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滑至后方,轻巧的捕捉系带,轻轻的揭下最后一丝屏障后,重新将她拥紧,阴阳相合间,一缕斜阳落在他与她贴合的面颊之上。是日事毕后,宋临婵于他身侧浅眠,万乘却转过身,凝着宋临婵看。小姑娘的睫毛低低的覆着,一呼一吸间平稳且有节律,却亦柔孱至极,让人不舍触碰。宋临婵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尽管落垂凡世,依旧不染尘埃。与他这般多年于阴暗诡谲中泅渡的人大相径庭。这一刻他忽地生出一点异样的忖度来,若她不是宋家的女儿…如她不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朝局未定,波谲云诡之下,他尚可不能护住自己,又何谈再护旁人? 正因为她是宋家的幺女,如今才能平宁的憩息于他身侧。天下尽是他的棋,风云变幻之下,沦为弃子不过昨日今朝一一毫之变,便是万乘施恩留情,亦未必护得了一颗欲弃之子。他的万乘之位并非唾手可得,一步步踏上孤寂之位,无人之巅,足下的鲜血淋漓,屠戮杀伐,皆是女儿家见不得的污秽。他略略回神时,见她睁了看,亦回眸望他“您…无事吧?” 他怔忡一瞬,神思恍惚仿若荡然无存,倏忽道“宋姬,盼孤安否?”她毫无犹疑“妾自盼万乘大安。”他替她紧了紧身上的锦被,径自起身。宋临婵欲起身去侍奉更衣,他却说“你歇着。”宋临婵闻言躺了回去,见他似自行做惯了一样,确比旁人在侧更快些。他莞尔道“明日宫宴。”宋临婵颔首“妾知晓。”他偏眼去睨宋临婵“你事先应下的,可还记着?”宋临婵闻言起身正坐“妾永志不忘。”万乘一握手里的香袋“青鸟,甚善。” 他走后,宋临婵起了身,望着他映在窗牖上的影子,一滴泪垂落在锦被上,泪一垂落,瞬间便逃的无影无踪“爹爹…阿婵为了宋家,可以用心侍奉万乘的…可…”余下的话如鲠在喉,再也道不出来。晚膳时分,宋临婵静坐于膳桌前,却久未启筷。待郭秋杏晚膳后来纳安,见她怔怔的,上前遣退了宫娥,悄悄问“修华…您这是怎么了?”宋临婵抬首,郭秋杏只觉这一刻她的眸光同一个人像极了,三分的冷漠,三分的淡泊,三分的从容,还有一分的杀伐气。
郭秋杏于她对个坐下来,挽她手说“是不是…疼啊?”宋临婵话无波澜“中才人多虑了。”郭秋杏悻悻的收了手,起身唯唯诺诺的站着。宋临婵接着一点夕阳去睨外间的杏株,这么短的时候,却亦见长势,平日留心养着它,反倒养坏了它,如今无顾虑了,天生天养,反而长的愈发好。宋临婵遥指杏株,语气是难得的轻快“中才人,你瞧。” 郭秋杏循声望去,回说“修华,你是疏朗之人。便是做笼中鸟,也求内里自在的。”宋临婵偏眼去睨前几日内侍省送来的雏鸟,如今和光供着吃食,它便日间愈发欢快的叫喊,前日万乘来,随口斥它聒噪,于是宫娥不敢再喂它吃食,如今确愈发无精打采下去了“中才人,这便是死生一场。” 宋临婵缓缓侧首,和婉温和的对着郭秋杏,这一刻郭秋杏却不禁心间颤栗。郭秋杏望着金笼里无力嘶喊,却依旧偶尔来回扑腾的雏鸟说“修华,那雏儿赏妾吧。”宋临婵半晌才回“中才人欲放了它吗?”郭秋杏认真的点头,话语间不加掩饰心绪“妾…怜悯它…”宋临婵捋着腕上的一串玛瑙钏“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郭秋杏不知其意,只怔怔问“修华?”宋临婵垂首“中才人,放它自在全你的悯惜之心,却不知它还是否记着养护它的山林是何模样?金玉堆的笼予了它安谧的岁月,你欲纵其归于来处,可曾询过它的心意?”郭秋杏依旧不解“妾愚钝,修华教诲,妾会以笔录下来。”