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澎湃着压不住。她早该杀了白胜,像杀了那个恶臭淫毒的男人一样,她不该心软,她一时心软,竟让白胜在害了她一回之后,又害了她第二回 。 沈浮冷冷看着她。以他无数次审讯的经验来看,白苏慌了。这难缠的对手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破绽。天将破晓,长夜未明,人体最疲惫的时候,思绪最不清醒的时候,他必须抓住这个时机。 沈浮平静着神色:“动手。” 不等白苏再喊出声,刽子手刀刃一划,温热的血腥味溢出来,白苏瞪大眼睛,看见手上脚上甚至脖颈处都在淌血,有士兵拿冰镇着碗,大约是天热防止腐坏,白苏忍着疼没有喊叫,都说沈浮心狠意冷,从前她不相信,从前她觉得凭着这张脸他总会多留几分情面,她都弄错了。 巨疼之下,思维清楚了许多,白苏喘着气:“大人真是狠心。不过。” 她忍着疼,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我最大的过错无非是爱慕大人,我什么都没做,大人又何必如此折磨我?” 沈浮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她比方才镇定多了,按理说这种巨疼加上不知生死的恐惧,她应该更慌张才对,可她现在,居然能笑出来了。必定是哪里被她发现了破绽——多半是取血的法子,方才他一直盯着,在刽子手下刀之后,她开始笑。 血肉异于常人。血肉。也许不是身上随便哪一块血肉,也许是特定之处。心头血,人身上血脉来源之处,水谷精微之元。“找个女牢子过来。” 沈浮敏锐捕捉到了白苏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她太疲惫,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很好的掩饰情绪了。“快些。” 沈浮摆手,刽子手松开白苏,血还在流,伤口模糊着,白苏跌跌撞撞摔回墙角:“大人这么待我,难道不想救夫人了吗?” 她是真的,慌了。是心头血。沈浮站在原地,淡漠的口吻:“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为了救她。我更想知道你身后是谁。” 白苏咂摸着他的话,一时无法判断真假。以她的观察,沈浮对姜知意是有情的,但此时的他太镇定,又让她怀疑这份情到底有多大分量,男人么,尤其是把目光放在庙堂上的男人。白苏恍惚着神色,他们从来都不会把情爱放在首位,建功立业对于他们来说,从来都更加重要。 女牢子很快赶到,沈浮看着白苏:“检查她心脏处有没有旧伤。” 门合上,火把的光热得厉害,女牢子扯开白苏的衣裙,白苏挣扎呼叫着,脑中不停闪过那噩梦般纠缠她多年的画面,幽暗狭小的房间,撕扯她衣裙的手,很热,很疼,有很多血。 小衣撕开,白苏尖叫一声,听见女牢子冰冷的声音:“大人,有伤。” “从伤处,取血。”沈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尖刀豁开旧伤,白苏喘息着,看见灼热的火光下鲜红的血裹着碎肉,女牢子随即松开了她。 火光离开,门重又关上,白苏再次落入黑暗,血还在流,沈浮走了。白苏现在确定,他是真的不在乎姜知意的死活,否则怎么连这血怎么用都没有问一句?他的心思全都在功业之上,巫蛊是朝廷严令禁止之事,抓到她这个在宫禁中行巫蛊者,足够是大功一件。 再不处理伤口,她会流血而死,可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她还有很多事没办。白苏嘶哑着声音:“大人,沈相,我有话要说!” 没人回答,沈浮走远了。 许是错觉,总觉得原本死寂的暗室中有滴答滴答的声响,是血在流,滴在地上,一声又一声。身体越来越冷,就算再不甘心,她大概,也真的要死了。 墙外,窥探孔处放着水漏,滴答滴答的声响,一声声传进暗室里。沈浮垂手站着,方才取血的都是老手,伤口再过一阵子就能凝固,但有这个水漏,白苏就会以为是她的血一直在流。 最深的恐惧从来都来自于内心,白苏很快就会跨掉,他只要再忍耐一会儿。 “大人,这些血怎么用?”朱正扎煞着两只手,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那些药材都有毒?”沈浮问道。 “是。” “捉几只老鼠,先喂药,再喂血。”沈浮看着冰碗中凝固的血,“看看什么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浮起微亮的曙光时,朱正匆匆来报:“其他的老鼠都死了,只有喂了心头血的老鼠还活着。” 所以,心头血就是解药。 “提审白苏。” 暗室中。意识在飞快流失,体温也是,白苏死命睁大眼睛盯着黑暗,她不想死,她是真的,不甘心。 门突然开了,沈浮走进来,修长的身形嵌在黑暗中:“想活?” 白苏开口,才发现几乎发不出声音,嘶哑得像破开的风箱:“大人要我做什么?” “配比,”沈浮静静站着,冷淡如同冰峰,“巫药的。” “血鳖二两,褐蝥三钱,南星子六钱……”白苏越来越迟钝的脑子有些记不起来,说得很慢,想得很仔细,“重楼子三钱。文火焙干磨粉,以血楝蜜制成丸药,这药本身就是剧毒,唯有以心头血送服,才能不死。” 白胜发现了九味药材,唯独没发现血楝蜜。如此隐秘诡异的用法,也只有用过之人才知道。“如何下毒?” “我的血就是毒。”白苏窝在地上喘息着,“解毒用心头血。” 所以那碗换下的落子汤里,白苏加了自己的血,姜知意眼下能好,想来是谢勿疑在药里放了心头血。沈浮攥着拳,黑暗中并没有人看见:“药效能维持多久?” “至少一个月。”白苏在垂死中抬头,“大人,我真的没想过害夫人,我只是爱慕大人,为了不让夫人与大人复合,所以才想以此威胁,我这个药方只能让人晕迷,对身体无害……” 沈浮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服药多久,能有你这种效果?” “至少一年。”