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又是天没亮,就被二狗叫起来干活,连早饭都没给吃,说到了中午再吃。 而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却不见二狗说开饭,自顾自搬着一把竹凳坐在风凉的门廊下打盹。 “吱嘎、吱嘎!” 裤管一直卷起到大腿的小厮,咬着牙,正使劲摇着水井上方的鞭鲈。水桶很大,沉如磐石,他越是想把水打上来,也越拉不上来,加上肚子饿,气儿都快没了。 而水桶偏偏和他对着干似的,摇摇晃晃,眼见着又要掉下去了! “小德子!我来帮你!” 坐在井台旁洗刷脏碗的青年见了,立刻起身帮他稳住水桶,最后两人齐心合力地,把满是彻骨井水的水桶,给拎了出来。 “老、老爷,剩下的活我来做,您歇会儿吧。”小厮喘着气,心疼地看着老爷的手。 这才过了三天,那本该白皙修长的指头,就已经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菜盘内的鱼刺、磕破口的瓷碗,这些都能成为伤人的利器。 就连竹锅刷,不小心刮过手背时,也是疼得让人龇牙!可这样的的活,还得做满六个月! “没事儿,你放心,我还能干。”青年笑了笑,又坐回满是脏碗的木盆前,拿起一块抹布,认真地擦洗着碗。 酒楼的生意好,脏碗脏盘是成百只的从灶屋里退下来,从早上到现在,青年的头都没来得及抬起过,却还有一大盆没洗。 而要是二狗醒了,必定又是一阵恶骂。 小厮看着青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如果只是自个儿挨打、挨饿,他倒也能忍耐下去,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惩罚起来,比二狗还凶哩! 但是要皇上跟着受罪,真是万万舍不得的。 小德子觉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后悔不该由着皇上出宫的。于是,他偷偷瞄了眼二狗,见他仍睡得熟,便放下水桶,靠近青年。 “老爷……”小德子轻声说,“要不,还是让我去找景将军吧?兴许大将军正在外头,到处找咱们呢。” 啪! 锅刷扔在水里,青年拉下脸,小德子一惊,差点就跪下喊,“皇上息怒”了。 “找他搬救兵,我情愿刷一辈子的碗。”青年极倔地说,“还不是因为他,我才出宫的!” “可大将军对您,是最忠心耿耿的!” “哼,他以前是,现在可就难讲了。”青年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愤愤不平地道,“朕要他上朝觐见,他不来。朕不想见他时,他就偏偏上朝来说什么谏言!根本是跟朕对着干!!哪里是忠臣?!” “老爷,自古忠言逆耳……咳,当然,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德子见青年脸色如染蓝的布,连忙改口道,“那日,是景将军有公务在身,才不能上朝的,他绝非顶撞圣意啊。” “你竟敢为他说话,是收了他的好处吗?!”青年怒气冲冲地说,冷眼瞪着小德子。 “小的当然没有!小的也只是为皇上,为您的龙体担心啊。”小德子虽然害怕青年发火,还是积极地劝说道,“难不成您真的要在这里苦熬半年?您从小都没吃过这个苦啊。” “朕虽然没干过粗活,但也没这么娇气……”青年正这么说的时候,后院的门外突然响起劈劈啪啪的炮竹声,小院内顿时烟雾弥漫。 “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声音惊醒了二狗,他懒洋洋地起身,打开了上锁的院门。这时,青年和小厮才看到,后面是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子,也是别人家的后院,只是那些房子看起来就没有镇香楼那么气派,都是泥墙草顶。 “老爷,是有人娶亲。”小厮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着道。一顶大红花轿正停在巷尾,但奇怪的是,拿着鞭炮的不是迎亲队,而是身穿官服的衙役。 “是吗?”青年也往外看着,怎么都觉得这阵势很奇怪。衙役们手持兵器团团包围一栋简陋民宅,用钢刀拍着门,厉声吆喝道。 “姓徐的!快开门!县老爷娶你们家的姑娘来了!”喊完,还提脚踹门,那粗陋的门板哪里挨得住这几下,“哐”地一下往里头倒了。 “爹!娘啊!快救我!” 衙役如土匪般,进去就是一顿乱砸,邻里听到动静,起初还开门看看,见是这副阵仗,立刻就把门关死了,完全不理会外头的吵闹。 一个穿着粗布绿裙、模样俊俏的少女,哭得是呼天抢地,却依然被衙役抓出屋子,盖上一块红布头,强送进花轿里。 一对老夫妇哭喊着追出门,被衙役打倒。衙役行凶后,扔下一张银票,还叫嚣着,“权当是县老爷买了你家闺女,以后生死不相往来!” “这、这不是强抢民女吗?!太可恶了!”青年看在眼里,气得是浑身发抖,这等富庶之地,青天白日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简直是目无王法! “去!关你什么事?县老爷看上他家闺女,娶回去做小妾,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二狗在旁边装模作样地说,“你们快点回去刷碗,老子今晚还得去县老爷府里喝喜酒呢!” “这哪是百姓父母官,根本是流氓恶霸!”青年气炸了,可顾不得那么多,花轿眼见着要抬出巷子了,他左右一看,操起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老爷!等等我!”小厮大喊,都来不及阻止。 “混小子!你给老子滚回来!”二狗大叫,急忙追出去,他着实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子,竟敢挑衅衙役,坏了县老爷的美事?
