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柒，”那人的眉眼中依稀透露出几分笑意，用宋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轻声道，“我等你好久了。”
明明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副眉眼，一颦一笑却偏偏熟悉到让人心慌。
宋柒隐隐约约想起来，他曾在古书记载中读到，九州之主、上古天神鹤云宴，他的原身是一棵桂花树。
“所以......是你吗？”宋柒颤抖着唇嗫嚅问道，“哪一个是你......”
鹤云宴从案几后站起身，缓缓踱步至他面前，弯下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每一个都是我。”
“为......为什么......”宋柒委屈极了，泪意汹涌，几乎哭到打嗝，“我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你......”
为什么要这般欺负他，让他感受到了爱字之悲苦心酸。
“因为我喜欢你啊。”鹤云宴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什......什么？”宋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瞪得滚圆。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鹤云宴垂眼笑了下，“但我不介意慢慢同你讲。”
——
三百年前，九州之主鹤云宴曾经历过一次前所未有的心劫。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寝宫里，而是变回了一棵桂花树。
如同几千年前，天地都还处于一片混沌时一样，他仍旧是那棵心平如水的大树。
他向来随遇而安，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不用处理天宫里的那一堆烂摊子，他高兴还来不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宋柒。
那时候的宋柒不过是只两百来岁的小狐狸，还不曾化形，成天撒着脚丫子在外头疯跑，无拘无束得像是一阵风。
鹤云宴感到新奇。
宋柒似乎很喜欢这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桂花树，玩累了它就蜷缩起身子在树下歇脚，把掉落在地的细碎桂花铺成一张又香又软的小垫子，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香起来。
宋柒把这里当作避风的港湾、宣泄情绪的树洞，年纪尚轻的小狐狸似乎总是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心事，青涩稚嫩，却美好天真。
“今天族长婆婆又责怪我不知上进了，”通体浑白的小狐狸愤愤地刨了几下土，委屈道，“可谁叫我就是不比其他同伴有灵性，迟迟化不了形，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
它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团着尾巴坐下来，水灵灵的眸子里是满满的难过。
“呜……我真是太没用了……”
眼看着这小东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鹤云宴难得地动了点恻隐之心，沉下声音开口：“化形之道，一在凝元神，二在积福报。凝元神需得清心入道，积福报则需助人惜物，感化生灵……”
“啊呀！”宋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蹦出几米远，警惕道，“谁……是谁在说话？！”
鹤云宴默了半刻，应道：“我是这桂树凝出的元神，你不必怕。”
宋柒愣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那你岂不是一直在偷听我说话！”
好吧，鹤云宴有些无奈地想，如果在糖罐里藏了两块肉脯也算是秘密的话，那就当是他偷听了吧。
为了应付宋柒心事被偷听的悲伤，鹤云宴只好提出帮他化形的补偿。
在他的提点下，宋柒果然进步神速，在短短半月内凝出了足够化形的元神。
“阿宴哥哥你真好～”宋柒在树枝的荫蔽之下躺得舒适，侧着身子软声道，“等我化形之后必定会好好答谢你！”
鹤云宴只觉得这低喃如同耳语一般亲密，在他平静的心湖中荡开一层涟漪。
在这之前，这世间似乎还从未有人说过他“好”。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九天上神，威严肃穆，是失去人类悲喜的——一个伟大的代名词。
人们赞他慕他，敬他畏他，却不曾有人愿意亲近他。
直到这只小狐狸出现——宋柒毫无防备的接近，全心全意的依赖让鹤云宴第一次有了一种羁绊感，以至于隐隐约约生出些不合时宜的不舍。
这就是所谓的心劫吗？
鹤云宴几乎有些出神地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悄悄对这只傻乎乎的小狐狸上了心。
宋柒化形的那一天很开心地跑来找他，眉眼稚嫩青涩却不失精致的少年一边唱歌一边围着他转圈，亲昵地用柔软的双臂环绕他的树干，以额头相抵：“谢谢你，阿宴哥哥。”
阿宴哥哥……阿宴哥哥……
鹤云宴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脏连着灵魂一同陷入了柔软的云朵里，那是甜蜜而欣喜的滋味。
他几乎有些偏执地想，这是他一个人的少年。
可惜好景不长，心劫之所倚是心劫，就在于它往往会给人留下无尽的遗憾。
宋柒化形的第二天，鹤云宴醒来已是在天宫。
他的心劫结束了，连同着那棵一夜之间枯死的桂花树。
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上古天神，往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只是没想到后来宋柒竟做了众妖之王，鹤云宴曾无数次在天界宴请大会上透过人海看向他的少年，那样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不仅不能让他坦然放手，反而让他的思念无处安放。
他无法再劝说自己克制，因为经年累月的爱意早已汹涌如潮。
所以才有了那样一本伪造的祖传古籍，以及用他元神幻化出的七颗灵珠。
这是一场以爱为饵的盛大重逢，尽管他的小狐狸早已不记得他。
——
“所以……振兴妖族什么的，都是假的？！”
宋柒狠狠地在鹤云宴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抱着他的人闷哼一声，声音中却隐约有笑意：“有了我……你还用担心这个？”
也是哦。
宋柒后知后觉地想，这世上似乎也没有什么鹤云宴办不到的事了。
“那……那你为什么在最后一个世界里要那般欺负我？非得让我任务失败？”他泄了气，窝在人怀里委屈地嚷嚷。
宋柒尤记得慕澈微冷的眉眼，如同锋利的冰棱一般扎进他的心。
“不是我想欺负你……”鹤云宴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怪便怪司命，剧本都是他写的……我在那个世界中是没有带着任何记忆的……”
“而且慕澈也并非没有心……在得知你消失不见的讯息后，他可是祭了整座沉水牢为你陪葬……”
“宋柒，你要知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的每一个元神都会保留爱你的本能。”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宋柒红着脸捂住他的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那你想好了吗？”鹤云宴弯着眸子看向他。
“什……什么？”
“怎么答谢我……”他微微俯下身，微挑的凤眸中风情万千，“三百年前助你化形时你自己说过的话，该不会忘了吧？”
“才……才没有！”宋柒梗着脖子小声道，“你枯死之后，我还哭了好久好久……”
“是么？”鹤云宴勾着唇角笑了，“看来我的小狐狸也很喜欢我啊。”
“那不如就把自己当作答谢礼物送给我吧，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
面对这份精心安排的相遇，除了说好，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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