想抗旨?抗旨不尊是何罪名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要朕送你们下去劝一劝文帝陛下,将他这旨意给改了?” 这就上性命威胁了?礼部侍郎瞬时知道这个没法儿讨价还价了。拿眼神瞟了瞟自己上峰:这事儿您老管不管? 上峰闭着眼仿佛打盹:管个屁, 陛下都把文帝的旨意搬出来了, 难道真想下去和文帝辩一辩么? 非但是礼部尚书, 便是别的大人们也一块儿装死。反正赢家姑娘连镇北军这般军权要务都是能靠着文帝旨意在陛下力挺下继承下来,和实打实的边关大权相比一个爵位算什么?他们才犯不着为了个爵位的说法就得罪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朝廷新贵兼未来“老板娘”。 “此事细节容后再议,还是先处理今日的刺杀叛乱吧。”首辅赵简努力把话题带回来:“庶人元晴、元皓勾结大理寺卿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捉拿元晴、元皓及相关人等,即刻压往刑部大牢进行审讯。” 元修自然首肯。 “另有贵太妃那边派人来问,陛下是准备起驾回宫,还是索性在行宫住上一晚?” 因搜查猎场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儿时辰着实不早了。按照陛下的原计划,今儿的晚膳该是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尽可挥洒文才,有年轻男女也可趁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然出了遇刺这么一遭,谁还有心情玩乐去 “直接回宫吧。”元修一连搞定了好几件大事,心情着实是不错,难得半开玩笑半解释了一句:“行宫的守卫怕是都吓坏了,朕再继续待在这儿,恐怕多少人一夜都不敢眨一眨眼的。还是回宫中去,朕也安稳些,众卿家也能安稳些不是?”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搞什么狩猎啊!”多少人在心中疯狂呐喊:“虽然明白你布这局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故意拿自己当诱饵,但皇帝哪有为了钉死两个亲戚就这么玩儿的啊!” 其中赵简尤其心累。他好歹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但今日之事他是完全不知道!方才多少老臣拿眼神刺他,仿佛他是陛下的帮凶——也不怪各位大人误会,他闺女还在贵太妃身边压着,方才陛下这边一宣布赢姑娘的身份,女眷那边儿竟早都知道了。 自然是闵蔚慈和萧念安在用膳时有板有眼的说出来安慰各位夫人贵女,道陛下身边有忠烈王的女儿护着一定没事。程贵太妃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年养气功夫足够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在旁人看来自然就是早已知情。 后宫女眷知道约等于赵子衿知道,赵子衿知道了那赵简更该早就知道了——这便是方才王寺卿伏法、萧国公转回后陛下解除了各处把守让消息得以通传时所有大人们心中一致的想法。 赵简苦哈哈的背着黑锅。心中更有一桩担忧的事儿,却不是朝堂之上,而是他的宝贝闺女。他不知赵子衿在宫中这小一个月来有没有改变对陛下的痴念,但无论赵子衿有什么想法,到这时候都没意义了——先时陛下不肯大婚,既是一切未定,说不定还有转圜。而今日他亲眼所见,哪里不知道陛下抵住万难全是为了这位赢姑娘?既有赢姑娘在他心中,便无论别的什么赵姑娘王姑娘李姑娘,便无论再如何痴心如何深情,对陛下来说统统白搭,纯属扑上来找死的。。 赵简可不想看着自家姑娘去死,终是下定决心,无论她回来是何想法都定要扭了她的念想。实在不行养一辈子老姑娘都没事,总之就是不能再让赵子衿对元修念念不忘了! 他却不知道他的担忧虽是十分有道理,但这会儿已经有一位好姑娘在“努力”帮赵子衿清楚执念了。只是这位姑娘可不如他心慈手软,萧念安萧姑娘的嘴皮子就算比不上皇帝陛下的刻薄,但要骂哭一个小姑娘也不过是洒洒水的事儿。 “……赵姐姐,虽说就咱们进宫第二日大伙儿就知道你对陛下的心意不一般了,但我实在没想到都一个来月了你这还是没死心呢?”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萧念安因正好和赵子衿一辆车,便一股脑儿把憋着的气给撒出来,方才用膳时突然听闻陛下再次遇袭,赵子衿花容失色担忧的表情可被殿中多少夫人小姐看在眼里。哪怕她和闵姐姐打了包票绝不会有事,别人都知道闭嘴不多问了,偏这位赵姑娘还反复打听赢姐姐的事,差点弄得她下不来台。 “我就明白告诉你,皇帝表叔这辈子只会和赢姐姐好。他和赢姐姐早就两情相悦了,赢姐姐为了帮他隐姓埋名两三年,他为了给赢姐姐报仇雪恨不惜背负弑杀狠毒的恶名。他们两人相扶相持一路走到今日,绝不是你凭着你单方面的爱意就可以插丨足的。” “我、我没想过要插丨足陛下和赢姑娘,我之前也不知道……” “你之前不知道赢姐姐的存在又怎么样?皇帝表叔把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贵太妃的话你听不懂吗?你进宫不是陛下对你有心,而是你爹造的,要是因此让你产生什么误会,麻烦你回家揍你爹去!” “可我就是喜欢啊!”赵子衿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一边流泪一边绝望道:“我就是自己心底里喜欢都不行吗?碍了你们什么事吗?” “看着烦。”萧念安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当真能做到只是自己心里想就根本不会表现的尽人皆知。分明是你还有企图还有想法才会让别的觉得你的痴情多无辜,明明是不图回报无所求的单纯痴恋,多绝情的男人才能看都不看一眼。” “……我没有……” “不管你是下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但你这么做了,那就是有。”萧念安不愧是元修的亲侄女,强词夺理亦是与她表叔一样的理直气壮,一挥手断然道:“你难道不知道你今日的表现会给赢姐姐和表叔造成困扰吗?要是有人拿这个哄你爹去呢?要是你爹疼你所以对赢姐姐有了看法呢?要是万一以后赢姐姐在边关打仗遇上危险,你爹作为当朝首辅为了你的私心索性做些小动作让赢姐姐遇险受伤甚至身死好给你制造机会呢?要是——” “我爹才不会这么做!”赵子衿大声打断:“我爹哪里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可我说万一啊。”萧念安黝黑的大眼睛与她对视,声音幽幽道:“你也知边关刀剑无眼,就算赢姐姐并不是因你爹的原因受了伤,但就是被有心之人扯到一块儿了呢?” 赵子衿猛地愣住。 “你猜以皇帝表叔的性子,难道会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就对你爹继续毫无芥蒂的信任下去吗?” 赵子衿眼神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惊讶。这个问题她确实从未想过,但被萧念安直白撕扯开,她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萧念安闭了闭眼,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用你那颗聪明的脑袋好好想想,以我皇帝表叔为了给赢家报仇就杀了大半朝堂的手腕,要是赢姐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作为和赢姐姐有过节的你家,难道能安然无恙吗?” “赵子衿,你自己作死就作了,别仗着你爹疼你,就把你爹往死路上拖啊。” 作者有话说: 元修&萧念安:拿生死存亡这种大事来危言耸听吓唬人,我们都是专业哒! 元修当然不会因为赵子衿就对赵简失去信任,赵简也不可能因为闺女就看赢天青不顺眼。但是忽悠小姑娘什么的,萧念安这种混过江湖的妹子拿捏个赵姑娘还不是轻轻松松?第39章 再搞定一位 将赢青玥赢姑娘的身份公之于众, 皇帝陛下就仿佛再容不下其他女子在ᴶˢᴳᴮᴮ宫中厮混着,若不是贵太妃苦劝,元修恨不得当场让四位姑娘回自家车架队伍,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好歹是要顾及几位姑娘的面子, 闵蔚慈四人仍是跟着贵太妃回了慈心宫里。实则贵太妃也有一脑袋问题要问:天知道在行宫偏殿时她听着闵蔚慈和萧念安一唱一和的把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暗卫和赢姑娘说的理所当然早知如此,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可劲儿捏着自己的手背才没惊叫出声。 程鸾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而赵子衿更加——那姑娘眼里就差写满“担心陛下”四个大字了。程贵太妃再次生出心累的感觉:谁能想到和如今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庆帝相处, 明明后宫人烟稀少更无争端,她却过的比当初明帝夺嫡时还担惊受怕。 “鸾儿和赵姑娘先去休息,闵姑娘和萧姑娘暂留一下。” 回到宫中已是戌时末了, 可要是不问个清楚,贵太妃哪里能睡得着?萧念安和闵蔚慈对视一眼, 对贵太妃的盘问显然在意料之中。倒是赵子衿犹豫了片刻, 大着胆子道:“若贵太妃是说那位萧姑娘的事, 臣女也想听一听。” 程贵太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程鸾到底对姑母察言观色日久, 急忙拉起赵子衿行礼告退, 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贵太妃揉了揉额角看向剩下站着的两位姑娘, 无力的摆摆手:“都坐吧,说说看,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陛下今儿是要干大事的?” 萧念安正欲开口,被闵蔚慈轻轻拉了拉袖子, 略一停顿便被闵蔚慈先抢了话头。闵姑娘同样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道:“启禀贵太妃,臣女哪里知道今日如此凶险,不过是当时情急之下拿赢家表姐出来说事安抚人心罢了。” 程贵太妃虽是累了,但依旧敏锐的很, 盯了闵蔚慈一眼, 不咸不淡的追问:“至少是知道那位阿碧姑姑就是赢姑娘的?” 闵蔚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小声解释道:“贵太妃想来知道,赢姑娘是臣女的嫡亲表姐,臣女自然见过她的长相。阿碧姑姑在宫中虽一直蒙着面,但今儿您也看到了,既是蒙着面,哪里又真就是‘一位’阿碧姑姑呢?” 程贵太妃眼神一闪。 闵蔚慈便笑了:“阿碧姑姑和谁关系最好,贵太妃在宫中自然是知晓的,您觉得为何一个突然冒出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竟能和乾元宫的掌事姑姑打得火热?那日您带着臣女等去给陛下请安,正好与余招娣余宫女打了个照面,您可记得那会儿无论是萧妹妹还是臣女,都将宫女认作了赢青玥赢表姐么?” “所以——”程贵太妃脑中急转,已经隐约触及到了真相。 “余招娣便是阿碧姑姑,阿碧姑姑便是赢表姐。”,话说的有些绕,程贵太妃却听懂了。只听闵蔚慈轻声却笃定道:“因我们先一步发现端倪,陛下才让赢表姐暗中与我们交代了此事,以免我们一时口无遮拦反而乱了陛下的计划。然我们也是今日听闻陛下遇刺才约莫揣测为何陛下非得摁着赢表姐的身份不提,便是因为有此一道杀手锏,陛下才敢做这般大胆的计划吧?” 一切推论合情合理,但程贵太妃绝不是这么容易说服的。她脑筋愈发清晰,很快找出其中破绽:“但余招娣分明是小选民女入宫被阮虞公子捡到的,若不是陛下听闻阮虞在冷宫中的动静——” “陛下虽未明示,但隐晦暗示过臣女等,这是赢表姐任务中出了岔子不得已通过阮公子遮掩身份的手法。”闵蔚慈解释道:“臣女在行宫时遇到阮虞表哥,亦向表哥证实了此事。” 实则闵蔚慈也是因为萧念安对这一条语焉不详才下意识的试探了阮虞一番,不想阮虞先被她闹的一头雾水,她却当阮虞的沉默是默认。此时与程贵太妃说起,她心中着实不虚,竟这么阴差阳错的把程贵太妃也说服了。 “这么说,陛下对阮虞并无迁怒,反而还是挺看重的?”程贵太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闵蔚慈莞尔一笑:“坊间传闻陛下行为荒唐,但贵太妃在宫中应看的明白,陛下对前朝的把控和朝政的处置虽有剑走偏锋但绝无肆意妄为的。怎么可能因秦师一门的劝解就将一位文人士子软禁冷宫作为惩罚的?要是陛下真心折辱,阮虞表哥好歹是个风骨文人,便是以死明志也不会这般苟且偷生啊。” 所以相比来说,阮虞在暗中替陛下做事的可能性比他被陛下收为禁脔的可能性着实更大。再想想当朝首辅赵简亦是秦钊门生,亦是翰林院小吏时成为陛下心腹替陛下暗中串联,及陛下一朝登基后立刻青云直上三年内坐上首辅宝座,程贵太妃越是想下去越觉得这就是元修的用人风格,阮虞极可能就是第二个赵简。 阮虞这条线算是解释清楚了。唯一的问题是—— “既然陛下早就和赢姑娘两情相悦,为何不早说出来,非要再折腾你们一回?”程贵太妃皱眉不满:“他这两年一直是那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但凡长眼睛的若不是知道他是因为赢世子,只怕以为是心上人死了呢!” 这话说的可是极重了。尤其是皇贵太妃想起来:“而且那次本宫将余招娣叫来慈心宫问话,也没看出陛下对她有多上心……” 她说着说着,自己倒不确定起来。虽说她那时笃定陛下看余招娣的眼神并非爱意,但回过头来想,陛下当真是因她起了心为他选妃心中不满才一下朝就急匆匆赶来?还是怕自己为难了余招娣?又或是怕自己的话让余招娣误会了什么? “赢表姐既不能表明身份,想来陛下也不能显得太上心吧?”虽不知道程贵太妃说的“那次”是哪次,但终于捞到说话机会的萧念安赶紧抢答:“再说了,皇帝表叔的演技多好啊,寻常人哪里看得出他在演啊……” 她这真真儿是随口一句肺腑之言,却换来程贵太妃与闵蔚慈心有戚戚的一同点头。毕竟这可是位扮演纨绔扮的只比真纨绔更纨绔百倍千倍的大爷,当初他和赢世子在京中招猫逗狗人嫌狗厌,谁能想到他有朝一日登基,会是这么位铁血又老辣的皇帝? 所以他真要眼,自己看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吧?程贵太妃再次被说服了。心中已经基本信了这两位的说法:陛下早两年救下赢姑娘并放在自己身边,而赢姑娘一直在暗中为陛下做事——其中大头可能正是调查被废的明帝一脉暗中留存的势力。阿碧姑姑是赢姑娘明面上的身份,若赢姑娘外出时,便由她的亲近侍卫蒙上脸冒充,由此将赢姑娘的存在彻底隐藏起来。 年初时赢姑娘遇上意外,不得已换做余招娣的身份保全自己。程贵太妃默默的想,说不定余招娣这个身份就是陛下特意为了她做的,也难怪天衣无缝的无论是谁都查不出不对来。 无论是“阿碧”也罢,“余招娣”也罢,既是陛下的人,总是要回到乾元宫的。或许阮虞是其中一环,或许只是知情人,总之他救人又送人的奇葩行径在宫中没头没尾风言风语的传了一阵,便又让余招娣回到原位,不过是中宫又多了位“得宠”的下人女子罢了。 今日将二王余党一网打尽,两位庶人王爷证据确凿难逃一死,赢青玥再无必要隐藏暗处。陛下的一番安排让她既有护驾之功又正大光明由萧家老将军证明了身份,无论之后是继承镇北军还是被陛下迎娶为皇后,前朝大臣在今日亲眼所见亲身体验了一回之后,想来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不愧是心思深沉谋而后动的皇帝陛下!程贵太妃越想越觉得清晰明了。甚至这四位姑娘入宫都能解释的通:一则贵女入宫给陛下娶后造势,这四位已是京中闺秀翘楚,而赢姑娘无论身份还是与陛下的情谊都只比这四位更高。二来闵、萧二位本就在局中,非但不会阻扰,反而是陛下与赢姑娘天然的帮手。便是赵子衿——哪怕赵子衿确实一无所知,但既然连阮虞都是知情人,那赵简一定也是陛下一伙儿的! 看来只有程家是被蒙在鼓里的啊。程贵太妃默默叹了一声,打点精神道:“多谢闵姑娘和萧姑娘给本宫解惑。时辰不早了,两位姑娘早些歇息,明儿就能出宫和家里人团聚了。” 闵蔚慈和萧念安起身行礼,一块儿往后殿走去。萧念安忍了又忍,终是拉了拉闵蔚慈的衣摆小声问道:“真的是阮公子给陛下做事,替赢姐姐遮掩的吗?阮公子竟然承认了?” 闵蔚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心道小姑娘着实好奇心重还疑心不小,连陛下亲口告知的信息也不信么? 殊不知萧念安才是一头雾水的ᴶˢᴳᴮᴮ那个:陛下明明是说赢哥哥九死一生为了报仇才以余招娣的身份入宫,被阮公子误打误撞救了,只是为了避过赢哥哥的欺君之罪将赢哥哥的身份换做赢姐姐,才编了阮公子从中协助的鬼话。 她原想就算闵姐姐信了,阮公子自也是不会承认的,还怕这表兄妹一旦见面若是说出了差池怎么解释。真不知皇帝表叔是怎么给阮公子编了词儿,竟能让阮公子非但承认了,还与闵姐姐以为的情形分毫不差的呢? 作者有话说: 问:怎么才能让你编的谎和别人想的一样? 答:让ta自己脑补自圆其说然后默认就行了 闵表妹成为帮助阿青落实身份的主力队员,为她点赞~第40章 钦差 萧念安想不通阮虞是如何被元修说服的, 但其实阮虞才是最没想通的那位。哪怕他晚膳时与其他公子们坐在一处,殿中传闻流转来时依着陛下的暗示当了一回“赢青玥”的身份证人,但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 熬过一宿到天亮时终于下定决心, 定要找余招娣问个清楚。 也是他运气好,昨日陛下从围场趁夜回来时辰不早, 还没来得及移回乾元宫——也没来得及将阮虞赶回冷宫去。这会儿元修正在上早朝, 赢天青在青玥屋里补觉,便听下头小宫女禀告阮公子求见。 赢天青无可无不可,洗了把脸出来见人。阮虞先是把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终是摇摇头:“你不是赢家的青玥表妹。” 赢天青心想这是废话。别人看不出来她不是赢青玥,以阮虞每年在赢家住一两个月的熟稔程度, 就算她和赢青玥顶着同一张脸也能靠气质分出两人截然不同来。毕竟青玥在家时走的是病弱大家闺秀的风格, 而她秉性就是跳脱纨绔的厉害。及她以余招娣身份出现在宫中, 当着阮虞的面时也是真性情示人, 阮虞又不是真脑子长包变傻了, 能信了陛下的鬼话才怪。 她既是默认, 阮虞心里更凉了半截,索性挑开了话头直说:“我并不知陛下让你冒充赢姑娘是为何目的, 但我须得警告你,军中大事绝不是你一个普通人能随便插手的。你可别以为凭着一张相似的脸就能摆弄边关数十万的将士, 若是陛下另有旨意要你如何去做还罢,若只是让你去边关呆着,你绝不能自作主张的瞎折腾。” 他是知道余招娣和他那个难搞的表弟赢天青一样儿不安分的——不是说会做什么坏事,而是有一股子无知无畏的闯劲儿。说好听点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顾后果。如当初余招娣与自己争辩陛下在江南的计策一般, 阮虞完全相信若是当时她在江南手握十几万的精兵,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她是真敢把江南世家屠个大半的。 可这种村姑,你要和她引经据典讲道理是绝对听不懂更讲不通的。元修苦口婆心连哄带吓:“陛下让你冒充赢姑娘自有他的道理,但你心里一定得明白,你不是将门虎女不会带兵打仗。你要是不听话延误了战机,那可是要砍头的,到时候就算陛下也保不住你!” “……哦。”赢天青看阮虞急的脸色都白了,只能敷衍的点点头应付。她虽然不是赢青玥,但也知道边关战场不能乱来,她可比阮虞知道的多了。 阮虞却会错了意,只当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咬咬牙小声道:“咱们好歹认识一场,我到底劝你一句,最好是你自己和陛下坦诚身份表明自己实在难当此重任。赢家姑娘的身份能给你带来好处不假,但其中危险你根本不明白……” “……那个,阮公子啊。”赢天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忧郁的望向窗户纸:“虽然感觉你说这些仿佛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 “什么?”阮虞心中闪过好几个猜测,要么是陛下早已打消她各种顾虑,要么是她根本舍不得这即将到手的富贵和权利。 赢天青表情愈发忧郁,深深看了他一眼:“从你警告我不要插手军中之事时起陛下就站在外头听了。你确定这些话被陛下听到,你的脑袋还能好么?” 阮虞:……?? 阮公子僵硬的转动脖子,只还没等他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清晰的脚步声已从窗外开始响起,没一会儿便踏进屋来,正是面沉如水的皇帝陛下。 赢天青并未劝什么。阮虞虽然是好心,但说这些话着实越界了。就算元修立刻要治他的罪也是罪有应得,更别说以她对元修的了解,其实元修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非议说辞,约莫吓唬吓唬大表哥就轻轻放过。 实则元修方听到阮虞偷摸来对阿青瞎逼逼时着实有些恼怒,但越往后面,他就只觉得无奈和好笑。好笑的自然是阮虞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敢过来胡说八道,无奈的却是阮虞的性格虽有些小油滑,但归根究底依旧是善良且正直的,甚至正直到有些执拗和矫枉过正了。 还是太天真太自信了。天真的以为天下大事只是朝堂上拍拍脑袋就可以决策,而不知其中需要多少考量,所有上位者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绝不可能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心血来潮。 “阿阮。”皇帝陛下轻叹。阮虞早些年每每入京住在赢家都分爱劝说赢天青读书跟着他读书,阿青与元修吐槽了许多回,每回都气的牙痒痒。但元修看得分明,赢天青并不讨厌阮虞,表“兄弟”的关系其实不差。 与赢天青最要好的元修私底下对阮虞也挺亲近的,一直以“阿阮”相称。许是因为这样亲近的称呼让当时在江南的旁观者们误会了什么,才在之后越传越离谱的传出了陛下纳了个名叫阿阮的“男宠”的风言风语。 两人从未就此解释过什么,阮虞偶尔大着胆子的在皇帝陛下的怒火中作死蹦跶,所倚仗的也是这份由赢天青维系的亲近。然今日背后说坏话被正主儿抓了个正着,阮虞心中不免忐忑:他说别的话题许是陛下还能一笑而过,但事涉赢家和镇北军,陛下便是瞬间癫狂起来也是有的。 但元修并没有癫,而是一边拉过阿青的手准备一块儿去补个茶点,一边随口吩咐道:“阿阮既然这么闲,不如出去走走吧。在宫中关的大好才华志向关没了,倒生出一副七姑八婆的本事来,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出去——走走?”阮虞吓的一身冷汗尚未收回去,就被陛下一句话说蒙了。可惜元修并没有要跟他解释什么,拉着余招娣渐渐走远。 一番变故不止出乎阮虞的预料,完全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呆站在屋里没有回神,只有一句两句软语笑闹随着风吹进他的耳中,依稀是陛下颇为得意的声音:“……我连萧念安都不肯留在宫中,阿阮这胡思乱想的还是轰走了清净,免得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占着你的时间……” 这真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这是哪家深闺怨妇吧?!阮虞不可思议的挠了挠耳朵,总觉得有什么关键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 元修并没有让阮虞困惑太久。随着围场行宫一案逐渐走向尾声,陛下的一系列政令亦有条不紊的陆续颁布,每一条都足以让朝堂上震上一震。 先是最简单也是牵扯最少的一桩,便是陛下下旨封从五品翰林院侍读阮虞为正五品翰林学士,领二品钦差之职巡视江南、西南二道,所见任何问题皆可密折上奏。 朝中大人们便明白这阮虞既是陛下亲信,亦是陛下的一双耳目。陛下想要江南、西南二道的真实消息,说不定又以两位罪王伏诛,陛下要对周、蜀二地进行清洗收拢有关。 派钦差上密折这种事儿默认属于陛下专权,朝堂内阁没法儿置喙。而第二条便是将赢家遗孤赢青玥封为忠烈王,及年后便往边境赴任。 按说陛下突然封出位郡王,还是位女郡王,朝堂上多少是得吵一阵子的。然围场时朝中四品上的大臣都在现场看着赢青玥如何武艺高强的救驾,又有萧国公率先表示遵旨,程家默不作声。武将一系都没什么异议,文臣们就算想反对也只能扯些无足轻重的规矩先例之类话头,自然是毫不留情的被陛下无视了。 若说这一条还算勉强通过,但最后一条就让多少人惊的跳起来。陛下公开宣布往后不纳妃不选秀,宫中只会有一位正宫皇后,便是刚新鲜出炉的忠烈王赢氏。还不及大伙儿第一反应是“皇后善妒”,陛下再语出惊人,要从旁系宗亲里挑选嗣子养在宫中,待他百年之后择其善者继承大统。 这就是公开宣布不生娃了呗?朝臣们第一反应自然仍是“皇后不能生”?及多想片刻后立时明白过来,忍不住隐晦的打量皇帝陛下: 哪怕ᴶˢᴳᴮᴮ陛下是个天下无双的超级大情种也不至于现在就如此笃定要为了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玩儿绝后,所以排除一切可能性,真相就是—— 好了,后头的话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要想。朝臣们立时放弃了对皇后人选的小小纠结,脑子里已然开始考虑该投资哪位宗亲了。 元修反正脸皮厚,大大方方的让各位大人随便打量。甚至为了打消其中某几位执拗的老大人怀抱的万分之一的希望,及下朝后干脆将人留下,又招来御医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他的身体状况御医当然清楚,但凡还有一丝可能,太医院这一窝子杏林圣手都不至于如此肯定的给皇帝陛下明着下了诊断。元修看着失魂落魄的老大人们打起精神痛骂明帝和先帝,甚至义正辞严的提醒史官详细记下作为后世警钟,一时竟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不知道当初这两位给自己下毒时有没有料到,他们会因此在史料上被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有话说: 皇帝陛下就是这么坦率!第41章 明了心意 在大景朝臣被他们皇帝陛下一次次震惊直到麻木的进程中, 天庆二年的除夕也悄悄来临。 去岁陛下登基就拒绝了在宫中办除夕宴的传统习俗,说得好听点儿是免得天寒地冻各位老大人老夫人还得颠簸一趟,宫中又没有主位娘娘, 程贵太妃也不爱凑这个热闹。实则是元修着实看不得一群人虚伪吹捧的模样, 这些“胜利者”越是开心团圆,他心中的无明业火便盛的恨不得将宴席变成修罗血海。 而今年元修依旧拒绝了开宫宴。说辞自然还是那一套, 心境却决然不同。仿佛终于得到珍宝的孩童不肯将自己的珍藏示人, 他只恨不得日日与阿青黏在一起,如童年时一样从膳房摸两把瓜子糖,找个角落一窝就是一整天。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喜欢我的?”赢天青一口瓜子糖嚼的咯吱响, 一点儿不避讳的追问道。若不是元修眼尖的发现她耳稍渐渐泛红,还当她当真如此镇定。 但阿青有问, 阿元就必须回答, 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元修口里也含着一颗糖, 脸上是些许怀念的笑意与羞赧的红润:“约莫是十四岁生辰过了不久吧, 夜里梦到和你这样那样……嗯, 就是你带我逛青楼, 楼子里的姑娘说的那些。” “……那你还真行。”还当你多纯洁呢,原来心思早就脏了。赢天青鄙夷的“咦”了一声, 便听元修也问:“若不是阿碧偷偷告诉萧念安,我也不知道你心悦我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双眼睛纯明无辜, 赢天青实在无法将“青玥圆不了谎了就逼我学着喜欢你那天开始”这种大实话说出口。支支吾吾了一阵正要随意说个时间,元修却已一把拥住了她,笑的实在开心。 “阿青也会害羞呢。