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怪母亲,她也愿意母亲先救起来的,是长姐。她也愿用一切换长姐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轻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我听见姑爷和小侯爷的声音,他们找过来了,姑娘别怕!” 姜知意凝神听时,果然有杂沓的马蹄声,姜云沧喊得很大声:“意意!” “姑娘,把小少爷给我抱着吧,”轻罗伸手,“姑娘歇歇,再等一会儿外头安全了,咱们就出去。” 姜知意正要递过襁褓,突然看见她的右手小指,白皙纤长,肌肤润泽,可方才在谷仓里,她分明刚刚划伤了小指。 她不是轻罗。 姜知意不动声色往后退着,手掩在襁褓底下往袖子里摸,那里藏着一把匕首,是她带着防身用的。 “姑娘怎么了?”“轻罗”觉察到了,紧紧跟上来,“小少爷我来抱吧。” 姜知意摸到了匕首柄,然而她还抱着念儿,如何才能不伤到念儿? 手腕上一紧,“轻罗”抓住了她,笑着:“姑娘在躲什么。” 她手里有刀,移上来抵住姜知意的喉咙,笑得依然甜美:“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帮着抱抱小少爷。” 另一只手掏出她袖子里的匕首扔掉,姜知意紧紧抱着念儿:“你是谁?”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奇怪,之前我扮好了,连沈浮都认不出来。”“轻罗”笑着,往脸上一抹。 姜知意看见了一张久违的脸,白苏。 “在侯府藏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找到了姐姐的去处。”白苏还在笑,“我没有恶意,也不想伤人,只想请姐姐陪着我走一程。” 姜知意明白了,她要用她做人质,逃出京城。 树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姜云沧还在叫她,白苏轻言细语:“姐姐千万别出声呀,咱们还得等一个人,等到了,咱们一起走。” 姜知意觉得,她说起那人时,声音软得出奇。是谁?“若是你现在停手,我可以向哥哥求情,饶你不死。” 白苏弯弯眼睛,像只调皮的猫:“我多半是要死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冰凉的匕首压在喉咙上,白苏推着她往密林深处去,姜云沧的喊声越来越远,姜知意双手藏在襁褓下,悄悄把随身带的东西扔出去,玉佩、帕子、念儿的手套、脚套、玩具,越往深处越安静,唯有她和白苏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沙沙的声响。 姜知意却突然有强烈的,心悸的感觉,她闻到了桑菊香囊清冽的香气,沈浮就在附近。忽地停住步子:“停。” 白苏回头:“姐姐怎么了?” “孩子尿了,得换尿布。”姜知意低眼,从怀里掏出一片细棉缝成的尿布,“要是不换就会哭,你不想引来我哥哥吧?” “不想。”白苏笑起来,“姐姐快点呀,这里太危险了。” 姜知意解开襁褓,扯下念儿的尿布,余光瞥见白苏背后的大树后伸出一只手,向她摆了摆。 是沈浮。 四周安静得很,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姜知意慢慢收拾着尿布。 她得吸引住白苏的注意力,好让沈浮从背后偷袭。 扔掉旧尿片,慢慢将新的垫进去,白苏却突然道:“别动。” 姜知意抬头,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眼:“姐姐大概不知道,我鼻子也灵得很,这气味有点熟悉呢。” 她一把夺过念儿,匕首移下去:“姐姐太聪明,太不好对付,不如用这孩子为质……” 姜知意来不及多想,扑下去用身体来挡,余光瞥见沈浮飞荡起来的衣角,他一把推开了她,合身扑上,牢牢护住念儿。 噗,白苏的匕首正正扎在他后心上,姜知意眼前一黑:“浮光!” 白苏脸上的笑变成了懊恼,用力拔出了匕首。 血花随着刀刃喷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绮丽的弧线,姜知意看见沈浮双臂死死将念儿护在怀里,抬头向她笑:“念儿没事,别怕。” 温暖干净的笑容,一如八年之前。 姜知意听见喊杀声,看见许多士兵冲过来,姜云沧在最前面,白苏在跑,又被他的长刀劈倒,有人搂住了她,是林凝,姜知意只是怔怔地看着沈浮。 他身子佝偻着,成一个守护的姿态,牢牢护着念儿,念儿也在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映出父亲的模样。 “意意,”沈浮在唤她,身子慢慢往下溜,“念儿我护住了。” “浮光!”姜知意扑过去搂住了他,“浮光!” “意意……”沈浮向她笑,黝黑眸子里光影细碎,跟着闭上了。 姜知意身前有湿热的感觉,是他的血。浮光。姜知意喃喃念了一句,昏晕过去。 长草细风,人来了又走,不久后这片树林重又归于沉寂。 半个时辰后。 谢勿疑循着记号找了过来。沉沉的目光看过四周,落在白苏的尸体上:“原来你想用姜知意为质,糊涂。” 姜知意固然有用,但沈浮与姜云沧都太爱护她,动了她太容易出差错。若早知道白苏是这个打算,他就不会过来这一趟。 慢慢走到近前,袍角突然被拉住了,白苏睁开了眼睛:“王爷。” 谢勿疑居高临下瞧着她:“你还能支持吗?” “不能。”白苏断断续续说着,血沫子从嘴里冒出来,“我伤得太重。” 一个小瓶放在她手边,谢勿疑弯了腰,语气依旧是温和:“情势太急,我得走了,你自己治伤,到时候来找我。” 找你,可我怎么找得着你。白苏笑着,余光里瞥见他身后的亲卫握着出鞘的刀。是了,她知道的太多,他如今要逃,必是要杀了她才能放心。他从来都是这么样的人。 白苏笑,声音轻得很:“王爷,方才我听见沈浮说了句话……” 声音太低听不清,谢勿疑不得不低下头凑到她嘴边,却突然被她搂住了脖子,她冰凉的唇贴上来,谢勿疑心中一凛,白苏死死咬住了他的嘴唇。 嘴唇咬破了,唇齿相拥,看起来是最亲密的举止,谢勿疑却知道有多危险,她的血全都是毒。
