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轩以为自己听错了,失神了一会儿才道:“你做主便好。为父不知情,也不想知。” 他是怕了。 怕再从女儿嘴里听到些什么他曾经寄予了希望的人的不堪。 苏槿时默了默,不再客套,“女儿想把翁婆婆接来家中,可是她反应很大。父亲可知,她为何不愿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答应?” 她想了一路,若是有翁婆婆在家中坐镇,来年四月陪同苏槿笙去州府参加府试,她便能放心了。 啊? 不是要他拿主意,是问他翁婆婆的事? 心中有片刻的失落,但很快又接受了这个待遇,回忆起翁婆婆的事来。 “翁婆婆是不会离开那间屋子的。她谁的账也不买,谁的情也不领。守着自己的那半亩地,荒着也不给人种,疯疯癫癫的,只要有人靠近就打。所以村里人都叫她疯婆子。” 苏槿时眨了眨眼,“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翁婆婆吗?” 除了她被人称之为疯婆子之外,别的都和她所知道的不一样。 “我说的翁婆婆,会在娘病重的时候,每日采了药送到院门,会在娘离世的时候送来自己编织的花环,会每日去祭奠我娘,在笙儿中毒的时候,出手相救,我、笙儿、豆豆,都去过她的屋子与她待过一~夜。四叔也去过。怎么能说她疯疯癫癫的,见人就打呢?” 她敛着眉,一脸的不赞同,“她现在还每日会给我们采来半篓黄豆。还有,三叔编篓的手艺也是她教的。疯癫的人能做到这些吗?” 苏轩长叹一声,“就是她了。也幸好你是问我。若是换了旁人,还不一定知晓内情。” 他前些日子从孩子们的嘴里听到了翁婆婆,才想起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便去向她请教,起初受了些冷眼冷语,后来倒也把话说开了。 苏槿时瞪大眼,听得苏轩继续道:“翁婆婆是在你出生的前一年带着儿子来到我们林塘,那一年刚好发生了灾害,村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受了灾。她儿子是个大夫,二话没说,便去救人了,她那会儿四十来岁,体力尚好,便与你娘及旁的妇人帮着做些照顾人的事情。” 苏轩怅惘地看了看天,“翁婆婆忙完了之后,不见自己儿子,便问路去寻,这才知道,她的儿子在救人的时候没了。” 苏槿时第一次听到翁婆婆还有个儿子的事,因着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失去过母亲,又差点失去了苏槿笙,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翁婆婆的心情,“她一定觉得很绝望,很伤心。” “谁说不是呢?”苏轩想起当初的场景,嘘嗟不已,“她说不可能。在儿子出事的地方挖了几天,把尸体挖了出来,这才相信,她的儿子真的没了。然后,她便说,她的儿子懂得保护自己,除非有人害她的儿子,不然,她的儿子不会死。在别人的眼里她就疯了。” 苏轩看了长女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手上的伤也没好好治,醒来时整个人都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见人就打。便是你娘也挨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娘不知怀了你,当时就不好了。翁婆婆这才清醒过来,又是开安胎药又是照料,把婉娘当亲女儿一般来照料,又总说,这一胎定是个男儿,是她儿子投胎。等到发现是你,她失落过一阵,但好歹对着我们一家时还算正常。” 苏槿时知道为什么翁婆婆会对她这么好了,听到连自己母亲都挨了一下,心疼自己母亲之余,更心疼起翁婆婆来。 那个时候,过的那样的日子,翁婆婆还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对她像个慈祥的祖母。也不知他们去了京城之后,翁婆婆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后来呢?” “后来啊……村长想将她送走。但她不肯走,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守着她儿子,又骂村长做贼心虚,村里的人害了她儿子性命,还想要赶她走!村长后来就给她在她挖出儿子尸骨的地方建了一间屋子,又分给她半亩地,希望她日后衣食无忧。” 苏槿时冷冷发笑。 小时候看着那些,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把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顿时明白了。 翁婆婆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地是种不动的。体力有限,有地等于没地。可她纵是让地闲着,也不会让那些与她的儿子出事有关的人耕种。 他们一家在的时候,秦婉经常帮衬她,给她送吃送衣,她则把苏槿时当亲儿子一般,从最入门的教起。又因着秦婉对苏宝很照料的缘故,又教了苏宝一些手艺。 等到他们入了京,她一个人守着儿子,日子过得自然大不如从前,如同野人一般的与人隔离的生活,自然将她原本的模样都摧残了去。 她心里发酸,“爹爹,既然活着,我想让她好好地活着……” 像个人一样。