+++++ “站住!”青年大喝一声,手持扁担,横挡在花轿跟前。 衙役头目正得意洋洋地走着呢,前面突然冲出一个陌生男子,他不觉怔了一下,定神打量了一番。 挡路者年纪轻轻,一身粗布衣服,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脸上还沾着锅底灰,拿根扁担当武器,一看就知道是草芥之流。 衙役口气极不善地道,“是谁家的狗圈没栓牢,放出这野小子,冲老子乱吠?!也不怕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大胆!不准你出言不逊,顶撞我家老爷!” 小厮也紧跟着青年冲了出来,阻隔在青年与衙役之间,密实地伸手护着青年。 “老爷?哈哈哈!这副尊容竟然还是位老爷?!” 衙役们轰然大笑,二狗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先给衙役们鞠躬赔不是,然后解释道,“他、他们二人是乡下来的,到镇香楼里骗吃骗喝,被掌柜给逮住了,现在后院里当洗碗工。” “哦,原来是镇香楼的苦力。”衙役一脸鄙夷地瞅着小厮和青年,心想,这镇香楼和县老爷是有点交情的,平时上贡得也不少,不如回头再与他算账,便叱喝道,“二狗,快让他们滚开,误了老爷成婚的吉时,谁也担当不起!” “是、是!那个——你!还不快滚!”二狗想呼喝青年的名字,却想起还不知对方叫啥呢?于是便戳指着青年的脸,嚷嚷道,“你、你!快滚回去洗碗!少管闲事!” “闲事?俗话说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更何况现在是贼官当道,强抢名女,我身为大燕……大燕子民,岂能不管?!” “哎唷!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吧?竟敢骂县老爷是贼?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有赏!”衙役头目怒气冲冲地吼道,一帮衙役就都围攻了上去。 “妈呀!这要出人命了!”二狗见情势不对,赶紧溜回院子去报信,只有小厮护在青年身前,却挨不住拳头如雨,棍棒如林,给打趴在地上,满脸是血! 青年手持扁担,一直格挡这恶狼扑食般的拳打脚踢,还把小厮从地上救起,对方见状,索性拔出大刀乱砍。 青年一脚就踹翻两人,还用扁担把衙役们打得是满头包,他叫喊道,“论打架,我可不输你们!我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好好收拾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混蛋!” 他的脚底就像抹了油似的,不管衙役们怎么围攻他,都能灵活地转来转去,直把衙役打得哇哇乱叫。 “鬼叫什么!快砍死他!”衙役首领的额头被扁担敲破了,正流着血,疼得他大声嘶吼,这么一闹,连街上的人都跑进巷子里来瞧热闹了。 还有人在悄声议论,“这是出什么事啦?打得这么凶?” “听说是县老爷又要纳妾,娶的是徐家姑娘。” “那这打架的又是谁?” “兴许是徐家丫头的心上人吧,唉,这么冒死阻拦来着。”一位妇人说着,一脸唏嘘。 “真是造孽啊,谁都知道县老爷是最好色的,这妾室都娶了七个了,这眼下……谁能拦得了他。” “当、当当!哐!” 开道的铜锣敲得是震天响,见又涌来了一大堆士兵,围观的百姓慌慌张张地避开了,在街道两边跪下,也不敢再多嘴议论。 来的人正是荻花镇的大官金富力,今年三十有七,相貌堂堂,身材威武。只见他一身新郎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是雄赳赳气昂昂,宛如一只顶着红冠的公鸡。 他带来的兵是方才衙役的四、五倍,这混乱的场面立刻被镇住了,那受伤的衙役头领暂且不打了,噗通跪倒在系着红绸的骏马前。 “大人!请恕罪!都怪这狗奴才捣乱,花轿才……” “得了,你们先退下吧。” 在这众目睽睽下,他这个官老爷怎么说还得摆摆正经谱儿,训诫般地道,“本官让你们来迎亲,瞧你们把人家弄得是鸡飞狗跳,没个安生,人家怎能不打你?” “是!都是属下失职。”鼻青脸肿的衙役统领如丧家之犬般,退至一旁。 金富力看也不看那个被围在角落里的青年,对身后的官兵下令道,“去,把轿子给我抬走,快点。” 其他被打得躺在地上直哼哼的衙役,也被官兵扶起来,这场面看起来就像打了一场仗似的。 “不能走!”青年皱眉,依然想要阻拦下花轿,“你既然是父母官,就该为百姓做主,而不是仗势欺人,强占民女!” 他这话一说出来,可真是众人皆惊啊! 谁都知道县老爷是贪财好色之辈,却没有人敢当面这么说。 那简直就是把脖子往刀口上伸,完全是不要命的! 青年的话音一落下,那是死一般的静寂,大伙都吓呆了,瞠目结舌。 这时,掌柜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他一见县老爷气得面如猪肝,额迸青筋,就暗叫倒霉,担心县老爷动起真格来,会把镇香楼也给拆了。 于是他左右一看,一农夫刚好挑着一桶井水,站在旁边看热闹,他一把抢过水桶,冲着青年的后背,猛浇了过去。 突然间,一大桶冰冷的水从身后扑来,自然令青年站立不稳,他往前趔趄了一步,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一旁的衙役见状,眼捷手快地冲过去,夺去他手里的扁担,将他踢翻在地! “混账!放肆!” 青年怒斥,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浑身湿透,皱巴巴的巾帽也掉了,青年拿衣袖擦抹着脸上滚落的水珠,将那脏污的油腻与锅灰也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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