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先皇没到天命之年就驾崩了,天之骄子一下失了庇护,这落差和心境可想而知,原本以为那些个任性的脾气也会带到朝堂之上,这小皇帝免不了成一代暴君。但皇上登基四年,并没有动不动就要人命,行事也也无甚大的错处,显然并不是残暴无度的君主,这让众臣都长舒一口气, 不过了,皇上也并非真的完全转了性,须知前朝之事事关重大,把陆策这辈子的忍耐力都用的七七八八了,在后宫自然没那么收敛了,所以乾和殿的下人们都知道,这小主子,惹不起。 比方说刚才,侍候在一侧的福喜本以为皇上在辅政大臣会议上受了辱,一会少不得大发雷霆,正担心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要被殃及。惴惴间,看到摄政王留了下来,料定皇上心情一定会改善,这才放下心来。 两月前,御史台在周抟的授意下,疯狂弹劾了一阵陆筠,说他大权独揽,操纵皇上云云,放在平时陆筠自证清白也好,回击周抟也罢,应该是会动作一番,但现下赶上陆策亲政的当口,陆筠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打着给父母扫墓的由头,去京郊的祖陵避了避风头。 陆策这俩月没有一天不问福喜,诸如堂兄怎么还没回来这类的话,同时,陆策认为自己已是亲政的年纪,是顶天立地的一国之君了,所以心里虽然想念堂兄,但又总觉得不该如此轻易的表露。 这矛盾的心理,导致陆策此刻正坐在龙案后扭捏着。 陆筠看了,心里有些好笑,先开口道:“皇上,这两个月太妃们可好?几位王爷可好?朝中可有异动?留微臣下来,是有要紧事相商?” 不待陆策回答,陆筠又道:“福公公,请把皇上近日的功课拿来让我一观”。 福喜答应一声就退下了,顺便识趣的带走了暖阁内其它的下人。不过如此一来,室内就更显的安静,陆策甚至都听得到自己心跳如鼓:“堂兄,他们好不好,你会不知道吗?连阿猫阿狗都叫你问了个遍,怎不见你问问我这两个月可好!” 马上十六的陆策已脱去稚嫩,五官开始硬朗,隐约的已有些帝王威严了,可现在这张脸上,正不合时宜的呈现着一种委屈的神情。 陆筠半是感慨半是戏谑道“皇上每日一封信寄来,你过得好不好,我岂会不知?策儿,长高了,也结实了,更懂得质问堂兄了,看来万师傅信中说你进步神速,所言非虚”。 如果现在有一个,哪怕半个御史台的人在场,看到这不像君臣的对答,一定会当场惊掉下巴,回家呕心沥血撰写奏本若干。
但陆策听他称上了你我,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却自顾自的笑了。 私下里,他们并非君臣,而是同舟共济的兄弟。 陆策决定不去计较堂兄对他小小的忽视:“堂兄用了晚膳再回府可好? 陆筠心里虽也想尽快回府,但看到陆策期待的神情,终是不忍拒绝。 其实,陆策将陆筠留下来,也不是全因为那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念,也是想和陆筠商量下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陆筠哪能不知,当下道:“我来问你,关于亲政一事,众位王爷和大臣的立场,你有何见解?” 陆策知道这是陆筠有心考他,所以也正襟危坐,认真的答道:“辅政大臣之中只有皇叔晋王和大哥秦王赞成我亲政,可我知道晋王明面上说祖宗礼法不可废,实际上是为了他的名声,不想背上个不仁义的骂名。”提到陆弦时,少年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大哥倒是私下找我聊过,他认为即使亲政,也不意味着大臣们成了甩手掌柜,一样可从旁辅佐指点,并不至于将政务搞得一团糟。” 陆筠:“这恐怕也是你的想法?” 陆策:“我是想亲政,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况且这四年我虽不能做主,但朝会没有一日落下,辅政大臣会议没有一次不去旁听,自问对本朝内外局势已有了解,加上堂兄的辅导,我不相信我做不好。” 看到陆筠点了点头,陆策接着又说:“我也想看看,等我亲政了,周抟会不会再对我如此不尊,满堂朝臣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柔然还敢不敢再犯我边关。” 陆策说这些话的时候,偏头看向窗外,又好像只是为看着那颗松树。等他再转头回来时,陆筠瞧见了他眼中的光芒,一时怔住了。 陆策:“不赞同亲政的,说是现在外有强敌,内有沉疴,依我看只是舍不得权利,随便找个由头而已。” 陆筠:“你懂这个道理很好,都说臣子要揣摩上意,但这臣子给你说的话,你也需抽丝剥茧。因你是帝王,权力和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只要不是一心想做个陆鸣那般谏臣的,都不会直来直去的同你说话,而且有时越是见不得人的心思,越是有冠冕堂皇的由头。看人听话,凡事三思。” 陆鸣是陆策他二哥,贵为皇子,但一心只想做个实话实说的谏臣。 陆筠又道:“然这一干反对的朝臣里,有一人你需格外注意。” 陆策:“莫不是尚相?” 陆筠:“尚相虽然不赞同你亲政,但他绝非太傅一党,他所言你又如何看?” 陆策仔细思索了尚相的对答,道:“尚相是瞧出我此刻实力不济,想劝我稍缓亲政。” 陆筠:“周抟虽然目无圣上,但他家族在我朝经营已久,党羽众多,如今还坐拥边境军政大权,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暂且示弱,徐徐图之。” 