算了,阿青不想说就不说, 反正你是喜欢的我就成。” 着实是淳朴到卑微, 哪里像是个帝王, 分明像是个傻小子。赢天青愈发叹息。手上动作早已做过千百遍,捋一捋他在她肩头蹭的凌乱的发丝,顺手扯紧他身上的大氅。 “阿青从小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元修眷恋的握住领口有她手指余温之处,抬起湿润润的眸子眨了眨,心头充盈的甜蜜雀跃恨不得随着眼中水光一同溢出来。 这些日子有许多纷繁琐事,皇帝陛下的担子一点儿不轻。但元修却一直美的像是在一场他甚至不配拥有的美梦中一样,每天早起时就带着微笑,哪怕朝臣如何顶撞也能气定神闲,反而对着老大人们念起养生经来。 以至于不少大人都被吓着了。这位可是隐忍十数年一朝上位就血染菜市口的人物,这会儿陛下有多好说话,秋后算账时就说不得有多惨。 因这般阴错阳差的误会,元修在朝会上提出许多不合规矩的旨意也多数磨了磨嘴皮子就通过了。其中多数与如今炽手可热的忠烈王有关,包括但不限于以忠烈王的名义给镇北军发过年红包,提高忠烈王的仪仗规格,在宫中专辟一处偏殿给忠烈王休息,以及大肆修缮忠烈王在京中的府邸。 是的,赢家作为郡王爵,规格与当初的宁国公府是不一样的。因赢天青她爹是追封,赢青玥又宁愿待在宫里,赢府既没人住着,元修也就放着没让人动。偶尔他心情憋闷极了也会换了衣裳偷偷溜到府里走走,只不知结果到底是纾解了些许思念,还是睹物思人愈发哀愁。 但现在,他的阿青要堂堂正正回来当王爷了!元修当场拍板要求礼部和内务府主持大修!一切按郡王府规格天花板修!院子不好看就推了重建,园子不够大就把隔壁府邸置换出来扩建!完全不必保持赢府原有的格局,是怎么舒服怎么大气怎么豪华怎么来。 赢天青与赢青玥一同“苦谏”陛下,然而并没有什么鬼用。元修愣是顶着赢天青揍他一顿加三天不搭理他的巨大代价也非要盯着各部把这条旨意一丝不苟的执行起来。 其实赢天青懂他的意思。赢府是她住了十来年的家,也盛满了她对父母的回忆。元修并不希望她总被府里的一草一木触动,时不时淹没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 在元修亲自执笔的设计中,当初她父母居住的正院在王府里变作偏西的一处小院,里头的陈设一应照旧,并其他库房里属于老公爷和夫人的东西也全部保留在这里。 小院周围翠竹松柏环绕,有一条小路从正院通到这里。虽看着清幽了些,但并不妨碍阳光如碎金子般一路洒落。赢天青若是思念爹娘,自可以踏过一段斑驳曲径前去坐一坐发一会儿呆,或是与爹娘报个平安,说一说这几日的趣事。 而更多的时候,更宽广的路和更美的景致,引着她通向的是花园和演武场。甚至还有屯田和菜地,一边种了些冬小麦,如今已是绿油油的一片;另一边暂且荒着,等开春了再挑些时蔬轮换着种。 元修几乎是把一辈子的龟毛和讲究都用在了这座王府上头,让礼部和内务府几位主官看到他就开始头痛。偏御史台都说不出太多反驳的话来:皇帝陛下一没耽搁政务,二也没滥用国库,他老人家直接掏了自己的私库,一应支出全部皇帝给了! 谁都知道忠烈王赢青玥不仅是郡王,将来还是要当皇后的。虽然郡王和皇后实在不好说哪个更大,但无论哪个都不是他们几个侍郎总管能怠慢的。 更有镇北军落后一步听闻赢青玥并未身亡,且等开春就要回到军中的消息,欢欣鼓舞之下又狠狠打劫——咳咳,是打退了边境的几股马贼匪患,缴获珍宝钱财不计其数,竟尽数赶着除夕前先给陛下。这笔钱自然是充入国库的,户部尚书打着算盘一瞧,陛下大肆铺张修个王府国库非但没亏还赚了一大把压岁钱,老尚书眉开眼笑的当众直夸忠烈王身份贵重忠君爱国,无论陛下如何抬举都是应当的! 管钱袋子的都没反对,干活儿的就更无所谓了。这现官现管都老实听话,还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在陛下跟前找不自在? 朝臣们如此配合,让皇帝陛下节约出更多时间与阿青在宫中各处晃悠墨迹。许在旁人看来这二位的相处着实是无聊的:一个不是在吃点心就是在练武,或是摊在躺椅上打着盹。另一个就那么看着她,看她笑看她闹,看她安静看她跳脱,眼眸中的情意是浓墨重彩的汹涌。 赢天青极喜欢这样的日子。她确实是个闲不住的——此处的“闲”多数时候代表着要坐下来写写字看看书弹弹琴。她哪怕是看话本子也坐不住一刻钟,要么就得说着什么吃着什么,一边动嘴一边消磨时间。 往年她和元修玩在一块儿多是她拖着元修到处跑。她知元修其实很坐得住,但既然“小弟”对“大哥”一直表现的依从,她乐得上蹿下跳上房揭瓦,而不必非得按照小王爷的爱好来。 否则恐怕刚和元修认识不久就会放弃这位友人了。好在元修那时十分有眼色又没脾气,才博得小世子的十分认同,分分钟划进“自己人”的圈子里。 但如今得知元修的健康状况到底有多差,被御医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着凉,情形就成了元修一时一个念头,赢天青摁着他在屋里呆着。她本以为会不耐,或是总有愧疚同情消耗殆尽的一日。但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与元修待在一块儿,她竟适应了慢下来,偶尔盯着元修那张极好看的脸看上一天也不觉得腻。 元修自是喜气洋洋的让她看,还厚着脸皮毛遂自荐自己哪个角度看上去最漂亮。赢天青一时莞尔,下意识捏了捏皇帝ᴶˢᴳᴮᴮ陛下的脸颊,直到触到陈公公惊得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算犯上作乱么?赢天青笑着看元修。元修也笑着,把脸往她跟前凑,亮得如同星光的双眸仿佛在说:只要你喜欢捏就给你捏,让你捏上一辈子。 赢天青心中一动,突然就不纠结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对元修的感情到底是与他一样炽热的爱意,还是数十年的兄弟情谊,又或者单纯是习惯,又或者愧疚与心疼。 但是她突然明白了,她并不厌恶以一个女子的身份,以元修心爱之人的身份与他相处。她的一切动作是自然而然,她欣然接受他的亲昵与依恋,也愿意回以同样的亲近相随。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么,她确实是喜欢的。元修的爱意是热烈的将他自己灼伤的火,她的喜欢或许就是沙——北境沙场上漫天扬尘,轻薄飘忽又厚重沉凝,他们在这之上抛头颅洒热血九死一生,却依旧坚定的说出死而无悔。 这十数年里,元修在她心中种下一片沙海,既是他向往的安全港湾,亦已经深深扎根在她每一次放松的动作眼神中,是她哪怕摈弃一切头衔身份也并不会改变的事实。 一如无论她是谁,元修都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化身修罗。一如无论他成了九五之尊的帝王,她也依旧会护着他,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和元修,em,其实在感情上是有点儿女强男弱的,赢天青性格更自主,元修就是把赢天青当命的。第42章 离家出走 常言道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帝陛下这个年过的十分遂意,赵首辅却过的颇为头痛。 一则当然是朝堂上的麻烦。陛下要从宗亲中择嗣子入宫,然老元家和皇帝陛下亲缘最近的就这么两支——陛下祖父文帝元谨一脉如今就剩下元修这么一根独苗, 明帝元谭虽有三子并好几个孙子, 但要么死了要么废了,还都是被当今给废的。 居然还有脑子不那么好使的大臣借着子嗣之事上书陛下请从轻发落原周王元晴、蜀王元皓两家子, 从二王膝下过继子嗣的。皇帝陛下最近是修身养性脾气好了许多, 并未把这位老糊涂的老大人怎么样,不过是把先前议定的流放之罪改成了两位主犯秋后问斩,其余家眷由流放两千里改为三千里。 至于问为什么?问就是老大人提醒的对, 这几位和他血缘太亲近,哪怕他在时都敢哄着愚昧古板的朝臣替他们开脱, 若是让他们活到自己百年之后, 新登基的嗣子还不得被老糊涂们架着把这几位叔爷供起来? 既然留久了都是祸患, 还不如防患于未然, 先在他手里把问题彻底解决。 元修处置元皓元晴完全理直气壮。往大了说, 这两位篡位谋反实属夷三族的大罪——当然, 既是宗亲,夷族就不必, 他们俩自己去死一死就好。往小了说,元修亲爹的死这两位都得算帮凶, 哪怕替父报仇也不能放过了他们。 陛下这决定合理合法,唯独在人情上显得不那么有人情味儿。甚至在些许读书读傻了的大人开来,陛下对亲戚都这般冷血睚眦必报,何况对百姓体恤怜悯, 实不是明君所为, 求陛下收回成命。 元修都气笑了, 直与赵简道:“朕是当皇帝不是当佛爷,别以为有人打了我左脸我还得把右脸凑过去给他打还得问他打的是不是手疼。朕身为天子还得对杀父仇人网开一面?不如你去问问上书这几位,朕把他们爹娘妻小都杀了,以他们身为朝廷命官的大气忍让可不可以心无芥蒂的对朕笑脸相迎?” 他叭叭了一圈自己的怒火,最后十分不要脸的威胁赵简:“总归就由首辅去说服他们了,若是首辅做不到,朕就直接昭告天下,今儿是朕找首辅讨主意,首辅告诉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让朕务必对元晴元皓从重处置斩草除根的。” 若说前面的抱怨还只是让赵简苦笑不已,后这一句的杀伤力可就太大了。赵简逼得差点儿给元修跪下,然而别说跪下,就算今日跪死在这里,以他这位冷血无情弑杀暴虐的君主的脾性也绝不会有丝毫动摇。 甚至可能把威胁版本变为“朕本想放过元晴元皓,然而首辅长跪不起求朕必须严惩……” 寒冬腊月的天,赵简却抖落了一身冷汗。之后他是如何完成这个艰巨任务的元修就不管了,总之以赵简的油滑程度最后倒霉的肯定不是他们君臣二人,倒是最初进言的几位老大人在士林中莫名其妙的坏了名声,要么郁郁病倒要么自请致仕,可算是让元修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明帝一脉被彻底打翻,皇帝陛下是舒坦了,索性将联络宗亲挑选嗣子的事儿也包给了赵简。按常理说这可是个极好的差事,直接在众位准皇子及其家属面前刷满好感度,但真操作起来又是许多麻烦。 原因就是元氏一族,咳咳,这关系还真有点混乱。 元家本是前朝熙朝晋地的名门望族。因熙炀帝昏庸,加之西侧辽人步步逼近,内有大旱使江南颗粒无收,炀帝却只知享乐,终至兵乱四起。前熙国大将军赵氏挟炀帝幼子登基,后五十年群雄逐鹿,最终分裂为北晋、西辽、南景、南越四国。 元谨元谭兄弟二人占领富庶的南方建立了南景,按说元氏族人也该跟着他们鸡犬升天。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一脉并非元氏嫡支,甚至准确来说,是被排挤的非常惨的分支庶出,惨到他们几乎是在父母早早没了之后以决裂之姿叛出家门。而元氏嫡支也非常争气,哪怕这兄弟俩都当皇帝了他们也看不上,甚至北晋攻打南景的军费,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元家给的…… 毕竟元氏所在的晋地便是如今北晋的都城一块儿,作为北晋京都排名第一的世家大户,嫡支才不会放弃经营日久的地盘和不是皇帝但近乎太上皇的超然地位,跑到南边来看两个小叛徒的脸色过日子呢。 当然,赵简和元修私底下分析,元氏嫡支对南景元氏皇族如此强烈的敌意一部分确实是对元谭元谨的不满,但更多的是做给北晋赵氏皇族看的。要是元氏嫡支非但不讨厌南景元氏还和南景勾勾搭搭,赵氏就算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也得先把京城的元氏给灭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目前仍在北晋的元氏族亲是不用想了。剩下在元谭元谨打下南景后跟过来的元氏族人则多数都是在元家待的郁郁不得志跟过来投机过几天好日子的,只看如今朝堂上姓元的除了位老宗正就再找不到第二位,足以看出这些打秋风的穷亲戚实在也没多少大本事…… 好在选嗣子这种事倒也不需要爹妈有什么本事,要的是娃儿聪明健康就行。原本其实还是得按照亲缘关系算一算的,但这些本就是犄角旮旯里旁支再旁支七拐八弯的亲戚,论血缘不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可以说是约等于没啥关系,除了宗正翻着从元氏嫡支拓印过来的部分族谱还能勉强扯得清,连礼部尚书听了几句后都放弃思考,表示咱们就直接看娃儿吧。 如今京中的元氏宗亲总体来说还是挺安分的——野心勃勃自视甚高俗称又菜又爱玩的猪队友都被元谭元谨兄弟俩打天下时被砍没了。剩下的这些住着朝廷给的府邸宅院每月领着一笔不菲的薪水潇洒自在,一听说还有儿子变皇子的美事,倒是十分配合的将适龄的嫡子都贡献出来,直道听凭首辅大人的挑选。 元修没想着从奶娃娃开始养,更没什么非得娃儿只认他当爹的执念。赵简也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若是能为了身份高位立刻抛弃生身父母,无论多聪慧也无法成为一位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皇帝。 宗正和礼部尚书原是希望按照老传统,嗣子过继就是陛下的亲儿子,以前的亲爹就只是同族长辈不可太亲近。听过赵首辅的说辞后也觉得很有些道理。且赵首辅说的直白,往后继位的皇帝加封生身父母是人之常理,只要不是连政事决策也受生身父母影响就没事。而要是哪家父母非得送了嗣子又暗中给孩子施加影响的——反正陛下一次选得多,大不了发现了就退货呗。 几位内阁大佬开会琢磨了一回就这么通过了。赶在腊月二十六陛下封笔之前,紧赶慢赶的选定了九位小少爷作为皇子预备役,及来年开春后集中培训规矩礼节和文化课知识,通过培训选拔者就可以入宫跟着皇上混了。 把这事定下,赵简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消停过个年了。然而才过到正月初四,他那个虽然消瘦了不少但总算不再犯相思病的闺女突然给他来ᴶˢᴳᴮᴮ了一记暴击:她闺女表示她以后不想嫁人了,等过完年了找个道观修行去。 此时赵府刚用过晚膳,赵简难得有闲情逸致带着闺女在小花园里散散步消消食,听她这么一句话差点儿没把肚子里的晚饭给吓出来。瞪了女儿好几眼确定她绝不是在开玩笑,赵简就头痛了:心道我让你别惦记陛下了可不是让你断情绝爱啊,哪有好好儿的大姑娘家没事想着去当姑子的,姑娘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吧?! 赵子衿此时已经沉淀了不少,哪怕看出父亲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依旧试图淡定的与他讲道理。说白了就是她尝过一次爱而不得后觉得这种滋味太难受,但要她接受别的男人她又觉得受不了——且这不止是为难自己,还是对未来夫婿的不尊重。两人婚约是结两姓之好不是结仇的,何必找个人和自己互相折磨呢? 赵子衿还拿出赵简说过的话来反驳:“父亲也与女儿说过,只要女儿不再犯傻,哪怕是待在家里一辈子您也是愿意养着的。如今女儿已经想通了不犯傻了,不过是不愿意嫁人,父亲就成全女儿吧。” 赵简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蓦的觉得元修这恶霸上司对他的威胁欺负在他闺女给他带来的暴击面前都完全不值一提。 赵简同样耐着性子试图讲道理:“为父确实不在乎养你一辈子,但婚姻本是女子一生的必经之路,也并不是只由爱与不爱决定的。你如今没这个念头,为父可以多养你几年。但就因为一个人而否定你自己人生这种可能,为父觉得此事十分不妥。” 赵子衿却是完全听不进去,果断摇头:“女儿心意已决,若是父亲不愿成全,就这么把女儿关在府里关一辈子也好。” 赵简:……这倒霉闺女完全不讲道理! 堂堂首辅大人终于是受不了了,直接一甩袖子转身走人,留下一句话道:“那就关着吧,我看你什么时候能知错!” 一个时辰后,赵简赵大人就后悔了。因后门房的管事来报,刚才小姐突然要去街口买个小馄饨,只道丫环就在后头马上跟来,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跑出门了。可他等了一炷香之间也没看到小姐的丫环,亦不见了小姐的踪影,这才不得不来找老爷禀告。 作者有话说: 赵大人的婚恋观不代表作者本人 以及,赵子衿确实很作(猫猫摇头)第43章 危急 赵子衿堵着一口气没头没脑的跑了一阵。直到误入某处陌生的小巷, 才呆呆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冬夜的寒冷一点点侵入肌肤,远处传来梆子声昭示着这会儿已经宵禁。赵子衿一颗发热的头脑终于随着寒风慢慢冷却下来,开始有了些后悔和害怕。 一列整齐的脚步声在巷子外的街道上由远及近。赵子衿知道这约莫是夜间巡逻的侍卫。她下意识的往暗巷深处挪了挪。虽说以她的身份就算被发现了估摸着也没人会真拿她去蹲大狱, 说不得还得好声好气的护送她回家。但是这样的话, 岂不是就彻底输了么? 些许幼稚的胜负欲压过了放弃离家出走乖乖回家的念头。赵子衿蹲在一堵围墙外将整个身体蜷缩着贴在墙角。巡逻的脚步声似乎在路口停顿了片刻,赵子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过很快那些侍卫就继续往前走去, 她才松了口气, 委顿在翘脚发呆。 父亲不理解她的想法其实在她意料之内。赵简虽然宠闺女宠的少有人能比,但并非是毫无原则的无限依从。恰恰相反,正因为赵简宠归宠但该讲的道理绝不能胡搅蛮缠糊弄过去, 才让赵子衿哪怕被宠的有些天真娇气,规矩礼仪和为人处世依旧是京中闺秀的翘首之一。 但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不肯嫁人有什么错, 甚至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她原先打算的好, 一次说不通就多说几次, 父亲并不是个独断专权的大家长, 只要她能说明白, 父亲就算心里不赞成也并不会强求她如何。 然而她着实没想到, 从小到大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父亲居然会甩手而去,还真的要将她关在家中。赵子衿一时只觉得连最疼爱她的人也不顾了她的感受, 脑袋一热冲出家门,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现在这地步。 父亲大约是会担心的吧。赵子衿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 心里头开始忐忑起来。父亲受陛下重用,然在朝堂上攻讦他的人更是不少,如若父亲为了寻她而犯了宵禁兴师动众,不知道会不会有御史上折子给父亲找麻烦? ——她这会儿倒是忘了, 宵禁时有特殊情况也是可以批条子走动的, 而掌握这个批条子权利的人正是首辅大人。以赵简的脑子哪怕再着急也不至于在这种细节上犯错。 事实上赵简已经写好条子派遣家丁出门, 同时联系上巡逻的五成兵马司寻找赵子衿了。赵子衿待在暗巷中只听得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也就是她平日里并没有在这个时辰出过门,才没发现这绝不是正常巡视的频率。 她这会儿还在纠结的啃手指,忽而听得“吱呀”一声,围墙另一边竟然有一道漆黑的隐秘小门,依稀能看到一个脑袋伸了出来左右张望,随即又缩了回去。 赵子衿本是贴紧了墙角蹲着,她披的又是一身乌黑的大氅,另拢了一顶黑色的雪帽,倒是和黑夜融为一体,屏住呼吸时根本没法察觉到。那人关上门,隔着围墙似乎在与里头的人说些什么。赵子衿本不是个会窥探人家隐私的小人,但耳中蓦的捕捉到“元修”两个字,她立时就警觉起来。 “……之前你们说的,蜀王是被发配皇陵,但他有法子随时出来,只要我们大军压境逼着元修退位,届时他振臂一挥登基为帝,与我西辽结同盟之好,并将蜀地整个的划归给我们。可现在怎么变成了人在天牢,我们还得先帮你们捞人?劫天牢难度不小,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生硬的官话带着奇怪的辽族口音——赵简精通各国语言,也曾教过赵子衿一些,还戏称西辽人说官话总带点儿烤肉味。只听这几句,赵子衿已是新如擂鼓:难不成已废的蜀王不仅在京城试图行刺皇上,还与外族勾结卖国求荣以求登基吗? 这怎么可能?他这行为只会受万人唾弃,成为大景的罪人。赵子衿强忍着怒意继续凝神听着,又有一个正常官话口音的人说道:“兀忽尔将军稍安勿躁。你应知道此事是我们蜀王与你们大汗议定,蜀王入京被抓后千辛万苦才将镇西军布防图送与你们大汗,又派遣蜀王重臣四处截断消息,不让京中知道渝州已有大半失守,镇西将军程誉生死不知。” “我们蜀王付出如此大的便利已经足够说明诚意,且我等也并未要求你们这会儿就去劫天牢。只需辽军再破西桂城的最后防线,即可挥师临京逼元修退位,届时京中必定打乱,再想法子营救我们蜀王不迟。” 那西辽人似乎说了句什么,与他对话的景人徒然提高了嗓音:“我们是破釜沉舟最后一搏没错,但也不是将军可以这般敷衍的。按照咱们的预期,大约七八日后西桂必破,你若此时将人手撤出临京,一旦西辽军打入京城,元修小儿必定会察觉不对,那我主的性命岂不是堪忧?” “可你听听外头这动静。”那西辽人显然不愿意继续停留:“之前你们的死士号称找了个绝对隐秘的据点,结果呢?被你们景国的小皇帝一锅端了,还钉死了你们蜀王的谋反之罪。我听过你们中原一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不过是不想暴露,免得影响了我们的大计罢了。” “此处宅院绝对是安全的!”那景人不甘心的争取:“你这几日来来往往也看到了,此处看着是好几个宅子,有的荒废有的就是正常的民居,但其实各有小门互通,哪怕一个路口被封锁,通过暗巷也能迅速转入别的宅子,从其他路线撤离。就算元修笃定有什么线索也不可能把整个福元坊全部围住,等他的人发现暗门的存在,你们也早就跑没影了。” “反而是现在,你们要往哪里去?宵禁后街上空无一人,你们踏出门去就是被人抓的。” 他说的着实有几分道理,西辽人一时沉默,然而下一秒,另一个冷硬的声音突然道:“不对劲,有狗叫声,是往这边来的!” 围墙内传来一些骚乱并几句听不懂的西辽语,从语气上来说应是西辽人在咒骂什么。赵子衿却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阴错阳差的误会,大约是父亲为了寻他找了五成兵马司的搜救队。狗的嗅觉比人类高出许多,训练有素的搜救犬能够根据所寻人的旧物气味找到相应的去处,每年过年和上元节碰ᴶˢᴳᴮᴮ上拍花子的,这群狗狗总能立下不少功劳。 耳听着动静越来越大,非但是从街上往这里来的巡城侍卫,还有院子里凌乱的脚步声。赵子衿猛地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吹亮了嗖的一声扔向对面挡着暗门的破烂篷车,同时果断站起身来拔腿就跑,方冲出巷子就撞上一副坚硬的铠甲。 赵子衿被撞的跌落在地,半边身子都麻了,然看着火把下暗红的五成兵马司甲衣,心里却安稳了下来。她来不及看清来人的相貌,抓住他的胳膊急切说道:“那巷子里有蜀王残部和与蜀王勾结的西辽人,蜀王把镇西军的布防图给了西辽,再过几日西桂城破他们就要打到京中了。你快去抓住他们,对了,这周围几户都有他们的暗门,四通八达整个福元坊,需要增兵将福元坊全部围住才能抓住他们!” 她说的又急又快,被他抓住的人却是顿了顿,先问了一句:“你是赵小姐?” 这小将声音年轻又磁性,若是往日赵子衿还能在心中品味品味,这会儿却是急的头发都快烧起来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的拉着他的胳膊直摇了几下飞快道:“是是是,我是赵子衿,哎呀别管我的事了,抓住那些人让朝廷早做准备要紧!” “……赵姑娘放心,应赵首辅所求,五成兵马司尽数出动,方才看到巷子里升起烟雾火光,我等就已经发出布防信号将此一片都围住了。” 他们这套动作本是用来应对拍花子或者人贩子的。按理说赵小姐一个小姑娘家就算不怕黑不怕冷也不至于让五成兵马司找了这么好几圈也没找到人,他们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赵小姐是不是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那些拍花子的可不好对付,什么逃命的狗洞暗门五花八门,五成兵马司与这些人斗智斗勇许多年,总结出的最实用的办法就是把一片都围起来放狗一寸寸嗅,除非他们会飞天遁地,否则总不至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不远处传来零星械斗声,可见这些人确实是从各处飞散跑了,且武力值还不算弱。那年轻小将将胳膊从赵子衿的手里抽出来,点了两个士兵道:“你们送赵小姐回府。”又对赵子衿一抱拳:“多谢赵小姐提供的情报,我等会在将人拿下后如实禀告赵相与陛下。在下现在需要去前头支援,先失陪了。” 赵子衿默默的的看着一队人小跑着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回过神来在两个士兵的陪伴下往赵府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元修收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钦差密折。巡视西南道的阮虞也同样发现了不对劲,且实际情况比赵子衿听闻的更危急。第44章 兵临城下 阮虞自十月中旬被陛下封为钦差, 巡查的第一站便是原蜀王封地渝州——包括蜀郡、巴郡、益州郡和永昌郡几处。他确是想做出些实实在在的成绩的,因此并未大张旗鼓的用起钦差仪仗,甚至为了掩人耳目, 打着钦差名义的队伍正往相反方向的江南道去, 他则单独带着十七八个侍卫高手和阮家支援的一支护卫,扮做南边来的生意人一路西行。 虽元修总是吐槽阮虞太过幼稚, 但阮公子能成为大儒秦钊的关门弟子, 首辅赵简力荐的年轻俊杰,实则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他方入永昌郡时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不仅只是蜀地的城池破败百姓艰难,且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他本想细致调查,实在不行干脆亮出身份向当地郡守进行询问。然就在他们一行人找到客栈住下的当晚, 队伍中的高手便告诉他, 自他们踏入庆城的第一时间就有许多探究窥视的目光遥遥跟随, 直到这会儿依旧在客栈周围徘徊。 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阮虞当机立断放弃了寻找郡守的想法。能大肆派出人手监视入城人员的势力绝非寻常宵小, 若这些人就是郡守所派, 那郡守一定有问题, 找他无异于自投罗网。若这些人并非郡守的手下,那只能说明郡守已经被架空甚至自身难保, 此时去找郡守便是打草惊蛇。 索性阮家为他安排的身份绝无破绽,随行的护卫中有几人更是历年跟着阮家掌管西南生意的大管事跑这条路子的。阮虞顶着大管事之子阮富安的名头走这一趟, 只需行事小心谨慎,应当不会路出马脚陷入危机。 阮公子心怀忐忑的在客栈里住了一夜,幸而一夜无事,并没有什么半夜偷溜进来检查他们行礼或是往他们房间吹迷烟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不过他这口气尚未松的太早, 一张请帖便送到他面前——发出邀约的是庆城一位生意颇大的药材商, 根据护卫所说, 他们在西边的药材生意有接近三成是与这位齐老板做的。 看来是要试探身份了。阮虞四书五经读的贼溜,论做生意是真的不会。好在他不傻,知道不懂装懂是绝对骗不过这些老狐狸的,便与护卫们如此这般商量了一回,确定没有大的破绽才带着人出发。 阮公子的应对角度其实很简单但也很有效:你不是要试探我是不是来做生意的吗?那不好意思,本“阮富安”根本不想做生意,来西边都是被老爹逼的,咱就是个读书读傻了只会掉书袋还自视甚高的呆板书生。 是以齐老板在等到这位“阮富安”软阮小爷如期赴宴,你来我往了几回后也整不会了。齐老板跟他说今年药材涨价,他能从“子曰”背到《礼记》——这一条勉强还算能听明白,大约是鄙夷齐老板不守信用。齐老板问为什么大管事不亲自来而是把这么重要的生意交给他来处理,除了第一句的“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后头晕乎乎的一通之乎者也只差把齐老板给催眠了,愣是一句也没懂他在说什么。 最后还是趁阮小爷离席方便之际,一脸菜色的护卫小声给齐老板告罪:总而言之就是我们小爷一直以家里公子为榜样,希望拜名师考科举,因此读书读魔怔了。偏他本不是读书那块料,只知死背不会活用,阮家老爷私底下都和老爷说,小爷考科举实在不是明智之选。