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了,是金仲延指使,”马秋道,“据他说,易安还有像他一样的人,但他不知道是谁。” 又是金仲延。他原本推测,应当是谢勿疑或者顾家人。沈浮吩咐道:“即刻收押金仲延家人,你先拟命令,我入宫请旨,押解金仲延归案。” 这天京中各处仍是风声鹤唳,不断有人招供,有人落网,牵扯到的官员越来越多,但沈浮最疑心的两个,谢勿疑和顾家,始终不曾被提及。 金仲延在京的家属很快都被收押候审,押解金仲延回京的圣旨也加急发出,几天后收到回复,金仲延逃了。 啪!谢洹拍下奏折:“必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沈浮也如此推测。收网前谢家店那把火,应当是幕后之人得到消息毁尸灭迹,他虽然立刻命令收网,但中间相差的几个时辰里,应当有许多人逃掉了,甚至很可能他查到的这些,就是有意留下来让他查的。 包括金仲延,就连他也是刚刚查到金仲延头上,远在西州的金仲延就能立刻跑掉,这组织撒网之大之密,比他先前推测的更甚,但这并不是最让人忧虑的:“须得提防金仲延投靠坨坨人。” 金仲延在易安经营多年,如果假庄明的供词是真,那么易安现在还潜藏着许多他的棋子,再加上谢勿疑,加上易安紧挨着西州的敏感位置,立刻就成了心腹大患。金仲延最后一仗是在西州打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身为副帅之一,对西州布防情况必定有所了解,如今雍朝他待不下去,万一投靠了坨坨,对西州就是极大的威胁。 谢洹也刚刚想到这一点:“传旨姜遂,严守国境,决不能让金仲延逃出去!” 这些内情姜云沧隔了七八天才知道,颇觉得担忧:“金仲延万一逃出去,万一把西州布防情况泄露给坨坨人,父亲就不得不调整布防,但眼下的格局是长年累月摸索出来最忧的法子,一旦调整,必定束手束脚,还有许多要磨合适应的地方,何况马上又是冬天。” 坨坨人不擅长农产,冬天里缺吃少喝,惯常都要越境掳劫,是以每年冬天都是西州防务最吃紧的时候,如今有金仲延这个意外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这些事姜知意不很懂,只能尽力宽解他:“陛下已经下诏,肯定能抓到。” 半晌,姜云沧道:“难。” 莽山那么大,边境线那么长,若是一彪人马还好防守,若是一个人,一个熟悉地形又带过兵的人,要逃出去并不算难事。 待看见姜知意担忧的神色,姜云沧忙又改口:“不过有父亲在,肯定没问题。再等等。” 这一等就到了九月底,消息传来,金仲延逃出边境,投靠了坨坨。 谢洹大怒,金仲延父母妻小尽皆下入天牢,当初极力举荐他的李国臣也因此罢相,由刑部尚书郭中则出任右相。 京中的高门大户也多有受此事牵连的,沈浮循着线索追查下去,以雷霆手段查处了一批暗中买卖消息,串连操纵朝政的官员,又查到一些王公贵族的姬妾心腹都是那组织安插的棋子,一时间人心煌煌,说起这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一个不怕,那些因为多出来的空缺意外补缺的寒门子弟,不免又暗自庆幸。 清平侯府因为人丁不多,姜遂父子常年在外,林凝又是个谨慎可靠的,在这些动荡中始终风平浪静,姜知意月份越来越大,行动不方便后极少出门,唯一不放心的忧就是远在西州的父亲。眼看就是冬天了,但愿这个冬天,能够平安过去。 十一月初时,西州一连传来几封加急战报。 金仲延引着坨坨人从莽山小道偷袭,一把火烧了西州军的粮草。 坨坨主力趁乱攻打西州城,顾炎对阵时受伤坠马,姜遂引兵来救,遭遇风沙,失去联系。 姜知意乍然听闻,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眼模糊中看见林凝煞白的脸,她握住她的手,声线像平日里一样稳:“不会有事,你父亲大大小小经历过数百场战事,不会有事。” 当!大红毡帘重重落下,姜云沧从宫中赶回来:“母亲,意意。” 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我已经求得陛下允准,即刻赶往西州。” “好,”林凝点头,“这才是我姜家的男儿!” 姜云沧转头看向姜知意,许多话就在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久:“意意,对不起。” 他说过,要留下来照顾她。他说过,要守着她,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他以为他是最可靠的一个,永远不会抛下她,可如今她生产在即,他却不得不抛下她,离开。 “哥,”姜知意猛然想起来,“粮食!” “我有粮,很多,这几个月我陆陆续续收了一百多石糜子,还有陈米陈麦,哥哥都带过去!” 糜子多是从北地收来的,有一批还在路上,有一批在京郊的库房里,姜知意急急站起来:“我这就去找各处的掌柜、管库,立刻让他们收拾起来!” 姜云沧拉住了她:“我来。” 门外咚咚的靴声,黄静盈跑了进来:“意意,伯母,我铺子里有粮,让云哥带过去西州吧!” 姜云沧眼睛有些热:“好。” 眼下西州最缺的,就是粮食。没有粮,将士们再能打,也支持不了几天。谢洹已经下令附近州县往西州运粮,可临近年底,本来就是缺粮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调集,有这批粮食顶上,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半个时辰后,姜云沧出城前往西州。 北风萧瑟,折柳亭前的垂柳已经落光了叶子,姜知意还是折了一条光秃秃的柳枝交给他:“哥,一路平安,我等你和阿爹回来。” 姜云沧接过来,塞进怀里。在这最后一瞬,他想说我不是哥哥,想要她唤他的名字,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意意,我走了。” 