宋临婵摇了摇首,回话说“雏儿,赐予中才人,是生是亡,是纵是囚,中才人自行其事。”郭秋杏屈膝下去“谢修华。”宋临婵静默的绕过她回了内殿,许久后澜茉上前扶起郭秋杏,说“奴觉着,修华她…”郭秋杏紧着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翌日宫宴。宋临婵已多日不见宋族人,是日朝局重臣与内廷嫔御同时列席,能遥遥一望便足矣。是日宋临婵晚间早两个时辰,便容冯圆等为她上修华的大妆。待更衣上妆后,冯圆将她搀起,宋临婵望着铜镜后的人,这一刻恍如隔世,无比漠然。她的手抚上铜镜,于心中喋喋不休的问着“你是谁呀?” 你是谁呀? 铜镜中的人,却缄默无应。少顷后,宋临婵出殿,踏上一早备好的暖轿往承办宫宴的合欢殿去。合欢嫔御落座于纱帘之后,宋临婵见荀氏先施了礼,后得免回座。两侧对坐的嫔御垂首叠手于膝,一点礼数亦不敢疏忽。宋临婵的眼于膝上禁步垂着的花穗上逡巡,即便知晓再挪开眼去眺望便可瞧见骨肉至亲,却终究因礼法二字没有抬首。 一声圣驾临打断沉默,众人不迭起身,施礼拜下。震耳欲聋的“恭迎圣驾。”宋临婵位于其中,不甚渺小。待有中贵人替他高喊“免礼”二字后,宋临婵起身重新落座。 随后的几曲乐声只平庸无奇,教坊司再用心思教导出的宫娥,费尽了心意讨万乘一悦,却终究未等来他一个抬眼。待过了时辰,外臣属可上前纳安时,首位为荀氏父,他拜过万乘,复去拜荀氏。荀姬于帘后不住的揾泪,最终于哽咽里间道不全一句话了。后位便是宋临婵父,他今日着朝服,是以施了稽首礼,先与万乘问安“宋迟,恭请圣安。”万乘一如往日温和的回话说“宋卿多礼。” 宋迟遂重起身,行至宋临婵帘前,重新施礼“微臣恭宣修华金安。”宋临婵由冯圆搀起,长屈回礼“宋卿同安。”宋迟后起身,如过问寻常事般问“修华诸事安否?”宋临婵落座,言语亲和“诸事安好,劳卿挂心。”疏离又谦和的话语,夹杂着独属于君臣的上下尊卑,严整礼数。宋迟想了半晌,回话说“内夫人极挂牵修华。”宋临婵闻言手一颤栗,只得再次垂首压抑起伏的思绪,后应说“有劳关怀,多谢挂念。”宋迟闻言,长揖退下长阶。 晚间。万乘临和光藏拙。宋临婵替手冯圆,亲自呈了茶盏。万乘端过茶盏,挥手摒退内侍与宫娥。“宋姬今日当真是谨小慎微。” 宋临婵抬眸,睨了他不呷而置的茶盏“约不合您口味了。”万乘随意取她头上一钗,置于盏内,复又抽出,以白绢擦拭插回她髻上,才将茶盏略饮“茶味清苦,孤素不喜。”又晃了晃茶盏“宋姬喜之?”宋临婵颔首,托起目前的茶盏“妾多年品茗,已然惯了。” 万乘复观她“宋姬比起畴昔,是不同了。”是时宋临婵亲手打着茶花,这样一句嘉奖之辞,亦不曾乱了一分的茶花。待事毕她方搁了物什说“妾尚有诸多不妥当之处,还望万乘指教,如大不妥了,请万乘重责。” 万乘睨着那碗茶花,将一旁舀茶汤的匙掷了进去,乱了一碗的茶花,亦惊了宋临婵的心神。“心绪不宁,要凭着外物静心,大不妥。”宋临婵施施然起身下拜,叩首间别无乞怜之态“请万乘重责。” 他不曾回言,只须臾后身子悬空,熟稔的气息与语调重回耳畔,他温热的一息语不同往日的威势“宋姬功可抵过,孤不罚,反要赏你。”宋临婵垂眸,他轻笑一声,将她的身子搂的再紧些方行入内殿。