老爷也是没法儿了才硬逼着他出来跑生意,就是想让他历练历练,没想到他出门了非但没正常点儿,反而更魔怔了…… 家有不孝子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嘛。缺乏社会的毒打嘛。齐老板一个生了一串儿子的中年男人瞬间懂了大管事的痛。自己生的能怎么办呢,一次生意没谈好还可以下次再谈,但调丨教儿子这种大事绝对刻不容缓啊。 不过很可惜,以齐老板看来这阮小爷的性格要扭过来怕是比登天还难。齐老爷看向护卫的目光顿时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些同情,等阮小爷继续顶着他那张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隽秀脸庞回到席间,齐老爷稍稍再试探几轮无果后就选择放过了。 许是在齐老爷这里得到了身份认证,监视阮虞一行的人手立刻少了一大半。阮虞既是立好了人设,倒是不急不缓起来,索性就这么扮演一个“不知变通不爱做生意但为了孝顺父亲不得不心不甘性不愿的走这一趟”的商界新丁,大大方方在庆城住了两日后按照计划继续往西去。 而越往西边,空气中的焦灼不安就显得越明显。百姓脸上渐渐有毫不遮掩的恐慌,四处巡视的兵勇捕快也越发密集。阮虞一行从一开始的被暗中监视到后头直接被拦截搜查,甚至干脆禁止入城,无一不在揭示着整个西边已经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巨变,而因某些人的可以阻拦,竟然连消息都没有往外泄露出分毫。 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眼看巴郡与西面边防交界之处近在眼前,阮虞终于抛弃了傻读书人的伪装,骑上快马与护卫们一路冲到了西桂城城下。 西桂城是镇西军的大本营,亦是整个西边防线最重要的一处要塞。看了眼城墙上依旧完好的“程”字大旗,阮虞勉强松了口气,拿出圣旨和御赐令牌验明正身,便被一路请到了府衙之中。 阮虞原有几分受宠若惊:虽他假假是个二品的钦差,但在实权的将军们面前着实没什么太大的分量,以礼相待就算给面子了,能这般奉为上宾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及到了府衙坐上高位,阮虞就知道了这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原来前段时日西辽人突然对镇西军发起攻势,镇西军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在这一波进攻对战中却轻易被击穿。西辽人几次偷袭都正好打在布放的薄弱处,以至于各处守军不得不调度支援,疲于奔命下更加不ᴶˢᴳᴮᴮ是气势汹汹以逸待劳的西辽人的对手。 镇西将军程誉并不是个妄自托大的人,吃了几次败仗后立刻上书请求京中支援。然奇怪的是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发出去半个月了,京中竟然一点儿回复都没有。程将军和众位将领商议一轮,排除陛下故意放任镇西军不管的可能,约莫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拦截,使消息根本无法传递出去。 既有此猜测,他们自然继续派人试探,果然是从西桂城到巴郡到益州郡,从官道到各处小道,都有凶悍的“匪徒”专埋伏过路的信使。这些人虽穿着普通人的衣裳,但从动手的招式和手中兵刃看来绝不是普通山匪,更像是军伍中练出来的好手。 程将军立刻就怀疑到了前蜀王的残部头上。可惜前方战事紧急,程将军光顾着战场就已经分丨身乏术,后头送信这事儿只能交由后方西桂城里的守军解决。这些天他们又试了好几回,都没法儿将书信战报顺利传出,没想到朝廷的钦差居然能到这里,可不是盼着希望了么? 饶是阮虞早已料到西边不太平,可听到这些变故依旧是彻底傻眼了。镇西军与西辽人拉扯了几十年,绝不可能突然溃败的毫无还手之力,再结合渝州各郡还有景人帮着西辽人拦截镇西军的战报,硕大的“通敌卖国”四个大字立时在阮虞脑子里来回刷了无数遍。 留守的镇西军将领亦是苦笑:“我们防线被击溃时就猜到是有人把布防图偷偷给了西辽,因此一边迎敌一边查证,才怀疑到一位曾与前蜀王交往甚密的偏将头上,正要抓人的时候他先带着部下直接投敌了……” 阮虞:…… 行吧,虽说这肯定也有镇西军自己的问题,至少一个管理不善是逃不掉的,但这些都是秋后算账再讨论的事,当务之急是把战报和求援信送到临京,并在援军到来之前尽量守住西桂城不破。 “送信之事我来想办法。”阮虞脑子转了几圈已经大概有了主意。算是他运气好的用了商队的名义一路招摇着过来,且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将所有随从都带进西桂城,而是让阮家的护卫留守在距离西桂城六十里的一处小镇,依旧打着收购药材土产的幌子正常活动。 如今这层身份正好派上用场。他立刻挥毫写了封信交给一旁的侍卫,又接过将领递上来的信件一并交给他:“如何遮掩你们肯定比我有经验,总之咱们不是往京城送信,而是和庆城的齐老板生意往来。咱们也没来过西桂城,是在石方镇采购到同品质的药材却比他那儿给的价格便宜了一半,因此问问他到底是何意给咱们阮家随意涨价,是不是故意为难本小爷,是不是不给阮家面子。” 侍卫心领神会,揣了两封信转身去了。而阮虞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的血污,跪倒在地嘶哑泣道:“庞将军,我们……又败了,程将军在战场上受伤不知所踪,西辽军已经打到西桂城下了!”第45章 北门激战 原本固若铁桶的西桂城在西辽人无休止的进攻中渐渐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与阮虞介绍情况的庞将军已是西桂城守军中的最高将领, 既是仗打到了家门口,他自然没法儿再坐得住,只匆匆与阮虞打了个招呼便披挂上阵带着亲兵登上城楼亲自守城。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 厮杀声呐喊声听的人心里直发慌。阮虞也是坐不住了, 招来留下侍奉的小兵问道:“我可以去城头上看看吗?” 小兵愣了愣,有些犹豫道:“大人要去自然是能去的, 只是城头虽然相对安全, 但偶尔会有流矢射过来,且看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小少年显然习惯了他口中所说的“血肉模糊”, 而是担心阮虞受不了。阮公子顿时心中愈发不得劲,挥了挥手坚持道:“麻烦小哥, 带我去看看吧。” 少年小兵只知这位年纪轻轻的书生是京城来的大官, 连庞将军都要对他行礼的, 且他刚刚还想法子替镇西军送信了, 自然不会违逆阮虞的要求。随着一步步走上城墙,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直冲的阮虞脸色发白, 往日里只在书本中一两句话便写尽的一场战役,只有亲身体会才能知道其中的残酷与悲壮。 阮虞并没有去打扰庞将军指挥作战, 他亦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镇西军镇守大景西垂多年,哪怕失去主将依旧能沉着冷静的应战, 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护城河对岸的敌人。然前仆后继的西辽兵只比镇西军的箭矢更多更密,乌压压一大片根本望不到头。 “其实那些不是西辽人。”一旁的小兵突然轻声道:“一小半是他们从别的部落掳的战俘,一小半是从咱们大景掳过去的百姓,再有一小半是原本边境附近村落的村民, 这些人被西辽人拿来推在最前面消耗咱们的武器, 等咱们的箭射的差不多了, 他们的精锐才会上来攻城。” “那不能不射吗?”阮虞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但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小兵果然摇了摇头:“如果不射箭,他们会让这些人立刻在护城河上搭浮桥,那就能直接攻城门了。好歹是拖延一下他们的脚步,咱们也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准备。” 小兵假意轻松的扯了扯嘴角安慰阮虞:“大人放心,虽然这次仗打的艰难,但这两年朝廷从没缺镇西军的补给,咱们箭矢兵器都有呢。”唯一不够的其实是人手,先前战场上已经折损了太多将士,不久前连主将都折了进去,镇西军如今非但兵士不足,士气更是岌岌可危。 阮虞默默了闭了闭眼,跟着小兵往回走,忽然驻足问他:“西桂城除了军人,内城应还有不少百姓壮丁,可否招募他们一起守城?” 小兵小小年纪却是十分稳重,想了想点点头,看向阮虞的目光多了几分肯定和敬意:“其实边城的百姓多是有这份自觉的,只不过咱们西桂城太平了二十多年了,往年就算有些小打小闹也都在边境那头,从未扰到内城去。此次情况危急,先生若是要进内城招募兵勇,小的便去和将军禀告一声,想来将军会同意的。” 阮虞看着少年伶俐的跑走,心中愈发五味杂陈。一时觉得自己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平时自负国士之才是多么可笑;一时又莫名涌起一股义气,是愿意与这些将士们和西桂城同生共死的信念。 他武艺一般,更不会带兵打仗,也没法变出一支大军救西桂城于水火。但至少动员演讲这种事他可以做啊,安抚百姓情绪,让他们成为镇西军的助力而不是拖累,或许就是他能帮上的最大的忙吧。 如小兵预料的那样,庞将军完全同意阮虞在城中动员,但不必现在就将人带到战场,而是先做好动员和组织。为此专门派了位偏将过来协同,阮虞负责讲道理,偏将负责紧急训练,力求在需要百姓们上的时候他们至少可以大无畏的走上城头将手里的刀捅进敌人身体里。 阮虞的口才确实是很有一套。别看他在元修和赢天青面前总是吃亏,实则学问做到他这个程度,逻辑表述也绝不会差。他咬文嚼字能文绉绉的让齐老板当场睡着,娓娓道来能触类旁通的让皇帝陛下连连点头,若要接地气的喊口号煽动情绪,他也完全可以做的完美。 花了两三天时间讲话讲到喉咙沙哑,得到的成果也确实不负他的努力。内城的百姓被镇西军保护这么多年本就对镇西军有极强的归属感,如今镇西军战况危机,他们帮助镇西军也就是帮助自己,他们不仅是为国而战,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协助的偏将对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也难得的另眼相看起来。虽然真到了必要时刻不必阮虞提醒他们也会要求城中百姓参与守城,但和现在这样百姓们气势激昂恨不得立刻上场杀敌、大妈大娘主动包揽了一应洗衣做饭等等杂事、城中富户更是立刻就把所有护院小厮打手全部拉出来塞给镇西军的场面相比,那种强迫上战场的场面到底是比如今这样要难看的多。 有了百姓们作为后盾,阮虞虽疲惫却也满足。这一夜好歹是睡了来到西桂城第一个好觉,只没想到清晨天未亮,急切的梆子声就将全城都惊醒了。 西桂城北门告急,其余各处守军亦吃紧无暇分丨身救援,只有让临时组成的百姓兵顶上了。 这可比阮虞和负责训练百姓的偏将预料的早了太多。阮虞咬咬牙跟着一块儿换了套软甲,提着刀背着弓就往城头上跑去。 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却是:还好当初与表弟赢天青斗智斗勇时ᴶˢᴳᴮᴮ跟他学过一些实战的招数,真到打仗时用剑的效率可太低了,不如狼牙棒锤或者大砍刀劈来的痛快。 他那时对狼牙棒和大砍刀这种既不君子也不优雅的武器是十分嗤之以鼻,然而被赢天青狠狠收拾过一回,不得不承认小表弟说的有道理,愿赌服输的学了一套据说招数简单但十分实用的近战刀法。阮虞捏了捏刀柄打起精神来,如若真到近身搏斗的地步,就好好检验一下自己的刀法有没有退步吧! 厮杀声就在耳边,借着晨曦微光看去,护城河上已经搭起浮桥,西辽人凶悍的撞击着城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装配云梯,否则上下夹攻更难以支应。 “用弓箭没用!石头呢?砸下去把浮桥砸断!”一名将领嘶声叫喊。 “来了来了!”一连串脚步声杂乱却坚定的冲上来,一块块巨石由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最终重重砸向护城河上的浮桥。 “火油!火折子!烧死他们!” “再来一个!” “看准了再砸,别浪费了,诶你们是哪个队的?怎么这么面生?” 阮虞看着回过头来对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的中年汉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是一旁的另一个大汉——阮虞认出他是内城最大酒楼的大厨——同样回以一个爽朗的笑,朗声应道:“我们是内城队的,有我们在,咱们镇西军就不会输!” 那中年士兵大约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内城队,只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又是一阵喧嚣声,好容易砸毁了一座浮桥,在西辽兵不及伤亡的疯狂进攻中又有一座浮桥即将被建起,而城门已被撞的开始摇摇欲坠。 “弓箭手射人,把撞门的赶紧弄死,剩下的继续砸浮桥,大家不要停!” 将领们扯着嗓子指挥,底下无论士兵还是百姓都绷紧了神经,生怕自己慢一点,就让西辽人多一分可能。 元修甩了甩搬石头搬到酸软的胳膊,拿起长弓拉满弦,三支箭同时发出,城门口推着攻城车撞门的西辽兵立时倒下去三个。 “哟,箭法不错!”指挥的将军冲他比了个拇指,给他空出位置:“来,就是你,继续,干这帮狗娘养的!” 阮虞咬着后槽牙站了过去,三支箭射出,又是三支箭,只这回下头有了准备,一支箭落了空,倒是反射过来一支箭,若非旁边的将军眼疾手快拉他一把,估计他的脑袋能射穿一个洞。 阮虞惊出一身冷汗,一旁的将军不以为意的拍拍他的肩膀,自己也拿起长弓和对面对射,一边安慰他道:“没事继续,除了会射箭还得会躲箭,你这还有的练呢。” 阮虞被他带着伤口血水的手一拍,狂跳的心竟莫名就平定下来。挪了个位置重新站好,依旧弓弦拉满,毫不犹豫的将底下的敌人射个对穿。 时间慢慢溜走。直到天光大亮,西辽人终于发现占不到任何便宜,悻悻的选择暂时退兵。阮虞大松了一口气力竭的瘫倒在地上,一直在他身边游走指挥的将领笑着过来蹲下:“你小子真不错,怎么之前没发现咱们队还有你这么个人才,要不要给本将军当个亲兵?” 与此同时,晚一步才知道钦差大人居然亲自涉险上战场的庞将军终于赶到,才找到阮虞倒在地上的身影吓的差点儿心脏停跳以为陛下钦差交代在这儿了,就听到手下季将军这么一句招揽的宣言,两枚大白眼差点儿没翻上天。第46章 点兵 阮虞在西桂城随将士们搏命之际, 皇帝陛下也终于收到了历尽艰险送到临京的密函奏章,而从福元坊抓捕的西辽人与蜀王旧部在经历过一轮又一轮严刑讯问后,终于吐出了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大景的西侧防线已然岌岌可危, 派兵驰援刻不容缓。最近也是最简单的办法是让驻扎京郊的征夷军前往, 然而元修才提出这个想法,就遭到朝堂上的一片反对。 甚至征夷将军萧斌也是不赞同的。缘由亦很直白:打仗未谋胜先谋败, 万一征夷军因某些原因并未在第一时间击溃西辽人, 或是西辽人突破的速度过快正好和征夷军错过,那临京就将直面西辽大军,仅靠二十万禁军和不到五万的五城兵马司根本抵挡不住西辽铁骑的冲击。 西线失守是大景无法承受的损失, 但临京失守更不能接受。征夷军必不能动,即使要动也须得前方战局稳固后确定临京的安稳再动。 那么剩下唯一一个选项就是镇北军了。早两年北晋边军几乎被赢威赢天青父子锤爆, 之后又有陛下逼着北晋将自家大将李儒深下了大狱, 这两年镇北军除了打打马贼土匪就是休养生息。而陛下对镇北军向来优待, 给的给养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两年来镇北军积极练兵扩充实力, 如今除了新兵的战斗经验尚且不足, 其余已完全不输于之前巅峰状态的战力。 元修不知道让镇北军去更合适吗?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想让阿青又一次离开。战场上随时随地都有意外发生, 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 他害怕,甚至因害怕而违背了帝王因遵循的原则。只是朝臣并没有给他任性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亲封的镇北军统帅、如今的忠烈王“赢青玥”在朝堂上自请率军救援,请陛下勿要耽搁战机,如今每多浪费一刻钟, 就意味着西桂城和整个渝州的百姓多一份危险。 元修只能同意了。眼神紧紧缠在那挺拔的身影上, 有太多话想要交代她, 要她承诺保护好自己绝不上去拼命,要她承诺就算打仗打输了都没关系但人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 但他知道这些没用,哪怕说了她也只会敷衍点头,而事实是,他的阿青从来向往的就是战场,为家国而战哪怕马革裹尸亦是光荣。 说那些话,岂不是让她当一个没用的将领,当一个不负责任的军人?他的阿青不会的,他又何必说这些屁话为难她呢? 于是皇帝陛下只看着她,良久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却坚定道:“拟旨,忠烈王即刻赶往镇北军领军西援,一应辎重补给由赵卿亲自负责不得有误,六部皆以此次战事为准,凡有推诿刁难办事不利者决不轻饶。” 赢天青迎着他的目光,给了他一个镇定的微笑。她知道元修的心,而她同样知道元修亦知她,会放她去做她该做的事情。 京中琐事不必赘言,赢天青和青玥带着陛下圣旨和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镇北军驻防的列城。如今镇北军最高将领是老忠烈王赢威的副将狄将军狄秋,他早一步接到京中加急传来的圣旨,已然整理好队伍等待主将的审阅和选拔了。 以及,他内心还有一丝紧张,或者说保留。虽说赢天青和赢青玥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但赢天青跟着老将军赢威上过许多次战场,其中作为领将指挥作战的次数亦不少,对于他的布战智慧大伙儿绝没有二话,都是心服口服的。但赢青玥大多时候都只是跟在赢天青身边,或是做斥候和刺杀的任务居多,大家认可她是镇北军继承人不假,但上手就要带着镇北军精锐去并不熟悉的西境战场作战,对赢青玥的能力实在是个巨大的考验。 虽是心中忐忑,但狄秋仍是忠心耿耿的准备好了一切。他也想得清楚,赢青玥并非是个妄自尊大的人,既是在战场上实打实拼过,便知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若是青玥自己没把握,定会向他们这些叔伯好好请教,他们也只管用心教导就是。 然终于等到赢青玥到来,遥遥看着高头大马上挺拔身影越来越近,狄秋并一众将领的眼眶却越来越热越来越湿。其中几位粗糙汉子甚至忍不住揉了又揉泛红的眼眶小声问道:“这……真的是青玥?怎么看着和咱们小世子那么像啊?” 可不是太像了?赢世子那套熠熠生辉的特制明光甲穿在如今的忠烈王身上同样服服帖帖大小合适,手提一把长槊亦是赢世子惯用的。背上背的是赢世子那把紫衫木金弓,便是□□骏马亦是赢世子亲手养大的三匹骏马中那一匹性子最高傲然速度最快最聪明的踏雪。 除了那张脸——赢天青和赢青玥的相貌到底是不同的,前来迎候的皆是对他们兄妹二人极其熟悉的赢家旧部,对着那张脸看了又看,终于踏实又有些遗憾的确认,这位着实是换上男装的赢青玥无疑。 至于跟在赢青玥身后披甲蒙脸的亲卫就理所当然的被大家伙儿给无视了。行礼参见宣读圣旨过罢,回到军中同样兴奋不已的忠烈王与各位旧识少叙几句,转到军帐列位坐好,立时开始商量起前往西桂城的事宜。 赢天青一上来并没有急着部署行军,而是先询ᴶˢᴳᴮᴮ问起兵力后勤补给。只这一条就让包括狄秋在内的许多将领放心了一半:可见她是个稳重沉着有成算的,并没有想着一股脑儿往前冲。 对军中战力有了大概了解,赢天青默默点头,倒比她预料之中还好些。接着便是一条重点:“本王此次要带走近乎一半的兵力,包括贺将军的前哨先锋军,狄将军的左营三十万人,斥候营一半人手以及整个麒麟军。其中斥候营由本王的亲卫阿碧负责,麒麟军由本王亲自率领。” 赢天青环视帐中众将,见他们脸上并无诧异或反对,便点了点头继续道:“家里由龙将军、戚将军与常将军留守。大军拔营的动静瞒不了对面,三位将军需小心应付,别在对手面前露了怯。” 被点名的几位将军纷纷站起来拱手应诺,这般配置与他们之前商议的并无不同。先锋军行军迅速灵活机动,最适合快速奔袭增援西桂,狄将军为人沉稳各方面能力十分均衡,只需先锋能拖住西辽人一日左右,他便可以带领左营押后赶到,给西辽人一个包饺子待遇。斥候营既是镇北军压箱底的镇军之宝,如此重要任务自然少不了他们出动。那位沉迷莫测沉默寡言的阿碧姑娘,观其动作明显就是从斥候营里练出来的,由她带领斥候营便十分妥帖。 而麒麟军是直属镇北军主将的精锐中的精锐,如今赢青玥入主镇北军,也需要带领他们参与实战多多磨合,将来才能在战场上发挥他们真正的力量。 至于留守家中的三位——龙将军、戚将军和常将军三位各有所长互为犄角,同时也是互相制衡。当然,最大的便利是对面如今正乱成一团糟,自李儒深被调走后北晋一直没有找到一位能够真正服众的将领主事。镇北军趁着这空当发挥优良传统往对面的聊城撒了一大把密探,最新传回来的消息是李儒深走后北晋朝廷派来的第三位督军刚刚憋屈的离开,城中将领一边勾心斗角争权夺位,一边已经准备好了联手架空即将到位的第四位督军大人。 且因李儒深吃了败仗又被南景皇帝抓到把柄有损北晋的脸面,北晋皇帝这一两年来对边关事宜不说不闻不问也称得上一句盘剥克扣。而贪腐这种事向来是上行下效只有更贪婪没有最贪婪的,北晋的一群兵士穷困潦倒,那些将领们却索性吃空饷吃的开心,根本无暇添补壮丁训练战绩。 就凭他们现在这水平,别说忠烈王给他们剩了一半人手,就算只留下一个大营,他们也有把握将北晋敌人牢牢控制在国界之外。 他们这位小忠烈王一应吩咐虽说的不多,但仅凭这几句话,足以窥见她知己知彼,该做的功课是做足了的。各位大将越发满意,哪怕赢天青表示今儿歇一夜明儿一早即刻启程也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兵贵神速,若非忠烈王他们一行已经日夜兼程跑了好几天,恐怕她能要求今夜就开始赶路。看着年轻的王爷眼底的乌青,狄秋以眼神阻止了下面热切的目光和迫切的问候,而是温声道:“王爷一路辛苦,不若先进账休息,等晚膳的时候末将等再与王爷细聊,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争取在明日出发时做到万无一失。” 赢天青感激的点头,忍不住道:“还是狄叔疼我。爹在的时候就常说狄叔是最靠得住的,有狄叔在这儿,我尽管先去睡一会啦。” 她说的自然而然,狄秋听得感动,心里却也泛起另一种涟漪。只是没来得及细品便被周围同僚羡慕嫉妒的目光打散,只得告饶的四下拱手,再请王爷赶紧休息要紧。 赢天青着实是困得眼皮子打架,方才不过硬撑着一口气把事情说完,这会儿恨不得立时就倒地上睡过去。既是到了自己家,她心情愈发放松,便不再和各位长辈客气,痛痛快快的回帐内睡个踏实。 狄将军出了军帐,却是一边做事一边琢磨,忽而动作就愣在了半空中。“赢青玥”那句话说的亲昵,然狄将军自己清楚,他惯常和赢家父子打交道打的多,赢姑娘却是多待在斥候营的。方才那番话若是当年的小世子来说并无不妥,然赢姑娘是如何会多得他照应,甚至老王爷会告诉小姐往后要靠他的呢? “许是随口客套的吧。”狄秋笑着摇摇头,将自己的过度敏感甩出脑后。现在可没空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一场大战就在眼前了。第47章 援军到了 “咱们还能坚持多久?” 沙哑的嗓音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年轻的士兵茫然的看向身边年长的同袍。对面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一口凉水灌下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西桂城被围十七天了。 六天前, 西辽的攻城车彻底将北门撞破, 一众将士被迫与一拥而入的辽人肉丨搏拼杀。杀红了眼的西辽人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边冲过人墙,就在所有人都几乎绝望的时候, 却有一支队伍从辽人后方杀出, 突然亮起的程字旗将胜券在握的辽人彻底打蒙了。 也是西桂城的运气,攻打北门的西辽将领是个谨慎过头的,只当镇西军设伏前后夹击将他们包饺子, 眼见来军气势汹汹便赶紧选择鸣金收兵。及那一队人马在慌张撤退的辽军中冲了几个来回将敌人赶跑,入得城中众人才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援军战术, 原是失踪了好几日的主将程誉勉强养好了伤, 收拢了亲兵部队赶紧回守西桂城, 正遇上北门被破的关键时刻。 虽这一回勉强打退了西辽军, 但所有人心中都压着沉沉的重担。程将军带回来的亲兵精锐拢共不过数百人, 对改变战局并没有太大影响。而西桂城的守军并百姓已然是强弩之末,谁都不知道再有几次攻城冲击, 会将他们最后一丝力量榨干。 “当当当当当!”刺耳的敲击声次第传来,是西辽人又一次开始进攻了。士兵们麻木的拿起手中的武器——或是摆在脚边的石头, 或是临时磨出的标枪。而原先的弓箭早已拉断了弓弦射光了箭矢,只剩下骨架堆积在角落里黯淡沉默。 “这次来的是辽人的主力,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一次突破北门了。”面无血色的程誉站在城楼上忧虑的眺望,他左边站着的庞将军胳膊吊在胸前, 左手变扭的挽着一把长剑。而右边的阮虞也早就没了世家公子的模样, 蒙头构面胡子拉擦, 满是伤痕的手上握紧了他那张紫衫木的长弓。 “按说消息已经传出去,征夷军早该到了。”庞将军皱着眉,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总不是陛下……” “来的未必是征夷军。”阮虞在这儿磨砺了小半个月,也早已不是当初一头雾水的懵懂儿郎。脑中蓦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脱口而出道:“征夷军必要考虑到西桂城破的可能性,就得留在临京拱卫京师,实在不行也能打西辽人一个以逸待劳。因此救援的兵力更可能是从镇北军调度,若是从京中传令到列城再往西驰援,最快也得明后日才能赶到。” 程誉看了阮虞一眼,赞同的点头:“本帅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再坚持个一两日,一定能等来转机。”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或者从内心来说,他们宁愿是驰援尚未到来,而不是西桂城已被临京放弃。然庞将军看着黑压压越来越近的西辽人只能苦笑。坚持个一两日,说的如此轻松,但能不能做到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走吧。”程誉淡淡道。镇西军可以打败仗但绝没有孬种,越是紧急危险的时刻,将领们越是冲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能给将士们勇气,才能给他们多一分拼命活下来的希望。 沉重的脚步声宛如闷雷,西辽人的战马踏的地面微微震动。城墙之上,最后一批弓箭被拉成满月,在西辽人踏入射程的第一瞬间呼啸着收割了第一批生命。 而西辽人发出受伤的嘶吼,却义无反顾的跑了起来,不顾生死的冲向依旧宽阔的护城河。河中的水位因沉下太多尸首而高出不少,他们则如过去的每一次那样,长长的木板伸了过来,熟悉的拼装和对接试图快速突破到对岸。 “石头!”“火油!” 城楼上是此起彼伏的叫喝声。储备的石块早就丢完,是内城的百姓拆了自家墙院将砖头土块一簸箕一簸箕的送上来。火油也早已消耗殆尽,百姓们便献出家里做饭用的油,寺庙里的香油,哪怕是微末的力量,也要汇聚成火光烧退这些烧杀抢掠的敌人。 依旧是艰难的拉锯战。时间在考验着每一个战士,他们手臂酸软,他们有的受了伤,有的饿着肚子。他们拼命提着一口气猛烈的砸,因他们心中也明白,一旦泄了这鼓ᴶˢᴳᴮᴮ劲,他们可能就彻底倒下了。 而他们不能倒下。他们身后有他们的袍泽,有他们的百姓,有他们的兄弟亲人。