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赞叹道:“玄铁匕首?” “好眼光,玄铁虽难得,但这匕首从现在起便是你的所有物——它由你处置。”江卓在雁晚的脸上只看到了夸赞和惊喜,未见半分异样:“裴庄主,你可以回去了。就连这本《四海图志》,你也可以带走。” “多谢将军。”雁晚站起身,朝江卓再次拱手,便施施然朝门口走去。 “你不问问皇帝的伤?”江卓连忙叫住雁晚,抬眼与她对视。 “皇帝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活着出去?”雁晚并未回头,而是直接走向门边,抽开了门闸。 她在刺向江允的时候,的确为之愧疚懊恼。但今日她已想明白,她说再多的话,都不如结结实实地给江允来一剑,好让江允彻底死心。 至于为此可能会付出的代价,她在出剑时丝毫未考虑。 青州知州一直侯在门外,未曾离去。雁晚今日神思清明,更是因为要和无云天再次交手的事亢奋不已,她的凤眸中的亢奋落在知州眼里,居然被曲解成了嗔怒。 雁晚比知州高出几分,身高上的优势让她要微微垂眸,才能看清知州脸上的心虚。她变了脸色,伸出手,冷冷道:“知州大人,草民昨日落在公堂上的剑呢?” “在这儿。”知州颤巍巍从背后掏出一柄剑,双手呈到雁晚眼前。他本以为眼前的女人胆大妄为,难逃一死,未曾想雁晚只被关了一天,便被放了出来。 他畏惧雁晚的背景,却更畏惧雁晚此刻的神情。 嗖得一声,知州眼前寒芒一晃,再睁眼时,雁晚居然冷笑着,一手提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把明心剑横在了他的颈间。他双腿一软,毫无气势地呵斥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岂敢杀我!” 仍坐在屋内的江卓冷眼目睹了这一切,暗暗道,她裴雁晚有什么不敢的? 而雁晚只是嗤笑一声,道:“给大人开开眼,看看我的宝剑长何模样,日后千万别忘了!” 知州被吓得魂飞天外,他需要扶住门框,才能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看看屋里的江卓,又看了看雁晚挺拔的背影,唯有在心中骂道:“真是个疯子。” * 雁晚出了官府,直接踏上回客栈的路。今日是个好晴天,与她久不能平的心绪相契合。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传来,勾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她立在酒馆门前,摸摸口袋,竟一文铜板也摸不出来。但就此一摸,却让她摸到了江卓给她的玄铁匕首。 匕首在太阳下泛着冷光,耀眼夺目。雁晚用右手掂了掂它,索性转身,走进了酒馆边门可罗雀的当铺中。 当铺掌柜不识玄铁,只肯伸出五根手指,正色道:“敝店生意艰难,只能出五两银子。”
如此有眼无珠,难怪生意做不起来! 雁晚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答应地干脆:“成交。” 她收下碎银,立刻便要去隔壁的酒馆。当铺掌柜叫住她,问道:“姑娘何时来赎回匕首?” “本姑娘不要了!”雁晚心满意足地抱了一坛酒在怀中,朝掌柜摆了摆手,便消失在了长街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女鹅准备进化成二刀流(?)了。 好喜欢典剑沽酒的梗,于是狠狠写了!
第58章 、解毒 正午时分, 白雪消融,雁晚畅通无阻地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她避开了积雪融化后留下的水潭,前去寻允诺为她解毒的江卓。 忽地,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砖瓦响动, 便本能地望去。这一眼, 她看见了数年前的月夜中击中她右腕的暗卫, 司影。 司影如染了墨的鹤一般,一袭黑衣,逆光站立在院墙上。雁晚眯起眼睛, 足尖一点地面,便跃至院墙之上,与暗卫呈对峙之姿。 而暗卫显然不愿维持这种局面,他后退半步,道:“陛下不在将军府中。” “我不是来找他的, ”雁晚的手已经按在剑鞘上, 她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拔剑,“我来寻将军。” 司影盯着雁晚放在剑鞘上的手, 脸上难得有了些情绪的起伏, 道:“你要与我比试?” “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有何好再比的?”雁晚未松开剑鞘,眉目却舒展开了。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道:“只不过我当时疏忽大意, 中了你一掌,手酥麻许久。” 甚至, 那一掌还影响了她右腕的痊愈速度。 司影又后退半步, 似是要立刻逃走。他的神情极不自然, 辩解道:“那一掌,陛下已经替你‘报仇’。他罚我挨了三十棍。” “我的恩怨,轮不到他替我报。”雁晚拧起眉毛,不假思索道:“今日我有要事。过些时日,我必定奉还昔年一掌。” 语毕,她轻轻从墙头跃下,衣角霎时溅上点点泥水。 雁晚本以为此行只需见江卓一个旧相识,却不想一进将军府不久便遇见了司影,更未曾想,她还能遇见别的旧识。 她沿着守卫的指引,行至某间偏僻的院落。此处寂静冷清,太阳不爱光顾,雁晚一踏进院子,便觉得寒意刺骨。她扣开了房门,恰巧与前来开门之人对视。 这一瞬,雁晚愕然睁大眼睛,唤出了那人的名字:“红月?” 怎会是她! 红月早先便知道要与雁晚见面,她并不为此惊讶,反而为雁晚的消瘦吃惊。她侧开身子,让雁晚进屋再谈:“将军忽有军务缠身,所以这里只余我一人了。我是来替你解毒的。” “你不是……被判了流刑?怎会在将军府?”雁晚拉住红月的袖口,要把话问个明白。 