第108章 宋弘青鸟又空回3 他于此类事上之于其他嫔御如何,宋临婵大抵知晓些。郭秋杏便是一例,她缘何受荀姬之辱,宋临婵亦比谁皆要明白。然他于此事上十分宽容她,除却首次的严苛戾然,其余多次,皆是温和柔缓如同良人般的。宋临婵不曾询过旁人,惟从宫娥们对嫔御承幸后的讥笑中晓得,他于此事上亦无惜悯之意,恩渥如荀姬,受其雨露,然不受其温抚。 他是有章法之人,善引善导,之于宋临婵于此事上的拙劣初习,亦无需司寝在旁赘述,而着实亲力亲为的授她此道。从对坐到屈膝,她一概习得。最初面对他行此道时尚有羞赧,他却显大喜之意,偏要宋临婵出些咿呀歌谣般的声响,宋临婵因着上谕两个字亦便从他。其后他便愈发的用上谕两字去迫她了。即使她时而不情愿,亦肯事事乖顺听从。是日又更了章法,两人侧行事毕后,万乘揽着宋临婵静静的小眠。后宋临婵闻他说“宋姬?”她遂转了身,面对他“万乘有吩咐?”他摇了摇首,手卷她一缕长发顽“万乘二字孤听腻了,宋姬更二字来唤如何?” 宋临婵大感讶异,慢吞吞开口“请您指教,如何二字恰当?”万乘欣然回说“卿以为如何?”宋临婵有感他于此事的执著,取了一个中庸的说辞道“陛下,妾愚拙。”他的手于她额间一触“万乘的说辞,圣人的供奉,孤早便听疲累了,时而欲做八十一丹陛,有感万乘确稍逊此二字一筹。宋姬,你可称孤,惟卿可称。” 宋临婵撑肘看他,见他此刻松乏了神情,不似往日距她千万里之遥,似于云巅万丈之上。见他其后搁着她素日安枕的药包,唯恐他枕下有物难安眠,小心翼翼的拉住药包一角,向外抽取。她方动了一下,手腕便被他死死攥住,她不抽手,望着药包露出的一角说“陛下枕的舒服吗?”他循目光望去,见着药包,抽出来递在她手里,放开她的手腕说“闹什么名堂?”宋临婵闻言语气不善,却亦不曾真的请罪,只回话说“安眠所用,前几日新制的,妾不是枕物不安之人,唯恐陛下是,是以欲为您取出。却不料,还是吵醒您了。” 他将她的药包拿在手里细细打量“难以安眠?”宋临婵垂首“妾前些日子闹头疼,烦劳司药想了这法子,倒还有些用处。”他却不以为上策,斥说“小小年纪便懒怠病症,今后岂不要闹恶疾?”宋临婵闻言垂眸,侧首静默半晌方说“妾不是懒怠…”又想了一想“罢了,是懒怠,是妾轻狂了。” 他不语,将药包塞于她枕下“昨日孤亲见你一族兄姊,令兄言,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皆是男儿之事,却不欲让女流之辈担一家之责。宋族的女儿家如不得安养,则外间用事的君子亦不得安心。”宋临婵一闻言,便知此言出自谁的口。她阖眸道“此话谬极。陛下尝教诲妾,君臣股肱,臣属为鹰犬。鹰犬只得忠主爱君,不敢生悖逆要挟之心。” 万乘轻笑“宋姬将孤的话记的很清明。不该言的,一个字亦没有。”宋临婵明眸中闪过一瞬的泪光“妾深蒙陛下恩典教诲,不敢不进益。”他翻身背对她“不提,不语,不念,宋姬依旧割舍不得这血脉亲缘。”宋临婵平和的回说“羊跪乳,鸦反哺,鹰有骨肉之缘,犬亦生血脉之情,万物有灵,上天苍悯,陛下承命于天,恩济万民,岂会容不得一点血脉牵扯?”万乘笑了笑“宋姬当真未曾读书明理吗?”宋临婵阖眼“读未读过,陛下早已了然于心。心照不宣,多询无益。” 万乘不语,只翻过身去。宋临婵翌日醒时,万乘已然离去。冯圆侍奉宋临婵起身时,见她神色倦怠,上前去问“修华,您再歇一歇?贵嫔晚间请和光殿去坐坐,中才人那里已得了信了。”宋临婵望着她,撇开她兀自穿了履,起了身说“挑素色的襦裙。”冯圆应了一声“这时节了,天暖,花亦开的好了。一晃眼贵嫔的门庭都寒了这么些日子了。”宋临婵抚平袖上的褶皱“你说什么?”冯圆闻言,扑通一声跪下来,宋临婵瞧了瞧外殿走动的身影,替自己紧了紧提胸的系带“这些话今后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这内宫掖,不是宋家。”冯圆诺诺连声,宋临婵去了外殿,瞧见郭秋杏远远候着纳晨省的礼。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