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筠看着他,说“其实在宫里那些日子,妾忽而发梦,总会梦见妾还身在汶遐,陛下欲终生囚禁妾,给妾最不堪的供应,让妾生不如死。最后在妾奄奄一息的时候知晓了妾这些年的冤屈,最后在妾死后给了妾最大的体面。追封为一品惠妃,让妾的父亲坐享一等公的诰封,敏怡,也因为妾的缘故,被封一品诰命夫人,当然,她后来还是推拒了您的封赐。还有姨母,她以此得到您的关心与更多的孝顺,即使最终没有子嗣,但您将旁家最好的世家子嗣过继给了她,她晚年得儿女承欢膝下,长寿又欢愉。” “至于是否在意,这样的事,妾无法回答。那些事情,在梦里经历过一次,醒来皆会心有余悸,还有的时候,妾会因为那些不曾发生但却于梦中真切的事,对陛下有些龃龉疏远,但最后还是愿意相信,若当真有那样凄惨的一世,若陛下真的曾对妾那般无情,今世的一切才更值得珍惜。” 今上抚她鬘发,“是呀,那一世,的确是我亏待了你。” 秋筠抬眼“为何要如此说?既是梦境,便是假的,做不得数,如今说给你听,并不是要您觉得愧疚什么,而是这一世,但愿承您恩遇长久,妾必真心相待,望君将心比心,感同身受。” 今上将她拥入怀中,默然片刻后方说“等我们昏礼过后,我便让宫里的嫔御未侍寝过的尽数出宫去,若侍过寝,便让她们去行宫居住,或有意出宫的,自当听凭她们的心意,让她们过快活自在的日子。” 秋筠问“陛下如此做,不怕朝臣们纷纷上谏吗?妾将将回来时,您欲立妾为后,便已引得群臣反对。如今再如此,岂不会引得他们非议陛下色令智昏?” 今上笑问“色令智昏?你的意思是,你蛊惑了我,引得我不理政事了吗?如今再说这个,朝臣怕也惯了,当年怎样都寻不到你的时候,我便打算禅位亲自去找你,只是争来争去的,苦无可替代的人选,几方的势力争执不休,母亲又以死相逼,实无办法才加派人手继续寻找,没奈何那些人只在各州府登了名册的里头找,却没去各村落里仔细看看,也是怪我,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去处。也不曾想过你竟连这样的地方也肯去,连这样的苦楚也吃得。” “所以这次我提出的也不算过分,他们既都知道自家的娘子在宫里头住着亦不过只是食天家俸禄,有个天子嫔御的名分罢了,而其余的荣耀并不能为家族带去,那么又将她们困在宫中有何意义?去了行宫住着她们眼不见为净,倒也舒心,家族那边,我亦不会亏待,倒愿意为他们升上半品以示宽抚,他们若还不满意,我便只能令他们自行辞官,或是将其外放了。总之这天下里最不缺便是士族,最不少的,便是想入京城,想入正晖宫的人。就算会失去几个家族,被天下非议,可是时间过去,又有谁会记得,曾在这年间,有过那样几位官品的人,因上谏而被贬,又有谁会深究他们缘何被贬官,他们更多的只怕是在考虑,如何补缺,如何令自己加官进爵吧?” 秋筠看着他,他莞尔笑说“坐着这个位置这些年,我明白了很多。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的很多抉择,我皆觉得冷血无情,父亲说过的许多话我不懂,对很多厌恶憎恨的人都和颜悦色,还将很多本无意甚至蔑视的女人迎入宫里,封为嫔御。那个时候我觉得父亲身为帝王却亦活得如此不自在,如此委屈,实属不该。那天我向父亲发问,疑惑他这些年为何如此委屈自己?他不过是笑了一笑,然后告诉我,以后我登基,就会明白,帝王家总有无上荣耀与权力,却更有帝王的孤独与无奈。看着很多原本在意的人被驱逐,被排挤,可自己却不能说一句话,为了史书上的圣明二字耗尽一生心血,为了能让天下人满意而强忍自己的愤懑,听从谏议,对所有朝臣说出的话,都一字一句的仔细听完。皇子们都是想做皇帝的,但他们又何曾想过的,要失去的一切?”
