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菊薯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却又不舍得抛下。 “爹啊!” 他听到幼女的声音,抬眼看过去,看到幼女身后的幼子冷漠的目光,心里头一惊。连忙转脸看向幼女。 霜霜拿起菊薯看了看,咂巴一下嘴,“这个我认得,为不像上次一样费用采了菌子回来却害弟弟中毒,我特意跟着阿姊学了认东西。为了不让弟弟乱吃,阿姊也教了。这个东西,在上山的路上就有许多,一拔一大把……” 手里的菊薯“呯”地一声落下,苏轩再也听不下去了,踉跄着夺门而出。 可笑他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这世间少有的博学之人,却与五岁稚儿犯下相似的错误。 伊伊先前说是谁教她的来着? 老槐树下的破屋里的翁婆婆? 翁婆婆…… 霜霜看着他的身影顿了顿,笑出声来,在两个哥哥的目光下,敛了笑,“你们可别心疼他,他打大兄的时候有心疼过吗?不让弟弟读书的时候有心疼过吗?骂我们让我们跪那么久的时候,有心疼过吗?把我们的吃的都拿来讨好坏人的时候,有心疼过吗?要不是有阿姊,我们现在都饿了一~夜了,膝盖到现在还疼。” 苏槿笙看着她,希望她把称呼改过来,他明明是哥哥,却总被她称之为妹妹。 霜霜瞪他一眼,“别不服气,我说的不对吗?昨日阿姊进城,可是把言哥哥一起带走了的,放心把我们托付给他照顾,今日却把言哥哥留下来保护我们了。阿姊都不信他了!” 苏槿瑜耷拉下眼角,情绪可见地低落下去,“那到底是爹爹……” 霜霜气得恨不得去拧他的耳朵,奈何她人小,够不着,“他哪里是我们的爹爹?我们的爹爹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他只是和我们的爹长得像的人!如果随便拉一个长得像的就能叫爹,那我们是不是随便拉一个和娘长得像的人回来就能管她叫娘,是不是随便见着一个和阿姊长得像的人,就能管她叫阿姊,跟着她走?” “那哪能?!” 苏槿瑜吸了吸鼻子,“假的就是假的。” 说着,他提了扁担和水桶,失落地转身出去。 霜霜骂出来了,也似乎得到了长兄的认可,心里却没有以为的那般高兴。 转身看向苏槿笙,“弟弟,我说得不对吗?” 在苏槿笙逐渐变得深沉的目光下,霜霜心心肝颤了一下,改口道,“二哥!” 苏槿笙收回视线,老生吐气一般转身回屋。 算了,不指望妹妹能和阿姊一样懂他了。 霜霜看向倒挂在屋檐上的苏槿言,“言哥哥,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呢!” 稚气的脸上,却又一双带着恨意的眼。 苏槿言抱胸看她一眼,语气凉凉的,“真没了他,你们就真的成绝户了。伊伊年龄不够,想要护养你们,站不住脚,到那个时候,族中谁都能卖了你们。你们几个,就难在一起了。” 他闭了闭眼,身上戾气难掩。 说完这一番话,便翻身落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槿时这时已经在去昭县的路上。 昨日虽然拒了那一群人,却听了那些人的故事,把他们的不易记在心里,也留下了他们的地址。 她做不到收留他们,但发现了门路,自然愿意优先选择那些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 待到了他们的住处,苏槿时才知道他们的处境比起自己以为的还要差上很多。 她到的时候,大壮和六子都不在,但是昨日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在给满院子的人分吃的。 院子里就待了十几人,每一个人的碗里都捧了一只小碗,巴巴地瞅着小姑娘,希望她的勺能稳一点,不要在空中抖落一滴半滴出来。 苏槿时隔了几步看着,竟一时分不清这是水还是米汤还是粥。 小姑娘见着她,高兴地放下勺想要走过来,被一群或大或小的孩子缠住,便从厨房里叫了人出来替她。 替她的姑娘也是昨日里见过苏槿时的,愣了一愣,便接下了活计。 苏槿时瞧着小姑娘走到自己面前,叫了自己一声“阿姊”,才想起来她叫二妞。 她是山摇村的人,父亲爱赌,把她卖了,如同她的姐姐大妞一般。这一次运气好,被苏槿时姐弟顺带救了出来,知道即便回了家,也不过是再次被卖的命运,便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 苏槿时不收留她,大壮便留下了她。 她欢喜又局促地擦了擦手,“阿姊怎么来了?大壮他们出去找吃了的。这会儿不在。我使个人去寻他们回来。” 被一个比自己略大的姑娘叫阿姊,苏槿时略有不自在,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满屋的或大或小的人身上。 “这么多人,就等着他们两个去找吃的?” “这……”二妞有些尴尬,“活计不好找。大壮他们也不是每天都能找着活的……不过,比起总是要担心被卖掉的日子来说,这已经好了太多了。” 苏槿时的目光落到几个熟悉的人的面上,顿了顿,转身往外行去,“你们用食,我去外边等他们。” 二妞连忙跟了出去,陪在她身边。 苏槿时沉默了一会儿,“你进去用食吧,不必陪我。” 二妞犹豫着,还是开口,“你是不是答应收留我们了?我们虽然人多,却都很乖的……” 苏槿时抬眼看向过去,在她的目光下,二妞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咬住了唇。 苏槿时的目光微微移开,看到朝她跑过来的大壮和六子等人。 与他们打了招呼,直接道明来意,声音轻轻的,末了,提醒他,“若是被我发现手脚不干净,或是有什么纰漏,以后便不会再想着你们。” 她知道他们的难处,却并认同他们去招惹无辜的做法。 二妞不明白苏槿时怎么会说出这样扎心窝子的话来,正要开口调和几句,便见大壮和六子都正了神色,“那次是我们不对,往后跟着你,我们一定会管好自己的手!” 苏槿时:“……” 她没有让他们跟着自己吧…… 不过她到底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拒绝的话来打击他们,预给了他们运酒的部分工钱,让他们能缓解眼下的困顿。 回程的路上想了想,脚步轻快起来。 其实能有这么一群人帮着她也是不错的。 眼下,她还养不起那么多的人,以后呢? 那可是说不准的。