第42章 苏槿时依旧想让翁婆婆搬进来,但了解了原委之后便知这样的事情强求不得,更是急不得。 回城时坐在驴车上吹了一路的冷风,到陈府时,已经平复了下来。 苏槿言对她一日不见人影,又不曾亲自来告知去向不满,闷闷地不吭声,直到她陪他到了半夜,考教了功课之后又与他说及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拧着的眉头才松开,撒娇地靠到她肩头,“她还是把你当成她的孩子的,知道你过得好,她就安心了,若是觉得你过得不好,也不会不管你。活着的和死了的,她不会拎不清。” 苏槿时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似乎太绝对了些。 人心是最不能一语论断的东西,而她,很有自知这明。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到翁婆婆面前去与她的儿子相提并论的。 那是翁婆婆心里不能触碰的禁地。 转眼便到了县试的前一日。 苏槿时给苏槿言放一日假,让他自己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而她,因着这天贵人会来陈府,得去后厨帮忙。 却没想到苏槿言自那天她不声不吭地回了一趟林塘村之后,变得比苏槿笙还要黏她,除了睡觉和如厕的时间,别的时候要时时能看到她才好,这都跟到后厨了。 苏槿时无奈地转身,手指点住他的眉心,轻轻把他的头往后推,“明日~你便要去考试,我还能与你一起进去,让你时时瞧着不成?” 苏槿言看着她不说话,委屈地压了压嘴角。 苏槿时笑着敲了敲他的鼻头,“乖乖的,明日阿姊送你去接你回,再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 他似乎不爱吃糖。每次买回去的糖,都是那三个吃掉的。 “买烧鸡吃怎么样?” 苏槿言嫌弃地撇嘴,“那些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你做的。” 今天她要给别人做吃的,却没有他的一口,他不开心! 苏槿时愣了愣,轻笑了一声,“在这里等着。” 片刻之后,端了一只小碗出来,“给你做了文思豆腐,祝你明日文思泉涌,条理清晰。端回去慢慢吃。我先进去了。” 苏槿言垂眸瞧着碗里没在汤间的红白相间的丝丝绕绕,不自觉地扬起唇,觉得这道菜,不该叫文思豆腐,该叫千丝豆腐。叫他想到了平时自己不屑的矫情诗“心有千千结,两处丝丝绕”。 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没有听到回应,抬眼看去,才发现苏槿时已经开始了忙碌。 在后厨附近寻了个高地儿,坐着看着苏槿时忙碌,慢慢吃着碗里东西。 嫩滑的豆腐丝,脆甜胡萝卜丝,裹着鸡汁的滋味,刺激着他所有能感觉到甜的味蕾,暖暖的,四肢都感觉到了少有的暖意,驱散了冬日里的寒。 不过几口就能吃完的东西,他却吃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马上要冷透了,才一大口把最后的汤汁都咽了下去。 其实他原本就不饿,只是不想让她去为别人做那些事罢了。 若他不是流落至此,拿着他的匕首的人,何至于受这样的辛苦?何至于谈个生意还那般艰难处处受人冷眼? 看不到苏槿时的身形之后,他眼里的柔光逐渐退去,浮上凌厉。 一偏脸,看到远处长廊被人簇拥着的身影,眉头一拧,目光变得冷然而又幽深,似笑非笑的哼声从鼻间发出,“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他?!” 苏槿时并不知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陈紫娴把酒水和豆腐相关的事情都交给了她,陈夫人又交待了不能做出能叫人看得见豆腐的豆腐菜,这样的要求,对于她来说不难达到,只是琐碎事情多,一忙起来便脚不沾地。 等到自己能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 前院宴会还在继续。 她把最后一豆腐狮子头盛出锅,盖上瓮盖,交给送菜的下人,走出后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去瞧了瞧酒水,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动了动发酸的肩肘。 正准备离开,眼瞧着孙嬷嬷朝自己这里走来,便停住,等向她打了招呼再走。 孙嬷嬷疑惑地打量她,眼里已经没了前些日子的善意,“贵人要见你,你端着最后一盘菜,跟我来吧。” 苏槿时愣了愣,突然明白孙嬷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色态度了。 心里叫屈。 她真的只想卖豆腐,什么借着这个吸引贵人的事,实在不曾想过。 可到了眼下,就算她解释,也没有人会信的。 暗自叹息一声,便往好处想。 若真有贵人瞧上了她的豆腐,能打开另一条销路也是好事。 这般一来,心里便更坦然了。跟在孙嬷嬷身后,琢磨着一会儿见着贵人该要如何说,才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豆腐推销出去 如以前那般直言自然是不行的。 孙嬷嬷一路都在注意着苏槿时的神色,见她从容不迫,除了最开始流露的一点惊讶之外,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没有一句半句的解释。 她觉得气闷。 看来夫人说的都是对的,这小蹄子心里精着呢,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亏得他们夫人和二小姐都对她那么好! 对于孙嬷嬷的情绪变化,苏槿时隐隐察觉到了,等到了门边,抬眼不解地看向孙嬷嬷。 正要说话,余光看到高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微微变了脸色。 离得远,她不曾看清那个人具体的五官与服饰纹路,但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和气质是旁人没有的。她曾跟着父母见过他一面,身形也是相符的。 至于五官……她那次本也没看过他的脸。 她的心口扑扑直跳,脚却向后挪了挪。 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是传她进去的声音。 她匆忙把手里托盘往孙嬷嬷手上塞去,“嬷嬷恕罪!我身子突然不适,唯恐冲撞了贵人,还请嬷嬷代为告罪。” 说完,她头也不回,捂着肚子弓着腰小跑着离开,听到孙嬷嬷唤她也不答应。 孙嬷嬷的脸色缓和下来,“算你还算识趣。” 托辞,她早就想好了,是以进厅之后应对如流,借着空档与陈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绷了许久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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