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日暮的时候,主屋的门终于打开,苏轩略显局促,“有热水吗?” 他醉生梦死这么长的时日,偶尔清醒在家的时候,秦婉会督促他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如今秦婉没了,孩子们都不好来管这些私密的事。终于,他不得不面对秦婉已经没了的事实。 苏槿笙下意识地便看向阿姊。霜霜则撇撇嘴,不说话。又偷她钱又要卖她的爹,一定不是她亲爹,她不要理会。 苏槿言事不关己地扒着碗里的饭菜。比起苏轩有没有热水清洗自己,他更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这个年龄的正常体型。眼看着那个叫季仲的对苏槿时示好,他们站在一起的般配感让他觉得扎眼。 他真的已经不小了!不能再被苏槿时当成五岁的孩子对待! 苏槿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道:“我去烧水,您先坐下用饭吧。” “不用。” 苏轩的声音有些急。苏槿时听出他语气古怪,微微敛眉抬眼看他,听得他道:“这是粗活,怎么能你来做?没有热水,我自己去烧便是。” 到得如今,她哪里会娇弱得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了?用得着这么紧张? 不过,苏槿时没有勉强。苏槿言和苏槿瑜进山打回来的活物里,她挑了些好养的山鸡和兔子圈起来养着,折了山鸡的羽翼,便不怕它跑了去,精心养着,时不时地能捡起几个五彩斑斓的蛋。 起初,它们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安地瑟瑟发抖,不过几天,只要听到苏槿时走近的脚步,便往她脚边钻。 闻到烟味,扭头便见着厨房里鼓出的乌烟。 “阿姊……”虎子胡乱地把碗里的饭都扒进嘴里,站起来,一脸纠结,“我吃饱了。” 苏槿时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朝他点头,“去看看,别让爹把厨房给烧咯。” 虎子咧开嘴,痛快地答应下来。 霜霜抱着碗咯咯地笑,“阿姊,烧个火都不会的人,真笨,可能是我们的爹吗?怕是个假的吧!” 苏槿时连忙看向厨房,苏轩尴尬地站在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扫了霜霜一眼,“就你嘴皮。爹爹以往不需要做这样的活计,不知也是正常的。你倒是能,去烧火去。” “阿姊……”霜霜不情不愿地嘟起嘴,在苏槿时的目光下噤了声,抱紧碗乖乖地扒着,只眼角余光停在苏轩的面上。 这个要卖她的爹一定是假的。她的爹总是把胡子打理得光洁顺滑,摸着和头发一样舒服,她的爹也总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让人觉得做他的女儿都是一种荣耀,而眼前的这个人,弓背垂肘,还比她爹瘦了几圈…… 这般想着,心里头对父亲的怨气淡了不少。 苏槿时这才对苏轩道:“爹爹不如先用饭,虎子烧好了水便会叫你。待到天黑,便见不着碗里的菜了。” 被幼女轻视,比被外人轻视更让人觉得难受。 苏轩心里的苦涩都溢到嘴里来了,走到苏槿时身边,“我帮你。” 苏槿时诧异了一下,原本只要把手里的东西倒进圈起的栅栏里便好,微一迟疑便转给了苏轩。 苏轩这才觉得自在了些,缓缓将手里的菜叶和谷粒撒进去,那模样,似在喂状元府里的金鲤。 苏槿时看得眼角直抽,正欲眼不见为净,听得苏轩轻轻开口,“我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苏槿时心头一跳,“霜霜童言无忌,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己知道的。”苏轩对着那些着急抢食的山鸡和兔子自言自语,“自小,我便只会读书,家中活计一律不知。起先有娘照料,后来又有阿姊和婉娘照料。到得而立之年,却连稚儿都不如……” 他说得浅显,心里想得却更多。 离那场变故大半年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站起来坚强地面对生活了,只他一直逃避到现在,越发觉得无颜见人。 “爹爹莫要小瞧了这些稚儿。”苏槿时轻轻地笑了笑,“他们可是我的骄傲。槿瑜揽下了家中的粗重活,让我不必为每日柴水苦恼。槿言懂得狩猎采物,便是最难的时候,也让我们不至于太苦。槿笙话不多,却是顶顶聪明的,志气也大,想要带我们一家回京城呢。” 她注意着苏轩的神色,看到他在听到最后一句话里怔住,神色复杂,便止了音。 霜霜放下碗跑到她脚边拉着她的衣摆,“阿姊,那我呢,我有哪些让你骄傲?” 苏槿时睇她一眼,“你觉得呢?” 霜霜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苦恼,忽又亮了眼,“我是阿姊的好帮手,会帮阿姊督促大哥上进,会带着弟弟玩耍,逼着他说话。” 苏槿时揉揉她的头,没有纠正她对苏槿笙的称呼,“你是坚强的,阿姊喜欢听到你笑。不过,也是最皮的。” “啊?”霜霜仰着小脸,迷茫着。不知阿姊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见着阿姊对着自己笑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是被夸了,满意地回去继续用饭,却发现不过一会儿工夫,桌上的菜已经没了影。 院子里热闹起来,苏轩晦涩的声音便只有苏槿时能听到了,“为父对不起你们。京城……回不去了。” “事在人为。”苏槿时并不在意,视线跟着院子里追闹的人,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谁会拒绝希望呢?”
