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火的时候,手被岸头的杂草划伤,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一道道带着血的白印子。但是她怕金婆嫌弃她没用,一声不吭地煮饭。直到吃饱喝足的母子立刻在河心抛锚,生怕小院儿逃走。知道他们困倦了,在狭窄的船舱里呼呼大睡,小院儿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就在船篷小小的遮蔽下,拖着一床被子将自己裹住,吞吐着白色的烟雾。 这不过是她从小到大艰辛生长的一个片段,实际上和金三母子作案的那段时间,竟然是小院儿略微自由和惬意的时光。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能够穿着捂得她微微出汗的狐狸裘,坐在这样明净的玻璃窗下看冰冷的运河,觉得很不写实。 这时,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布艺,面容姣好的女子,看着比百灵大不了许多,近身对小院儿行礼,道:“属下是五毒门的蝶,主上吩咐来侍奉夫人。” 小院儿已经见过蝠和蛊,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五毒门还有女人。把蝶扶起来,道了谢。 这个蝶所擅长的是装扮易容。郑澜去杭南实际上是就藩,但是却让藩王就藩的仪仗走了旱路,他则用了五毒门门主的身份,和小院儿走水路。一路上既然是微服,就免不了乔装打扮,小院儿身边也需要侍女,于是郑澜安排了蝶来。 “怎么,你不喜欢如此轻舟简从地走水路吗?”郑澜看小院儿在思忖着什么。 “没有。”小院儿抬起头,第一反应是拒绝承认。从小到大,她第一反应是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并不会有人真正在意她的真实想法,所以表达真实的情绪,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不习惯的事情。 如今郑澜把她是很放在心上的,小院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郑澜示意蝶下去,在小院儿身前蹲下,仰着头看她低下来的神情,不解为何在她的沉默中体味到一丝落寞的情绪。原本他精心准备了这次南下,事先也曾对小院儿交代过走水路,却并没有见到心爱的人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玻璃窗很贵吧!我原本不知道,殿下这样有钱。”小院儿强撑着一个笑容,想用调侃他有钱的方式把内心压抑的情绪掩盖起来。 “率土之滨,皆为王土。你以为湛王府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就觉得大郑的皇室真的是什么勤俭之辈吗?”郑澜突然在这一刻觉得他竟然不能知道小院儿心头所想,复问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小院儿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并没不喜欢的资格,但是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又的确并不开怀。 “殿下,到了杭南,我们要做什么呢?”小院儿问他。 郑澜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了实话:“原本是就藩,做闲云野鹤。偏偏皇帝老子许了封地,就讲了条件。还要肩负着查办杭南士绅的差事。” “这事很棘手吗?”小院儿看到了郑澜的眉头微蹙,她想不出通天本领的人有什么事能苦恼。
第48章 牵马 晋江独家 “实则不难, 就是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郑澜猜想小院儿应当理解不了土地兼并、地方豪绅坐大之类复杂的事情,这些关系社稷大事的利害关系,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 更何况, 他也有些头疼,若说是用武功杀人, 或者五毒门的亲卫去暗地里查些事情, 总是难不倒他, 偏偏若想瓦解杭南士绅的势力,却需要抽丝剥茧的耐心和心细如发的权谋,郑澜做得到, 但却不合他的心意。 “钱大人就是杭南士绅,我听安泰和李秀蓉都说过一些杭南门阀的事情。似乎权势很大。” “嗯。”郑澜并不想和小院儿讨论这些,自己一个人为了这些麻烦事烦心已经够了,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郑澜甚至想,也可以学那些糊弄事的刺史、钦差,到了杭南走个过场,三不五时给恒昌帝上几封秘奏混日子了事。横竖这天下虽然姓郑,到底也不是他的。 见郑澜眉头拧了拧,小院儿识趣地住口。她猜测南下并不会如郑澜期许的那般省心。 蝶进来, 提着个精美的象牙食盒,取出一样又一样精美的膳食, 安静而优雅地布菜。 两个人用完了膳,郑澜便拿了一本有关杭南地形和风物的地方志, 歪在紫檀榻上看书。小院儿静静在一旁, 想寻点事情做,却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最后,小院儿只好悻悻然, 把燃尽的月沉香灰收集起来,倒入一旁的空置的建水里。她想为郑澜排忧解难,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知道朝堂的事情,以她的见识,是听都听不懂的。 这时候,她又想起来李秀蓉在临走的时候对她说的那番话,究竟她一个险些成为瘦马、半只脚曾经踏入欢场的女子,与那些见惯了权力争夺和家国大事的世家贵女,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如果此时,是李秀蓉和郑澜站在一起,她一定能够帮助郑澜分析利弊,出出主意。哪怕是安泰那样肆意妄为的性子,也会对朝堂上的诸多势力有警醒的认识。 什么都不能做,那便只有弹琴。 小院儿将鹤唳从琴匣里拿出来,簌簌地弹奏,一曲《萧然调》弹奏得如泣如诉,伤怀之感如小溪一样流淌,虽不强烈,但自有一段哀婉动人。 