他们是大景面对西边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内城那些亲人们活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阮虞射光了一篓子箭,甩了甩发麻发酸的胳膊,动作做到一半时熟悉的往地上一滚,躲过一支射向他的流矢。从最初一次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如今的游刃有余——除了姿势依旧狼狈,阮虞都从未想过,在性命威胁的重压之下他能得到如此飞快的进步。 这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阮虞苦中作乐的想。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爬起来往下瞄准射击。陛下赐给他的亲卫早就上了战场,如今分散在何处连他都找不到。阮虞偶尔觉得有些愧疚,按说跟着钦差办事本该威风八面趾高气昂,偏他想出这么个微服西巡的主意,让这些侍卫陪着他在这里生死未卜。 他不知侍卫们有没有后悔领了这差事,也不知有没有被他们咒骂过。但至少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到了这里,更没后悔与西桂城共存亡。阮虞再次射翻一个西辽小头领,换来底下一波密集的箭雨,虽躲过了大部分但仍是在肩膀上扎中了两下。 幸得程誉将军赠送的铠甲护肩,箭矢嵌在甲片之间并没有刺破皮肤,不过是撞的有些生疼罢了。阮虞面不改色的将箭拔下来射还给对面,再次惹来下方一阵小小的骚动。 西桂城上不止一个阮虞,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为西桂城拖延哪怕一点点时间。所有人心中都由一股共同的信念支撑着:每多坚持一刻钟,对西桂城来说就是多一分希望,说不定下一秒他们就能迎来增援和转机。 然而站在最高处,程将军和庞将军皱着的眉头越夹越深。西辽人如蚁群噬象般越聚越多越拢越近,以他们几乎是不计伤亡的坚定前进看来,他们就是要在这一次拿下西桂,他们不想再给西桂城继续拖延的机会了。 “咱们怕是等不到镇北军了呐。”程将军小声道,虽是愁苦,却并无多少恐惧。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庞将军也是小声的,却坚定的回答:“只希望临京已经做好准备,等西辽人踏破咱们冲过去,能将这些蛮子打的满地找牙,让他们有去无回。” “放心吧,会的。萧老哥宝刀未老,屠他个西辽小儿不在话下。”程誉尽量轻松道:“咱们要不是被叛贼元皓漏了底,这些畜生早该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了。” 庞将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虽是无语,表情又轻松了些——或者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反而不那么紧张纠结了。 只听下方传来一声惊呼:“西辽人在攻门了,我们快顶不住了!” “时候到了,咱们该下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程将军抛下手中长弓,与庞将军一同握紧了大刀向楼下走去。 他们镇西军的将军,永远会在最前方面对敌军,如若敌军要踏破他们的城池,那最先踏破的也一定是他们的身躯! 一段楼梯并不长。惊叫声口哨声呼喊声连绵起伏越来越响亮。两位将军镇定的一步步走到城门前方,向不知何时涕泪横流的士兵下令:“绊马索拉起来,就算是被攻破,也不能让西辽人轻而易举的突破咱们的防线。” “将军!将军,不是啊!是援军!” 在哭泣在嚎叫但同时也笑的咧来了嘴的士兵跑过来禀告:“您二位在城门上没看着吗?西辽人乱了!他们退了!咱们的援军来了!” “援……援军?”正好下楼错过这一幕的两位将军面面相觑,忽而觉得自己这下定决心下的有点多余。 “是啊,援军到了!”跟着跑下来的副将同样又笑又哭,好歹是整理了表情禀告道:“是赢家军,是镇北军,赢家的玄底血色旗亮起来了,是忠烈王亲自带兵来救咱们了!” “忠烈王……?”程誉一辈子都没有脑子这么转不过来的时候。他当然接到过朝廷邸报,知道陛下封了老忠烈王赢威的养女赢青玥继任郡王爵,同时还宣布了要娶赢青玥为皇后。也就是说未来的皇后娘娘,那个小姑娘,这会儿就带着赢家军的精锐,这么贸贸然冲过来了? 他下意识的想批一声胡闹,然作为被营救的一方,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对救命恩人表示不满。倒是庞将军没想那么多,看着程誉请示道:“要么咱们还是回上头,看看这位忠烈王的能力如何,也好好瞧瞧咱们大景第一的镇北军到底有怎样的本事?” “行。”程誉果断点头:“咱们上去瞧瞧去!”第48章 退敌 与程将军和庞将军不同, 阮虞是一直待在城墙上,因此当赢字大旗遥遥出现在西辽人后方时,他几乎是第一个就看到了。 而与玄底血色赢字旗一同出现的, 是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比普通箭矢粗重好几倍的巨箭划破天空直取西辽中阵,接连射穿好几个人后重重的定在西辽帅旗的系绳之上, 那面仿佛鬼画符的旗帜应声飘落在地。 西辽人的队伍一下子安静了。 赢天青却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秉着趁你呆要你命的理念,手中长弓重箭一道接一道飞出,西辽人直到七八个领头的大将被点了一半儿魂归地府才猛地回过神来, 且不必等鸣金收兵的指令,已是彻底被这非人力所能及的本事吓破了胆, 全无进攻之心只想着如何才能逃跑保命。 西辽人乱了。赢天青收起长弓自信一笑, 手中长槊挥起在空中晃了两个半圈。随着他的动作, 一排又一排身着轻甲的骑兵出现在西辽人的身后, 密密麻麻的望不到头, 却在赢天青一挥手时同时抽出腰侧的砍刀, 毫不犹豫的向西辽人狠狠的冲了过来。 战场上的局势逆转了。气势如虹要吞下西桂城的西辽人成了砧板上的肉,再无暇顾及摇摇欲坠的北门。他们四下逃窜找不到方向, 镇北军的将士们则化作毫不留情的屠戮机器一路推进,直到他们来到北门的护城河下, 而这里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个西辽人可以活着站着。 “迅猛而不冒进。”程誉站在城墙头上对庞将军小声赞叹:“看似对西辽人凶狠必杀,实则留下了让他们逃跑的缝隙。镇北军提前两日到达西桂也是强弩之末了,要是真把西辽人逼的十死无生索性拼命,恐怕这支先锋军也得受到不小的损失。” “……刚刚射箭那位, 真的是镇北军如今的主将, 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么?”庞将军在意的点却与程将军不同, 摸着下巴露出点儿笑意:“臂力这么强!也不知道陛下消受得了消受不了……” “你闭嘴!”程誉狠狠瞪他一眼,带着他重新往下走,一边朗声吩咐道:“快开城门,放浮桥,请镇北军的袍泽们入城!” …… 终于是赶在千钧一发之际,赢天青带着镇北军救援成功,将西桂城从西辽人的围攻中解救了出来。 其实若是西辽大军合为一体,靠今日到达这点儿人手还是难缠。但好就好在西辽人同样贪心,分兵牵制东、南、西三方让镇西军疲于奔命又无法调度照应只能各自为战,再以主力冲击北门,企图扣破北门拿下西桂城。 而这正好便宜了赢天青。她亲自带人营救北门,另有其他三位小将率兵攻打其他三个方向的西辽人。镇北军神兵天降先将西辽军吓了一跳,各处人数又恰好都比西辽人多那么点儿。场面顺便变作西辽人被分成几块包了饺子,由不得他们不跑的哭爹喊娘,后悔自己没多生几条腿。 及将镇北军诸位将领迎入城中,赢天青也把自己的布置一路告知程誉。先锋军轻骑跑得快,她索性让所有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为西桂城争取尽量多的时间。而大军和辎重由狄秋狄将军带领,赢天青便让他不必赶的过于急切,除了三路轻骑沿三个方向扫荡西辽人有可能的绕开西桂城往渝州来的路线,若是西辽人并无这般打算,也正好可以趁机抄一把西辽人的老巢。 这三支队伍走的隐秘,由阿碧和两位斥候部的头目带领。不在乎非要杀多少敌争多少地,重要的是让西辽人先乱了阵脚,却不知对手到底身在何处有多少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杀出取他们性命。 这可是镇北军斥候部在战场上的正经用法,往年都是与北晋人周旋,还不知道用在西辽蛮子身上有没有奇效。总归这些骚扰战术机动极强,赢天青让阿碧他们自行把握。狄秋性子更端正严肃仔细,正好将沿路各郡的守备力量和所谓的山匪山贼都收拾干净。 这还得感谢赵子衿那次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陛下从被抓获的蜀王心腹口中逼问出蜀地倒向ᴶˢᴳᴮᴮ蜀王的官员豪强名单,狄将军一手拿着陛下所赐的令牌一手照着名单一路抓人砍头,敢有阻拦着直接大军冲入府中先斩后奏,靠着这股子豪横快速肃清了渝州官场。 陛下派遣的补任官员随后就到,一边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一边将蜀王所做打算公之于众。这下子百姓们也从心中怀疑变作愤怒和后怕,谁不知道西辽人对景人有多残暴,蜀王为了皇位竟然做此打算,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然而然,粉碎了蜀王阴谋的当今陛下和带兵前来驱赶西辽人的镇北军就成了渝州百姓心中的好人和英雄。狄秋毫不客气的搜集了一波补给辎重——倒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给前方被围困了近一个月的西桂城镇西军准备的。 百姓们并不会好赖不分,虽然镇西军这一仗打的窝囊,然他们是顶着被泄密被背叛的压力坚持着没让西辽人杀向大景腹地,是他们以几乎不可能的壮举保住了渝州的百姓们。 “……奇袭的部队这两日就能抵达,到时候就看得到效果了。至于狄将军和补给粮草恐怕还得多等两天,狄将军担子不轻,若是渝州各郡藏有的逆贼突生变故,咱们又是两头对敌的不利场面。” 赢天青言简意赅将情况说明,程誉和庞将军只有不断点头的份儿。阮虞却是听的越来越沉默,只定定的看着这意气风发的女郡王女将军,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变成更大的疑云。 你,究竟是谁? 余招娣,赢青玥,阿碧,这几个在宫中被陛下混作一处的性命在他脑海中盘旋。世人所知赢青玥被陛下所救后化名阿碧为陛下做事,更隐秘些的知道阿碧其实有两位,其中赢青玥因任务所致重新用了余招娣的身份,因此后一个阿碧其实是赢青玥的死士替身。 但这些不对!阮虞自从临京出来时总会想到这些奇怪的关系,若陛下喜欢的是赢青玥,而赢青玥一直待在陛下身边,元修何必那样真情实感的痛苦过绝望过,甚至盼着在他身上找赢天青的影子? 而余招娣的出现更不是陛下意料之中的安排,每每回想起来,当初被陛下用板凳殴打的身躯还在隐隐作痛。陛下对余招娣的意外到来比他更甚,就算陛下将余招娣带入乾元宫是和赢家兄妹有关,那也依旧是作为一个替身罢了。 但如果说,眼前这位是余招娣,是一个替身—— 阮虞用力摇了摇头。哪有替身可以带领大军解边境之围,哪有替身可以拉出满弓吓退敌人,别说作为替身的余招娣,就算是赢青玥也未必可以—— 突然有一点灵光在阮虞脑海中划过,虽快却让他抓住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天生神力不是烂大街的胸口碎大石,是赢天青能够在沙场上所向披靡,也是赢天青总能够收拾的他没脾气的重要倚仗。他从来只听说过赢天青天生神力无人能敌,可没听说那个柔弱的表妹赢青玥也有这般能耐。 他的目光重新放在与程誉并肩往里走的银袍将军身上。小将军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露出一个亲切又有点儿嫌弃的表情。 “表哥你真是,好歹是江南著名文人士子,怎么搞得像个乞丐似的?”她说的不怎么给面子,然在场谁听不出两人是因亲近而无所顾忌? “这儿有我呢,要不你还是先去梳洗吧?”忠烈王摆了摆手赶人:“回头咱们再好好许久,我真没想到表哥你也有如此英武勇猛的一日,可让我刮目相看了。” 阮虞定定的看她,看她黝黑的眸子闪着熟悉的生机活力。一个让他心跳不断加速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冲她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等王爷得闲了,下官再与王爷叙旧。” 赢天青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看阮虞的表现,这个迟钝的大表哥是终于看出些什么了吧。可她更无意遮掩伪装,因她就是她,元修给了她最大的底气,她便可以只做她自己。 程誉分不清这表兄妹俩打的什么机锋。只对他而言,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忠烈王带来三十多万大军,想来不仅是解西桂城之围,还要给西辽人一个教训吧?如若有什么是我镇西军做得到的,请忠烈王千万不要客气,定要给我镇西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程将军言重了。镇西军在如此逆境下不弃不馁守卫大景,及此次战后陛下定会嘉奖全军。”言下之意便是这次西桂城没破算程家运气好,他们管理不善走漏舆图的事儿就算一笔勾销。 见程誉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赢天青笑笑道:“不过西辽人竟敢打大景的主意,咱们也必要他们付出代价。镇北军对西境不甚了解,之后反击之事还需程将军多多指教本王。程将军且让镇西军的勇士们休整几日,几日后咱们两军汇合一处,再决出一个让镇西军一辈子不敢踏入大景一步的法子来。” 简而言之便是镇北军没想着甩开镇西军单干,打仗第一条是知己知彼,她不会放着镇西军和程誉这与西辽人干了几十年经验丰富的老人不用。程誉原想着戴罪立功,不曾想如今罪责已被洗清,甚至还有立功的时候,高兴的后牙槽都快露出来了。旁的几位将军也是一脸感激:军人不怕打仗,就怕明明仗就在眼前却不让打。镇北军这位主将小姑娘年纪不大实力强横做事还敞亮,难怪陛下敢将如此重担压在她肩上。第49章 相认 赢天青从未想过仅靠镇北军解决此次西境危机。且不说渝州本是镇西军的地盘, 单说与西辽人对战的经验,也实在是程将军比她多的多。 安排将士们先下去休息,又大概看过镇西军的战损情况, 赢天青坦然道:“我们镇北军来此人生地不熟, 一时救急且罢,真要反攻西辽恐怕还是得以镇西军为主。便是因镇西军伤亡惨重, 咱们两处的兵力需合为一处用, 具体战事也当以镇西军的将领为主。” 程誉也不谦虚,反而苦笑着点头:“西南的仗不好打,且不说西辽人如何, 光是瘴气和密林就足够拖垮外地来的将士了。要么西辽人宁可死磕西桂城也不开辟新路线绕过呢,他们去了林子里也一样, 十有八九就被老林子吞了。” “对了, 方才王爷说还有人手安排为抄西辽人后路, 应该不是走的山林小道吧?”庞将军赶紧借机问道。方才他并不敢随意提醒, 生怕被忠烈王以为他有什么心思想抢夺镇北军的军功。既是忠烈王本就脑筋清醒的很, 他倒是不在乎白提醒一句了。 “庞将军放心, 本王只让他们从大路追击,若是能与西辽人正面遇上最好。咱们对付西辽人不在这一朝一夕的, 等大伙儿都缓过劲来,再好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迟。” “是末将多虑了。”庞将军笑着拱拱手, 心里觉得这位忠烈王脾气倒好,不拿乔不故作神秘,有什么都肯好生沟通。 “镇北军远道而来,王爷不如稍作休息。”程誉看着她明光铠上厚厚的灰尘混着血与土, 好歹是想起来这会儿到底要做什么了:“镇西军这回虽打的惨烈, 总算还有点儿家底在的。一会儿给王爷接风洗尘, 咱们再接着定计如何?” 赢天青实则也是累了的,既是程誉有邀,她自敬谢不敏。早有士兵收拾好了军帐准备了热水,甚至有两个一脸紧张的小丫鬟期期艾艾的前来服侍她宽衣沐浴。赢天青也不矫情,痛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狠狠睡了四个时辰才起身。 她醒来时天都黑了,正要出门去寻程将军,却见伺候的小丫鬟进来禀告,原是阮大人在她帐外等了有一阵子,应是有什么要事要寻她。 阮虞在镇西军军营里还是挺受欢迎的。一则他本是陛下钦差,论官位仅在程誉之下。二来这位是个出了名的读书人,而行伍粗人对读书读的好的公子哥儿,总有些敬而远之的敬畏感。 若只是这样也就是适合远观的花瓶,可阮虞年纪轻轻长得好,偏没什么架子还和城中百姓打成一片。若非他动员内城百姓参加战事,西桂城不见得能挺到今日。而他这十几日在城头上射倒了无数来犯之敌,这一手箭术和胆量也放营中军人对他颇具好感。 出身世家长相俊秀身居高位能文能武,这几乎是戏文里都少有的男主角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戳在军士和百姓眼前,这些朴质的人又怎会不喜欢他呢? 军中的将领们知道的更多,就更知道阮虞这心性的难能可贵。文气而不迂腐,聪慧而不自傲,他在军中从未显摆自己的身份,而是竭尽全力的协助镇西军将领ᴶˢᴳᴮᴮ们守卫这座城,这位钦差大人早就被镇西军划作“自己人”的范畴,这会儿他有急事寻来,饶是小丫鬟也会为他行些方便。 赢天青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以这位大表哥的性子,他应是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不给个石锤只怕他得好几晚上睡不着觉。索性将人请了进来,阮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笃定的问道:“果然是赢表弟吧。” 他说的没头没脑,赢天青却笑了,张扬的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牙,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无赖道:“表哥说是就是呗,反正我听不懂,反正这里只有赢表妹没有赢表弟,说破大天去也只有表妹。” 阮虞一手捂着眼,露出一个是哭非笑的扭曲表情来。这么明显的事情他居然到现在才想通,难怪陛下一言不合将他丢出临京让他滚了。 “你和陛下……?”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紧张和后怕,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作为“替身”入宫,如若陛下却是喜欢过赢天青赢世子的,那—— 差点儿清白不保啊!阮虞打了个寒战,却被赢天青先一脚踹过去,在他裤腿上印上一个完整的鞋印子。 “陛下才没你那么龌龊。”赢天青冲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十分骄傲道:“陛下只是喜欢我,无论我是赢天青便喜欢赢天青,是赢青玥便喜欢赢青玥,却与是男是女并无关系,更与你这冤大头无关。” “我还冤大头?我纯纯是冤的慌!”阮虞也忍不住怼道:“你们俩倒是爱的惊天地泣鬼神,我蒙在鼓里都快被你们俩吓死了。” “哦。”赢天青无动于衷,甚至放肆嘲笑:“反正你从小被我们俩联手坑到大,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阮虞:“……” 阮虞无言以对,但这种熟悉感终是让他的心踏实放下。不仅是对于自己的将来仕途,也是对于此刻的战场:若来的这位是他所知的赢天青,那么镇北军的战力就绝对够当做他们坚实的后盾了。 “所以那位阿碧姑姑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品貌端庄名士风流的阮公子围着变成了表妹的小表弟继续八卦:“难不成阿碧姑姑真的是青玥表妹?可我与她也算见过几回,她可从来都没向我透露过身份啊!” “阿碧就是青玥,以及,青玥干啥要给你透露身份?”赢天青一边脚步轻盈的往中帐的方向去,一边根本不给面子的戳穿:“你在宫中就是个冷宫的位份,用得着御前大姑姑去给你卖好吗?” “……所以陛下就是针对我啊。”阮公子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真相:“之前把我压在后宫不让我入朝,连封官给我也不是信任我的能力,是单纯觉得我碍眼。” “讲道理,你好端端的跑来叫我别霍霍赢家的名声别和陛下搅和在一块儿,陛下当众抓包没砍了你已经算是看在亲戚关系的面上了。”赢天青似笑非笑的拿眼神戳他:“换做是你碰上这样挑拨夫妻关系的,我看你得跳成个大青蛙——”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没媳妇儿。”赢天青假模假式给了他一个“抱歉我少虑了”的表情“恶毒”道:“像你这种单身汉,没能体会到陛下对你的拳拳爱护也是正常,以后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阮虞气的鼻子都要歪了。果然这臭表弟无论是表弟还是表妹都惯会惹他!满口歪理邪说歪门邪道煞有其事说的不知从何反驳,等想起来与她分说明白,她又一副“我就开个玩笑你较什么真呢”的讨打表情。 偏他就是打不过!想他好歹是个诗书礼乐射御无一不精的优质读书人,偏只在赢天青七岁之前靠着体型优势略占过上风,自赢天青年满七岁后在动手一项上他就秉承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理念,毕竟但凡能动手,被修理的就只会是他了。 “行了,镇西军主帐前给我点面子,好歹是你哥呢。”眼看灯火通明的大帐就在眼前,阮虞色厉内荏实则服软:“总之这件事算我理亏行了吧?以后你们的事我少管行了吧?” “说的跟你管得着似的……”赢天青小声嘀咕,到底是给他面子,两人一前一后态度端庄进了大帐,全看不出来一路上如小鸡互啄般斗了半天的嘴。 程誉见忠烈王与阮钦差联袂而来,先是愣了一愣,倒也反应过来了。京中无人不知阮虞一家与老忠烈王一家是通家之好,赢王爷与阮先生是常见面的表兄妹,阮虞先去与她打个招呼说些话也是正常。 各自落座摆上晚膳,因还在战时,酒水就不必上了。程誉与赢天青以茶代酒先敬过各位将士辛劳,吃了几口菜后开始慢慢分析后头的仗要怎么打。 赢天青先定了调:“打是一定要打的,非但要打,还得大胜,得赢得漂亮。这不仅是面子问题,还有西边的安全问题。镇西军的布防被泄露,重新恢复总要些时日。不打的西辽人寸步不敢靠近,镇西军就极难有机会安心整理队伍。” 程誉亦是点头,跟着说道:“本帅知道各位和麾下士兵才经过苦战,一时半会的并不想再拼命了。然此时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西辽人欺软怕硬,该趁着王爷的精兵良将正在西桂城时一举打的西辽人魂飞丧胆。” 两位主将之间既无分歧,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打,谁来打了。底下好几位将领有志一同的站起身,异口同声叫到:“王爷/将军,我等愿领兵追击西辽残部,直将西辽人赶回戈壁上去!” “甚好!”赢天青一拍掌,还有士气就赢了一半。她看了程誉一眼,见老将军也正笑吟吟的看她,显然是让她作为主导,索性站起来道:“不若把舆图拿来,咱们这就一块儿合计合计。回头好好休息三天,三天后我镇北军大军抵达,咱们就让西辽人血债血偿!”第50章 准备反击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赢天青之前安排了青玥带着斥候部对西辽人进行袭扰作战, 没想到起到了意外的效果。西辽人在被镇北军的先锋军当头一击打蒙之后,其实到第二日就有些回过神来,算出镇北军抵达西桂城的兵力应是不多。 再有渝州各地也陆续有消息传来, 镇北军的主力大军且在路上呢。西辽人中不乏对行军作战颇有头脑的, 当即就认为应该趁镇北军尚未汇合整军立刻再攻西桂城,可能这是他们唯一攻破西桂城的机会了。 西辽负责此次作战的是大汗的亲弟弟莫西亲王。亲王本对是否再攻有些犹豫, 然而将军说的有理, 犹豫了一阵也就同意让将军带兵再试一试。 可巧就巧在带着人马迂回再战西桂城的西辽兵,好死不死的遇上了赢青玥带的斥候营。赢天青在半路上还将麒麟军也分成两半,一半跟着先锋军走, 另一半便由赢青玥掌管。 赢青玥本是带人伪装潜行,不求速度但求不被发现, 或是一旦狭路相逢也该是他们埋伏起来打伏击。斥候营和麒麟军虽然人数各只有几千, 但要说侦查伏击设埋伏那真是他们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反观西辽人虽说也是尽量减小动静了, 但在专业人士面前简直就是大喇叭喧哗给人听的。 就这么着, 在这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西辽人行至一处山谷处,忽而就听稀里哗啦一阵响声, 两边山石疯狂坠落。整个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不少人马被砸伤和踩踏, 而更糟糕的是山石堵住前后两端的来路去路将他们的队伍隔成好几段,战马极难跨越这些尖锐又密集的障碍,焦躁的在原地打转。 排除万分之一的意外可能,这一定是遭遇埋伏了。带兵的将军还算镇定, 这明显是在山上设伏, 那大伙儿下马步行, 咱们一边搜山一边往外撤。 他所想确实没错,但没料到赢青玥的狠劲儿。镇北军军中早有一种“震天雷”,其实就和民间玩儿的炮仗差不多,杀伤力不强但是声音极大,专用来对付骑兵队伍的。 人不见得怕这个声音,但爆丨裂声和硝烟火光足以让马匹彻底失控。来西桂城之前赢天青就想到了这次对西辽人作战,最难办的就是西辽人弓马娴熟不好对付,因此他们的作战计划之一就是尽量避免追击战或是战场相遇,要想方设法将西辽人围起来先把他们的马吓破胆。 这便是赢青玥在斥候探得西辽大军在往这边行来时紧赶慢赶设下的这个口袋。巨石阵本就是为了阻拦马匹的,也不怕他们下马搜山,镇北军的精锐从不怕短兵相接,只要让敌人的马先疯起来就够了。 只见几道火花划过漆黑的夜空,西辽人尚未来得及判断是什么情况,脚底下接二连三的发出震耳欲聋的惊雷声。那些带着火星的物件儿爆开的瞬间,尖锐的竹片插丨ᴶˢᴳᴮᴮ入本就受了惊吓的马匹的身上,再加上硝烟味道的刺激,一时间多少人被战马甩到地上,巨大的马蹄子重重踏在他们身上。 西辽人哭爹喊娘的叫唤声响彻山谷。虽说西辽将军第一时间下了命令让人下马搜山,但这边好歹是有七八万人,一时半会的没这么容易全部动起来。偏这一下马疯了人更乱了,黑暗中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路,跌跌撞撞自己人都有不少被撞伤的。 领兵的西辽将军倒是想管,可惜他的战马是第一批被惊雷吓的跳起来、他一个不防被甩下了马背。许是他今夜就是时运不济,虽是摔下了马,一只脚却被挂在马镫上,被马拖着跳着往前冲了几步,一脑袋撞在一块巨石上,就这么昏了过去。 而他之后就再没有醒来。没人知道他被马踩断肋骨时有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人知道他被另一匹马的马蹄踢断脖子时有没有出现过意识。总之他就这么沉默在了被埋伏的黑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时才被人搜到了残破的尸体。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赢青玥的目的并不是消灭这些西辽人的军队,以她现在的人手也不足以将这些人全歼。在观察了片刻之后,她选择带人先行撤退保存实力,尽量不发出动静不被人察觉到踪迹的前提下向西桂城靠拢。 骑上安静的战马,赢青玥最后回首。山谷中的混乱还在继续,有今儿这么一出西辽人至少今夜是不会从这条线上突袭西桂城了。也不知另两条大路上是否太平,有没有与西辽人相遇? …… 西辽人对西桂城的作战计划中根本就没料到会突然出现一个镇北军,他们的倚仗和底气是蜀王献上的镇西军布防图和蜀王余孽对渝州的控制给的。哪怕三天前,他们得到的消息依旧是临京对渝州的变故一无所知,在他们看来西桂城就是唯一一块也是他们打入南景的最后一块硬骨头。 所以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提前考虑镇北军到来后是要继续进攻还是回到他们的戈壁和草场。除了莫西亲王这一路被大将说服选择了夜袭,其余几支队伍都撤回到两国交接,等待他们大汗的命令和决定。 镇北军三路斥候营按照约定时间再前行了一段后选择回防。在赢天青抵达西桂城的第二日,他们也陆续来到西桂城下。