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欢顿了顿，见尹华儿虽然还是没有吭声，但神色却有所变化，继续说道。
“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见你们府中情形很是不一般，想必也和观音教脱不开关系吧？”
“按理说，尹老太爷为官多年，又在战乱之前辞官回来，想必是个聪明人，但是我在白家镇出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身份，像你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真的不知道？”
“但是你方才的表情不是作假，你确实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而你越是如此，我越可以肯定，你爷爷应该在你从观音教回来之前，就已经不再白家镇了吧？”
“不仅如此，他还带走了府中所有的人，现在这府中除了之前开门的老翁，还有小豆子，想必除了你之外，也在府中的，应该都不是尹家的人吧。”
最后这番推断，让尹华儿彻底变了脸色。
“你到底是谁！”
谢明欢再次轻笑出声。
“我是谁，你不知道，但我想那个一直藏在暗处，将你我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的许公子，想必很清楚吧！”
只听咯噔一声，假山缓缓晃动起来，竟是在不断升高，很快从假山的洞口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当日见到那位许公子。
他的神色有些憔悴，但目光很亮。
“不愧是当今第一大家谢家的嫡女，果然不同凡响，也难怪晋王会为了你，对北地这么一大块肥肉视而不见。”
谢明欢同样也在打量着他。
“肥肉？”
“许公子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吧，现在的北地，暗潮涌动，是不是肥肉不好说，但肯定烫嘴。”
尹华儿在许书生出来后，便退到了他身后，那模样看起来像是下属对主子。
谢明欢收回打量的目光，等着许书生就自己之前的问题回答。
许书生是个聪明人，他很配合。
“既然被谢小姐看穿了。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小满的事，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了，我就是为了小满的事而来的。”
“方才谢小姐你说，小满是早就被下了药？并且被植入了催眠的暗示，是观音教在暗中对他下的手？”
谢明欢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这些事，我可以告诉许公子，但前提是，你们先把和小满有关的一切告诉我，不能作假。”
尹华儿在后面有些怏怏不快。
“凭什么——”
许公子瞥了她一眼，阻止了她。
“可以。”
“谢小姐，不如咱们去书房谈？总在这里站着，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谢明欢颔首，并不担心他们会暗中做什么手脚。
到了书房，许书生亲自泡了茶，三人落座后，他方缓缓说起了小满的事。
“那日我们离开后，小满说想要回他住的地方，说是有一块他家人留给他的残玉，他想要取回来。”
“当时我们刚庆功完，都喝了酒，大家情绪很高，商量着要一起回去，但是半路，观音教的人来找我，说是要提前撤离白家镇，不得已我只能和她们分开，先回观音教。”
“但还没有回到观音教，我就想起来不对劲，那个人……他明明被你们抓了，当时观音教应该是群龙无首的，是谁在传令让我回去？我暗中试探喊我回去的教徒，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于是我便假装犯了疾病，最后让她将我送去了医馆。但等第二日我一个人悄悄回观音教的时候，就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我用之前那个人给我的和观音教联系的方式试过了，联系不到她们。”
许书生字里行间，说得清楚，他应该是早就知道那个被抓的观音娘娘的真实身份，想到那明明是一个男子，却要扮作女人，而且还对许书生有那样的情愫，谢明欢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许书生继续说道。
“后来我和华儿联系，让她告诉大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观音教真的撤出去了，以后想过平静日子的，就不要再掺和这潭浑水了。”
“谁能想到，小满就在这个时候死了。”
谢明欢皱眉，问许书生。
“观音教在白家镇的据点都在哪？”
“小满的家在哪？”
“其他人现在也在这里吗？”
许书生点点头。
“她们的据点有三处，我可以告诉你，小满的家就在这条街的后面，至于其他人，她们不在这里，小满出事后，大家都害怕下一个会是自己，所以都走了。”
第104章 前因
许书生按照约定将观音教原来在白家镇的三处据点都如实告诉了谢明欢，又亲自带谢明欢和胡书去了小满家。
小满家说起来都算不上是家，只能说是有一个可以避雨的棚子，没有门，没有院子，就是一处简易的棚子，里面因为许久没有人，而布满了灰尘，棚子里杂乱的摆放着一些日常的衣物。
其中最整齐的是在简易的木板下面摆放着的一摞书。谢明欢亲自将那摞书拿出来，翻看了几本，就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只是字迹不一。
许书生在旁边解释道：“小满家中贫穷，这些书都是他去做工的时候，碰上好主顾，知道他喜欢读书送给他的。”
果然，再往下翻，那些和科举考试有关的竟然都是小满一句一句字迹拼凑着记录下来的。
“可惜了。”谢明欢轻叹一声。
许书生也面上难过起来，甚至有些自责。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拉他帮忙，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到了洛阳，哪怕生活依旧清苦，但凭借他的本事，总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的。”
说到这个，谢明欢不免想起了方才没有来得及问的困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观音教的？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布置这些事？和小满一样，如果你没有掺和到这些事里，那么你现在也同样可以在洛阳温习读书，然后在考试中证明自己。”