青州偏远苦寒,是大殷流放犯人的备选地之一。雁晚虽知道红月服劳役的地方是青州,却未想过会在将军府里重逢。 红月笑了笑,耐心与她解释。 原来,红月的确是在青州服劳役不假。但江卓听说她懂些医书与蛊术,甚至粗通刀剑之后,便觉得她是个人才,值得一用。于野心仍未消弭的江卓而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帮衬一把红月,来日或有大用。 再加上她是个女人,若真放之不管,不知做了流刑犯后会受怎样的坎坷。江卓便又做了她庇护,命红月在军营中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便可,不必去别的地方做苦力,更不必与人为奴。 雁晚听完此番解释,心不觉沉了下去。她当初只想着要让红月付出代价,一意要让律法来惩罚红月。至于那些琐碎的细节,她的确欠些考虑。 “那你……可有被人欺负?”雁晚看着红月的眼睛,关切地问。 “一开始会被人欺负,我又不好意思麻烦将军替我出头。到了后来,再有人欺负我,我便打回去。一而再再而三,已无人敢欺侮我了……”红月似是有些难为情,她瑟瑟缩缩地说着这些话,让雁晚无法把她跟“打回去”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娇娇弱弱的红月被逼急了,也是会打人的!她会用蛊,更会使刀剑,为何要被别人欺负! 红月拍拍雁晚的肩头,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开始解毒罢。” “过程会有些长,有些痛。你得睡着了我才能操作。”她指指屋中沸腾的药炉,又道:“待会儿你服下汤药,好好睡上一觉。再睁眼时,便无恙了。” “如此简单?”雁晚相当狐疑,她之所以数年未清余毒,便是因为若照许成玉的法子,必得有另外一人做“容器”,再把她体内的毒转移到“容器”体中去。 这样损人不利己、一损便损人一生的事,她做不出来。 “我不用许大夫那个法子,”红月不自在地眨眨眼睛,走向了火势渐熄的药炉,“许大夫曾给过我一封信,助我脱离了蚀火教。我曾在教中的禁书里看到过今日要用在你身上的法子。” “何种法子?” 红月脸上漫过一丝慌张,她顿了顿,道:“‘萤茧’是从你的手臂进入身体的,我便在那处的皮肉表层再种一只蛊虫……待它吸饱了血,再将它弄出来。你再服几日药,身体慢慢便能恢复。这种蛊虫相当特殊,若换作别的蛊虫吸血,你暴毙的可能有十成。可它是绝对安全的,绝不会让你受苦。” 雁晚觉得此种方法如同儿戏,她把怀疑的视线投向红月,问道:“我是否该相信你?” “你当然该信。”红月端起药壶,把深棕色的药倒进瓷碗中。她因背过了身子,雁晚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见她十分坚定的声音:“那样古老的禁书,世上不止我一个人看过。但是,我却是那些为数不多的人中与你最有缘的。” 红月走了过来,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裴庄主,我虽怨你,但并不恨你。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的。” * 院落之外,江允与江卓并肩而立。女子扫了一眼身侧愁眉不展的弟弟,轻轻道:“像这样的事,您大可让别人来替。” 亲自遭这个罪,简直可笑。她吞下了后半句话,也藏住了轻蔑不屑的眼神。 江允没有偏头,而是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长姐,你不必再劝了。我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等我回京城,她回云州,便再也见不到了。” 他已经三年未在江卓面前以“我”自称,突如其来的改变令江卓讶异地偏过了头。他们姐弟不是一母所生,年岁差了八九岁,更是聚少离多。二人之间稀薄的姐弟情分,全靠姓氏和血脉在维系。 江卓沉默片刻,又道:“她早晨翻起《四海图志》,说是想去漠北看看。好巧啊,那也是你心之所向。” 漠北广阔无垠,长河落日之景甚美。若江允还是从前的闲散人,当然随时可以踏上游历漠北的路。而现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愿望寄托在梦中了。 他抬起左手,轻触自己的右肩肩头,立刻感到了一阵彻骨的疼。他因疼痛“啧”了一声,问道:“你把匕首还给她了?” “还了,”江卓点点头,“我说,这是提前庆贺她在论武中获胜的彩头。那匕首跟了你三四年,说还就还,你也舍得?” “你编的借口倒好。”江允哑然失笑,道:“我送给她的东西,除了一条狗,她不也一样不落地还给了我吗?我替她忍受蛊毒,谢她两次救命之恩,往后与她两清。” 他说着违心的话,被江卓瞬间识破。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她那一剑让你死心了?” “我不死心,但的确该放手。”江允此语一完,红月便出现在了院落门口,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她以后平安健康,安心追她做天下第一的理想罢。” 江卓留在原地,默默注视江允进了院门。她忽地萌生一个念头,在这个一直被情爱困扰的年轻帝王心中,情爱与皇位哪个重要?江允为了提防她的野心,把她“留”在京城三年,是否为了稳稳掌权,好做裴雁晚的依仗? 这样的依仗……裴雁晚似乎不需要,也不稀罕。 江允做的一切,能打动裴雁晚之外的所有人。 她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也走进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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