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的世子之位也罢,天下也好,可他并不想要。 如果萧家没有哪场变故,如果萧延还活着,他宁可留在京中做个世家子弟之中的轻薄儿,斗鸡走马过一世,哪里去管天地兴亡。 “这件事,我不能应你。”他盯着薛雍眉间那颗朱砂痣,道。 一日他的萧延哥哥名动天下,重展才华之时,卫玄琅不希望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是个被男人压在床上操过的死断袖。 见薛雍还在看他,卫小爷眯起星眸:“三年前你高中状元,我那时就在京中,你为何不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去了宫里?” 他一直怀疑十五年前的萧家之祸与简氏有关,而薛雍,从回京的那一刻起便投在了简承琮麾下。 薛雍淡笑不答。 他拈起窗前的花枝,重新换了个净白的瓷瓶,才道:“今日不应,那我便等明日,明日不应,我便等后日,日复一日,卫小将军总会有应我那一日的。” 卫玄琅这般拒绝,薛雍并不以为意,长日无聊,有人在跟前,哪怕打他一顿也是好的,果然是在孤寂太久了,心里太空了,疯了一样想要个人在跟前。 听完这话,卫玄琅拂袖离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眸光有点狠地盯着薛雍道:“好好养着,不许再想那些事儿。” 说到后面,他的脸倏然红了。 “好。”薛雍扯住他的袖子:“我只想着你,不想别人。” 卫玄琅低眸把他看进眼里,眉如淡墨,斜上云雾,乌眸红唇,俊兮美兮,真叫人迟迟移不开眼,他哑声道:“我明日再来。” 薛雍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过来可是有事?” 好像什么都没说呢。 卫玄琅垂眸躲开他询问的眼神:“没有。” 心中烦闷,就是想过来看看他。 薛雍伸手抚平他微蹙的长眉:“用过饭再走吧。” 卫玄琅一低眸,正落在交领处莹白的的肌肤上,隐约有淡青色的脉管微动,他腹下忽地起了燥热,嗓音哑涩: “你自己吃吧。” 未及挽留,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抹发梢拂过手背的一抹清凉犹在。 薛雍一笑,目光移到角落处一张竹桌上的乌木棋盘落子,突然想到什么,左右手指各执一子往棋盘上落去,啪的两声声响后,仿若天罗地网的局已悄然布成。 他提笔在纸张上点了点,墨未干便收起来团成一团,轻轻一掷,抛入香炉之中。 缓缓燃起的火焰跳跃着,隐隐可见的似乎是“清君侧”三个字瞬间被烧成灰烬。
*** 这日早朝。 简承琮忽然抬袖掩面,当着群臣的面哭泣起来,不能自己。 众臣僚大惊,扑通跪倒一片,有几个排在后面的官员也跟着他哭起来:“陛下苦,臣等也苦啊……” 他们不是陈盈一党的,苦大丞相擅权久矣。 含元殿里哭成一片,不成体统。 宸未之变后,陈盈被天下人骂的更狠了,一肚子火气,只他一人立在大殿上面,面色阴沉,道:“陛下这是何意呀?”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朕昨日梦见上官全,他对朕说,恳求朕饶恕郝宝荣一命。”简承琮伏在龙椅上:“他说那夜郝将军生怕朕有闪失,才不得不错杀宫人的,若为此丢了性命,他们在地下也不能安生。” 说到最后,他干脆纵声大哭起来。 “可朕死了那么多陪伴朕多年的人啊……” 直哭的整个含元殿愁云惨淡,悲不胜悲。 原来是为了郝宝荣。 陈盈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泰然道:“按律,郝宝荣将军罪不至死,论情,他那日出现的及时,算是对陛下再忠心不过了。” 话音一落,方才痛哭的几个臣属立马附和,道:“大丞相所言极是,郝将军不能杀啊大丞相。” “老夫什么时候说过要杀郝将军?”陈盈见他们把话头转向自己,心中顿时警觉起来:“郝将军的案子,老夫只是按照陛下的旨意……” 不好。 他猝然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 这时,武官中也有人站出来道:“大丞相怕是会错陛下之意了吧?” 他们有的私下与郝宝荣有些交情,有的怕唇亡齿寒,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为郝宝荣说话。 “陛下。”陈盈懒得同他们理论,话锋直接指向简承琮:“郝将军的案子正在三司会审中,等有了结果,臣自然会向陛下禀明。”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一向不在朝堂上开口的大理寺丞段铭忽然说话了:“陛下,大丞相,诸位大人,恐来不及了,臣昨夜用了点刑,郝将军坚持不住,咬舌自尽……” “啊,这……” 朝堂上哗然一片,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发抖起来,连武将都承受不住的酷刑,万一哪一天轮到他们身上…… “段铭,你!”陈盈没好脸色的往前走了一步:“陛下,臣可没指使段大人用刑。” 段铭扑通一下就磕起头来:“陛下,臣自审案以来,还没有哪件案子没有动刑犯人就招供的。” 他本来就是以酷刑起家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难道你陈大丞相不知道。 