及第三日,狄秋将军率领的左营三十万人也整整齐齐的到来,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镇北军、渝州百姓、以及陛下从军中发出的补给和辎重。 这下西桂城一众将士们和城内百姓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御敌的大军有了,吃的用的也有了,若是这时西辽人胆敢来犯,他们一定能让那些蛮子有来无回! “……如今的问题是西辽人会选择撤军,咱们要不要主动出击。”军帐之中,程将军扬眉吐气连声音都大了不少,木棍轻点在舆图上:“按照斥候来报,现在除了莫西亲王一支还在边境上徘徊,其余几部都撤到戈壁之后,咱们长途奔袭到开阔地带后与他们对战不见得能占到优势,但要是就这么放他们走,只怕将士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的主张是打。”赢天青一扬眉,比程将军更锋芒毕露:“不管他们撤到哪里,咱们都得打过去。不过咱们不必和他们在边境上陈兵对战,我想绕到后方直袭腾鹰城。” 腾鹰城相当于西辽王都。她一言不合就要搞这样的大动作,把程誉和镇西军一应部将都吓了一跳。 赢天青却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反而微微一笑道:“你们镇西军该报仇报仇,该谈判谈判,最好是能把西辽人的主力拖在边境线上。我们镇北军又不归你们管,打了就打了又怎么样?” 程誉立刻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前方由我们假作谈判对峙?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王爷可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后方去,否则被西辽主力发现回援,就是王爷被前后夹击了。” 赢天青脸色郑重了些,却依旧肯定的点头。她当然不会轻易冒险,若不是有了七八分把握,是绝对不会安排这种方式作战的。 她向程誉透了点儿底:“我们斥候营中有方向感极好绝不会迷路的高手,这几天往迷城沙丘走了走,发现问题不大。”迷城沙丘说是城,其实是一座风沙吹出的鬼城,每日都有风沙不知从何处起,吹起漫天黄沙瞬间改变地貌。 这座沙丘颇为诡异,按说所围的面积并不算太大,走直线也就大半天的就该穿过,可无数人尝试过进入,却从无一人活着出来。 古往今来多少年,无论是往来商队还是占据沙漠斜对面戈壁和草场的西辽人都会尽量绕开这里。西桂城的人更是根本不会踏进去一步,因此完全没想到从这里斜刺腾鹰城的打算。 程誉没想到她的方法是穿过迷城沙丘,一时连连摇头:“迷城沙丘并不只是方向难测,还有许多诡异之处。虽不知道镇北军中是哪位好手能辨别方向,但单有方向是不够的,王爷千万不要轻易涉险。” 赢天青砸了咂嘴,没说这位不会迷路的好手并不是别人,其实正是她自己。她打小就发现了自己许多天赋,仿佛就是为了战场运营而生的,包括但不限于极致的直觉,不讲道理的方向感,力大无穷和天生神射手的准头,以及对死亡尸体鲜血从无恐惧。 对于迷城沙丘,她这几日是真的带着人手进去兜了几圈。几圈下来她也渐渐发现了端倪,山丘的问题不仅在于遮天蔽日的黄沙会判断不了方向,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问题:那里不仅是沙,还是流沙。 流沙和单纯的砂砾是不一样的,流沙是水,会将人拖入地下彻底吞没。越是动弹越是挣扎死的越快,而迷城沙丘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流沙位置并不是固定,而是在地下流动,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在人的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给人出其不意的死神笼罩。第51章 穿过流沙 赢天青打仗向来是喜欢用奇兵, 既是用奇,胆子自然也是大的。 她能下定决心闯迷城沙丘,是因她发现流沙漩涡其实与列城边境处的一处沼泽地十分相似, 当初她在镇北军时带着亲卫闯过几回, 最终发明了一种形似板靴的装备。平时如四块对叠的皮子包裹在手腕和脚脖子处,及遇上沼泽下陷, 只需扯开绳子充上气, 两边的皮子立刻变成四枚椭圆形浮板,人四肢着地慢慢挪动便可以安全度过。 若是一同前行的人多,还可以把这些浮板用绳子连接起来, 形成一整块宽广的皮毯。人趴在皮毯上用树枝子充作船桨向前滑,同样可以顺利渡过沼泽。 这几日赢天青不仅探路, 还带着手下实验了一番这种用法, 事实证明沙丘上甚至比沼泽中用着更顺手, 因沙丘的滑动性更好, 从西桂城方向往腾鹰城去几乎全是下坡, 只需趴在划毯上用力扒拉几下, 就可以一气儿划出很远。 加上赢天青对方向的辨识,再加上附近向导建议用的遮挡风沙的斗篷, 赢天青算计着只要装备带够,横穿迷城沙丘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不是连接用的绳索还不够, 不能保证大部队都能跟上她的速度,她昨日就已经一路划到腾鹰城附近了。虽是为了保证其他人不掉队因此没有走太远,但基本上的走法她已是心中有数。 于是她道:“我既提出此法,自然是已经有了一定把握。当然, 我也不会凭空让自己冒险, 所以明日还请将军派几个信得过的好手陪我一同跑一趟, 咱们尽量试着穿越迷城沙丘靠近腾鹰城。” 程誉将军见她坚持,也不好再继续反对,毕竟赢天青职位比他只高不低,带着的镇北军也只听她指挥。幸而她还算讲道理,并没有显出对迷城沙丘的轻视,既是她愿意尝试后再穿越,程誉便只能随她去了。 “那就这么着,程将军带镇西军和镇北军先锋军前去与西辽人对峙,狄叔带左营二十万人压阵,有必要的话尽管硬碰硬打一仗也无妨,但战线绝不能被西辽人拖入戈壁中。另十万左营将士负责看家和警戒,由贺将军负责。阿碧依旧带麒麟军游走作战,主要是防住偷袭西桂城和两军大营的西辽人。” 兵力足够就是这么爽,随便怎么分配都不带虚的。赢天青见她们各自领命,才对斥候营的另一位主将苏将军道:“先前让你准备好的绳索可齐全了?明日依旧是咱们带着斥候营去探路,如若办法可行,下一步就是带上大军直冲西辽人的都城,也让他们尝一尝被围攻的滋味。” 具体列阵作战并不用她细说,在座各位都是熟谙兵法且ᴶˢᴳᴮᴮ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程誉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决定等明儿看了再说——因此只是坚持让庞将军跟着忠烈王一块儿探路,还捎带上不少胆大心细对沙漠地带熟悉的好手来。 赢天青照单全收,还多带了一个拖油瓶,正是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她去的阮虞阮大少爷。赢天青嘴上说着嫌弃他碍手碍脚,心里还是感念他愿意陪着自己冒险拼命,既是他想跟着去,索性带他一块儿,也免得他在营中提心吊胆。 一应人手集结完毕,及第二日程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大军往前线兴师问罪,赢天青也带着人出发了。 来到迷城沙丘边缘,一阵大风呼呼吹起。镇西军中跟着一块儿出来的好手直道晦气,呸着沙子让大伙儿先躲一躲。 上了浆的麻布斗篷撑开,噗噗的沙土落在上面。好在赢天青先做了准备,自进入沙丘时就排了队形以鱼鳞状相连,倒不至于等一会儿被风沙隔断了找不到彼此。 大伙儿数着数算时间,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听风沙渐渐平息。盖在头上的斗篷沉甸甸的撑着,好容易找到边缘掀开,黄沙已经没到小腿的高度。 这点儿小阵仗还吓不着大伙儿。无非是风沙一吹,先前的地貌已经彻底变了样。镇西军的熟手们还在辨认方向,就见镇北军的将士们全部看向忠烈王,年轻的王爷随意瞧了两眼,果断指了个方向招呼大家继续前进。 镇西军的好手们略辨认了一下,这方向还真是没错的。心里不由感慨忠烈王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封王的人,在战场上对方向多一分敏感,有时候可是能救大命的事。 沙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着实不好走。一行人埋头一次次把腿从沙土中扒出来,忽听忠烈王急促的吹响了口哨,镇西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身边的同伴拉着卧倒在地上,随即就见他们从手腕脚腕上拆出几块皮子,在烈风中抖一抖,就成了半人大小的厚皮毯子。 斥候营的士兵训练有素,各自手中的皮毯相连,又飞快的和身边的同伴联结在一起。正在他们动作时,镇西军的士兵眼睁睁的看着不远处落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白骨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小洞,接着就像底下漏了一般,一个漩涡越来越大,将周围的沙土迅速吞噬。 其实看着动静并不大,毕竟四面八方都是黄沙,不过是从一处填向另一处。可懂得沙漠的人吓的冷汗都出来了,他们可知道一旦落到那漩涡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只会沿着吸力被一层层埋进深深的地下。 “准备好了么?”清亮的女声忽然高喊。镇西军的诸位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斥候营的兄弟们整齐的低喝一声,接着身下的皮毯子一抖,竟然飞快的滑动起来。 镇西军的各位和阮虞都吓坏了,他们能感觉得到这种滑动不仅仅是因为随着沙土滑下坡,还是因为越来越大的旋涡在将他们吸进去。可就在他们越来越靠近那处旋涡时,前头的皮毯非但没有减速,甚至连方向都没受到丝毫影响,只是速度猛的加快,竟带着后面的滑毯飞快的冲了过去,一直冲到下一个沙丘隆起的迎风面才堪堪停住。 “这是……” 镇西军的将士们可没玩过这种操作。倒是斥候营的兄弟们得意的笑了:“这可是我们在沼泽旋涡里反复试验过才找到的手感,就算教你们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事实上能操作滑毯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都被赢天青安排在最领头。当初她带人穿越沼泽时就是这样的阵容,如今不过再复刻一次罢了。 领头的几位试过这一回,心里也算有了底。流沙漩涡和沼泽漩涡其实颇为相似,这里最大的危险并非遇上了漩涡怎样越过去,而是如何判断出流沙漩涡的出现时机。 幸而他们有个神奇的主将。斥候营的弟兄们崇敬而依恋的看向他们的忠烈王。从前他们只知赢世子有这样天赋异禀的能力,没想到大小姐也一点儿不比世子差,同样可以带着他们完成这样匪夷所思的任务。 自然,想的更多一些的约莫也会想到今日的忠烈王其实像赢世子多过像青玥小姐。不过斥候营的任务相对隐秘独立,兵士和两位主子接触的并不算太多,会往这上头想的少之又少。唯有斥候营的将领和教官与两人相熟或许会发现端倪,但他们本是赢家的心腹,就算有所猜测也不会随意透露。 阮虞被赢天青手下的一通操作吓的人都呆了,好容易穿过一个流沙坑,回过头去那里已经完全下陷为一片凹地。赢天青却并未收手,反而招呼斥候营的将士们继续向前,今儿一定得行进到迷城沙丘的边缘,远远的看一眼腾鹰城才算完成任务。 操作皮毯的士兵只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有王爷负责辨别方向和警示流沙,又有镇西军带来的帮手提醒他们躲避风沙,这一趟虽走的不算容易,但总体而言有惊无险,花了大半日的时间走走停停,竟真让他们穿过了沙丘,看到了前方腾鹰城漆黑的城墙。 “不能再靠前了。”镇西军的兄弟们哪里不想打过去报仇,但今日众人探路已是十分疲惫,等总结过路上的经验改良方法,下回带着大部队过来才是正经。 赢天青也没想靠着今日这两千人就收拾了人家的都城,哪怕西辽人大军压境都去打西桂城,腾鹰城的守卫总是不会少的。他们这两千来人或许能打的西辽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他们缓过一瞬,被撵着杀的就得是他们自己了。 “看来还是得程将军那边配合着,尽量牵制住更多的西辽兵力,最好是让腾鹰城的守卫也往外撤出一些来。”赢天青眯着眼躲在巨大的沙丘之后看腾鹰城城墙上的岗哨,心中燃起熊熊战意:“回去和程将军好好商量,就靠着这条路,咱们定能在西辽人身上狠狠的啃下一口大肉来!” 随行的无论镇西军还是镇北军的将士并阮虞一同握拳,低喝“遵命!”。大景国土绝不容外敌进犯,蜀王的罪行自有陛下判处,吃里扒外一个秋后问斩肯定逃不掉。而与蜀王联合攻打大景的西辽人,也同样逃不过他们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第52章 夜袭 按照赢天青的授意, 程誉带着大军在边境前稳步压进,每日只往前十五里,却走的坚定又坚决, 让守在边境上的莫西亲王进退两难, 唯有一遍遍往腾鹰城发送战报讨要大汗的决策。 程誉走的很稳,他是不在乎打一仗的。之前西桂城被围虽是前蜀王造的孽, 但对镇西军而言亦是奇耻大辱。若是西辽人当真敢和他硬碰硬, 他也不在乎在西辽人身上重新立威。 何况这次来的是镇北军的精锐,而镇北军就一字形容,那就是——富! 并不是说镇北军多有钱, 而是与镇西军相比,陛下给与镇北军的装备军饷甚至武器研发经费都是从来不缺的。偏镇北军当初那位世子爷是个狂爱折腾的主儿, 自从他年纪够拿得起弓起, 镇北军的弓箭射程就三年翻一番, 当然, 造价也是跟着一块儿翻的。 先帝朝时自然不会拿大把银子给他们造作, 但到了当今天庆帝, 那真是只要镇北军有需求,他宁愿苦着自己的内库也得先供应了镇北军起。这便是镇北军这两年虽没了主将依旧在边境节节大胜的缘由之一, 虽也有老忠烈王彻底将北晋大军打的没了心气儿的缘故,但那些边境上的匪患也不是那么容易清缴的。然他们到了镇北军面前就麻爪:比弓箭比战马比不过, 打埋伏打伏击打不过,就算贴身搏斗也同样比不过——马贼土匪们三两刀才能破开镇北军的盔甲,镇北军的精钢大刀却是一把就能把他们连盔甲带身子砍成两半。 镇北军打得胜仗缴获了物资进献临京,陛下就更有理由给镇北军更多好处。如此循环之下, 镇北军虽是少了主将, 战斗力却一点儿没减弱, 甚至人人脸上都是意气风发恨不得冲在最前头的模样,与镇西军一比完全精气神都不一样。 这一回也是见识到了镇北军装备之利,让程誉更盼着能与西辽人一战。事实上头一日莫西亲王就想着与镇西军对着冲一回,按照他的打算自然是先冲到景人军队的射程之外看看情况,说不定镇西军这边只是虚张声势。他就没料到他们熟悉的镇西军的射程与镇北军的射程可不是同一个概念,尚未冲到他们所知的安全距离附近,飞蝗般的箭雨就冲天而起,将最前头的骑兵射成了筛子。 前面的人急忙调转马头,可后头的人他刹不住啊。一时竟不知道是死于箭矢之下的ᴶˢᴳᴮᴮ人多些还是死于马匹踩踏之下的人多些。莫西亲王更是不经意想起那个夜里被对家埋伏在山谷自相残杀死伤无数的场面,抖出一身冷汗大声喊着撤退,更连带的西辽人溃不成军,只恨爹妈少给他们生了两条腿。 莫西亲王接连失利,腾鹰城的西辽大汗更是气的不行。这次攻打西桂城对西辽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大汗是看重这个亲弟弟才将这等大功交给他。没想到莫西亲王大半个月没打下一个被透露了布防的小城,还被景人的援手打蒙了,要不是这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他这会儿就该把人叫回来严加责罚了。 生气归生气,放任景人一直往前推也不是个事儿。西辽大汗都莫卧纠结了两日,终是留下一部分人手看家,自己带着亲卫精锐前往战场亲自督战。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前脚走,赢天青后脚就带着斥候营和麒麟军的近两万人穿过了迷城沙丘。因装备的皮垫子不够,她是花了三趟功夫才将所有人带过来的。却是她时运好,一整日都没遇上流沙和风暴,及天边出现橘红色晚霞时,两万人已经躲在巨大高耸的沙城后方,只等着天黑下来便一举冲进腾鹰城。 要打腾鹰城只能夜袭。这是赢天青和几位将军仔细研究过的局面。虽然他们可以利用皮毯穿越迷城沙丘,然马匹在沙地上却是寸步难行的。既不可能一出沙丘就快速奔向腾鹰城,那就只能趁着夜色躲避腾鹰城的岗哨,才能打腾鹰城一个出其不意。 这时又是镇北军斥候营的装备立了功。他们特有一套染布的秘法,染出来的黑衣在夜间能与夜色融为一体。此次是镇北军换了新主将后第一次出征,赢天青是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让狄将军带了个齐,此时夜袭正好发挥它的功效。 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光芒渐渐收敛,沙丘之上的温度也飞快落下,不过多久已是寒风刺骨。赢天青活动活动手脚,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声,两万来人悄无声息的整理好队形,小跑着往腾鹰城的方向潜行。 腾鹰城的守卫并未察觉危险的到来。因大汗把最精锐的部队都带到前线,如今的腾鹰城不说老弱病残后方空虚,但留守的士兵也确实不是多么敬业。他们在岗哨上打着哈欠搓手跺脚的抵御寒意,因此并未听到身后墙角下发出的轻微响声。 西辽的城与中原的城是不一样的。腾鹰城虽也有高大的城墙,但前后并无护城河环绕。城的前方是宽阔的草场,一望无际的平原完全藏不住来犯之敌,后方则是从未有大部队能穿越的迷城沙丘,就像中原人的天堑山险一般成为天然的屏障。 正因为此,腾鹰城的守卫也多将目光放在前方和左右,连丨弩和弓箭的防御也多对着正面。反正敌人就算想要从后方进攻也得当着他们的面绕路,只需他们发现的早,后方就是无懈可击的。 这种想法在往常来说的确没错,但倒霉就倒霉在他们从不知道在大景还有赢天青这么个人物。镇北军的精锐们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接近了他们的城,随着一只只铁爪飞向墙头,及城里的守卫发现不对时,西面的城门已经大开,两万来名黑衣人如同死神降临,冲进腾鹰城直奔都莫卧汗的皇宫。 西辽虽是游牧民族组成的国家,但历代汗王并不住大帐,而是掌握着这座玄铁色的都城,住在汉白玉堆砌的皇宫中。这里除了汗王的家人,还有各个部落未来的接班人,或者算是人质也没差。并维系西辽运转的官员系统。从某种角度而言,正是模仿着中原的前朝后宫建立的。 赢天青讨厌西辽人,但她并不是滥杀之人。腾鹰城的百姓无论对大景而言是否有罪都犯不着让她的部下去屠杀,但白玉宫中的各位就对不住,能活捉的全部活捉,拼死反抗的格杀勿论。 酣睡中的贵族姥爷们被惊慌失措的叫声惊醒,还没来得及分辨发生了什么,冰冷的长刀已经抵在了他们脖子处。他们瑟瑟发抖的从床榻上被扯下来,连裹身御寒的皮袄都没有,就这么被长绳的锁链串成一串,由不知从何而来的凶神恶煞的歹人拉着往外走。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景人的作风。事实上他们熟悉的也只有镇西军,因此并不知道镇北军时常做些放飞自我的奇葩战术,抓人质不过是其中并不算太离谱的一种。 虽然不甚体面,但这一招确实有效。白玉宫中有各个部落甚至都莫卧汗的子嗣和继承人,防守的将军无论如何也没法在景人把这些贵人推到最前面当挡箭牌时毫不犹豫的发出进攻的指令。 但凡这些少爷老爷们伤了死了,他就算是全歼了景人也落不得好。守城的将军只犹豫了一秒,赢天青便知道这一招对他有用,又是一身短促的呼哨,手下的精锐们立刻心领神会,顶着人质盾牌往东边撤退,一直撤到腾鹰城的正门前。 他们回去就不必再走危险的迷城沙丘了。在两位少爷血淋淋的尸体威胁下,腾鹰城的守军不得不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快马。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赢天青的缓兵之计,就在守军一边盯着他们一边四处搜集马匹时,腾鹰城中火光四起,先前趁乱分散到各处的斥候营好手已经点燃了火油,要将这座玄色古城付之一炬。 守城的将军看着身后的火光目眦尽裂。被抓了人质是一回事,整座城被焚毁可是毁了他们的家园!然而还不等他不顾一切的下达进攻的命令,耳边只听得破空之声,胸口微微一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倒下了。 赢天青一声令下,才不管抓的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直接捆了手脚往马背上一丢,趁着守军尚未反应过来时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守军正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也不知是该回去救火还是该追击敌人,就在他们一晃神的功夫,赢天青的人马已经彻底走远了。 “追击啊!”好不容易从火海中逃生的城中宿老哭出血泪:“此仇不能不报,你们快去追击,前方就是大汗的主力,你们前后夹击,一定要把这些歹人统统杀掉!” 守军如梦初醒,翻身上马跟着景人跑路的方向追去。可惜方才被赢天青威胁着紧急召来两万匹好马,一时间倒是守军有不少都缺了坐骑。 与此同时,赢天青的手下也在问:“咱们再往前冲可就冲到西辽人的主力部队了,那好歹是二十来万的大军,咱们陷进去可就出不来了呀。” 赢天青微微一笑,勒住马头骄傲道:“就是要冲他们的中阵!他们以为是前后夹击咱们?殊不知咱们的大部队也在趁夜赶路,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和他们的大军短兵相接了吧?” 前后夹击是前后夹击,谁夹击谁还不一定呢。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赢天青就不信镇西军加上镇北军,还能怕了这么个西辽人了不成?第53章 阮虞的纠结 “报——” 焦急等待月余之久, 临京终于迎来了西桂城的好消息。镇西军与镇北军联手将西辽人赶出了景国的地界,非但驱逐了他们,还将都莫卧汗哄出王城, 随后一把火烧了整座腾鹰城, 又在战场上将气急败坏的都莫卧汗一箭诛杀。 另有十数位西辽贵族被俘,忠烈王毫不亏心的狮子大开口问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们要赎金, 不止要金银良驹, 甚至点名要了两处铁矿。按说西辽部落的首领们也不是傻的,哪怕忍痛舍了继承人也该坚定的拒绝忠烈王的报价。可忠烈王的大军就在边境徘徊,大有他们前脚拒绝后脚就翻脸打过来的架势。 这位主事的大景王爷几乎就把抢劫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然正是她这般“光明磊落”, 又让西辽人进退维谷。打是打不过的,都莫卧汗还在的时候集结整个西辽大军玩突袭都打不过大景的两军联手, 如今精锐勇士被打杀俘虏不知凡几, 剩下这些散兵游勇根本不是景人的对手。 也就是他们草场隔壁雪山大漠实在太广阔, 又并不适合中原人耕种生活, 景人真要打下来不仅没赚头还得赔进许多本钱去。不然景人才懒得在这里跟他们扯皮, 直接一路推过去自己抢它不香吗? 但景人吃了大亏肯定要找补回来, 他们许是可以仗着景人不愿意在西辽费人力抢地盘拖一拖时间讲一讲条件,可要是真耍赖一点儿好处都不吐是绝不可能。说不定逼急了人家也懒得管什么划算不划算, 先揍他们几顿解恨也未可知。 各位部落王爷愁的直掉头发——尤其是距离边境最近的几个部落。儿子被撕票了事小,反正他们儿子多。怕就怕景人等的不耐烦, 随便拿哪家开刀出气杀鸡儆猴,ᴶˢᴳᴮᴮ首当其冲倒霉的就得是他们了。 赢天青着实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但又懒得继续打,索性派人明着给各位首领喊话:她不管他们进献的赎金是自己家筹的还是从别人家抢的, 只要银钱东西到位, 该放的人第一时间就放。 她这话一出, 整个西辽立时骚乱起来。忠烈王只要东西不要领土,可部落是靠草场吃饭的,当然是地盘越大实力越强。且忠烈王开的价虽然肉疼,但要是钱财从“邻居”们身上掏,哪怕是两三家联手拆了一家,刨除交给景人的钱财,他们瓜分了领地也还是赚的! 部落中顿时就有人行动起来。两个暗中勾搭上吞了夹在它们之间的另一家,拆了人王帐搜罗了金银珠宝马匹牛羊往边境一送,忠烈王点了数没错,当即就将两个部落的王子给放了回去。 至于被拆了那一家的草场地盘和多余的人口牲畜,忠烈王和大景的将军们果然表示没什么兴趣。他们才不管你们这些草原人怎么折腾,总归等你们西辽人把该给的赎金都给了,或是不想用赎金换人的尽早给个消息他们好撕票,剩下就等着决出新的西辽汗后记得给大景打个招呼互通个国书什么的,往后有事也知道书信抬头该写个什么名号。 大景的王爷十足十的混不吝,完全不像往年谈判的中原文人该有的斯文,反而一副钻进钱眼里的模样。然而哪怕她始终自将兵力压在前线却并向西进攻,西辽部族中的战火却在渐渐蔓延开来。 西辽人自己打起来了。从一开始的暗中臊眉耷眼勾搭成奸几家瓜分一家,到后来人人自危互相提防,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首领们如惊弓之鸟。老谋深算的程誉好歹和西辽人打了许多年交道,暗戳戳拉一个打一个或是出点儿人力物力支援几个丧家之犬反咬回去,再加上镇北军的斥候营在熟悉了西辽人的身形语调后各种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一众西辽部落可谓鸡飞狗跳无一处安宁。 及都莫卧汗被赢天青一箭穿心饮恨沙场的好消息传回临京的时候,忠烈王和镇西军镇北军各位大将并阮虞这个钦差大人已经看了西辽人许久的笑话了。准确说来是阮虞先目瞪口呆的看着赢天青与程将军庞将军狄将军一干将军大佬疯狂往外冒黑水坑的西辽人找不着北,在飞快的吸收了好几天“墨汁”后不仅熟悉了这个节奏,还能引经据典的从读过的典籍兵法里扒拉出新的思路,直让程将军等大佬直呼后生可畏。 实则阮虞才是收获良多,也算是终于明白为何陛下总是嫌弃他太过天真。从去岁出京到如今已经过去半年有余,每每回首当初自负才学随陛下入宫的情形,阮虞都只尴尬的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掐死那时的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多自以为是。 那时他觉得陛下不是好人,陛下冷血残暴,但那时的陛下并非没有分寸,恰恰相反,陛下正是知道什么是民生什么是治世,才能即使手段残暴也依旧被朝堂认可。 甚至如赢天青所说,即使那时候他杀光了江南那些蛀虫,迎来的也未必是江南造反,而可能是快刀斩乱麻后的海晏河清。反而如今江南有世家大族与前周王的余孽勾连纠缠,想要厘清绝不是朝夕之功。 他之前并不觉得世家的存在有什么错,毕竟世家也爱民,也会同情怜悯百姓佃户,施粥铺桥的善事从来没少做,也并不让庄户地主苛待农人。 然真正从民间走了一遭才知道世家虽没错,但是是狭隘的:只有世家治下的百姓——或者直白说,只有世家的土地和隐户才是世家眼里的百姓,才能得到世家的庇护。而对于他们治下之外同样是大景的百姓,世家却是管不着也不想管,甚至如果一旦在灾害中形成流民流落到他们治下,世家最先想的定是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哪怕让流民们去死。 他们拒绝那些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百姓,驱逐他们,放任他们被饥饿被疾病夺走生命。世家因此保全自己,却不会管这样将为整个大景带来怎样的隐患和影响。 作为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阮虞并非不通庶务或一派理想的天真,他本以为这是力所不逮的不得已而为之,虽遗憾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错。直到这一路他了许多听了许多,却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会有百姓流离失所?为何会有擅耕种者食不果腹擅纺织者衣不蔽体?难道不是因为世家的兼并将土地和人口纳为己有,才让原本该属于整个大景的利益被不断分薄,才让朝廷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资源救助这些角落里挣扎的普通百姓么? 