催马向前,马蹄声踩着回响,再没有回头。 姜知意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道尽头,喉咙堵得死死的,强忍着没有落泪。 “回去吧,”林凝扶着她,“天冷,小心着凉。” 姜知意长长吐一口气,消解掉哽咽:“阿娘,我得去趟库房。” 姜云沧要赶路,并不能亲自押送粮食,谢洹已经任命了运粮官,但那人对铺子里的情况并不熟悉,她得亲身过去一趟,督促着库房那边尽快把粮食装好。 早一天送到,也许就能多挽救几个将士的性命。 林凝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答应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车马起行,姜知意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默默看着道边萧肃的冬日景象,身后有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姜知意下意识地回头,是沈浮。 像梦里那样,他追在身后,叫她:“意意。”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这刹那, 现实与梦境重叠,姜知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一时间忘了其他,只是定定看着越来越近的沈浮。他像梦里一样消瘦苍白, 但, 他身上没有血,终归只是个噩梦罢了, 他好端端的, 怎么可能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她又何苦操心。 沈浮紧紧追着,望着窗子里露出的半张芙蓉面,心里的欢喜几乎要满溢。这是第一次她不曾避开,甚至他还觉得,她望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了过去的痕迹, 沈浮加上一鞭:“意意!”
那扇小小的窗却突然合上, 姜知意消失了。 满心的欢喜突然凝固, 沈浮默默赶上, 让马匹保持着与她的车子相同的速度,跟随在她窗下。 他弄错了, 她还是不愿意见他, 但他知道她是要去仓房那边,他早已向谢洹禀奏过这事, 讨了运粮的差事,至少今天,他还有机会在她身边多停留一阵子。 车子在仓房附近停住,一片连绵而建的大屋,地面以下挖了深窖, 踏进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谷物和防潮的草木灰气味, 姜知意有些不习惯, 偏开头咳了一声,听见沈浮说道:“用帕子蒙住口鼻,免得呛到了你。” 轻罗连忙取出帕子替姜知意蒙上,粮铺掌柜带着看管仓房的伙计跟在边上禀报:“东家,已经装完了两间房的粮,还剩下六间房。” 门外空地上搭着棚子,装好的粮食一包包摞得老高,雇来做活的十几个伙计装袋的装袋,封口的封口,正忙得热火朝天,门外密密麻麻停着十几辆运粮的大车等着拉走,姜知意点点头:“剩下的还要多久能装完?” “至少还要一半天时间,”掌柜道,“装完的这些送到哪里?” 姜云沧临走时,留下了两个曾经运过粮食的亲兵帮忙,但具体怎么操作,需要哪些手续姜知意因为是头一遭办,并不很清楚,犹豫之间,听见沈浮道:“我已经禀奏过陛下,装袋运送之事交给我办就好。” 姜知意抬眼,沈浮神色恳切:“路程太远,军情紧急,须得由官府出面安排,否则到不了那么快,黄姑娘那边我也安排了人手帮忙,你放心吧。” 交给他来办,的确比她这个新手来办效率高得多。姜知意没有争辩,拣了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坐下,看着沈浮带领几名吏员指挥安排,很快将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 先前那些人各自为战,从装袋到搬运都只是一个人,眼下沈浮将各人分了工,四个单管往袋里倒粮食,两个单管撑住袋口,两个单管封口,剩下的一排站定,流水价往送粮车上搬,一个多时辰就搬空了一间房,另一边掌柜带着大伙计单管核算数目,又有沈浮带来的一队士兵专管装车,装满一车立刻拉去京郊大营,到时候由营中将士负责运送。 姜知意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就好比打理家务一样,各司其职,合理安排,比起先前一窝蜂地涌上去,确实快了很多。 “喝点水,”沈浮捧着一盏水过来,弯腰在她面前,“天气燥,你润润喉咙。” 姜知意犹豫一下,到底接了过来,沈浮站在边上看着她喝,轻言细语:“看样子至少要到半夜才能全部装完,你别待太久,天冷,这边有我照应着就行。” 姜知意没说话,浅浅抿了一口,是温热的蜜水,清甜滋润,听见沈浮又道:“这批粮先运到安平郡。” 姜知意知道安平郡,离西州还有两千里地,这粮食是为了救西州困局,运去安平郡做什么?沉吟着问道:“为什么?” 沈浮心中一阵狂喜。他早知道她那么关切西州的情况,不会不问,他终于诱着她,跟他说了话。平复下激荡的情绪:“西州太远,粮车走得又慢,若是从京中直接运过去至少要十几天才能到,姜侯那边等不及,最快的法子是立刻从附近州县调集粮草运过去,后续再补齐那些州县的亏空。” 姜知意有些明白了。就如眼下那站成一排往大车上搬粮食的伙计一样,她的粮送去安平,安平的粮送去离西州更近的州县,那些州县的粮送去西州,几处同时进行,三千多里地的距离就变成了几百里甚至更短,西州很快就能得到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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