谢勿疑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白苏只是死死咬住,血还在向他嘴里渡,这一吻,致命,缠绵。 逐渐消失的意识慢慢放映着多年前的情形。幽闭的暗室,身上满布着凌虐的伤,庄明又带了新的男人进来,她从地狱里抬头,看见了谢勿疑。他救了她。 甚至,还让她亲手杀了庄明。 她做了他试巫药的药人。毒性发作要死的时候她想着他,活了下来。他是她的神,她什么都肯为他做,便是死,也绝不会背叛他。 可她又那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利用她。他对谁都是这样,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任他驱策的蝼蚁。眼下,蝼蚁要死了,蝼蚁要带着神明,一起。 风还在吹着,谢勿疑乱刀斩断白苏,终于脱身,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 姜知意在半途中苏醒,睁开眼时,没看到沈浮:“沈浮呢,他怎么样了?” 林凝握着她的手:“在旁边车上,你别急,大夫已经给他包扎过了。” 话没说完,姜知意跳下了车,她看见了沈浮,在另一辆车子里,被大夫扶着侧卧,上身衣服解开,前心后背都裹着伤。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还没醒来,姜知意冲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 “意意,”姜云沧跳下马扶住她,“回车里去吧,你太累了。” 姜知意眼睛看着沈浮,摇着头。她等了他那么久,相逢却只有匆匆一瞥,短短几句话。她不会再离开他,她会一直守着他,等他醒来。 握紧他的手,看见他手腕上深刻的刀痕,他前心也有伤在渗血,可那柄匕首分明没有刺穿心脏,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伤? 想哭,眼睛干涩到了极点,姜知意跟着车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姜云沧又跟着她。苍凉的情绪满布胸臆。她的眼中只有沈浮,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在得知身世的那一刹那他就决定,离开她。他是坨坨孽种,永远清洗不掉的污点,他不能连累她。他只要远远望着她,看她平安喜乐就好。眼下,她的全部喜乐,都是沈浮。 姜云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沈浮的伤:“你生念儿的时候难㛄婲产血崩,沈浮放干了心头血给你喝,那些,不是鹿血。” “你是因为中毒,白苏在落子汤里下的毒,沈浮吃了巫药做了药人,用心头血医好了你。” “月子里他没来,因为他快死了,那些人给他输血,才慢慢活过来。” 姜云沧慢慢说着,扶着姜知意的手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她在哭,眼睛红着,鼻子红着,在大街上,在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面前,她哭了。 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他都想落泪。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哭。可她总为了那个该死的沈浮,一次次哭泣。 他可真是蠢,做什么滥好人。为什么要帮沈浮说出真相。他不是从来都最厌憎沈浮么。姜云沧心里苍凉到了极点。那些炽热的情意他永远不会再说。他会离开,回西州。他会在最远的地方遥望着她,想念着她,他永远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可真是可笑,一个坨坨种,做了雍朝人,又为雍朝杀了那么多坨坨人。他那样爱着一个姑娘,却永远不能对她说哪怕一个字。 车子慢慢走着,姜云沧沉默地跟着,再抬头时看见清平侯府高高的门楼,他们到家了。 “哥,”姜知意喑哑的声音,低低唤着他,“让他在家里养伤吧,他那边没人照料。” 姜云沧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沈浮的病榻设在姜知意房中,夜来念儿睡在床里,姜知意睡在外侧扶着沈浮,让他保持侧卧,不压到伤口,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过夜。 姜知意彻夜未眠,每次听见沈浮的呼吸有细微变化时都立刻起来查看,可沈浮始终没有醒。 一天,两天,时间一天天过去,有时候沈浮会发烧,有时候会无意识地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躺着,睡着。 姜知意想,他太累了,身体太疲惫了,他殚精竭虑,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副重担,他该歇歇了。 可她那么盼着他醒,盼着他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盼着他微微翘起嘴唇,温暖干净的笑容。 第三天夜里,沈浮还没有醒。姜知意守着孤灯扶着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见了沈浮,他坐在石桌前,转过头看她,他在笑,轻轻唤她意意。 姜知意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还在唤意意,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楚。 姜知意猛然睁开了眼。 对上沈浮幽深的双眼,他醒了。烛焰摇动,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握着她的手:“意意。” 有热热的泪从眼角落下,姜知意俯低身子贴近他:“浮光。” 边上呼吸浅浅,念儿轻轻打着鼾,沈浮还在唤她:“意意。” “我在。”姜知意哽咽着,抚他的脸,抚他的发,抚他清癯坚执的轮廓,将他的模样刻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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