第31章 想为君王话尧舜2 她缓而颔首,说“这些年陛下失去了太多东西,也孤单寂寞的很吧。”他无奈含笑道“这些年宫里唯独只有前两年的旧人,或是从前便随在我身侧的,我都去一一探望过。原来没有我的存在,敬妃一人独大,她们在敬妃底下过日子,亦那样艰难,但她们尽管活的艰难,却能各自寻快活,那日我去时,她们几个凑在一起拟花样子,说绣个什么样子的给铃音她才会喜欢,后而我才发现,敬妃理事专横跋扈,但铃音帝姬在她教养之下,却颇为懂事体贴,六宫的嫔御们,竟对她都很是疼爱。” 秋筠只淡然笑对他说“我明白,你并不想处死敬妃,如今迟迟未动,是顾念与她的旧情,顾念她抚养出的这个好孩子。”今上深深颔首“可她对你做出的那些,我不处死她,就会对不住你。” 秋筠抬眼,遥望天际,缓而说“那您想怎么做呢?妾与她之间,终究有一人要被辜负,有的事情,两全其美就是不能够的。”今上在这句话后长久的沉默,秋筠开口“有一个词称以儆效尤,是对犯错之人加以重刑惩戒,以让后人产生敬畏之人,从而不敢再犯,妾记得当年父亲获罪,妾以同罪被降为末等采女拘禁于宫中,每日只得一碗汤水,后来再不敢吃外间送入的东西,只因畏惧其中有毒。那个时候便每日去摘宫中花草,尽管无法入口,但为了存活却能忍受任何委屈。妾还于心中尽力为您开脱,告诉自己,若您不为此事,仍旧善待妾,六宫与前朝定会认为,贪腐之事并不至死,今后还敢再犯,如此下去,官场清流将不复存在。所以妾成为了以儆效尤的那个例子,甘心情愿的受苦。但为何今日这个人换成一个陪伴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迟氏,您竟要手软了?”说罢秋筠后退两步,揽裙下拜,双手一合一叩首。 “妾之父官任两朝,可谓真正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妾之父曾受先朝圣上称赞,乃官场清流国家栋梁,崇高德行可流芳百世。而当年妾之父匆匆获罪,陛下不念苦劳,不念他人之语而直将父亲下狱待罪,若不是求情人众,陛下缓加处置,便真正要处死后才为父亲洗脱冤屈。那个时候,您为什么没有想到,父亲这些年为国做出的一切,即使有罪亦罪不至死呢?” 今上手握成拳,转头来凝视着秋筠,在场服侍之宫人纷纷拜了下去,唯有皇后与其对视着。只听今上说“你我即将举行昏礼,成为夫妻,你于此时提起此事,欲我处死迟氏以儆效尤,便无惧此事成为今后朕废黜你,称你无德犯上的证据吗?” 秋筠并不惧怕他的盛怒,只是沉然答说“妾为臣,为妻,陛下为君,为夫,皆妾位您其下,而不该对国事,对夫君的决断有任何置喙。但那只是普通家族内一个不知道理,不明诗书教导的娘子会做的。可妾许秋筠,自小受诗书教导,妾习四书时略略明白这人世间的道理所在,妾以为“想为君王话尧舜,玉堂对罢夜何如。”妾笃信文死谏,武死战,如能劝服君主行圣明之事,恩及天下苍生,则死又何憾?今日陛下为迟氏,为旧情而视规矩礼法于无物,陛下为亲女之欢悦,为母女亲情而罔顾法度,纵容失德犯上,意图谋取他人性命,干预前朝,垄断后宫之妇人留于宫中,享妾妃之位,仍可承欢膝下,逍遥法外,则此后,若尔曹官员均以陛下为范本,一一以儿女亲情来恳求陛下法外开恩,将本该绳之以法之人释放免罪,陛下又当如何决断?