谢明欢想到之前吕太守对许书生的评价。
“资助你的吕太守，对你评价很高。”
“得知你出事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投靠了观音教，但吕太守却不相信。”
“现在，难道你还不愿意说清楚吗？”
许书生苦笑。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明欢。
“谢小姐，说实话，我确实佩服你，你明明可以在洛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却跑到北地，来查案，别人都以为你是在任意妄为，但是我知道，你是在做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可是，我佩服你的同时，却也嫉妒你，也轻视你。”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你确实在为百姓做事，可是你却并不懂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升斗小民所承受的生命带给我们的磨难。”
“你问我为什么加入观音教？其实现在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了，一开始我只是在游历的时候，偶然见到过观音教的人在私底下残忍地杀害那些不愿意听命于她们的无辜女子；后来走到哪都会下意识地问一问观音教的事，结果就这样发现，她们竟然无孔不入，充斥着大半个北地，甚至还在一点点像东、像南边蚕食。”
“和小满一块去洛阳的路上，我又碰到了观音教的人暗中杀害百姓，那个姑娘我认识，就是白家镇牛岗村的翠翠，我在牛岗村借住的时候，翠翠还曾帮我补过衣服，她还那么小，就在不久前还曾和我憧憬过以后的生活，她喜欢村子里一个优秀的猎手，她说那个猎手答应她，只要她一满十六岁就来她家提亲。”
“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杀害翠翠的吗，她们不是人，是畜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那位娘娘，根本就不是女人，他穿着女人的衣服，梳着女人的发髻，带着面纱，却对翠翠行猪狗不如之事！他做完之后，还让手下的人去欺负翠翠。”
“我当时就想冲出去杀了他，是小满拦住了我。他和我说，现在冲过去，她们人多势众，根本没办法帮翠翠报仇，不如想个办法，最好是能够把她们一锅端了。”
“后来我们就悄悄跟着她们，最终还真让我发现了机会，原来那个变态，他竟然男女通知。所以我装作受伤，冲进了她们的队伍里求救，死死地抓着他不放……呵呵，我从会认字开始便读圣贤书，却没想到到头来，想要一个公平，最后却是靠这张脸。”
“我成功待在了他身边，开始和小满暗中布置，并且悄悄地和教中那些被她们关起来，一直不愿意合作的女子取得了联系，其中就有尹华儿。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在白家镇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听完许书生的一番话，原本谢明欢心中准备好的，想要反驳他的那些话，全都失去了滋味。谢明欢沉默着，良久方才抬头看向他。
“对不起。”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亲身体会过你们的痛苦，我做的确实还不够好。”
旁边一直听着的胡书却不赞同了。
他拍了拍许书生的肩，朗朗说道：“年轻人，你这话不对。”
“想我从小就是孤儿，浪迹江湖，摸爬滚打，最终也算是混出了个人样。我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比观音教更可怕更丧心病狂的我也不是没见过。”
“就像你说的，如今朝廷对北地的治理确实让人失望，但那时因为战争才刚刚结束，而北地原本的那些硝烟和贫瘠，是前秦皇室无能，如今晋帝能够狠得下心，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丢到北地来，难道还不能让你们暂且心中升起点希望吗？”
“明欢侄女确实和百姓真实的生活离得远，但你要知道，历朝历代哪怕是秦皇汉武，他们手底下的那些盛世的开创，也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亲民，而是他们善于用人，运筹帷幄。”
“更何况明欢侄女来北地，和晋王来北地的目的并不相同，晋王才是治理北地的人，明欢侄女来北地，是为了肃清北地混乱不堪的律法，是为了将晋朝已经完善的律法也落实到北地。她的才能在破案上，破案关注的是凶手，而不是普渡众人。”
胡书难得说这么深奥的大道理，说的有些收不住。
“年轻人，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拯救谁，能够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不管是朝廷，还是权贵，又或者像你这样的有志之士，都只能是尽力而为，真正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
许书生被胡书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就连谢明欢，也因为胡书的一番话而陷入了思考之中。
第105章 联手
三个人，在破旧的棚子外面，灵魂却经受着巨大的洗涤。
良久的沉默过后，谢明欢先打破了沉默。
“胡大叔，以前我还只当您是简单的江湖侠客，今天才发现，您是真人不露相，您才是心中有大千秋的人啊！”
许书生也开口了。
“胡大侠，小生之前多有得罪了，在这里和你赔罪了。”
“原本我心中一直有一股郁郁之气，这股郁郁之气，方才都发泄在了谢小姐身上，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听完你的一番话，我才恍然大悟，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错在不应该自视甚高，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拯救所有人，我说谢小姐站在了救世主的位置，其实不是谢小姐，是我，而且我还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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