世家庇护它治下的百姓,是以牺牲整个大景的利益、以盘剥其他无辜百姓为代价的。而世家并不在乎皇帝姓什么国家号什么,只要他们的土地在,只要他们的权利和影响力继续,哪怕改朝换代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超然的地位。 就像北晋都城的元氏,无论是熙朝还是晋朝都不影响他们超然的地位,他们宁愿放弃南景皇亲国戚的地位也不愿意离开他们经营数百年的势力范围,因在他们眼中,世家的存续是比王朝更稳固也更重要的。 这便是皇帝陛下所说的,他虽饱读诗书却天真又自以为是的所在。就像他跟着陛下入宫时那样,他并未把陛下当做主宰天下的君主,而是将陛下自然而然认作了世家眼中的“贤君”:一个摆在最高位的牌坊,一个被江山社稷规矩礼仪束缚的傀儡,一个理所当然要对世家尊敬遵从倚重的让世家不断发展壮大的工具。 世家者,世卿世禄。他们一手掌握文章典籍,掌握读书人的脑子,一手将自己的名望转化为官职权利,在朝堂掌握话语权。他们入朝为官会效忠皇帝,但他们的忠心是有选择的,一旦这个皇帝并不顺从他们的意愿,那这个皇帝便是不贤德。 阮虞便是在这种“理所当然”中长大的,理所当然的认为圣明帝君就该纳谏如流,理所当然的认为陛下该对他的理念言听计从。他尊重皇权但并不畏惧,甚至至始至终,他惧怕元修的喜怒不定远多过敬畏元修身为帝王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是不畏皇权直言纳谏,他以为自己是为百姓争取利益避免陛下脑子发热动摇江山。但就在这半年时间里,他用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明白了陛下的喜怒不定凶残暴戾到底是杀的谁又是救的谁。或许陛下诛杀那些朝廷大臣是夹杂了私怨,是为赢氏一门报仇,但更多时候那些传遍大景的恐怖名声,不都是世家因陛下毫不手软砍了他们的利益才泄愤般宣扬出来的么? 阮虞清晰又绝望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世家对大景来说不是好事,但世家是被向往的,哪怕是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他们当官拼搏努力跻身上层的最后目的,说白了不就是成为新的世家,从此子子孙孙都在这片土地上拥有一块属于他们的“私产”么? 于自身,于情于理,他知道这说不上有什么错。世家努力了几百年不是为了散尽家财不顾前程求一个众生平等的,他们积累的名望积蓄的产业是一代代人用生命用时间填起的台阶,就是为了让后人能够走的更远。 然站在整个大景的层面上来,世家的强大必然伴随君权的削弱,而君权削弱导致朝廷对国家的控制力减弱,必将带来朝代更迭和动荡。无论天灾人祸最后苦的都是百姓,当这些曾经遥远的只是他脑子里随意流过的一串数字一声叹息真真切切的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实在说不出这些人只是命不好,怪不得别人这种话来。 他看懂了为何从文帝朝时大景就在打压世家,也看懂了为何明帝厉帝就算对文帝一脉顾忌再多也没想过用世家代替几大将军,反而默认了他们的世袭罔替。因军权是皇权抗衡世家最后的手段和震慑,而现在的忠烈王和镇北军,就是元修将景国从世家手中夺出来的底牌。 在西辽人渐渐无力支撑,赢天青已经算计着班师回朝之时,阮虞却越发迷茫了。他夹在中间该何去何从?等渝州事结,他是该如师兄赵简一样完全向陛下投诚,还是试着在世家和皇权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劝陛下徐徐图之?第54章 回京 赢天青离京时还是寒冬, 到如今班师回朝,已是莺飞草长的春日了。 阮虞并未与她同路。一则镇北军并不直接回京,而是先往列城休整, 及忠烈王完成了镇北军的交接彻底将这支队伍收拢在手里再行回京。二来更重要的则是陛下有旨, 令阮虞暂代渝州牧一职安抚西南百姓,等朝堂上腾开手来陆ᴶˢᴳᴮᴮ续派人过来接任再让阮虞回京复命。 阮虞乐得如此。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想通, 正好趁这段时间继续看一看想一想, 才能明白自己今后究竟要走怎样的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赢天青念着元修那个偏执的性子,虽未在书信旨意中明说, 实则他在临京肯定等的快要疯了。匆匆将镇北军的军中事宜安排妥当,确定有狄将军等人坐镇军中无人敢有二心, 又留下阿碧重新操练起斥候营, 便带着一对百余人的心腹亲卫紧赶慢赶, 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 之前在西桂城一番作战, 与赢世子十分熟悉的狄将军渐渐看出了她的不对。她倒不想瞒着狄将军, 但若是直说却是不好, 犹豫之下还是阿碧故意露出破绽让狄秋自己先猜到真相,赢天青只需暗示他所料不差, 果然惹来狄秋又惊又喜,暗暗哭过一场后却是什么都不再问了。 只是心中到底定了下来。有赢天青在镇北军, 镇北军就散不了更差不了。狄将军是个想得开的,无论赢世子也好忠烈王也罢,无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行军打仗的实力才是当统帅最重要的天赋, 而赢天青的天分早在这近十年中得到过无数次印证, 他自然能放心的看着她重新挑起镇北军的担子。 原本镇北军留守的几位老将虽不至于反了忠烈王, 但并未心悦诚服,留在列城亦有观望之姿。及狄将军贺将军几位从西南回来后如此这般详细说过忠烈王的战绩,并一个个都对忠烈王极尽推崇,他们便也歇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与狄将军一般对忠烈王言听计从起来。 因此赢天青重新接手镇北军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倒是这次西南一行让她再次看清了装备的重要性,索性让镇北军自个儿的军械作坊再好好琢磨琢磨,争取做出造价更低实用性更强的新式武器来。 花了三五日时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又确认镇北军无论战力还是操演都并无懈怠一切如常,赢天青便与狄将军等人道别,赶着往临京去了。大伙儿对此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忠烈王非但是赢家后人,是镇北军的主将,她还是陛下钦定的未来皇后。哪有皇后常年在外头晃悠的呢?仗都打完了当然得赶紧回京与陛下待在一处的啊。 京城之中。元修听闻赢天青即将回京的消息,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慢慢松了下来。天知道这几个月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几乎在他心里憋出心病,多少个夜晚忽然梦醒,既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只是一阵阵的觉得难过,又这么一整晚一整晚的挨到天亮。 唯一的安慰大约是西南不断传回的战报和赢天青隔十天半个月发来的书信。他对赢天青的实力是有信心的,事实上哪怕不带着对赢天青天然的偏爱,他也从未见识过能比赢天青更适合战场的人。但这不意味着赢天青不会受伤不会遭受意外,而元修受不了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就是那些意外和受伤。 越是接近赢天青回归的日子,他反而越发惶恐不安。他一遍遍数着日子数着赢天青的行程,心中又是喜悦又是焦躁。混乱的情绪不仅影响着他自己,连前朝后宫也跟着一块儿遭罪,赵首辅和陈公公这般伶俐人都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眼巴巴的和皇帝陛下一块儿盼着,只盼忠烈王抵达的日子早一日到,大伙儿才能早一日解脱。 好在是一路上并未出现皇帝陛下担忧不已的意外场景。及这一日下午有快马来报,忠烈王的队伍距离临京已不足百里,想来再有一日,王爷就该回到京城来与陛下相见了。 元修难得露出点儿恍惚的笑意,正与陛下谈论蜀地和周地重新派遣官员人选的赵简也彻底松了口气。这忠烈王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然就陛下这疯魔程度,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们呢。 既是陛下正开心,赵简索性讨个彩头,放缓了声音笑着与陛下话家常:“眼看皇后娘娘就要回来,陛下可要着礼部准备大婚了?虽说娘娘也有自己的王府,但哪有宫里住的舒坦,既是要住宫中,还是得名正言顺的好些。” 他说的十分有理,眼看元修的脸色又好了不少,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赵简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娘娘惦记着陛下,处理好了镇北军事宜便从列城快马加鞭一路赶回来,陛下明日若是得闲,不如干脆往京郊迎一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以娘娘这回立下的大功也是应得的。” 怪道不少大臣把赵简看作佞臣,因他有时候确实很会揣摩陛下的喜好,也舍得拉下脸来拍陛下马屁。今日这一两句话显然就拍的十分到位,元修脸上的笑意都明显了,却并未直接应下,反而抬头瞄了他一眼问道:“赵卿这一两年越发端的住,恨不得一路往直言极谏的方向去了,今日这般殷勤可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朕?” 居然都开始打趣说笑了,可见陛下是真的高兴。赵简虽被陛下“责问”,心里可一点儿不慌,反而越发放开了起来,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有一桩私事想求陛下,还望陛下恩准。” 话都说到这里,元修自然不会为难他,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说。 赵简便说了。事关他那个令他头痛不已的闺女,不过这一回赵子衿不再是非陛下不嫁或是要去当姑子,而是终于在心灰意冷后又动了凡心,只是对方身份略差了些,因此希望陛下在其中帮一手忙。 “……倒不是管您讨要官职,爵以赏功禄以酬劳微臣和臣女还是懂的。只是怕别人看轻了穆零,哪怕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觉得他是有意骗了小女的感情以走微臣的路子,说些酸话让年轻人心里有了疙瘩,反而影响了小孩儿们的相处。” 穆零便是正月里赵子衿离家出走那一回被赵子衿冲进怀里的五成兵马司小将。他家算是军功起家,假假袭了个县男的爵位,只是到底父亲早丧家道中落,只有一个寡母一个幼妹由他一人撑着门楣,无论家资还是地位与首辅家的嫡千金都实在算不得门当户对。 若是这般穷小子打他闺女的主意,赵简根本不需有人念叨就早一步将不知好歹胆敢觊觎赵子衿的臭男人拿下了。可问题是穷小子许是对赵子衿有意,但颇有自知之明十分克制甚至回避,反而是赵子衿不知怎的开了窍,暗中让小丫头打探穆零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制造偶遇,被赵简发现后既不躲闪也不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赵子衿原话便是:“当初女儿只知天底下没有比陛下更聪慧好看的人,无论走到哪里看到谁,眼里心里只有陛下一人。父亲纵着女儿不必将就,女儿也大着胆子肖想了。” “然被穆小将军救了两回,女儿才终于发现对陛下的执念尤其可笑,与其说是陛下完美无缺,不如说是女儿喜欢上了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又因求而不得才魔怔了。穆小将军却是不同,女儿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知道他的难处,知道若是嫁给他要面对怎样的落差和闲言碎语。女儿不会再被一时心动冲昏头脑,而是仔细权衡取舍,确认即使有种种不如意,但只需看着这个人,女儿便是愿意的。” 饶是她曾经荒唐又任性,但眸子里的坚定光芒依旧让赵简无话可说。她言语笃定道:“父亲曾教女儿不必为了人言可畏便畏畏缩缩,因此女儿依旧想遵从自己的心意,至少挑一个自己看的过眼的人度过下半生。女儿自认在京中见识的世家子弟不少,但如穆零这样看的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事实就是穆零对赵子衿并非无意,而是自知不合适因此克己复礼,反而赵子衿选中了人家,就差直白的冲到穆家去表明心意。 若只是这样,赵简还不至于轻易松口。实在是穆零虽然诚实踏实,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在赵子衿几次并不算隐晦的大胆暗示后,穆零便果断找上赵相,将自己上自祖宗八代下到未来的职业规划都与相爷一一坦白。年轻人并不避讳自己这会儿配不上赵小姐的事实,甚至坦诚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赵相所希望的女婿的高度,但他既心悦赵小姐,便绝不会将压力都堆在赵小姐身上,而是希望自己的诚意和能力能被相爷认可,让相爷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将赵小姐交给他。 “……臣便想着求陛下下一道赐婚的旨意,面子上总好看些。”赵简一副“我就是拿我闺女没办法”的表情苦笑道:“有陛下这份庇佑,各位同僚多少会嘴下积德,年轻人的仕途也总能走的顺畅些。”ᴶˢᴳᴮᴮ 元修并不知道什么穆零穆一的,但听闻赵子衿要被嫁出去,心情莫名就更好了一些。大手一挥的答应下来:“首辅拟个条子递上来,这婚朕赐了。” 赵简赶紧谢恩,知道这事儿是妥了,女儿就算嫁给个五成兵马司的小将,有陛下赐婚这面子也尽够了。 元修卖了他面子,便毫不犹豫的临时给他加工作:“另有明日迎接忠烈王的一应倚仗也得首辅费心,这会儿天色不早,首辅赶紧安排下去吧。”第55章 伏击 然而赵首辅的一番安排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一夜, 滚滚春雷连成一片宣泄着它的威能,瓢泼大雨哗啦啦笼罩着整个世界。及天还未亮,宫门被扣响, 一身雨水和黄泥的驿臣张惶来报, 忠烈王一行人——失踪不见了! 昨儿夜里忠烈王的队伍并未按时抵达驿站,驿臣们只当是在路上避雨耽搁了时间, 然直到今早雨水间歇还未见人影, 他们终于是慌了神,沿路寻找起忠烈王的踪迹。 奈何这一夜的雨水实在太大,黄泥路上丁点儿痕迹也没留下。最后是报了五成兵马司知晓, 一位年轻小将带着人细细寻了好几遍,终是在道旁的树枝上发现了痕迹。应是有人刻意埋伏了忠烈王一行, 一场激战后掳走了王爷打扫了战场, 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元修在听得消息的时候愣了许久, 向来精明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难得出现懵懂的表情, 单纯困惑的让朝堂上这些铁石心肠的老狐狸们都不忍看着。终是赵简颤着嗓子喊了句“陛下”, 不想元修蓦的一口血喷出, 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明光殿里一时哗然。亏得赵简随即稳住了局面。陈公公将陛下扶到偏殿躺着,御医赶紧过来诊脉, 三省六部的主官全部坐镇明光殿中不得离开,忠烈王的去向则由五成兵马司主领, 刑部和大理寺协同进行查探。 赵简把话说的很明白:“京郊五十里地,要说有什么凶悍的山匪是绝不可能的。既是能藏身不被王爷发现,又能打王爷一个措手不及,哪怕是外敌所为也必与京中隐藏的反贼里应外合。有之前猎场的前车之鉴, 除了征夷军和五成兵马司之外我信不过其他任何人, 只得委屈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各位, 案子虽由你们查,但得有人一路盯着你们。” 忠烈王对陛下、对大景何其重要!路上的线索痕迹原本就被冲刷的干净,要是这些侦查人员中还有对方的卧底,趁着查案继续破坏现场,只怕要找到忠烈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的话说的不好听,朝臣脸色微变,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能站到这里就不是傻的,无论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凡这会儿说一个“不”字,赵简分分钟就能把那人当做谋害忠烈王的同伙先打下大狱。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五成兵马司中发现痕迹的小将正是赵简的未来女婿穆零,不需赵简多说什么,他自然是会把现场看的仔仔细细,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和蛛丝马迹。 宫中一时还算平静。虽然皇帝陛下倒了,但元修这破败身子倒了也不是一两回,既是前头几回都能硬挺着又活过来,除非他真的咽气,否则朝臣们并不会有什么轻举妄动。 唯有御医一边叹气摇头一边擦着汗给陛下扎针。去岁元修大病那一场就让他本不富裕的气血根基雪上加霜,好生将养也不过能保十几年寿元。今儿这一回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往后又要折损多少进去,实在是让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唯一让他们有些底气的大约是陛下自个儿的求生欲颇强,偶尔脉象浮动都能证明他在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几位御医商量了一圈,决定暂时不必用猛药,一边温养心神一边以按穴针灸刺激,想来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能醒来。 御医们越是镇定,朝臣们越是稳当。而当前除了陛下的身体,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忠烈王。朝中京中所有力量在朝臣们的推动下迅速拧成一股绳,从忠烈王遇袭之地往四面八方一寸一寸土地的找,哪怕掘地三尺也得将王爷找出来! 而赢天青此时在哪呢?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饶是她方向感极佳,昨儿拼了命的奔逃之际,她也记不清楚到底走了哪条路趟了哪条河,只顶风冒雨的在黑暗中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甩开身后的箭雨与脚步,努力的活下来。 是的,夜里袭击的人并不是想要掳了她,而是想要她的命。从一出现就是毫不留情直奔要害的一轮齐射,若非赢天青直觉够强躲的够快,她在那一瞬间就已经丧命了。 而就算有她提醒,随行的亲卫也并没有她的敏锐。护在身边的士兵倒下了一半,另一半还在茫然失措,除了本能的将她围在中间,却根本不知道对手在哪里。 又或者,四面八方全是对手,伏击他们这一百来人,至少出动了一两千人的正规军。 赢天青确定是正规军,且是大景的军人——或是与大景军队有关。他们射出的弓箭在空中摩擦出的响声与工部批量产的弓箭一模一样,赢天青虽更喜欢用自家镇北军改良过的,对这声音的印象却绝不会错。 但偷袭者射箭的停顿和抬手的高度却与大景通用的训练法子练出来的并不相同,要么是哪儿的地方军,要么是外族——或者外国。赢天青不知怎的想到了北晋,这种没什么武德但确实很有用的斩首伏击打法,的的确确是李儒深喜欢的风格。 她想了许多,然时间不过一瞬。各种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张口发出的命令却是几道急促的口哨——围攻之人肯定听不懂,自己人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让他们各自分散逃窜,必要时果断弃马,或上树隐蔽或匍匐进灌木林,总之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雨幕,雷声,黑夜。这些对于伏击者有利的条件,对于逃跑者来说也有同样的效果。 被困在原地的马蹄声立时乱了起来。他们被袭的这个位置并不算很好逃命,一边是陡峭向上的山坡,另一边是杂草丛生不知通往何处的丛林。 往上显然不现实,那就只能冲破埋伏的封锁往林子里去。赢天青发出的命令正是这个意思,亲卫们心领神会的咬咬牙一抖缰绳,随意选了个方向狂奔出去。 赢天青和亲卫们混在一处,没头苍蝇般往前跑,埋伏的敌人似是愣了愣,许是没料到他们说分散就分散。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些许模糊的人声,之后的脚步和马蹄声应是他们也跟着分散开来,哪怕十个二十个人追一个,也得把赢天青找出来。 赢天青微微一哂,催着坐骑躲过高大的树木往前跑。其实林子里并不适合跑马,树根草藤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马匹绊倒,要是人跟着倒下,说不定就得被马压住起不来身。 但马的速度到底比人更快,她需要和追击者拉开些距离,才好放开马匹另寻地方躲藏。 其实亏得赢天青早一步察觉到不对,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不让队伍前进,还在前边一点儿埋伏的敌人却是误以为被她发现,索性从山上道下跑出来,追着赢天青的队伍杀过来。 而对赢天青的队伍来说,这一招至少给他们创造了两条逃命的机会:一是动静够大足够他们分辨出到底有多少敌人,二也是更重要的,前头被伏击之处的陡坡更陡,另一侧却并非林子而是下坡和断崖,要是真被堵在那儿,这般雨水天气一个不查,说不定脚底一打滑就摔个粉身碎骨。 他们如今逃窜的这一侧虽是难走但好歹是平地起的灌木丛林,赢天青算着距离应差不多,趁着马匹跃起时瞅准机会抱上一旁的树干,整个人在半空中悬了一秒,随即隐没在交错茂密的树冠枝丫之中。 身后的追兵循着马蹄声跟过来,并未察觉马背上已经没了人。赢天青靠着一根粗壮的枝丫喘了口气,背后和胳膊传来火辣辣的痛,原是在狭路相逢时被射中了两箭,另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擦伤。 她感觉身上的热气儿在流逝,也不知是因为冰凉的雨水还是因为慢慢渗出的血液。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在这儿,她得继续往前走,离的越远追兵就越难追上她。 这片林子实在太大了,她在树枝间攀援,或是确定附近没有人时才会下地跑一段。她不确定对手会不会继续排出追兵,至少她能想到许多法子——无论是熟练的斥候老手,还是带着猎犬的捕快,只要下定决心仔细搜寻,总能把她的行踪找出来。 除非她跑的够远,而这场大雨继续冲刷,将她留下的痕迹血迹气味全部冲淡冲走。她脑子里算着自己跑过的路程,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还不够ᴶˢᴳᴮᴮ,不能停,还得继续往前走,得远的让猎犬断断续续嗅不出她的味道,远的追兵都不愿也不信她能跑这么远,她才算有些许安全可言。 雷声和闪电停了,雨水一点点变得稀薄,东方一抹苍蓝色显现。赢天青吐出一口浊气,天亮了总是好的,这里到底离京城不远,且昨儿已经有驿站的快马前来打探,应知道她没有按时抵达,定会派人出来寻找。 只需临京有了动静,这些埋伏的敌人就不可能如夜里一样肆无忌惮的搜索丛林,否则还没找到她的人,一定先一步被元修派来的御林军或是五成兵马司发现踪迹,追杀和被追杀的位置一下子就调换了。 赢天青捏了捏已经麻木的胳膊,正要窝在树杈间歇一口气,却猛地捕捉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响动和仿佛是狗吠声响起,以及虽然听不分明,但其中几个发音足够让她确定来者不善,因正是她最讨厌的北晋官话的声音。 朝中有人和北晋人勾结!赢天青不知该怒还是该苦笑。前脚才有一个前蜀王与西辽勾搭在一起,后脚又来个北晋,她南景莫不是个筛子,谁都可以来插一脚吗?第56章 寻人 赢天青的怒火很快平息了下来。目前最重要的是躲过这些人的搜查, 只有活着回去了,她才可能带着她的大军一路踏平所有想要谋害她的人。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声音确实是往这边来的,少说得有个一两百人。因此她需要赌一把, 赌是继续待在树上不会被发现, 还是往前逃跑能快过追杀者的速度,继续把两边的距离拉开甚至彻底跑出他们的搜捕范围。 赢天青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太久。若是往日她大约是会选择往前走的, 毕竟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与其期待猎犬从树下经过时不会嗅到她的气息,不如继续往前寻找更安全的藏身之处。 实在不行,好歹也能拖延更长的时间。她坚信元修在发现她被埋伏后会第一时间派出大军, 如今天色渐亮,大军跟着痕迹追入林中一定能比昨日更快的抵达此处。 但这会儿——她低头看了看地面。被雨水浸泡的泥地湿软滑腻, 她下地行走的速度绝对快不起来。且现在停了雨, 她但凡落了脚就要留下新鲜的脚印, 随便来个学过些足迹侦查的斥候, 都能毫不费力的循着她的脚印将她找出来。 所以看似有的选, 其实今日别无选择。赢天青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她向来惜命, 就算是回京赶路也记得穿了身软甲在身上,虽然箭头依旧插丨进了皮肉, 但被甲衣阻了一阻便并没有插的太深伤筋动骨,她扯了里衣的布条做了包扎, 又有一夜泡着雨水,倒是没什么血再往外渗了。 可是这还不够。狗子能顺着她的方向追到这里就不是偶然,她现在只能期盼北晋人带着的狗子里像这条这么嗅觉灵敏的狗子数量不会太多。 赢天青咬咬牙,将怀中一个素色缎面的小荷包打开, 里头的粉末被雨水浸涨了结成一团。这是一种驱蚊的药粉, 但她记得配药的军医说过, 虽药粉没什么味道,但其中有一味药对猫猫狗狗的嗅觉伤害极大,一定不能拿来逗小动物。 狗子不是追着她来吗?她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小心的将药粉尽量均匀的倾倒在身下的大树根部,相同的颜色完美混入泥泞之中。但凡狗子真的追到这里,只要在此处徘徊一阵,它往后就再也不可能追击任何人了。 赢天青处理完药粉,重新将荷包揣回怀里。想了想又将胳膊上的布条小心扯了下来做成树枝勾破的形状小心挂上去,顺着树杈轻手轻脚的爬过隔壁两棵树,忍着痛从伤口处挤出两滴血滴在树杈上。 她需要多一道保险——比如做出自己往那个方向跑了的假象。哪怕只是拖延狗子和搜寻者的进度,对她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趁着搜寻的敌人还未到近前,赢天青重新扯了根布将伤口扎紧,仿佛一只轻灵的猿猴般在树枝间弹跳,往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开。一阵风吹过丛林,无数老叶新叶簌簌作响,将她抖出来的这点儿动静掩藏起来。搜捕的人若有所察的抬起头看了看,然尚且昏暗的晨光中什么也瞧不清,只有无数枝丫仿若鬼手冲着他们摇曳。 “别看了,还不赶紧搜。”同伴拍了他一把,晃了晃手里的绳索,牵着猎犬往前走。 猎犬在树林中犹豫的踱步,林子里的气息太混乱,雨水树木青草泥土杂乱的混着一丝它反复嗅过的那个味道,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让它一时蒙了方向。 “姓赢的可真能跑。”北晋潜入临京的兵士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他牵着的这条猎犬是北晋仿照临京的搜寻犬训练出来的最能耐最灵敏的一条狗子,又花了千辛万苦从忠烈王府中偷来这位镇北军主将的衣物,训了这狗子小半个月就为了等着今日绝不放过她。 