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看到晋太宗雕像后面,走出来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也不知在那待了多久,又观察了多久。 那人如同被雨淋了的鸭子,左右摇摆,似是脱了力,眼皮耷拉着,嘴唇惨白发紫,原本束好的头发也像打结的面条腻在一块,却丝毫不影响那双黑瞳中迸射如刀锋利的光芒,亮得刺人。 那半边如鬼面容越发狰狞恐怖,有的腐肉甚至因为泡得涨了,发白坠下,而另一边却仙气十足。 傅辰打了个颤,这次倒不是害怕,他不是古人,对鬼神的敬畏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只是对自己刚才的不警觉有些细思恐极。 “您……”怎可能活着! “你是想说,我怎么还活着?” 七皇子的声音,似乎因着体内毒素的缘故,嗓音也是被破坏了的,比常人低沉沙哑。 凉亭边留着一串脚印和水滴印,顺延而来,从那雕像后的水渍范围来看,七皇子应当是早就藏在那儿了,只是他刚才并未注意到而已。 就是如此落魄,也丝毫没有减去那身皇族贵气。 邵华池拖着湿步,步步逼近,犹如索命厉鬼盯着傅辰,脸上浮出了笑意,却比不笑的时候更狰狞。也许在沉下水的时候,七皇子便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傅辰有些心惊邵华池那逼真的落水挣扎,对自己都能算计到这一步,太狠。 傅辰被邵华池目光中的冷意煞到,无法动弹,连请安的规矩都给忘了。 那轻蔑和杀气几乎瞬间让傅辰意识到,邵华池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的,甚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胆敢挑衅主子的畜生,连人都不是。 那黑黢黢的视线激得他头脑发热,胸口翻搅着人人平等的意识,几乎将他的神智绞碎。 傅辰身躯剧烈颤抖,犹如卡壳的机械,好像被什么牵制着,将膝盖弯了下去。 重重跪在地上,朝着青石地板撞击。 那沉闷的敲击声足见他用的力道有多大,将额头磕破了皮也没停下。 “奴才不敢,奴才罪该万死!”傅辰埋在阴影里表情阴霾密布,眼底充血,吐出令他心脏煎熬的语句,听上去恭顺依旧。 他知道此刻邵华池估计恨毒了他的见死不救,连自己平时没放在眼里的奴才秧子都可以不把他当回事,身为皇室贵胄的尊严被他挑衅了。但他却没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一个没了前程的皇子凭什么值当他舍身取义,去抗衡三位得势的皇子。 “你的确该死!”邵华池的姿态像一条伏蛰在黑暗中的幼狼,死里逃生的后怕让他显得张牙舞爪,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夕之间失去母妃的庇佑,又遭到其他兄弟的加害,让他恐惧,但这种恐惧却无法对任何人表现出来。 “求七殿下开恩。”原本受伤结茧的掌心,再次被刺穿。 傅辰的声音透着安定人心的气息,能潜移默化的让让人心境平缓。 在邵华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只是心里,还是很膈应。 本来,邵华池对这个小太监是有些另眼相待的,但现在这份心思也发酵变质了,这等薄凉的奴才他邵华池可要不起。见小太监那恭敬中透着诚惶诚恐的姿态,邵华池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如此可悲,可笑,可叹。 他居然已到卑贱到从奴才那儿得到那点尊严了吗。 傅辰听到上方,嘶哑如夜枭的笑声,越行越远。 “既如此爱跪,就跪到外边去。”远远的,传来邵华池的命令。 “是。” “什么时候夕阳西下了,再回去。” “奴才遵命,恭送七殿下。” 直到人离得远了,傅辰缓缓抬头,看向地砖上的血液。 安静擦去,直到光可鉴人。 摊开血肉模糊的手掌,看来这次需要伤药。 又要花银子了。
第6章 烈日下,一个瘦小的人跪在太阳底下,脸颊被晒得通红,满脸汗水。 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立着。 中途有老宫女碧青过来看了眼,又把这事报给了七皇子。 这碧青是丽妃从娘家带来的,是个忠仆。丽妃母子失势后,还跟在七皇子身边少数服侍的人。 本来她就觉得二皇子带七皇子出去游湖不妥当,丽妃娘娘才刚被打入冷宫,七皇子哪有心情,但他们无法拒绝如日中天的二皇子。 她焦急等待宫门外,才看到七皇子全身湿透走蹒跚走来,身上发着高热,简直吓得肝胆欲裂。 去太医院请太医,却被告知,所有太医都去为皇后诊脉了,没办法过来。 其实哪里真挤不出人,只是好听的借口而已。 邵华池烧得迷迷糊糊,不吃不喝。 却忽然吩咐碧青来这掖亭湖,看个小太监。 碧青当然不愿意,却拗不过他,这差事实在莫名其妙。 当邵华池听到人还跪在那儿,也不知怎的,笑了起来,“虽是个薄凉的,却没阳奉阴违。” 晦暗的眼神,渐渐燃起了一抹光。 彻底对宫里踩低捧高的现象心冷的邵华池,竟觉得有那么点安慰。 他缩在被子里,又烧得昏过去。 几个时辰后,天边余光笼罩大地,远处暮霭笼罩下的宫廷居然让人觉得温馨。 长久的跪地令膝盖不能弯曲,那僵硬的酸麻滋味让傅辰苦不堪言。 起身太快,血液突然涌上脑部,傅辰摔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得撞上。 缺氧造成的眩晕令他干脆等待那股劲缓过了再起来,盘腿坐了会,湖面上的荷花开出了花苞,在夕阳中盈盈绽放,徐徐清风带着湖边的清爽味吹散了一天的疲劳,掖亭湖的宁静美丽也给傅辰带来片刻放松。 