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泗不能开门,只道:“大人病得厉害,正在诊治。” “这可怎么办?”周善搓着手,“大人什么时候能看完?” 什么时候?庞泗向门内看一眼,天知道什么时候。“今晚够呛。” 周善跺跺脚:“怎么赶得这么巧?” 他没了办法只能离开,庞泗感叹着唤过王琚:“果然又让大人料到了,你悄悄跟过去,依计行事。” 这一切,沈浮都不知道,意识仿佛在虚空中飘荡,几次想要离开,又努力着不肯离开,在一片空白之中,他仍然牢牢记得,他还有事没做完,他不能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白的意识里一点点填进去东西,沈浮模糊听见说话走动的声音,感觉到热热的空气,最后,看见了模糊的亮光。沈浮努力睁开眼睛。 “醒了,”朱正一跃而起,“大人醒了!” 沈浮摸索着,手撑住竹榻边沿,想要起身,可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并不能起来。默默又躺回去,定了定神:“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胡成抹着眼泪说道。 申时,他是丑时失去了意识,那么,整整昏迷了八个时辰。他果然命硬。 “相爷喝点参茶吧,”胡成同着庞泗扶起他,送上参茶,“宫里来人问过五六回,小的照相爷的吩咐,都说是风寒。” 温热的茶汤抿进口中,沈浮点点头。 风寒的说法是一早就交代好的,除了朱正、林正声,还有胡成这种贴身服侍的人,庞泗这种心腹亲信,其他人,他并不准备透露实情。他在左相的位置上,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朝堂震荡,事事都得谨慎。 “今天就停一天药吧?”朱正守在边上听脉,试探着说道。 眼看人已经这样了,再吃药,谁知道会不会把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又送回去。
“继续。”沈浮喝完了参茶,“取药来。” 不能停,他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得到最好的药性,停下一天,也许就会对药性造成不可逆转的改变。 朱正只得取了药来,以往沈浮都是自己放血,此时手软得拿不住刀,只能交给朱正:“你来。” 刀尖深入,鲜血流出,朱正低着眼皮,觉得心里揪着紧着,眼看着沈浮眼睛不眨的,合着血将那丸药吞下。真是,造孽呀。 房门又被敲响,马秋来了:“大人醒了吗?” “醒了。”沈浮擦掉唇上的血,“什么事?” “陛下今晨下旨,调易安驻军增援西州。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出。” 沈浮漆黑的长眉慢慢拧紧。
第76章 圣旨一早就发了出去, 谢洹看着沈浮,解释道:“本来是想再等两天看看情况,可昨晚上太后突然来了。” 来了就不走, 红着眼圈默默坐着也不说话, 谢洹知道她在等结果,若是亲生母子, 有些话还好说些, 偏又不是亲生,顾太后背后又是顾家那帮世家老臣,再加上李国臣挑头坚持调兵,到最后谢洹也只得应下,即刻调易安驻军前往救援。 沈浮思忖着。后宫不得干政, 所以顾太后必定不会说什么, 她只需要表明态度, 向谢洹施压。雍朝以孝治天下, 调兵救援本身也挑不出毛病,若是谢洹坚持不发兵, 极容易落人口实, 如此情形之下,发兵也在情理中。“易安岐王府那边, 须得加强戒备,以防有什么动作。” 易安驻军一大职责就是监视王府,如今调走了大半兵马, “已经安排了。”谢洹道。易安驻军在明,暗地里也还有人盯着, 谢勿疑又不在家, 至少眼下看来, 不至于出什么大的差错,“圣旨传到易安还需要两天,这两天里,说不定姜侯已经扭转局势,到时候立刻就让易安军回防。” 谢洹想着昨夜的情形,轻笑一声:“这样也好,昨晚上那么一闹,起码让朕知道李国臣的屁股歪在了哪里。” 承平日久,世家这股势力越来越尾大不掉,是以从先帝开始就一直暗地里削弱,譬如顾家,这些年手里的兵权被拿走的差不多了,顾炎如今是顾家唯一一个手握实权的将军,若是他这次败了,顾家就要彻底退出权力中心,也就难怪顾太后昨夜发急。 他知道这些世家不会乖乖退出,是以一直弹压着,这两年里各处也算老实,但昨夜这一出,委实有点出乎意料。谢洹道:“等这场仗打完,朝堂之上,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沈浮想的,却是那道发出去的圣旨。君无戏言,若是这两天里姜遂扭转颓势,易安军倒是可以回防,但兵卒只要动了,就一定有下手的机会,也许谢勿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顾太后与李国臣昨夜的举动也是疑点重重。昨天谢洹收到急报后直接从外苑赶回来处理,他们这些重臣也都是直接赶过来的,按理说李国臣没机会与顾家通气,但昨夜未免太凑巧了些。“查查军报来的路上,有哪些人可能得知。” “你是说,顾家可能事先得了消息?”谢洹收敛了笑意。军情要务,从来都是直接送达天子,若是顾家敢在这上头动手脚,盯着的就不可能只是顾炎手里那点军权了。“顾家有那么大胆子吗?” 半晌,听见沈浮道:“晋王亦是先帝嫡子。” 谢洹心中一凛。他是先帝嫡长子,出身地位和能力都无可挑剔,承继之事来得理所当然,这些年里那些兄弟们也都安分,晋王又才六岁,所以先前,他并没有往这上头想:“朕这就让人去查。” 疑心一起,顿时刹不住,谢洹思忖着:“就从串联举荐顾炎那批人入手,彻底查一批下来,等这场仗打完再办顾炎一个贻误军机的罪名,太后也挑不出毛病。