若是以往,白苏会猜出他的意图,但她此时太累太怕,以为马上就会死掉,失去了正常判断,“我真的只是因为爱慕大人,大人原谅我吧……” “如何彻底解毒?”沈浮打断她。 “书上说,心甘情愿把心尖血全部给人,也许能行。”白苏想笑,咳出一口血,“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呢。” 也许她能做到。可她不会这么对姜知意。不,她也做不到,她需要回应,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又何必舍掉自己的性命。 沈浮在黑暗中沉默地站着。心里平静到了极点,空白的轻松。他是心甘情愿的。他对她,从八年前开始,就只有心甘情愿。为她生为她死,他能做到。 转身向外,推开门,灯火亮起来,白苏低眼,看见自己已经凝固的伤口,听见沈浮冷淡的声音:“留她性命。” 白苏还得活着,他得留着她的性命,验证她说的话。 沈浮走出暗室,将药方默写下来,递给朱正:“按方制药,先给白胜和李易服用。” 是毒药是解药,很快就有结果。 天已经大亮,窗户上发着白,沈浮站在廊下,望着窗纸上透亮的天光,挺直着脊背。 如果配方是真,他会吃下这药,他会救她,他会因此而死,他万死不悔。 可他眼下,只想见一见她。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我居然加更了,哈哈哈哈,连我也没想到~ 假期快乐,么么~
第67章 沈浮站在衍翠山脚下, 隔着代替围墙的绳子,望着另一边清平侯府的花园。 草坡被临时搭起来的围栏分成两半,一半圈起来遮着帷幙, 匠人们在里头疏通水道, 能听见叮叮咣咣的挖掘声,另一边是留出来游玩的地方, 此时风吹草低, 一望无人。 沈浮紧紧盯着那里。方才来时他也在侯府门前求见过,没能进去,不过外苑这边他可以借口公务进来,如果老天眷顾,如果他有那份幸运, 也许他今天, 能够见到她。 他并不怕死, 他也不怕藏着这份卑微的爱意, 守着秘密为她死去,可他如此想念她, 他想见她, 他想在死之前,能记得她最清晰的模样。 沈浮站在合欢树下,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花园外侯府的亭台楼阁,能看见花园的大门锁着,并没有人过来,也许是围墙还没建起来,她觉得不方便的缘故。 沈浮安静地等着, 明明已经心急如焚, 却能压下所有焦躁激烈, 安静地站在合欢树下。 他不知道谢勿疑昨天也是站在这个地方跟姜知意说话,但他知道这里视野最好,如果她来了,他肯定立刻就能看见。 太阳越升越高,花园里始终没有人,她在做什么。 沈浮想起从前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与她一道回娘家的时候,姜知意曾提出过去花园里走走,那时候是正月,正月过年的时候到山野里走动游玩是雍朝的风俗,然而他没有答应,他总是连一刻钟也不肯多待,赶着晌午吃饭的时候过来,吃完饭立刻就走,回家后他去书房,丢下她一个人在房里。 正月里其他时间,他休沐在家时,也从不曾带她一道出去过。他总是那样吝啬刻薄,不肯多给她半分关注,不肯多陪她一毫一厘的时间,如今他悔了,他想把全部关注,把余生所有时间都双手奉上给她,可她不要了。 山风吹过,合欢花飘摇着掉落肩头,沈浮安静地站着。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可能,偶尔会想起他。 姜知意才刚起床不久,正在吃早饭。 孩子已经显怀,身体比以前更容易困倦,所以近来她起得都晚,林凝已经吃过了,坐在桌边看着她吃,絮絮说着话:“以后还是早些起来吧,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让人看见了笑话。” “早些起来在院里走走,活动一下,饭也能多吃几口,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早晨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其实想想应该叫你才对,如今都辰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又要吃午饭,两顿饭间隔太短,你既吃不多,又不好消化。”
姜知意乖顺地答道:“我记下了,明天早些起。” 心里有些意外,原来今天早晨,母亲竟然没有叫她起床。记得从前在家时,卯正之前是必须起床的,母亲在规矩上头从来严格,若有哪天赖床或者起晚了,母亲必定要罚,或抄书,或写字,或做针线,像这样明明晚了却不曾叫她的情形,这是头一回。 “母亲,就让意意多睡一会儿吧。”姜云沧的声音从远极近,一眨眼进了屋。他一大早就出门办事,此时披着一身热热的阳光回来,拖过椅子在旁边坐下,“她身子弱容易乏,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大不了我们午饭晚点再吃。” “还要如何晚?”林凝无奈,“总不能过了午时再吃吧。” “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自家人,哪怕晚上再吃呢,只要意意方便就行。”姜云沧瞧着桌上的饭食,挪过一碗酥酪,“意意吃点这个。” “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林凝越发无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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