狗子确实是挺厉害,别处的猎犬在雨水的干扰下已经放弃了寻找——虽说按照他们算来的被伏杀和追杀的数量,还在外头逃窜的镇北军亲卫也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他们也不甚在意走漏了一两个人,最重要的是姓赢的不能留,而狗子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哪怕中途茫然停顿了几回,到底是还在执著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这是走了多远啊,早知道就留在路上清理战场了,好歹不用这么废腿脚。”有一名士兵发出不满的嘀咕,努力将脚从泥土中拔丨出来。锤了锤酸软的小腿,怀疑的看了狗子一眼:“它真的再带路吗?不会是瞎走的吧?” “放心,这样子肯定是追着的。”同伴拉了他一把给他借力,一边打量着最前头沾满了泥水走走停停的狗子。 狗子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类在议论它。它再一次站在地上耸了耸鼻子,犹豫的两边瞧瞧,踌躇的围着一棵大树转了两圈,蹲在原地迷茫的仿佛思考着什么。跟着它的兵士生怕它也撂挑子不干,连声催促了几回,才见狗子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的就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看来是有发现!”跟着的士兵兴奋的跑过去,冲着狗子吠叫的方向看了又看,终是在树杈上看到了一点儿浅淡的血渍。 “是在这儿爬树了!应该还没走远。”打头的斥候爬上树瞧了瞧,用手指头蘸着血渍抿了抿,“可能是伤口挣开了,咱们再往前看看去。” 再往前的两棵树后,一抹白色布条出现在枝叶之间。领头的斥候再次上树看过,终于确定道:“果然是包扎松开了,就是这个方向,咱们追!” 他们并未发现先前一直带着路的狗子这会儿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并不再是它带着人跑,而是被人牵着往前。狗子不时的抽抽鼻子打个喷嚏,仿佛有些焦躁不安,然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又湿又冻的打着哆嗦,对于狗子的风寒症状并不放在心上。 便是负责训犬的士兵也只是抱着狗子拍了拍安慰它,一边给它承诺道:“乖旺财再忍忍,等咱们抓到姓赢的,一定给你连加一个月的餐!” 赢天青伏在树杈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算是暂时松了口气。就不知道这些人能被迷惑多久,不过就算他们折回来也不怕,元修派来救她的人,应该也离这里不远了吧?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一夜大雨后天气竟然晴朗了起来。赢天青抬头看了看阳光照过来的位置再掰着手指算了算时辰,现在大约是卯时初刻了。 她窝在树枝间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体温和体力已经流逝到了最低限,她不可能再跑了,所以剩下的,就是看元小修能先找到她,还是敌人先找到她了。 而此时,在这片林子的入口,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大景皇帝苍白着脸色,不顾一众朝臣的阻挠决议要往林中去寻找忠烈王。连同赵简在内的大臣们跪在他跟前苦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决不可以身犯险。 “……陛下,陛下千万三思啊。”赵简都快哭出来了:“根据臣等抓获的北晋士兵的交代,林子里少说还有数敌人,陛下贸然进去若是受伤,臣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 “你也说了里头还有数百人,而忠烈王却是孤身一人。”元修眼神淡漠的看向丛林深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朕若不去救她,她要是有个万一,你又该如何给朕交代?” “陛下,五成兵马司和征夷军的数万人都进去了,只消一个时辰,不,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把林子清一遍,届时把里头的北晋人杀的杀抓的抓,忠烈王自然就安全了。” “是啊是啊,忠烈王武功盖世武艺高强,一定能等到救援ᴶˢᴳᴮᴮ的。” “说不定王爷听到咱们自己人的呼喊就回应了呢?咱们现在也不知道王爷往哪个方向去的,若是正好和陛下您错开了,岂不是更耽搁了您见着王爷的时辰?” “而且陛下,陛下若是涉险,岂不是置忠烈王于不义?若是陛下有个万一,世人不是要怪罪到王爷头上吗?” 最后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吴大人,曾经跟着萧国公打过仗,后头年纪大了从军中退下。元修登基后让萧国公兼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萧斌念着吴大人本事不俗为人也算长袖善舞,便向陛下推荐了他当左侍郎。 而这位在战场上无论杀敌还是被杀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老大人,被皇帝陛下黝黑的眸子盯着,竟无端的浑身发凉直冒冷汗,仿佛盯着他的并非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年,而是一头毒蛇猛兽的怪物,下一秒就能将他碾的渣都不剩。 周围还在叽叽喳喳劝诫的大臣们也赶紧噤声了。陛下这样的眼神只在初登基时他们见识过,之后菜市口血流成河的场面可是至今难忘。 陛下不会杀了吴大人吧。多少人捏了把冷汗,直觉冒出这么个想法。转念之后是如何才能劝住疯了的陛下——吴大人这话虽难听但道理不糙,且事实就是如此,陛下总不能因有人说了实话就无故杀人,那可和杀国贼虫豸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好在元修虽然内心杀意几乎喷涌,多少还是存了几分理智。却是并不再理会这些人的阻拦,用力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不知是谁,坚定的往林子里走去。 他相信他能找到阿青的,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他再无法忍受站在原地等待阿青自己出现的不安狼狈,和寻到阿青相比,哪怕是他的性命也不值一提。 他惜命,是因为阿青在这里。若是没有了阿青,他又何必苟活。第57章 找到了 赢天青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感知在渐渐流逝。 受伤的部位早已麻木, 如今连冰冷都察觉不到。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恐怕一会儿下树得直接滚下去。 好在晋人也陆续撤了,至少她是安全的。方才有几名斥候飞奔过来寻找同伴, 赢天青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天不亮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前来搜寻, 没多久确定了他们是往林子里跑的,这会儿连征夷军的大军都进来了。 晋人一没想到赢天青非但没正中他们全套的位置, 还能跑出这么远, 此次伏击的难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相像。二来也以为他们亡羊补牢的在官道上打扫过,景人总得反应一会儿才摸得到门路,不曾想景人里头也有高人, 迅速找到他们遗漏的细节,很快将忠烈王的去向锁定在这片丛林中。 剩下就是拼人数拼时间了。若说昨晚是他们打了忠烈王一个措手不及, 今早便是景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除了部分守在外头等消息的主官提前一步溜走, 其余在林中搜查的晋人多数都被景国的人马或是抓捕或是射杀。 方才还牵着猎犬信心满满必要找到忠烈王的捕手, 此刻已经完全调转了身份成为征夷军的猎物。赢天青看着不远处呼啸而过的征夷军部将, 有心打个招呼让他们把自个儿从树上解救下来, 没想到冒烟的嗓子根本打不开, 竟是连发出声音都难了。 莫非真要从树上滚下去吗?赢天青有些犯难的想。她这会儿神志还算清醒,若是再拖下去, 恐怕真晕在树上,还不知道自己人能不能把她翻出来。 就是滚下来什么的, 实在是有些狼狈啊。赢天青想要苦笑,却发现牵动嘴角的力气对她而言同样困难。试探着伸了伸胳膊,勉强倒是能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两眼一闭,最后的力气聚集在手上将自己往下一推, 失重感顿时笼罩住她。 “砰”的一声, 后背重重撞在泥土地上。应是正好硌在隆起的树根上, 剧烈的疼痛沿着骨头缝传遍全身。 “希望没摔断脊骨。”赢天青一边胡思乱想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瘫了就麻烦了,洗澡穿衣都要人伺候,元小修还不得愁死。” 实则她虽然无力,对自己的保护意识早已融入身体各处,跌落时的姿势是调整过的,落到地上痛则痛矣,倒真不会伤了脊椎和内脏。 缓过一口气来,赢天青试着撑起身子感受了一下,还好都是皮肉筋骨的痛,且并没有瘫了,腰背腿脚的感知都在。 翻了个身让自己靠在树干上,赢天青才算放松下来。现在就看谁能先找到她,想来她这么明显这么大个,只要有人路过总不会眼瞎了忽略过去吧。 “说不定元小修还给悬赏呢,最先找到的人给一大笔银子。那小子向来手缝宽,也不知道能便宜了谁。” 脑子里浮现出元修那张秀气的脸,赢天青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忧。这小子听说自己被伏杀肯定吓坏了吧,本来身子骨儿就弱,可别又整的吐血晕倒那一套。 有脚步声从遥远处传来。赢天青抬起头,蓦的有些异样的直觉:并不是敌人,她并未感到紧张,反而是一种让她安宁放松的气息,雀跃的盼着那人靠近些,再靠近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玄色军靴首先出现在视线中。一队装备到牙齿的护卫渐渐展现在她眼前,而被所有人围在中间那人—— “哟。”赢天青裂开嘴笑了笑,发出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想要抬手挥一挥,但早已没了任何力气。 “你还亲自来了呀,真不错。” 秀气的脸被护卫挡住大半,但在她眼前真切又踏实的布满她整个眼底。一直压着的一口气忽然一泄,赢天青眼前一片昏黑,像是整个儿扑进了无底的黑洞中。 元修在看到树下靠着那人时就愣住了。他这一路看到许多尸体,有北晋人的,但更多的是镇北军亲卫的。他害怕看到那些尸体的脸,害怕看到他熟悉的面容。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一个个看过去,在确认并不是阿青时又活过命来。 哪怕心中指引他的那个声音始终在告诉他,阿青没有死,阿青那么厉害,一定能把自己保护好的。然他的心就是止不住的狂跳,跳到仿佛随时会爆丨裂,或是随时听在那里,变成一片永寂。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到赢天青。幸而,始终没有看到赢天青。 直到他眼中倒影出那个身影。裹满了泥水浑身湿透,几处包裹伤口的白色布条乱糟糟的同样沾染了污浊。他的心跳的比每一次都快,说不出是找到她的喜悦还是看到她狼狈模样的心疼,只是跳的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是愣住了的。事实上他确实愣了一瞬,然也就是微不可查的一瞬罢了,随即便如离弦箭一般推开挡在前面的护卫,以他从未有过的速度来到她身边,将她倒下的身子紧紧裹紧怀里。 还好,身上还有温度,胸口还有起伏。元修下意识的飞快判断她的生命体征,在确定又确定她确实还活着时,才感觉到自己今日终于也活过来了。 “担架上来。叫太医。陛下的肩舆跟着么?林中湿冷,劳烦陈公公劝陛下坐着肩舆回去吧。” 陛下亲卫中的一名小将在所有人——包括誓死跟着陛下一同进林子的陈公公都傻在原地怔楞时低声在陈公公耳边道。陈公公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第一反应是这小将长的倒是不错,接着便认出他来,正是此次立下大功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据说被赵相的千金看上了的穆零小将军。 “就按他说的办。” 不待陈公公斟酌着劝,陛下的声音先响起。方才林中寂静,虽穆零是小声与陈公公说,周围的人倒都听的分明。元修并不想放开赢天青不假,可他的理智更明白穆零的安排才是最正确的——无论是对受伤的阿青,还是对于已经脱力的他自己。 一直跟在队伍最后头的太医被让了出来。担架也是早已准备好的。擅长伤科的周太医顶着陛下的目光压力给忠烈王摸了摸骨又探了探脉,心里算是安定下来,也不敢掉什么书袋,直截了当道:“王爷主要是失血脱力和着凉,并无别的大碍,回去清洗创口再吃些补气血的药,只等风寒散了就好了。” “那就回。”皇帝陛下言简意赅,却是无比温柔的将人轻轻放在担架上,看抬着担架的医官确实抬的稳稳的,这才由陈公公扶着坐上自己的肩舆。 回去就好了。元修的目光始终定在身边的担架上,心里说不上是不是安抚自己迟来的恐慌。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腿脚已经软的根本没法着力。唯有一直被捏紧了逼着狂跳的心脏舒缓了下来,不再那么迫切喧嚣的让他体会濒死的窒息与痛楚。 回去就好了。宫里什么都有,ᴶˢᴳᴮᴮ给忠烈王准备的偏殿是他亲自盯着重新布置的,有柔软的大床和干净的被褥,阿青的身子骨儿从来都是极硬朗的,太医说没大碍,肯定暖暖的睡上一觉人就醒了。 太医嘛,三分病说成八分,总是谨小慎微的很。元修甚至阴晦的打量了一眼周太医的脸色,把多少年试探明帝和厉帝的眼里本事拿出来分析情形:周太医当然知道说谎的代价,这会儿并未惶恐不安甚至还能左顾右盼下意识寻找林中的药材,可见这货并未欺骗自己,阿青是真的没事。 阿青肯定没事的。阿青这么强,又不像自己似的病秧子,只是一晚上没睡又不停地逃命,终于等到自己才睡着了罢了。 皇帝陛下沉着脸坐在肩舆上一言不发,四周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显得温度低了许多。所有人噤若寒蝉的默默加快了步伐,生怕耽搁了一点儿时间惹来陛下暴怒。 他们却不知这会儿他们的陛下实则如个唠叨的老太太一般在心里颠三倒四的与自己对话,不停劝说自己不要太慌张,不要因为这些没必要的恐惧而真的开口叫停队伍,非得亲自抱住阿青才能有片刻安稳。 阿青就在身边呢。元修努力给自己讲道理,阿青受伤了,被抱着揉着肯定不如躺担架上来的好。等人回到宫里了还不是随便自己怎么牵手怎么照看,自己可别在这儿折腾人了。 许是他终归还算讲道理的,哪怕憋着一口气几乎憋出内伤,好歹是挺到了一行人回到大路上。陛下宽大的御撵停在道边,都不必皇帝陛下再说什么,陈公公直接指挥太医好生将忠烈王挪到御撵中的软塌上。 “周太医不必下来,就在御撵上候着。虽说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但最好还是由你随时观察王爷的病情,不必在外头等宣召再上下了。” 陈公公大包大揽,瞅着陛下的脸色补充道:“王爷身子贵重,些许僭越规矩就不必在意了,不然你这上上下下的让王爷再受了风,那才是大罪过呢。” 他暗中偷窥陛下的表情,果然陛下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脸色反而又松了一分。陈公公也默默的松了口气:陛下发脾气不是最可怕的,面无表情看所有人都像看死人的时候,才是他们最害怕的情形。 还好还好,王爷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陛下就不会再发疯了。陈公公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服侍陛下跟着进了御撵的轿厢。也不劝陛下去位置上坐着,只贴心的抽出个板凳让陛下能坐在软塌边拉着王爷的手,不过是十指相交掌心相贴,陛下整个人瞬间柔软了下来,又成了王爷在时那个好说话的陛下了。第58章 原则 赢天青在宫女为她擦身的时候就醒了。 身上有些发烫, 鼻头堵得慌,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赢天青自己判断了一下,大约是失血过多和受了风寒的缘故。肢体虽然酸痛但知觉触感并未减少, 腹内除了饿的咕咕叫, 也没有哪里内脏受伤的迹象。 还好还好,命大命大。赢天青庆幸的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 元修那张清秀的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我大概无碍。”赢天青抢先说:“就是饿了,有吃的么。” 元修纵有千言万语相思之苦也被她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堵在喉间。却是又慢慢笑了出来:这才是他熟悉的阿青啊。 “太医说你醒了先喝药再喝粥,粥里加了些肉糜蔬菜牛乳, 缓一缓再吃些清淡的饭食。” 赢天青给了个嫌弃的表情。她惯爱吃辣,胡椒孜然刺激着味蕾最是下饭。元修自是知道她的口味的, 但将养身体最重要, 就算再依从她也不能在这时候让她任性。 “我的亲卫呢。”赢天青突然问道, 表情倒没有太多悲伤。战场上看过的生死已经太多, 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一个军人都有随时赴死的觉悟, 许是正因为此, 他们也是最善于积极求生的人。 “找到十七人幸存,其中八人重伤。”元修低头小声说道。他之前已经问过, 这次跟着赢天青回来的亲卫足有一百八十人,说句十不存一也毫不夸张。 “往镇北军发信, 让狄叔和青玥照例发放抚恤吧。”赢天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是凌厉的光芒:“这次埋伏的是北晋人,但是武器是工部统造的。我猜是京中有人与北晋那边勾结,你能查到是谁么?” 来的是北晋的正规军,十有八丨九是李儒深的人。他们要潜入南景已是不易, 更不可能带着武器大咧咧进得临京来。昨夜赢天青大概捋清了其中关窍, 除了北晋出人, 京中至少还得有一到两股力量在做这件事,一则从工部或是哪里私藏了兵器交给晋人使用,二则还得在京中或是京郊附近有个大宅子,要大到能藏进千把人都不被发现的那种。 她更倾向于在京郊有庄子的。一千多人吃喝拉撒可不好掩人耳目,在京城中不可能一点儿不被察觉。倒是京郊附近有许多偏僻的庄子,千余人陆续赶到分批进入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庄子与外界几乎隔绝,里头无论闹点儿什么动静也不至于惊动了外头。 再根据设伏的地点进行推测——赢天青在心中大约划出个范围,正要叫元修拿出舆图指给他看让他查去,不想元修先把一碗闻着就极苦的药汁子塞进她手里,睿智稳重的忠烈王瞬间就变成一张苦瓜脸。 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拿下巴点点她:要么你自己一口闷,要么我拿个勺来给你慢慢喂。 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忠烈王放弃挣扎,接过药碗将里头的苦汁子一口吞下。元修嘴角有一丝笑意,捻了块指甲盖大小的麦芽糖塞进她嘴里给她去苦。 赢天青嚼着糖块继续方才的话题:“京郊那一块有不少村落,哪怕庄子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总有些端倪——这么多人呢总要吃饭的吧?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就神神秘秘搞三搞四,附近的村民传起八卦来也是危险。” “所以可以直接查一查这些庄子最近有没有买卖的,尤其是买卖完了关起门重建或打着什么名义招揽了不少护卫家丁的。但凡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糊弄过去,加上家丁凶悍点儿,村民倒反而不敢过多打听,默认了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我对京郊这边不太熟,不知道都是哪些人家。你查的时候先暗访着不必打草惊蛇,他们手里应还有点儿人手,狗急跳墙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赢天青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元修就乖乖听着不说话。直到宫女把温热的肉糜粥端上来呈给赢天青,元修一边给她递勺子一边小声道:“抓贼抓赃,你说的是正经办法。不过我大概猜到是谁干的了,原打算直接抓人去,抓住了丢到昭狱撬开他们的嘴,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赢天青微微睁圆了眼睛:“那万一你猜错了呢?” 元修害羞一笑:“错了就错了呗,给他们陪个不是?” “……你行。”赢天青皱着眉头咽下白粥无语的闭了闭眼,心里却明白,或许这才是作为皇帝陛下的元修真正的行事风格。 皇帝陛下能有什么错呢?多少忠良都能一句话就判成反贼,何况元修虽然感情用事但并不是个无道昏君,一定是有了把握才会肆意妄为。 或者,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私心,让朝堂重臣虽然看得出他的本意却没法儿坚定的与他对抗到底。 其中还有分化利诱威胁恐吓各式各样的手法,与这些刀尖上起舞的手段相比,当初她带着元修在暗巷里堵着纨绔们揍一顿简直是小儿科的不能再小的事了。 元修是她这头的,她便不觉得元修有什么错。但她也不喜欢元修这么做,哪怕元修有这个特权,哪怕元修是为了她。 皇帝陛下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毫无原则的改了口:“我不过是一时情急,且也没真的做什么。既是你有了好主意,自然按照你说的来。” 仿佛生怕阿青不开心,元修急急补充道:“知晓你不喜欢我那么行事,往后有你管着我,我一定不会再胡闹了。这次你信我,只管在宫中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就去安排人手暗访,一定把那人揪出来替你报仇。” 他说的急切又赤诚,赢天青心头积郁的那点儿变扭瞬时烟消云散,化作些许感动和无奈。下意识的捏了捏元修的脸,将他抿着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赢天青尽量轻松的笑道:“我可不管你,我还等着你娶了我,我好抱你大腿享福呢。” 饶是知道她故意带开话题安抚自己,听到“娶我”两个字,元修还是绽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颇为得意的拉着赢天青的手摇了摇,献宝般压低了声音与ᴶˢᴳᴮᴮ她耳语:“我亲自拟了大婚的流程,好不容易让礼部那些老古板同意的!”因他威胁礼部尚书侍郎一众官员绝不准提出异议,谁敢说干不了他立刻换了谁,泱泱大景总不至于少了他一个就转不动。 “咱们不兴那些繁文缛节,绝对用的是你喜欢的方式。不过现在保密,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赢天青虽不知道其中艰辛,但听他这么说,也默默为礼部的各位默哀。她喜欢的方式绝不是规规矩矩的大臣们能喜欢的,以元修对她的了解,一定没少气的礼部的大人们心绞痛。 元修见她果然有了兴致,眨眨眼继续冲她邀功道:“钦天监那边也说好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得空了合适,他们就在那段时间里挑日子,咱俩成婚就是天大的喜事,什么日子都压的住!” “……时间倒是无所谓,镇北军那边都安置好了,北晋一时半会儿也没底气找麻烦。我准备秋收后再去列城,要么就这半年内办了吧。” 赢天青可没有一般新嫁娘的娇羞,甚至不如元修来的兴奋,反而是反客为主的认真掐着手指安排起来。 “现在都三月底了,四月时间太赶且雨水又多,估计是不太好弄的。五月的日子向来不太好?我记得我娘说过五月是毒月,好事要避开些的。” 继续往后数:“大婚要穿大礼服,那六月七月就算了,别好好的日子给热的汗流浃背,我可耐不住遭这趟罪。剩下就是八月——要么你问问钦天监,八月到九月初可有合适的日子?在里头挑一个定下来,礼部也好尽早做准备。” “行,都听你的。”元修语气欢快,虽他更愿意越早越好,但阿青说的都对,如果他想的和阿青想的不一样,那一定是他想错了,是他不够周全。 见赢天青脸上渐渐泛起些疲惫,元修体贴的扶她重新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就这么守着她睡着。直到赢天青的呼吸变得平缓轻柔,皇帝陛下才不舍的起身,唯有脸色却肃冷了起来。 阿青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个有原则的人。皇帝陛下在内心反省。赢家被抄家就是因为当皇帝的可以不讲道理,他怎么能在阿青前面说这种话,惹她又想起伤心事来? 既是阿青要抓贼赃讲证据,那就依着阿青的办法做。皇帝陛下行到前头正好想起一个人来,招招手让侍卫前去传唤。 半个时辰后,穆零出现在明光殿的偏殿里。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他:“若是让你去查与晋人勾结的逆贼,你准备从何处着手?” 穆零还是第一次进明光殿单独面圣——他不过是个官职七品的副指挥使,今日之前与陛下最近的距离是去岁十月陛下狩猎时五成兵马司负责开路和各处警戒,远远儿的望见过陛下的车架。 谁曾想世事难料,如今他不仅将成为首辅的女婿,还被陛下单独拎来问策。官场上哪个男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他不会存心利用对他好的人,但机会就在眼前,他也绝不会错过。 摁捺下激动的心情,穆零想了想便答道:“工部已在查那些兵刃的出处,刑部也在审问那些被抓的晋人,应能从口中审讯出些有用的信息。不过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潜逃的晋人,同时将与他们勾结之人一网打尽。以微臣愚见,晋人的藏身之处必在京郊附近,可派人暗访京郊各处村落农庄,询问有无一直招工或修整园林的人家,毕竟千余生面孔就算是分批进入的大景也依旧容易被村民察觉,休整和招工正是最容易掩盖人来人往的借口。” 元修点头。倒是与阿青想的差不多。 “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暗查京郊庄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元修大手一挥,一块令牌丢在穆零手里:“御林军和五成兵马司随你调动,只要此事做得好,五成兵马司的总指挥使就是你的了。” 总指挥使官居正四品,这可不止是官升三级的待遇了。穆零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端端正正的叩首道:“微臣定不辱使命,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第59章 元珏 穆零一通明察暗访, 果然查到了与北晋勾结之人的蛛丝马迹。而在他拿到确凿证据回禀陛下之前,元修已经先一步已经知道了到底是谁在背后谋算这一场阴谋。 “……所以你确定这全是管家与夫人所为,与你父亲并无瓜葛, 甚至你父亲对此全然无知?”皇帝陛下眼神阴郁,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直让跪在他脚下的孩子脸色又煞白了几分, 摇摇欲坠的强撑着没有趴下。 这孩子姓元名珏, 正是赵相挑出的六位皇嗣预备役中的一员。他祖父是文帝元谨登基后才脱离北晋元氏投奔南景的元氏族人之一,因颇有才干很受文帝重用,及明帝继位后还当了一阵子宗正。他父亲虽是祖父唯一的血脉, 但资质平庸又体弱多病实在不适合混官场,明帝看在同族的面上令他家三代内不必降爵, 依旧以侯爵之位发放俸禄薪水, 至少一家人衣食无忧也算体面。 