一瞬间,陆策脸上闪过不甘、暴虐的神色:“堂兄也认为此事要缓?那朕可成了大梁第一例子不能自己做主,任由臣子欺压的皇帝。” 陆筠忍不住握住了陆策抖动的手:“策儿,自古成大事,都离不开一个忍字。” 发觉握住自己的手有些用力,陆策突然想到陆筠的那些忍耐。 自幼无父无母,天伦之爱一丝半点都不曾尝过,不但如此,还被克父母的流言包围。进了宫后虽得皇上宠爱,但却是后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暗地里不知道使过多少绊子,而那些见风使舵的皇亲国戚们,也没少苛责,奚落他。现在名为摄政王,一人之下,却不得不学会向权臣低头,还要忍着满朝说他独断专行的流言。 陆策心头微热,反握住了陆筠的手道:“我省的,不亲政不代表我会无所作为,就让他再自以为是一阵。” 陆筠见他明白过了,终于放下心来,但还似是犹豫,像有话要说,斟酌半响道:“明白了这点,你再想想秦王还是为你好吗?” 电光火石间,陆策明白过来,不显山露水的大哥,打得是渔翁得利的算盘。大哥啊大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天家难道真的如此无情吗? 不过,他主意已定,心情渐渐也趋于舒缓,于是小孩心性就显露了出来。 一用完晚膳,陆策立刻唤人取来天子佩剑,将自己最近练的剑法展示给陆筠看,然后事无大小的絮叨了这两个月的生活,又事无巨细的询问了陆筠这两个月的生活。 直到月上中天,福喜在一旁出声提醒道“皇上,已经子时了,王爷回京连府都没回,王妃怀着身孕,恐怕此刻已等到心急了。” 不知为何,陆策心里没由来的有些不痛快,于是淡漠的扫了福喜一言,心道:这太监怕是老了,怎的话也多了起来。
☆、第 3 章
陆筠上马车的时候,一场短促的大雪刚刚结束,加上早过了宵禁,四周全都悄寂无声。 奉命送摄政王出宫的福喜公公打了个哆嗦,似是自言自语的感慨道:“今年冬天忒冷,忒不好过。” 身边的小太监也道:“皇上也真是的,竟然让您亲自把王爷送到宫门口,我看就差让咱们送到家门口去了。” “休得乱说!”福喜冷了脸面。 本朝的皇子多是十六开阖建府,陆筠被当作皇子养着,但离开皇宫的时间却很晚。 其中缘由,还要追溯到十年前,六岁陆策的一句话。 那天,时任礼部尚书的尚韦正在贺武帝讨论陆筠开府一事,坐在皇上膝头的陆策,却奶声奶气的告诉父皇,想让陆筠在宫里多陪自己几年。 武帝低头看了眼儿子,只道是自己政务繁忙,陪儿子时间终究有限,有些黯然的想:策儿怕是孤单的很,若是景氏还在,又何会如此。于是乎,父爱一上来,完全不管陆筠已到了选妃开府的年纪,就嘱咐尚韦此事压后再议。 再后来或许武帝于心有愧,别的皇家贵胄像陆筠这般年纪,早都儿女双全了,再看这陆筠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因此病入膏肓之时,亲自指了定国公的孙女给陆筠做王妃,又选了京城最好的地段,给陆筠建了大宅子。 先皇驾崩后,又因为建宅子、守孝等事,将开阖建府退后了三年,是以陆筠以二十三岁“高龄”才娶妻建府,这也是梁朝一大奇谈。 不知情人会说,老皇帝真是荒唐,为了自己儿子,就能去坑老哥的儿子。看来那孩子终究不是姓陆,陛下和他亲近不起来。 知情的会说,老皇帝这是料定自己时日无多,想给儿子培养一位好帮手。 陆筠一下马车,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王妃陈氏和一干家仆奴众。 陈氏指给陆筠时,也只有十七岁,但因为耽误了三年才嫁过来,所以此时早已不是含羞的少女,而是位少、妇了。但因生的俏丽,端庄中倒也不失可爱。 陈氏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笑迎过去:“王爷总算回来了,这一路辛苦,可要用点夜宵?” 陆筠:“夜宵就不必了,已在宫中用过晚膳。我不在这两月,家中可好?” 陈氏:“家中都好。” 陆筠又看了眼陈氏的腹部:“王妃身体可好?太医可有来看过,胎像可稳健?” 陈氏看陆筠关心她,有些高兴,语气也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这孩子不是很安分,太医开了很多保胎药,臣妾这两月都要喝成一只药罐子了。” 但陆筠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言,一大家子人又呼啦啦、乌泱泱的入内了。 与摄政王府的淡然的氛围相比,太傅家里可谓是热火朝天。 原来太傅拂袖而去后,便急招了心腹幕僚过府商讨,直到子时还未结束,足见这场密谈的重要。 一人揣测周抟心意后,道:“万万不可放权,现在朝中咱们的人不少,公子又执掌十万大军,主上日后再进一步也并非空中楼阁。” 另一人道:“陆筠回来了,皇帝小儿有人撑腰,心意难免摇摆,咱们不妨再加一把火,也好让他知道,太傅所言非虚!” 周太傅似乎很满意这个办法,抖动着满脸横肉森然一笑,那张老脸更显狰狞。 “我马上去修书一封,速速派人送到顾儿手中。”周抟道。 三日后,陆策就派了人去各家府上通知,原定于月末的辅政大臣会议提前了,让各位大人即刻就去皇宫里商讨亲政事宜。 周抟得了信,知道这必是陆筠和小皇帝前几天密谋的结果,一方面,他的手段还未使出,内心有些不安;一方面,他又觉得凭自己现在的势力,让小皇帝推迟亲政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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