郑澜听出了其中的伤怀,他十分不解地看向小院儿,想不出何时小院儿变得不一样了,似乎自从他在恒昌帝面前揭开了小院儿真实的身份以后,小院儿并没有期待中的欢欣,反而是一日比一日消沉,起初只是不易察觉的偶尔的怅然,如今从琴中听出的倒是一股明确的哀伤了。 本来郑澜歪在榻上,是有几分困倦的,小院儿的琴声和她强装出来的笑意,让他此刻的困意全无。他走过去,将小院儿手上的琴,轻轻拿开,默默放回了琴匣,返身回来坐在她身旁,将她的手放在手心。 “究竟是为什么不高兴呢?”他的语调又温柔又耐心,一点也不似平日里阴阳怪气的样子。 “说不清楚。”小院儿看着郑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泪盈于睫,下一刻就要流淌出来。 “无论如何,今后不允许这双眼睛流泪。”郑澜将她烂在怀里,轻轻捏住小院儿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用温热的舌尖去舔去了她清冽的泪水。眼泪终于没有变成泪珠的机会,但是那微微发咸也微微苦涩的感觉,他品味到了。 “殿下,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小院儿感觉到他搂住她的力气加深了一些,用轻柔的语气问他。 “嗯,自然。”郑澜在她额头轻吻,贴住她眉心的花钿胎记,最初就是这一抹殷红,让他在厚山注意到她,那时候小院儿也是这样泪盈于睫,只不过是一副倔强又悲怆的样子。 “殿下,究竟喜欢我什么呢?”小院儿从郑澜怀抱里挣脱出来,突然很郑重地问他。 郑澜想阴阳怪气地搪塞一句,如往日那般不正经,但看到小院儿那湿漉漉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任何一句不正经的话。 最初自然是被小院儿的美貌吸引,她在厚山茶叙时,扬言要烧了他的房子,那倔强而悲怆的神情,让她的美貌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再后来,则多多少少是阴差阳错,他想看看钱仲谋李代桃僵的把戏要怎么玩下去,对小院儿则是日久生情,喜欢她沉着自持,喜欢她弹琵琶的样子。这些自然都是可以作为甜蜜的情话,柔情百转地对小院儿说的,但是郑澜竟然是一怔,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喜欢小院儿,并不止于此。 到底从小在生在皇家,什么样的秀色美人没见过?郑澜知道自己对小院儿的深爱,是心底里秘而不宣的事情,因为小院儿是风尘中来,就像是他的生母。他想去了解小院儿,就像是想去了解这般出身的女子,经历过什么。他想将疼爱与庇护毫无保留地给小院儿,就像是抚慰一种自己不了解但是真实存在着的过去。 但是这个理由,郑澜虽然一瞬间想清楚了,但是说不出口。他不能说,因为你是个风尘中来的女人,所以我爱你。他觉得这样说,到底是亵渎了小院儿。 见郑澜踟蹰,小院儿擦干净眼角的雾气,笑了一笑,说:“兴许我是月事要来了,所以总是胡思乱想。如今锦衣玉食,有殿下庇护,我应当知足的。” 郑澜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再拥入怀中,接下来是绵长而细腻的吻。小院儿此时放下了焦虑和不安,允许自己沉溺其中,直到他的修长的手指游如她的衣襟。 耳鬓厮磨间,郑澜,一只手扶住小院儿的束素,另一只手将她扶起来,两人缠绵对坐,身心合一,他在她耳旁低语:“看来华丽的楼船,不合你心意,过几日靠岸,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院儿轻轻嗯一声,绯红的脸颊上有一层薄汗。船楼内的烧着暖炉,温暖柔和的红光是唯一的亮处,郑澜看到她肤如凝脂,轻轻探入幽深之处,先带她去了云端的梦境之中。 ~~~~ 星河横陈于苍穹,斑驳的光芒却洒在河面,柔波之中,小院儿看到了熟悉的码头。 又是临河县。 她曾经在这里和金三母子逗留过许久,其实并不遥远,就是半年之前的夏日,如今看来,却似乎隔着好几辈子人生。 临河已经距离杭南不远,冬日也不过是有些寒气,比京城要暖和很多。蝶将小院儿的狐狸裘规规整整收拾好,叠好放入楠木箱子,侍奉小院儿换下了一身夹棉的褙子,披了一件白鹭翎毛大氅,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干净。 郑澜下了船,在岸头等她。因得到了消息,湛王的船要路过临河,临河县丞提前已经得到了官府的通传文牒,此时又是运河上商船往来的淡季,于是待到郑澜的楼船靠岸的时候,码头上已经被清了场子。 小院儿自然是知道这运河上曾经的风致,即便是冬日航运的淡季,也不应当冷清到一条商船和游女的画舫都没有。 “殿下,码头上只有我们的船。”小院儿伸出手,郑澜把她从船上轻轻拽下来,牵着手往前走,不远处有精美的马车等着他们。 “嗯。通传的文牒到了,县中府衙恐是得到了我们靠岸的消息。” 小院儿点点头,回头看向空旷无人的运河。她原以为出了京师,便能回到民间,却未曾想到,龙种离了水晶宫,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一片泽国。郑澜在贵胄云集的京师,反倒没有在地方上有排场,并非他授意,而是一切本就理所应当。 郑澜似乎猜想到了她的心意,对她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浩浩荡荡,惊动四邻摇动海的排场?” 小院儿失笑,有点尴尬说:“半年前,我还和金三母子在运河上。” 郑澜才想起来,小院儿曾经说过的,她在被卖入厚山之前,曾经被金三母子逼迫做仙人跳的营生,她提过具体的地方,郑澜却记不得那么清楚,于是也跟着小院儿方才的视线看过去,一片碧水茫茫的运河,因为已经清了场子,游女的妓船已经都被撵走了,此刻什么也看不到。 “这处码头的本来面目,并不是这样冷清的。”小院儿似乎是对自己说,其实她本人,半年前也不是这样冷清的。她当时浓妆艳抹,对着隔壁更豪华的画舫上的男子卖弄笑容,做为金三母子的饵料,等着登徒子上钩,再被金三母子榨干最后一点钱银,然后五花大绑扔到河心的湍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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