“若是根本就没有希望呢?” “他们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没有希望,就创造希望。”她并不指望自己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劝住父亲,只要能在他心里留个影就好。 “父亲,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是一家人。” 母亲初逝的时候,她也曾以为从此便是她一人扛起所有的重担,也曾觉得孤独,觉得世间待她如此不公,苦难落到她一人头上,可这些日子过来,她感觉到了家人给她的力量和温馨。有家人的陪伴,她从来都不孤单。 把自己收拾好的苏轩有了他们父亲以前形象,只是短了的精神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掉下去的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长得起来的。 对于苏槿时来说,他能几日不出门喝酒,也没有再到他们屋里拿钱饮酒,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却没想到,苏轩会在她教苏槿笙读书习字的时候过来主动提及接管。 苏槿时大喜过望,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一直是个渴学的,只是所学太多又太杂,从未按照科举的标准去学习过,有些东西没法教。苏轩就不同了。大夏几百年唯二的连中三元的人才,科举考试里的那些东西,早就融入了骨血,教起人来得心应手。 “爹,这可是你说的,今日槿笙的学业便交给你了,我与槿言进县城一趟,添置些东西回来。” 感觉到袖口被拉住,苏槿时揉了揉幼弟的头,“不是一直想要爹不喝酒,回来教你抱你吗?这回,你可要如愿了。好好和爹学。阿姊去赚银钱,回来时给你带糖吃。” 苏槿桅一大早就没了影,要不然这会儿一定会接话也要吃糖或是跟着去的。 苏槿笙抿着唇,不情不愿地点头。 想让父亲陪在身边,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父亲的存在感已经淡了不少,他想要阿姊。 可他也知道。现在父亲回来了,他再拖着阿姊,不让阿姊去赚钱,家里会很难过的。 苏槿时看他这样子,有些不放心,对苏轩道:“槿笙不太爱说话,爹不必强求。” 苏轩皱了眉,有些怀疑人生。 “笙儿以前不是挺爱说话的吗?”他记得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性子活泼又聪明的,总是黏着自己。 “那是以前了。”苏槿时的笑容淡了不少,“人都是会变的。今时不同往日。” 苏轩似乎难以接受,“既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还读甚的书?好好地过日子才是正经。” 他的语气不太好。 苏槿时的脸色顿时凉了下来,美眸裹着秋水的凉意,揽着苏槿笙僵硬的肩,“槿笙是我的弟弟。他想读书,我便让他读。父亲若是这般教他,那不教也罢。我纵是教不出状元郎来,也不会说出这种读书无用的混账话,断了人活下去的希望。” 苏轩这才注意到幼子的面色惨白,一排贝壳一般的小牙齿紧紧地咬着唇,将唇上的血色都咬了去。 “他……他这是怎么了?” 苏槿时在苏槿笙耳边低声说着安抚的话,直到苏槿笙好了些,才抬起头来看到苏轩惊惶失措的样子,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 “您莫再拿泄气的话来刺激他,他便无事。” 虎子挑了水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将水倒满之后,才抹了一把汗,憨憨地道:“爹爹真是奇怪,我不喜欢读书,以前老拿鞭子抽着我读,弟弟爱读书,现在倒叫弟弟不要读了。我都知道读书好,爹爹怎么就不知?” 他摸了一把自己圆溜溜的后脑,“如果不是阿姊读了那么多书,又聪明,哪里能一眼就看出来卖身契是假的,根本就不是爹真心地卖我们?!” “咳咳……”突然被弟弟说破了事儿,苏槿时有些尴尬,庆幸父亲黄汤灌多了,脑子反应慢,截住虎子的话头,“我不在家,你便莫要出去了,照看着笙儿,莫再让他吃不该吃的东西了。” 苏槿笙抱着阿姊的胳膊,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小小的,“阿姊,我不会那样了。” 苏轩的脑子转不过弯来,“笙儿不会哪样?” 苏槿言原本坐在苏槿时身边看着她教弟弟的,在她说要进城时就进屋收拾了一番,外面的话,他都听了去,从屋里走出来,催促苏槿时快些,扭头道:“曾经有一老翁,活了大半辈子,不识字,又让外出的儿子每日给他寄信。儿子知晓他看不懂,便给他画图。有一天,他看到儿子寄来的信里画了一只大虫,便以为自己儿子遇着大虫死,等他儿子带着虎皮回来,才知道老翁在收到信之后便自杀了。倘若老翁能识字,亦或是学了些东西不至蠢钝至斯,何至于喜事变丧事?” 苏轩噎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几日来一直疑惑又犹豫着不敢发问的话:“你……也是我儿子?” 苏槿言:“……” 苏槿时:“???” 莫是被黄汤伤了脑子?
第29章 苏轩突然的神来之语,院里空气瞬间凝滞了。 苏槿时几个默契地一致认为是他那么长时间醉酒的缘故,不想与他计较了。便是苏槿笙,也恢复了脸色。 苏槿时有些不放心将弟弟交给父亲看管了。可是自己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一直不出去处理事情,并不是光陪着就能活下去的。 见苏槿笙已经接受了,便与苏轩解释了苏槿言的身份,往外行去。 苏父听说是她表弟,被秦婉带回来的,马上就脑补了秦家娘舅遇了事,与儿子走失的桥段,倒不需要苏槿时多说些什么了。 苏槿时走到院外时,苏槿言已经早一步出来等着她了,“那些人在村外等着,要怎么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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