简承琮一听说郝宝荣在狱中咬舌自尽,神情发怔,继而一口气没上来,双眼直直地瞪着群臣,猛地从龙椅上跌落下来,眼看着就要龙驭宾天。 “陛下!” 嚎哭声此起彼伏。 先是殿外的羽林卫察觉到含元殿的混乱,接着宫外的御林军,京中的驻军纷纷听到传言,都在惶惶中拔剑待命,混战一触即发。 陈盈额上青筋迸起:“快,快拿下段铭。” 段铭在一片讨伐声中亮开洪亮森寒的嗓门:“陛下,郝将军自尽未遂,已经被臣救下了。” 他方才话没说完就被群臣的激愤给打断了。 大殿上首的简承琮双手撑着勉强坐起来,冠冕也歪了,他动了动唇,声音凄清哀伤:“段爱卿你说他没死?” “是,是,郝将军已经救回来了。”段铭心惊胆颤地道。 简承琮在太监的搀扶下重新坐上龙椅,两道龙眉紧紧拧着:“大丞相,你看?” 陈盈那个气啊,明明被摆了一道还有苦说不出,心中权衡一二,面上却十分恭敬:“陛下,为几个阉宦而杀一大将,臣以为欠妥当。” “何况当日郝将军也是为陛下安危着想,陛下非但不该杀他,还应该擢升他的官职,褒奖他护卫陛下有功啊。”
第26章 武官们纷纷附和,请求简承琮下旨放了郝宝荣。 简承琮“为难”不已,龙目阖上许久才睁开:“是啊,死者已矣,然这几年北边的外族虎视眈眈,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朕和你们一样,绝不会斩杀一员大将。” 陈盈气的咬牙,又不得不率先表态:“陛下英明。” 他万没想到,简承琮脸都不要了,竟妄图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保住郝宝荣一条命。 *** 晚风生凉,暮色更深了。 依旧是京郊那座破败的宅院。 他又来了,他的头上顶头一张斗笠,身穿一袭黑色长袍,笠沿压得很低,低得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依旧是那间亮着昏黄灯火的屋子,他贴着门道:“主人?” “回来了。”里面传出的声音就像撕裂的破布。 他肃然立正,回道:“以前是我小瞧皇上了。” 里面的人似乎在冷笑:“怎么,你不觉得他太蠢了吗?” 为了一个郝宝荣,这么早和陈盈撕破脸皮,太沉不住气了。 要是他,当夜就不会换值守的人,事后,连同这个人一并杀掉,这才做的□□无缝。 “是蠢。”他道:“可这次,他胜了。” 今天下朝时,他看见简承琮的眸中闪过一丝傲然,那一瞬,他犹如看见一条拨云见日的苍龙,一不小心露出真身,龙啸云开。 “不见得。”屋里的人声音骤然走低:“皇上优柔寡断,不如我助他一臂之力。” 他微微讶然:“主人。” 莫非要杀了郝宝荣,让陈盈没办法向天下人交代。 “你的毒针很久没用了吧。”屋中之人道:“去吧,杀了郝宝荣。” 他道:“是,主人。” 明月尚未升起,天地间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夜色中。 大理寺刑狱。 郝宝荣正要入睡,忽然凉风扑面,他心中讶异,这地牢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咽喉一阵刺痛,如被蜂蜇般,再就忽地倒地,不省人事了。 他看着郝宝荣猝然倒地,一眨眼,消失在牢房之外,再不见踪影。 “啊——” 二更初,段铭才处理完案子,正要走人,忽然听见有人疯了一般喊:“不好了,死人了,郝大将军死了。” 段铭浑身一冷,提步就往牢房走去。 *** 萧府。 公孙风来时,薛雍尚未睡着,听见脚步声响,他立刻坐起来点亮了油灯:“月白,出什么事儿了?” 自晚饭后就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郝宝荣死了。”公孙风道。 薛雍一怔:“死了?” “死了。”公孙风脸色灰败:“仵作说郝将军得知皇上要赦免他之后一时高兴过头,引发心肌,猝然离世。” “不可能。”薛雍断然道。 郝宝荣武将出身,上过十几年战场,岂能因为这点沉浮就引发心悸,绝无可能。 “死的蹊跷。”公孙风道:“他死之前,段铭正在大理寺核案,也就是说,案子核对完成之后,就该放人了。” 郝宝荣就是在这个点上死的。 “老铁头呢?”薛雍问。 公孙风低声道:“他传话出来,说去看了郝宝荣的尸体,身上确实找不到致命伤口,确为心悸而死的症状。” 薛雍眯着眸子,春衫在灯光下微微飘动,更显清逸出尘:“卫小将军去看过吗?” 公孙风:“……” 陈、卫两府的眼线此刻已经闻风而动,卫玄琅自然应该得到一二密报。 “他的人还在里面。”薛雍一笑:“他不会不去。” 贺容先还在大理寺刑狱关押着呢,卫玄琅不会不担忧他的安危。 “那咱们?”公孙风在薛雍面前青衫磊落:“等着?” “不,难得有一次这么大的热闹,不去看可惜了。”薛雍睨着他道:“去看看。” 公孙风:“……” 我说薛公子,要不您也找个面具把那张惹麻烦的脸遮起来如何。 不一会儿,薛雍换了广袖深衣,白玉簪挽发,顾盼烨然地出来了,瞧着公孙风问道:“一病数月未出门,不知道街上可添了好玩的?” 公孙风打趣他道:“薛公子许久未上街,开店的掌柜们的生意无人照拂,都关门大吉了。” 薛雍粲然一笑:“我先去你店里给月白撑撑门面如何?” 公孙风哪里敢用他,讪笑着往前走,忽然又回过头来:“薛公子,你能出得这萧府的大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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