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誉一改之前的笑脸变得郑重:“娘,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务必谨记。这两年形势不太对,家里的佣人能裁的就裁掉,然后回老家也可以,搬去乡下也可以。以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胡公馆,我不是少爷,你也不是太太,记住了吗?” 胡母轻轻拭去眼泪,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从楼下窜上来:“少爷,车到了——” 他是胡母奶娘林妈妈的孙子,名唤小斜。 胡母本想斥责对方不懂规矩,想到儿子的话,又本能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一行人走到门口,一辆老式的汽车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胡誉郑重地对诸多女眷道:“我走了,诸位多多保重身体,来日方长,一定还有重聚的那一天。” 胡家的佣人们大都是受到战争波及的流民,胡公馆是她们唯一的栖身之地,只是如今主家也自身难保了……想到这里,不少人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送别的场面一时有些悲凉,胡誉按下心中的酸楚,又对着胡母道:“娘,您也保重身体——” 胡母眼含热泪,紧紧抓着儿子的手。 林妈妈赶紧上前安抚道:“太太,松手吧,不能耽误了火车。” 一旁的小少年哭得鼻子眼睛通红:“少爷,你带小斜一起走吧。” 胡誉耐心道:“小斜,以后不要唤我少爷,要唤我同志,知道吗?” 小斜懵懂地问:“少,同志,那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胡誉摸了摸他的脑袋:“北京很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新世界。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胡誉上车以后,他侧身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家。此时天空突然放晴,阳光照射进梧桐叶的空隙,落在一栋繁华的小洋楼上,白墙红砖喷泉铁门,无一不再宣誓着它曾经的辉煌。只一瞬,太阳又被乌云所掩埋,小洋楼再度沉寂在灰暗中,变得萧条瑟索。 胡誉来到北京,就受到了父亲生前好友们的热烈欢迎。其中一位就是他所任职的高中校长。 饭后,一老一少在饭店花园里散步。 陈翱也没卖关子,开门见山地就讲了学校的情况:“我们学校原本是私立的,现在基本上交得起学费的都可以来读,学生的学习程度和能力我也无法保证,以后就要劳烦予安多花点心思了。” 胡誉恭敬道:“陈伯伯,我会努力的。” 陈翱看了一眼左右无人,这才为难地说:“有一个事情,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陈翱摸了摸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为难道:“你负责的班上有一个学生,比较难管教,你不必理会他,好好上课便是。” 胡誉以为陈翱是想敲打他,连忙表决心:“我会好好教他的。” 陈翱笑了笑阻止说:“不必,一个大龄留级的刺头,他祖上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皇城根里的大少爷嘛,你懂得。” 跟家里佣人尊称胡誉为少爷不同,陈翱这句少爷明显是讽刺意味巨多。 第一天上课,胡誉匆匆赶到教室,他一向早睡早起,只是不知道为何昨夜会胡思乱想得睡不着。梦里一会儿是千里之外的母亲,一会儿是严肃早逝的父亲,偶尔思绪还会回到儿时,那事以为读书已经是最难的事情了,后来才知道,这人世间的苦难比这难千倍万倍。 在教室前,胡誉细心整饬了一下着装,小心翼翼地靠近教室门。一眼看望去学生虽然穿着破旧但都在安心温书,教室里很安静。 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学生们也没有陈伯伯说的那么不堪嘛。 胡誉走上讲台,台下的学生才堪堪抬头。 “诸位上午好,我是新来俄语的老师,我姓胡,单名一个誉字。” “胡老师好——” 胡誉点了点头,目光放眼整个教室,每一个学生脸上都是充斥着尊重和敬意,唯独角落里有一个埋着的脑袋。 看来他就是那个问题学生了,胡誉表示心中有数了。 他在大学时代主修的是数学,俄语只是辅修,但是现在国家跟苏国关系密切,为了更好地找工作,他才应聘的俄语老师。 开始上课的时候,胡誉还有些紧张,等正式上道以后,便也不再害怕了。他出身不凡,眼界开阔,讲课时言语幽默,博古通今,一堂课下来,班上大部分学生都有回答问题的机会。 班上的学生从15岁到18岁不等,其实比胡誉小不了几岁,但这并不妨碍学生把他当成老师尊敬,一下课纷纷上前问问题。 胡誉本想找那个问题学生谈谈心,却被学生们的热情围得水泄不通。 “胡老师,你的俄语说的真好。” “胡老师,你还会讲别的语言吗?” “胡老师,你会一直在我们学校吗?” 胡誉耐心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我暂时会在这里任教三年,我在法租界长大,所以也会说法语和英语。” 胡父在世时是上海融通商会的会长,常年跟外国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胡誉会很多门外语,但眼下并不适合说这些。 “胡老师,上海是什么样子?” “你以后去看了就知道了,上海很大,黄浦江很广阔,那里的梧桐大道也很美。” 