凡事上行而下效,百官以陛下为榜样,以明君做派为万世范本,陛下一举善而利万民,一举恶而祸万民,陛下既为众星拱之之北辰星,便当行北辰之责,陛下为父,为夫,然君为父先,君主当明鉴明断,则苍生黎民,俯首才会甘心。” 今上望她良久,拂袖而去。禾珠与众宫娥即刻上前扶起下拜已久的皇后,她此时跪时很长,很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却依旧拒绝辇轿,勉而说道“我欲天下人明,陛下乃圣明君主,即使对于近旁嫔御所言,或是中宫殿下所言,亦不偏听偏信,而能深思熟虑后再行决断。” 翌日,陛下下旨。迟氏连犯勾结前朝,藐视皇后,又于后宫跋扈,为上不仁,未曾善待六宫嫔御及宫人,此乃大为失德。又巧言令色欺瞒太后,谋害君上,罪无可恕,念其抚养铃音帝姬日久,教导有方,赐全尸。赐匕首、白绫、毒酒命其择一。然迟氏领旨后却疯癫打翻毒酒,以匕首割断白绫,声嘶力竭称陛下与其多年情谊,决不会赐死她。宫人报往陛下处,陛下只言,令中宫决断。 宫人复呈报椒房中宫处。秋筠闻言只是淡然道“既然已然疯癫,先遣太医去诊过,若真已疯癫,容其自生自灭,但若只为偷生而佯装疯癫,尔等便代为赐死罢。”众宫人见皇后虽是云淡风轻的,但眼中恍然有一丝厉色。外间有宫人禀话说“铃音帝姬吵闹着要进来。”秋筠颔首。铃音帝姬入内便伏拜在地,饮泣道“还请您开恩,饶母亲一命罢,铃音愿终身侍奉在侧以替母赎罪。” 秋筠起身亲自扶起她,挽其手温和言说“帝姬孝顺,但帝姬可想过,有很多的孩子和帝姬一样,她们也同样孝顺,爱护自己的母亲,可她们的母亲,却死于令慈之手。”铃音今年已有十岁,但颇为懂事,她听后说“可法外也能容情,晚辈能不能请您法外开恩?”
秋筠莞尔说“你可见过晚思和令君?”铃音答“我为长女,照顾弟妹乃是我的责任,请您放心,儿臣今生都会善待每一个弟弟与妹妹,您的亦是同样的。” 秋筠摇头笑说“我并无告诫之意。只是欲问你,若我真命丧于令慈之手,那他们如今便自小无母,可怜否?” 铃音颔首“自小无母亲照顾,自是可怜的。”秋筠说“两个孩子,便已让你起悲悯之心,那这些年命丧令慈之手的幼子虽少,但母亲却很多,听完这些,铃音仍想继续恳求下去吗?” 铃音帝姬再拜叩首“那您,能不能开恩让我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秋筠沉默后方说“听闻令慈如今有些疯魔了,还是等太医诊后你再前去吧。”铃音回说“即使母亲神志不清,却仍为铃音之母,请殿下开恩,让铃音前去叩首请安。”秋筠缓缓回首,望向她,铃音一改往日平缓温和,如今目光坚然炯炯。 秋筠喟叹道“去罢。就算我今日不让你前去,你怕也会再去求你父亲。我信十年的母女亲情是轻易割舍不得的。” 铃音重新起身后再深深屈膝“是晚辈谈及您的伤心事了,在此向您谢罪。”秋筠看向她说“这个年纪,便已这般懂事了,倒怪不得陛下最疼爱你。”铃音帝姬笑回说“我自小失去母亲,养于迟娘子膝下,昔日对她的事也多有耳闻,她的确如您所说并非一位好的嫔御,也并非一位好的妾室,但她未必便不是一位好母亲。” 秋筠微笑“我从未说过,她并不是一位好母亲,看到了你,我便好似看到了曾经的她,或许,在很久以前,她亦是如你一样,娴静温柔,沉稳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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