赵简在选拔过继的嗣子时十分看重孩子们的心性, 这位元珏就是他看好的人选之一。元珏无论文武功课在几个孩子里并不算拔尖, 但是非分明而不刻板, 主意正执行力强, 凡事并不强求圆满而知道两其相害取其轻,在赵简看来就是成为帝王必须有的权衡之术。 而今日, 这个九岁的孩子单独找到陛下,诚恳的跪地向他告发自家管家勾结北晋元氏包庇晋人谋害忠烈王。他虽一时拿不出实证, 但已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家中下人并一一印证,基本确定管家收容晋人刺客所在的庄子是哪一个,请陛下派兵前去捉拿。 元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自然分辨的出这孩子并未撒谎,但依旧好奇为何这孩子会直接找到自己和盘托出——哪怕当真是管家所为, 他就不怕皇帝盛怒之下迁怒他们全家, 让他们全家都跟着遭殃么? 毕竟元修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皇帝, 尤其是涉及赢氏一族,皇帝陛下抄的家斩的首可不在少数。 这孩子显然不是愚守正义不惧生死的性子,他既然选择如实相告,说明在他看来告知陛下的危险和后患至少比隐瞒和假作不知要小。甚至或许在他看来,他的行为几乎算是戴罪立功,能够得到陛下的宽恕? 可元修是什么恶趣味的人。他实则也猜到此事大约和京中的元氏族人有关,毕竟能得到晋人的信任,在京郊有庄子能和晋人暗中往来,还能接纳如此多晋人而不被发现的,元氏族人正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总是有些犯贱的狗才,哪怕跟着文帝这一支过上了好日子,本家只要勾勾手吹个口哨,那些狗腿子依旧会不计前嫌的扑向本家的怀抱。更别说其中应还有晋朝赵氏许诺的诸多好处,有二心者叛变也是不足为奇。 他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家,或者哪几家,更想知道他们既然决定叛变,是不是也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准备。 若是按照他的法子,大可以直接京中的元氏族人全部送进昭狱严刑拷打,其中无辜者就算要恨也不必恨他,而是该恨那个勾结晋朝引得他发疯的人,最好是恨的咬牙切齿不死不休,也让今后想要做此尝试的族人好好掂量掂量这般冒险是不是值得。 但阿青觉得牵连无辜不好,他就不牵连无辜。阿青觉得要抓贼抓赃,他就让穆零去找贼赃。总归只要阿青好好的在着,这些细枝末节于他而言也并不重要。 却没想到一个孩子给了他惊喜。面对皇帝陛下咄咄逼人的讯问,元珏并未像他预料的惶恐不安或大声喊冤,而是认真想了想才点头答道:“小子肯定此事与家父无关。小子不敢自夸家父如何忠君爱国,但家父自三月前病重,这一个月来几乎半数时间都在昏迷乃是事实,太医院的庄太医和李太医都可证明。如今家中大小事宜皆是继夫人和管家管着,小子打听的那两个庄子其实是管家做主买下,家父甚至并不知道有这两项产业。” 元修便明了。这孩子之前说的明白,这位管家名义上是管家,其实从血缘说来算是他爹的堂弟,是他的叔叔。只元珏的祖父正经是他曾祖纳的良妾所出,而管家的父亲却是元珏曾祖与家中舞姬春风一度的结果。元珏曾祖并不认可管家生父的元氏子弟身份,因此管家生父随母亲入了贱籍,充作元家的家奴,到管家这一代便依旧是家奴。 这种父亲不认的孩子随母入籍为奴的情况在世家并不少见,毕竟世家养着的乐伎舞姬都是充作货物可以互相赠送的,谁能肯定ᴶˢᴳᴮᴮ她们与哪个男人好过,生下的孩子又到底是谁的种?给个奴籍总好过送到济孤院里听天由命,若是家中开恩垂怜还能读书习字,往后当个庄子铺子的管事,或是给哪位主子当个管家,一样能有好日子过。 元珏家这位管家就是这样情形。元珏曾祖不肯认下管家父亲并非不认这个儿子的血脉,而是丢不起和贱籍舞姬生下孩子的人,然好歹是自己的种,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顾。因此管家父亲打小儿就名义上充作少爷们的陪读小厮,其实是与少爷们同吃同住同学习,除了没个少爷的名号,衣食住行上与少爷们全无不同。 元珏祖父与管家父亲在家中的关系一直不错,然随着管家父亲渐渐年长,愈发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导致年过而立就抑郁而终,临死前将儿子托付给元珏祖父照料。是以到了管家这一辈便和他父亲一样,名义上是家里少爷们的下人,实则和少爷们一样待遇,甚至元珏祖父去世前还觉得元珏的父亲身体不好耳根子又软,索性将家业托付给更加精明的管家照料。 可人就是这样,并非你对他好他就觉得你是好人。管家的父亲许还只是自怜哀怨,到管家这里已然是愤愤不平的心理扭曲,尤其是家中大权都掌握在手里,更是完全将自己当做主人,自然也就更不把元珏父亲这病秧子看在眼里。 元珏父亲许是当真耳根子软,许是被管家蒙蔽了双眼,又许是已经无力反抗管家的安排。在元珏生母去世后,几乎是完全由管家做主娶了如今这位继室夫人。继夫人才进家门不到半年,元珏父亲本就不算好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两三个月更是几乎隔天就要请太医了。 元修低头看着元珏,小孩子紧张的微微发抖,显然并不想表现出来的这么勇敢。他心中了然:这孩子是明白的,哪怕他举报有功也可能被陛下迁怒,但他宁愿赌也要借着陛下的势扳倒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头上的管家和与管家不清不楚的继夫人,这两人若是不除,他和父亲依旧难逃一死。 是一个审时度势又敢于一搏的孩子。元修心中叹道。元珏并未跟他卖惨,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却明了清晰甚至可以说十分现实的举出人证物证,再以卑微的态度迎接陛下旨意的降临。 不得不说这般态度取悦了元修——至少他不反感,甚至欣赏这孩子的勇气,心中对这一家子也并无怒意。或许对元珏他爹还能有些怒其不争,但也绝不是把他们父子俩与谋害阿青的凶手混作一堆,至多不过是感慨犬父出了个虎子,这小子着实是被爹拖累了。 “既然你笃定,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元修一抬头,正好看到跟在陈公公身后等待传召的穆零,索性一伸手指道:“你给那位小将军带路,带他去抄了那两个庄子。若真能抄出逃脱的晋人刺客,此次朕就记你一大功,许你向朕随意提一个要求。” 哪怕是对小孩子,元修也依旧留着心眼儿,只说随意提要求,可没说提了自己答不答应。小孩儿虽是成熟早慧,一时倒也没察觉堂堂皇帝陛下还玩这种心眼子,又惊又喜的抬头应喏,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穆零正盘算着如何言简意赅的向陛下汇报自己调查的结果,没想到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陛下打发出来。与眼前七八岁的少年对视了一会儿,少年先自我介绍姓甚名谁,又将陛下的旨意再重复一遍。话才说一半,穆零已是完全明白了,急忙问道:“小公子是博林侯世子?您说的两个庄子可是李家村三里外打着元庄匾额周围种了一圈子香樟树那个,和李家村与周家村中间那个围了高高的围墙里头一直还在修建的?” 晋人狡兔三窟的分了好几处藏匿,除了元珏世子提到的这两个庄子,穆零还查到周家村村头数起第二户的王铁柱家。按照他的推测,这三个地方应有地道相连,除非三处同时被围剿,否则都有可能让晋人有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穆零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先来禀告陛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手里头不过南城兵马司的些许人手,并不够他将这三处都围的水泄不通,更何况那两个庄子还都是元姓侯爷家的产业,不先禀过陛下,他也不敢随意对宗室勋贵下手。 他且想不通元侯爷对外一副病歪歪随时要升天的模样,没想到私底下玩的这么大!脑补了一堆阴谋论不知该如何提醒陛下,到头来根本是自己想太多,元世子已经先他一步向陛下告了那刁奴的状了。 他这边一时转过好几个心思,那头元珏听完他的问话便连连点头,心中却又是惊又是惧。他原以为是自己打动了陛下,原是陛下早就查到了这两处! 陛下果然高深莫测!小少年在心里重重的记下一笔,对元修的崇拜之情再次高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试探道:“原来将军已经知晓,倒不用小子多此一举的给将军带路了、就请带兵查抄两处,将歹人都抓起来审讯吧。”第60章 查出结果 当大景的征夷军将晋人藏身之处团团围住时, 这些深陷彷徨焦躁的刺客反而终于定了神,义无反顾的与征夷军的将士展开殊死搏斗。 而结果自然是螳臂当车,这些晋人死的死伤的伤, 但凡还有口儿活气的都被扔进昭狱由里头的审讯高手严加讯问, 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珏府上那位一手遮天的管家元守信也没逃脱昭狱里脱一层皮的待遇。他先是一股脑儿将罪责推在元珏父亲头上, 只说自己是按照家主的吩咐办事, 被戳穿后又是一通严刑拷打,直到他在剧痛中彻底崩溃,将所有怨恨与真相都抖落了出来。 与元修猜测的无差, 这位元守信元管家从不觉得元珏的祖父与父亲对他们父子有什么恩情好意,反而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炫耀和鄙夷。在发现元珏父亲软弱可欺后, 元守信野心勃勃的谋划着取而代之, 最好是让元珏父子死于非命, 他便可以鸠占鹊巢。 好在元珏生母聪慧贤德, 在家中颇有威势。她在时元守信尚不敢有大动作, 及元珏生母病逝, 元守信立刻开始对家中的大小主人下手,继夫人刘氏正是元守信的相好, 半年前嫁入元家时已怀了元守信的孩子。按照元守信的计划,等这个孩子落地确认是个男孩儿就能让元家父子去死一死了。 要不是正好碰上赵简挑人把元珏送进宫中, 只怕这会儿元珏的坟头草都一尺高了。元珏的父亲却没能逃过元守信的毒手,他日渐病重就是元守信在他日常饮食中下了药。然元守信也知元珏一日在宫中,他的计划就一日难以实施,就在他烦躁不安之际, 北晋的间谍通过元氏本家负责买卖的大管事找上了门, 道只要元守信能帮着晋朝的刺客刺杀了镇北军主将赢将军, 北晋便作保他能以元氏子孙的身份回到元氏本家,继承他祖父留下的全部身份和财产。 这些间谍背后之人正是北晋名将李儒深。他深知北晋如今内忧外患,朝堂与世家因利益分配产生的矛盾越发凸显。若想要突破困局,最好的方法就是打穿列城一路南下吞并南景的大片良田土地,唯有把盘子做大了才能让所有人满意。镇北军就是横在北晋生死关卡上的一道天堑,越过了便云高海阔,越不过便只能在内斗中不断消耗直到国破家亡。 而作为一个与镇北军缠斗近二十年的军人,他更知道镇北军的可怕。及他被南景皇帝一通国书责问逼的差点儿下大狱,更明白如今的镇北军与南景皇帝一条心,只比当初赢威在时更难缠。 但这支队伍同样有弱点——就是陛下无条件信任、镇北军也无条件信服的统帅赢氏。或许她并不直接影响镇北军的战斗力,但只要这最后一位赢氏遗孤殒命,镇北军就将成为朝堂上竞相争夺的一块香饽饽,哪怕镇北军内部再怎么团结一致也挡不住南景各方势力的拉拢分解。 其实这一条差点儿就实现了——在“赢青玥”宣告身份之前,南景的朝堂因镇北军的归属和镇北将军的人选已经吵过无数次。虽每一次都被南景的皇帝镇压下去,然朝堂的不满也在慢慢积蓄,或许积蓄到某个临界点,就将成为南景君臣之间绕不过的裂缝,总要逼着那一边低头。这种妥协产生的怨恨不满,也将成为他可以施为挑拨的绝好机会。 只可惜啊只可惜,镇北军命不该绝,居然还剩下个赢氏养女。且这养女一点儿不比当年的赢世子差,在渝州酣畅淋漓一场大胜不仅鼓舞ᴶˢᴳᴮᴮ了镇北军的军心,也让朝堂不得不承认这位忠烈王着实担得起镇北将军的重担,将南景的北防交给她是最好的选择。 更过分的是,这位王爷联手镇西军程家狠狠薅光了西辽部落的羊毛,还暗戳戳的指引西辽人往北边打秋风。抢南景是死路一条但可以抢北晋啊,北晋的兵马吃空饷的吃空饷,老弱病残的老弱病残,只要西辽人能翻过雪山天险,北晋的大片良田就和白给的一样! 西辽部落真有走投无路拼死一搏的这么做了,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北晋运气差,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条不算那么凶险的通路。就在忠烈王率领大军威风赫赫的回列城休整之际,北晋的西线几乎被西辽人打成了筛子…… 原本西线有天险所护,北晋人只需在南线与镇北军相抗衡,光是这样都应对的十分疲惫。现在两线作战更是捉襟见肘。李儒深上书陛下痛陈利害,既然一时不能阻断西辽人的袭击,至少得想法子削弱镇北军的力量,以保证北晋不被两面夹击。 于是一场针对赢天青的刺杀阴谋就这么运行起来。赢天青武艺高强,并不是随便安排几个刺客就可以拿下的,而想要在大景境内以人数咬死一位王爷,首先就要找到一处可以容纳这么多人且不会轻易被察觉的地方。 北晋皇帝对兵事或许没那么了解,但对人性显然玩儿的比旁人通透。他一眼瞄上了身在南景的元氏族人,令元氏主家暗中联络其中对主家依旧向往的子弟,无论开出什么代价都好,一定要把这些景国宗亲变为北晋的内应,变成一把出其不意背刺景国王爷和皇帝的毒匕丨首。 元氏主家无论是否自愿,这些年与南景元氏已经完全站在了对立面,索性也就不差这一招。他们开出的价格也很有诚意——至少在他们和那些依旧怀念世家元氏的荣光的族人看来是足够有诚意,能重新回归元氏本族,甚至晋升元氏嫡枝,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不出他们所料,这些对于他们选出的叛徒人选元守信而言果然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远比元珏他爹那点儿家产和爵位大的多。元守信睁着眼想了一整夜就下定决心接受了这个任务和考验,兢兢业业的按照晋人细作的要求操作起来。 之后便有了元珏他爹病的不省人事,元守信假托元府之名在京郊大兴土木买入庄园,又以招工的名义陆续收纳分批偷渡进临京的晋人刺客。那批兵器则是蜀王余孽提前准备好为蜀王起义做准备,既蜀王的后手都被赢天青彻底打破,他们也将仇恨转嫁在扭转乾坤的忠烈王头上,全力支持晋人对赢氏的刺杀。 只是他们都低估了赢天青,既没料到她敏锐的根本不进圈套,也没料到亲卫们与她配合默契给大家争取了逃跑的时间,更没料到她那么能跑能躲,一直藏到元修发现不对派出大支部队封山寻人,反而把埋伏的晋人一举消灭了十之七八。 如今剩下的十只二三也难逃一死,被晋人策反的元守信极其相好一块儿斩立决,其他与北晋元氏勾勾搭搭的宗亲也各受了降爵夺职的处分。元珏他爹虽不知情也被牵连了从侯爵被降为子爵,但皇帝陛下另开了私库令太医院竭力为元珏他爹解毒治病,一应开支全由皇帝陛下承担。 朝堂上的有心之人立刻眼睛都亮了——陛下这是看准元珏这孩子了? 越想越觉得元珏是个好人选:元珏他爹虽然有太医院不惜代价的救治,但底子已经彻底毁了,据太医院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元子爵能清醒的好活个三年就到头了。 就这三年还是元子爵日常修身养性躺平进补的最佳结果,至于再娶个夫人再生孩子是想都别想。等元子爵一去,元珏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陛下则是他唯一的依靠。元珏也必然对宽恕施恩他全家、又救了他生父还教养了他的皇帝陛下愈发感恩戴德,只要这孩子不长歪了心性,肯定能比亲生的还孝顺。 陛下端的好算计!朝臣们冷眼旁观陛下并不阻拦宫中各位皇子候选人与亲生父母亲近,甚至主动提出每旬休沐时一同给小公子们放假,让他们可以回家探望父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要是陛下拦着小元珏和生父亲近,或许小元珏长大后还会因童年遗憾心生怨怼;然陛下如今已是仁至义尽,元爵爷就算过世了,小元珏对陛下有的也只会是感激不尽。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阻止朝臣对下一任皇帝的投资,元珏这热灶立刻就被烧起来了。元珏小少年被朝堂上一群叔叔爷爷突如其来的热诚吓了一跳,很是夹着尾巴谨小慎微的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直到确定皇帝陛下根本不在意这些变化,他才慢慢放松下来,恢复往日不出挑也不拉后腿的低调模样。 元修确实并不阻拦,甚至懒得多看一眼——却并不是他对元珏多么信任,或是以此考验元珏的心性。他给孩子们放假给元子爵治病只是因为他高兴!而他高兴的缘由也很简单,钦天监在得了未来皇后娘娘的旨意后终于算出陛下大婚的黄道吉日,正是今年八月十六,再有四个来月,皇帝陛下就能成亲啦! 他不仅给小少年们放假,还给赵子衿与穆零赐婚,顺手兑现承诺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的位置给了穆零。因穆零这次表现着实亮眼,虽有人说些酸话明嘲暗讽他背靠岳父好乘凉,但大多数人都觉得穆零简在帝心未来可期,对这一对新人报以真诚的祝福。 可怜赵相爷一辈子最操心的就是赵子衿这个闺女,闺女喜欢了高不可攀的皇帝他头疼,喜欢上一个家世不如赵家的他也头疼。这次虽是穆零自己能干,陛下这般提携也是给了穆零莫大的脸面,连带着他闺女和他都有光。既是陛下这般给面子,他自然要竭尽全力督促礼部好好办差,非得把四个月后的帝后大婚办的十全十美,让陛下称心如意。第61章 大婚 四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因赵相爷强硬姿态鼎力相助, 在礼部看来只能称之为离谱的帝后大婚典礼到底是按着陛下的心意一点儿不打折扣的布置了下来。养好了身子在临京闲的发慌的忠烈王收到自己的礼服时且惊了一下:这哪里是想象中繁琐沉重的凤冠霞帔,分明是一套烈火般鲜艳的骑装。 打头是一顶通体均匀通透色泽鲜明可爱的红玉打磨的玉冠,利落的将满头青丝利落束起。红色上衫的衣摆延长到膝盖处, 并不以璎珞环佩为饰, 而是自肩膀往下绣上凤凰纹样为装饰。 金线刺绣的腰带束出纤细腰肢,往下渐渐宽松, 衣摆便形成裙摆般的样式。下半身亦不是十二面的长裙, 仅配了一条同样火红色的马裤和长靴,双侧金线绕做仰头翻飞的金凤,样式简单而热烈。 赢天青只看一眼就喜欢上这一套衣裳了。她本就是不爱红装爱武装——毕竟十多年来的习惯让她并不适应女儿家裙装的拖泥带水, 更别说穿着那衣带飘飘裙裾繁复的衣裳走路走的优雅高贵。在宫里穿个宫女的衣裳还勉强凑活,那衣裳为了方便干活就设计的简单轻便;可贵女的衣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只消想着层层叠叠的衣物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衣架子, 偏得让衣架子自行走动, 简直不是一般的强人所难。 大婚可有的要走要站, 还得跑老远到太庙敬告祖宗。赢天青曾在心中碎碎念道, 若是能穿男装就好了, 最不济给套骑装也行,否则在路上走出个汉子的架势, 还被得被人笑话一辈子。 不过这种事情,光是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更不必离经叛道的说出口。之后元修一直没安排姑姑给她训练仪态,她虽然有些不安,也能躲过一天是一天。本以为临近当婚总得被抓着去临阵磨枪,谁知元修竟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赢天青抱着礼服翻来覆去的看。这身衣裳的样式除了衣摆长了些外与寻常骑装并无差别, 其上华丽配饰甚至许多刺绣都是可以从暗扣处取开的。赢天青喜滋滋的铜镜前比划, 这样好看的衣裳哪怕过了大典后也是可以在出门跑马打猎时穿一穿的。 已经从列城回来的青玥这会儿也在府上。赢天青本想找个机会“替母收女”重新给青玥一个赢家姑娘的身份, 然而青玥根本不在乎甚至觉得麻烦。对她来说镇北军将领和赢天青亲卫的身份才是最舒服的——不是为了成为某个人某个符号而活着,而是真正的她自己。 之前赢天青在京郊被伏击受伤,镇北军中多少有些人心动荡。幸而赢青玥留在军中,得到消息后紧急与各位将领ᴶˢᴳᴮᴮ开了个会,暗中把士兵们的不安惶恐引导为对北晋和李儒深的恨意与怒气。之后赢青玥亲自带队出击,忙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北晋边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连失了三处重镇。北晋人自然不服,派出使节往列城责问,结果被赢青玥甩出的临京加急送来的晋军口供打了脸:你们李将军都玩刺杀玩到京城直指我镇北军主将了,难不成我们还得以德报怨将你们供起来不成? 放完狠话见对方面有愧色,狄秋这老油条立刻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换了副面孔与人家推心置腹:咱们虽说是两国边军是敌非友,但自李儒深下台后这一年多处的还算默契,了不起各自出兵揍一揍在边境上犯贱的土匪马贼,相互间还是保持着平衡友好的。然这次的伏杀事件影响太大,不说朝堂和皇帝陛下震怒,咱们列城镇北军更是全军上下都怒的不行。我们只是报复性打你们几座城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要是不动手我们这边的部将士兵根本安抚不了。 对边来的使臣常在两头传话,对镇北军算是了解,立时就被狄秋说服了。以镇北军的实力和底气,以这支队伍对赢这个形式的狂热依从,这次好在是忠烈王有惊无险的逃过一劫,不然镇北军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得挥军北上将北晋搅个天翻地覆! 狄秋瞅着他的脸色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先是体恤对方不容易,完全是遭受无妄之灾,接着便表示你们北晋边军要怪就怪搞事情的李儒深和元氏本家去,要不是他们没事找事的闲撩,我们至于拉开架势打这一场吗?谁家士兵谁心疼,我们干架赢了归赢了,赢的好处都是朝廷的,底下好手老兵死了多少,当我们不放在心上的吗?你们就只比我们还惨,无论这次刺杀的结局如何都逃不过被我们揍一顿,打输了责任都在你们,那出馊主意的李儒深屁事没有。甚至要是真让他算计死了我们忠烈王,他成了你们北晋运筹帷幄之中的忠臣良将,一切风险倒都在你们头上了。 这一番吐槽难听归难听,但可谓是话糙理不糙,使臣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抑郁寡欢的回到自家军帐,又如此这般与北晋如今的几位边军主将说道一回,几位本就不耐烦李儒深对边军影响力的将领们听了只有更气的。暗道好你个阴险狡诈的李儒深,为了自个儿的好处名声不顾士兵死活不顾北晋安危,看我们参不死你! 可怜李儒深一代名将有勇有谋忠君爱国,没倒在战场与敌人的厮杀中,却倒在了同僚倾辄和帝王疑心之中。就在赢天青大婚前夕,从北晋京城传来消息,李儒深被晋朝皇帝夺职抄家发配北疆苦寒之地,还未到达目的地就死在了路上一场风寒之中。 赢天青听闻消息后沉默了一秒就放下了,转头写信催赢青玥尽快回京参加她的婚事。赢青玥自镇北军在边境大捷后就一直配合着朝廷派来的镇抚官收拢新到手的领土和百姓,正好忙的告一段落,与狄将军打了个招呼便忙往京城赶来。 好在是在正日子之前抵达临京,才到驿站就被赢天青亲自将人接回家中。曾经的兄妹俩变成姐妹俩,关系只更亲近了些,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此次大婚。 赢青玥自然看得出这套礼服是陛下费了心思为赢天青争取来的,还不知道如何威逼利诱了礼部的大人们才得以通过,其中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许是她一直以女子身份行走,对漂亮衣裳还是有几分向往,忍不住悄悄抱怨道:“虽是为你着想,可好歹也是让你挑啊,光给这一套算什么意思,万一你喜欢裙子呢?” 她前脚说了这话,裙子后脚就送到了,明黄色凤袍做工精细流光溢彩,镶满珍珠宝石的头冠闪闪发亮。再配以二十八副的金钗,纯金镶宝石的腰带,额饰耳饰镯子戒指璎珞项圈玉佩香包两抽屉,甚至绣鞋都镶了层层叠叠的珠子,实在是贵重的比古董珠宝还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赢天青吸着冷气掂了掂头冠的重量,立时就以崇敬的目光喊来丫环将它们收进箱笼束之高阁。往后若是有了嗣子,传下去当传家宝倒是挺不错的,但要让她披挂穿戴起来——堂堂忠烈王表示敬谢不敏,她宁愿穿战袍去打晋人或者西辽人也绝不要上这种酷刑。 就连之前说着要裙子的赢青玥都沉默了。原来女子成亲就是一场持续一整天的负重训练?连她这受过训练上得战场的女汉子都觉得可怕,那些娇滴滴的闺秀们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仪态端庄的度过这一天的? 阿弥陀佛,幸好她不用成亲。赢青玥拍着胸口直呼侥幸,再也不提让赢天青穿着礼服成亲的鬼话了。 她家少爷肯定搞不来!说不定半路上就被裙子绊一跤,或者不耐烦了直接甩了头冠,那事情可就大发了啊! 皇帝陛下的殷切体贴在赢青玥眼里再加一分,在赢天青心里则从始至终都是满分。赢王爷一点儿不避讳的跑进宫里将元修狠夸了一顿,直夸的皇帝陛下心情愉悦浑身舒爽得意洋洋,一挥手给礼部上下加了半个月俸禄,而上下协调居功至伟的赵首辅则得了一整套御制的红宝石头面,算是未来皇后娘娘赐给赵家姑娘的添妆。 赢天青收获了舒适放松,皇帝陛下收获了好心情,赵家收获了面子,就连最纠结的礼部都收获了实惠好处,所有人满意的局面完全达成。 这种喜庆的气息一直维持到大婚当日。这一日,元修穿着与赢天青差不多同款的修身骑装与赢天青并肩而立,两人皆是红光满面笑意盈盈。礼部在陛下和赵首辅的高压下删光了几乎全部繁文缛节和跪拜的环节,只由陛下牵着皇后的手在礼乐中一路走到太庙向先祖叩首祷告,再一同转到明光殿中接受百官跪拜。 这仪式可谓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谁都不会觉得这是对皇后的轻视,反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陛下的重视和尊重。作为婚礼上的惊喜,被陛下和赢青玥偷偷请来的镇北军将士们身着红衣亲眼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的主将意气风发自然而然的坐到帝王身旁,心中被无边喜悦填满,眼前却被泪水模糊。镇北军和赢氏一门经历了太多磨难终于等到这一日,他们忍不住一同啸出清脆的呼哨声,如他们的战意与忠诚一般直上云霄,是对陛下和皇后的祝福,也让所有人都明白镇北军也好他们的主将也好,便是这样锐意进取无所畏惧,可以成为国之利刃所向披靡。 这场简单而又宏大的婚礼被临京的百姓们津津乐道了许久,甚至在正史野史中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人批判天庆帝和忠烈皇后离经叛道,也有人赞扬天庆帝与忠烈皇后伉俪情深相知相爱。但无论别人口中如何,对元修和赢天青来说,这是他们幸运相逢的延续,亦是他们另一种幸福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还有两到三个番外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
|
|
假少爷回村后喜水木的已完结现代都市小说《假少爷回村后》,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 他人真好海底见月的已完结现代都市小说《他人真好》,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 不要当omega的玩物长生君的已完结玄幻灵异小说《不要当omega的玩物》,是一本情节与 渡劫后穿成赘婿似梦似幻的时光的已完结穿越重生小说《渡劫后穿成赘婿》,是一本情 热岛张佩奇的已完结现代都市小说《热岛》,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耽美
|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您的支持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