浮光,你盯着李国臣……” 说话时一抬眼,顿时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前的沈浮眼窝凹陷,脸色灰白,嘴唇却又是格外深的暗红,大热的天气里他穿的严严实实,袖口和领口都扣得很紧,仿佛极是怕冷怕风的样子,他虽然一直都是偏于清瘦的身形,但眼下已经不能说是清瘦了,简直能用憔悴支离来形容。 谢洹把一肚子公事都咽了回去:“浮光,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风寒。”沈浮不想多说,岔开了话题,“昨夜白苏也有异动,臣觉得这几件事可以并做一案处理。” 白苏,一个卑微医女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谢洹点点头:“朕来安排,你别管了,这几天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你也别上朝了,安心在家养病吧。” 不等沈浮说话,立刻唤过王锦康:“送沈相回家休息。” 沈浮出宫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刑部。 方才在谢洹面前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白苏那边并不仅仅是有异动,昨夜丑时前后,他毒发最严重的时候,白苏死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暴毙,与那个死在那间牢房的刺客一样的症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周善连夜求见,他昏迷中无法接见,尸体便按着惯例锁进敛尸房,等待仵作验尸,可一大早仵作赶到时,尸体不见了。 周善躬身站着,惭愧着不敢抬头:“下官亲手验过,的的确确没了呼吸,当值仵作刘树也验了,确认白苏死亡后送进了敛尸房,下官指派狱卒李武和张兴在门外把守,哪知早晨开门时,尸体不见了。下官失职!” 半晌,听见沈浮问道:“昨夜当值狱卒,仵作,还有李武、张兴,事发后有没有碰过面?” “没有,”周善忙道,“出事后下官立刻将他们分别关押,没有串供的机会。” “分别审问,”沈浮看他一眼,“马秋审问你。” 他起身离开,王琚在外头迎着:“跟上了,要不要收网?” “不急,”沈浮淡淡说道,“多跟几天。” 转身去了兵部,唤过车驾司郎中:“把这一个多月西州的军报取来。” 这一查,直到入夜才完,回到官署已经接近子时,沈浮赶在毒发之前去了李易的牢房,熬过第六天后,李易的情形一天比一天好转,如今每天毒发不过小半个时辰,亦且痛楚也轻了许多,沈浮思忖着:“从明天开始,给李易加量服药,先加多一分。” 朱正吓了一跳:“药性太毒,加量只怕控制不住。” “试试。”沈浮没有解释。 白苏说这药至少要服用一年才能有效,可一年太长,太容易出变故,况且她还怀着身孕,几个月后就要生产。生孩子,从来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谁也说不准这毒会不会在生产时有什么影响,他得快些,最好赶在她生产之前。 先用李易试验,接下来,就是他。 三天后。 易安军奉旨开拔,西州最新的战报也跟着传来,姜遂率领军屯中老幼妇孺撤退到莽山腹地,依靠地形优势暂时挡住了坨坨人的进攻,顾炎退守城中,等待援军。 清平侯府中,姜云沧拿着纸笔,像前几天那样,细细给姜知意讲解西州的局势:“那地方我跟着父亲去过,在两座山头之间,入口很窄,最多能并行三骑,但里面依着山势挖了很多洞窟,山腰上还有兵营,足够容纳两三万人,军屯中壮年兵卒不多,大多都是军眷,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们。” 姜知意看着白纸上那几处高低起伏的弧线,这代表着莽山,从山脚至山腰一路画了许多墨点,表示各处洞窟和兵营。这些天里她耳濡目染,对于战场上的事也多了几分了解,忍不住问道:“入口那么窄,万一坨坨人闯进来,急切中往哪里撤退?而且这个地势,会不会怕火?” 姜云沧放下笔,耐心解释道:“入口窄,但内里大,山后另有出山的道路,咱们熟悉地形,真要是坨坨人打进去,倒成了瓮中捉鳖。至于火嘛,各处洞窟散得很开,一处失火,其他几处立刻就撤走,倒是不怕。” 姜知意稍稍放下心来,看这简陋的地图上代表坨坨军队的那条线,问道:“坨坨人以前有打进来这么远吗?” “我在的时候从来没有,顾炎这个废物!”详细战报这几天陆续传来,原来姜遂临走时城中防务交给了顾炎,结果坨坨人趁夜突袭,顾炎一战失利,丢了扼住军屯道路的一处小城,坨坨人趁势突入,围住军屯,姜遂麾下兵卒太少,这才不得不退到莽山。 姜知意看着纸上各处纵横的线条,这些天里的忧虑重又涌上心头:“看来顾炎并不能够与父亲配合默契,哥,你还不肯回去吗?” 姜云沧顿了顿。经过这么几天,刚接到战报时的急切已经平复了些,眼下他对战局有了新的见解。指指图上的莽山:“父亲退到那里,有可能是防御,也有可能是等待时机。” 眼下的局势三足鼎立,姜遂手下虽然人少,但他了解姜遂,从来都能把最有用的用在刀刃上,以少敌多不成问题,而且,坨坨人实在进来的太深了,莽山那处离边境一百多里,这个地势,这个安排,明显是个口袋,等着坨坨人钻进来。 姜云沧有些怀疑姜遂眼下是故意示弱,假如顾炎不是那么废物,假如顾炎能看出姜遂的意图,有胆子出城配合姜遂夹击——如果是他,他肯定会这么干,当然,如果是他,坨坨人从一开始,就绝无可能越过边境。“再等等,我估计最多两天,就会有新的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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