在嬉闹间,没人注意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少年脑袋动了动。他先是抬头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喧闹人群的正中间。 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毫无困倦,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胡誉,嘴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胡誉便说了很多,这里的孩子都是平民,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所以非常好奇。 这时,一阵刺耳的推拉声响彻教室。 后排那少年猛得踢开课桌椅,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向教室外。 胡誉心里一紧,紧跟着就不受控制地喊住了对方:“达同学——” 少年的背影微微滞涩,却并未停留,直接走了出去。 有为胡誉不平的学生忿忿道:“胡老师,你别管他,他就这样。” “那个达穆赫从来不听老师的话,一点都不尊重人。” “哼,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 在七嘴八舌间,胡誉感觉自己隐约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这时,角落里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看不过去了,轻声辩解道:“不是的,胡老师你别听二狗子胡说,前几年鸭绿江打仗,达同学的爹跟大哥都去了战场,壮烈牺牲……所以所有的老师都不好意思管他。” 胡誉错愕,这是陈翱没有告诉他的。 他心知肯定是自己刚刚言语之间有什么话冒犯到了对方,但眼下却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于是便说:“达同学是烈士家属,大家不可以这么说他,知道了吗?” 学生们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放学的钟声一敲响,胡誉顾不得上来套近乎的女老师,拿起教案就往外面跑,他得拦住达穆赫,不能让这个误会更深。 胡誉对北京人生地不熟,四通八达的胡同也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一点一点紧跟着前面的少年。 少年走走停停,步伐时快时慢,似乎浑然不知自己被人跟踪了。 胡誉想上前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进了一间四合院。 四合院院门红漆斑驳,两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被雨腐蚀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它们就像最后的侍卫,静静地守护着这个落寞的家族。 两人的第一次的见面并不算愉快,甚至算得上恶劣。 这时,达穆赫突然开口道:“原来我以前那么凶……” “我没怪你。” “你当时应该拦住我的。” “我哪敢?” “所以悄悄跟了我一路?” 胡誉这才意识到被人戏耍了,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我这是为了保障学生安全!” 这点威慑力对达穆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继续问:“你娘说要给你娶媳妇,后来给你介绍了吗?” “没有。”胡誉嘴硬道。 其实是有的,但刚刚折腾了一番,他也知道男人有时候在床上是不能说实话的。 “真的?没关系,有我也不怪你。”达穆赫故作大方道。 听他这么说,单纯的胡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呃……” 结果,下一秒—— “你迟疑了!”达穆赫像一个痛斥出轨丈夫,拈酸吃醋的少妇一样暴起:“有多少?哪里人?都几岁了?为什么以前你不告诉我?” 胡誉哭笑不得:“喂,这可是你问的,现在你拿以前的事情怪我?” 达穆赫最拿他这幅样子没办法,凑上去亲了亲爱人的脸,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怪你,只是……我怪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 胡誉自然心知肚明这都是套路,他一面无情地掰开达穆赫意图占便宜的手,一面无情地说:“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达穆赫听见上课二字,眼睛一亮,厚着脸皮再次黏上来:“胡老师~~我也想上课……” 胡誉不胜其扰:“我问你,你几岁了?” 达穆赫毫不在意道:“40岁,怎么了?” 胡誉大笑:“人过中年,还是好好养生吧!” 事关男人尊严,这下达穆赫忍不了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胡誉哼哼两声不作理会。 两个人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倒也过去了大半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想看,就写了一点,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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