确定手脚能再次活动,傅辰将那三座宫殿清扫完毕,也亏得他平日打扫的勤快,还算干净,效率很高就能完成差事。 只再回监栏院的时辰有些晚了,在出了掖亭湖的宫道上却遇到福熙宫的墨画,福熙宫住的是德妃娘娘,而墨画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之一,最贴身的人儿,平日很少见得,傅辰也是今儿早上将皇后和四妃送走时,将里边的记得七七八八。 这贴身的宫女,那都是百里挑一,模样绝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而是真正的沐浴春风,步子脆快,笑容得体,看着说是大家闺秀都不奇怪。 “墨画姑娘好。”这遇到了,自然是要打招呼的。 墨画没想到这个小公公认识自己,倒省下了自我介绍,“你怎的认识我?” “小的今日在福熙宫门外见过您和德妃娘娘。”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把人都认全了,以防冲撞了贵人。 “倒是个懂事的,这食盒是我托小厨房做的,今早劳小傅公公送我们娘娘回福熙宫,正好多出来便带过来给你尝个鲜。”墨画笑着,将食盒推了过来。 大约是为了不被起疑,墨画还相当体贴用的是下等太监常用的竹篮样式,傅辰就是提着也是不碍的。 “这哪使得,这是小的分内之事。”收了东西,就要办事。 而这办的什么事,却不是他能拒绝的了。 墨画脸上的笑意渐淡,傅辰很有眼色的将东西收了进来,再拒绝下去可就得罪人了。 “姑娘,今早的事小的真不知道。”这皇帝的家务,哪里容得他来搬弄是非。 就是德妃给再多的好处也没法透露。 那墨画笑靥如花,“你这公公真是有趣的紧,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问。” “那可是德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傅辰又谨慎问了句。 “让你拿着便拿着,还是嫌这东西不好?” “您可言重了,小的这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糕点,看懵了不是!” 傅辰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几分真切,再堆着笑容,加上年纪小,看着很讨喜,只觉得这小太监很实诚。 墨画对傅辰的识趣还挺受用的,就喜欢这种明白人,“哪那么多话,拿好了,我这就先走了。” 等墨画离开,傅辰却是完全丈二摸不着头脑,仔细回忆了一番早上送德妃他们回去的画面,当时实在被那宫女死前的眼神慑到,也不怎么在状态,只依稀记得德妃娘娘对他很是温和,问了好些个问题,诸如老家在哪儿,家中人口,怎么进的宫之类的琐事,这种事情又不是秘密,内务府都是有备案的,以德妃的能力,想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特意过来没什么吩咐,只为了送个食盒?还这么小心谨慎的过来。 要说墨画过来送食盒德妃不可能不知道,德妃没有什么目的,他是不信的。 这上面人做事情的深意,他是真的琢磨不透。 但他一个小太监,没后台没人脉没权利,德妃这后宫的女主人之一,能需要他什么。 既然躲不掉,傅辰也不自寻烦恼,总归日子要过下去。 刚要抬腿,嘶。 傅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会儿他膝盖还疼着。 晋朝有规矩,三品以下的宫女太监是没资格让太医看病的,倒是可以自己去药库取些药材自己熬,可大多宫女太监大字都不识一个,去哪儿知道自己什么病配什么药。 生病,从古至今都是富人的权利。 提着食盒,傅辰刚进监栏院,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 他拉住个小太监问情况,被告知李祥英让今天晚上下了差的人都待在屋子里别四处走动,到了酉时在庭院里头集合。监栏院的庭院很大,草木扶疏,也是每个月头掌事太监教导训示小太监的地方,平日除非有人犯了事,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傅辰将食盒拿回去想与其他太监分着吃掉,他现在饿得有些受不了,加上晒了几个时辰,整个人精神气更是有些低迷,也幸好他平日都有偷偷锻炼,身子骨还算可以。 打起精神进屋子里,就看到几乎所有小太监都聚在一头,表情郑重地说着什么。 看到傅辰进来,王富贵才走了过来。 “辰子,出事了。” “怎么了。”傅辰把食盒拿出来,放在簟席上打开,“膳食房要来的,是贵主子们留下的。” 有晋太宗打下的江山加上前朝的积累,宫里头在吃食上并不缺,或者说就算缺在明面上也会不会表现出来。晋成帝是个好大排场的,骄奢淫逸,而各种妃嫔也是同样,每日都有不少食物是浪费的,这些菜肴有的会赏下给些门面的太监,没赏赐的话就会送回给膳食房,若是在里头有熟人,就能偶然得到点食物。 所以傅辰这么说,并没有人怀疑这糕点的来历。 小太监们本来凝重的气氛稍稍活泼了些。 一个叫吉可的小太监哇哇大叫,“哇,小桃酥,辰子哥你棒呆了!” 马上眼疾手快抢了一块塞进嘴里,也不管什么味道,塞了再说。 对他们来说能尝到贵主子们的东西,一辈子也没几次。 “慢点吃,还有呢……”傅辰拍着下吉可的背。
吉可是去年才进宫的,还是傅辰带着去净身的,与傅辰很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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