第35章 有了大壮和六子运酒,苏槿时只需要偶尔去看一看,余下的时间便又空了出来,一面把过冬的衣物赶制出来,一面和弟弟们合伙把地窖里的石磨搬出来固定,让那一篓篓的黄豆发挥用处。 看着几个孩子忙成一团,推磨的推磨,舀豆的舀豆,拨豆的拨豆…… 他们乐呵呵的,自己却半点插不上手,苏轩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与十几年前自己温习,抬眼见着妻女在院晨嬉闹的场景时的温馨感觉不同…… 一连几天,他端坐在窗前,亦或是主屋门口,亦或是院子里,琢磨着只要孩子们朝自己撒个娇认个错,他就借坡下驴。 却不想他们默契得仿佛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如果不是他们做饭食时会做他的这一份,饭食上桌了,长子也会来叫他用饭,他险些要以为家里的真的不要他了。 恐慌来自于未知。这种恐慌,比他离开京城时的感觉更甚,只是这几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是他们的父亲,为什么连他们也要对自己这么冷漠了。 一直到第五天,他终于端不住了,主动走到孩子们的身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无人理他。 他加重调,又咳了一声。 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把他的声音盖住了,还是无人理他。 他用尽力咳了几声,这下可好,收不住了,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孩子都瞧着他。
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欢喜,只感觉到了他们的漠然,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小丑,努力想要展示自己让人欢喜的一面,却总是显得笨拙与格格不入。 苏槿时放下手中的针线,“您是病了?嗓子不适?” 她说着起身,往厨房里去。 院子里凝滞的气氛总算重新劝了起来。 苏轩“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看向抱着书本看着自己的幼子,“来,为父来考考你的功课。” 苏槿笙防备地后退一步,眼里的怀疑刺得苏轩心里一疼。 不自觉地缓缓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瞬,他突然间感觉到,他的孩子们并不需要他这个父亲。他的存在,于这个家似乎是多余的。 厨房里熬煮的豆浆差点火候,苏槿时等了等,盛一碗,往里面撒了点糖,等到出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又恢复了热闹,只是不见苏轩的身影。 她无暇多想,因着贪吃的霜霜已经循着味儿过来了。 好在豆浆有整整一锅,便是让他们喝到肚皮圆滚滚,也还有大半锅。 苏槿言难得有被撑到的感觉,眯着眼睛意犹未尽地看向苏槿时,似乎在问她一下子弄这么多吃的,是不是怕他饭量大,吃不饱。 苏槿时坐在他身边,摇动着碗里的豆浆,“豆子磨出浆来,沉出豆腐,滤出渣,浆可饮,渣可成饼,豆腐可入菜,价格还不低。我爹那几个兄弟姐妹,好几个都是靠这个营生。我为何做不得?” 她偏转头,看向苏槿言,笑了一笑,温柔里带点讥诮,“说起来,这村里原本卖豆腐的人家,姓秦。” 也是因着看到了那张残缺的豆腐方,收到了每日半篓的黄豆,想起了地窖里的石磨,恍惚忆起幼时见着母亲推磨她跟在后面的场景,这才去向翁婆婆和叶娘夫妇打听了一番。 苏槿言略为失望地撇了一下嘴,随后好事的眼里露出玩味的光来,他就知道,这个人和他一样,睚眦必报。 苏槿时敲了敲他略似鹰钩的鼻头,笑了,“听说,苏茂家遭狐狸了?损失惨重。” 这样的季节,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狐狸出没?还数量不少,将他家中养的鸡鸭和兔子都咬了个尽。 想到苏槿言那一手打活物的本事,不往他身上怀疑都难。 鼻间沾着她指尖上的豆香,苏槿言瞧着她青葱一般的手指,眸光微微和暗沉,眼看她的手就要收回,鬼使神差地抓住,“以后,不许你这样敲人鼻头。” 苏槿时一愣,以为是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从善如流,“好的,以后不这般敲你鼻头。” 又揶揄他,“这般好看的鼻头莫不是面捏的?动不得?” 苏槿言抓着她的手,心念一动,“有多好看?比季仲的还好看吗?” 苏槿时:“……” 这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就想起和季公子比去了? 沉默了一下,还是认真地回答他,“你还小,若是长到他这般年纪,一定不比他的相貌差。不过你们的好看,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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