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麒玉只好又说道:“你要是这样,我就嘴对嘴喂你。” 宋礼卿神吸了一口气,这事君麒玉做得出来。 宋礼卿就着水主动吃下馕饼,免得君麒玉又胡来。 “这样才对。” 君麒玉看着他吃完,咽了一口口水。 事实上,这已经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水。 他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情进入的大漠,穿过这片沙漠便是天山,西域诸国百姓信奉的神山,他已经查到了,上一次找到血苁蓉的地方就是神山脚下。 以他对西域的了解,大概两日他们就能抵达神山,食物和水刚好足够宋礼卿吃,自己饿个两日没问题。 到了神山下的思璃牧湖,那里水草丰茂,他可以去猎野物。 宋礼卿填了一下肚子,他现在的精力支撑不了如此奔波,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君麒玉躺下来,让宋礼卿藏进他怀里,用披风御寒,两个人依偎着汗血马入睡。 大漠的夜晚,虽然没有飘雪冰冻,但是透骨的冷,风比刀子还锋利,君麒玉每隔一个时辰就添一次干柴,如此才熬过漫漫长夜。 翌日,宋礼卿听到人声和铃铛声,他下意识爬起来,却被君麒玉摁倒,捂住了嘴。 “嘘——”君麒玉哑着声音在宋礼卿的耳边说,“是胡匪。” 说完,君麒玉踢了一些黄沙埋住正在篝火残余的灰烬,掩盖了大部分灰烟。 沙丘的另一边,是一队骆驼经过,君麒玉一开始以为是裴星煦追过来,但仔细一看,这群人穿的不是楼兰国士兵的制服。 君麒玉仔细看他们,更不可能是商队,因为他们没有货物,只有一些牛羊,还鞭策着几个奴隶前行。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兵器,凶神恶煞的模样,干的多半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西域多胡匪,君麒玉也打过交道,只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以抵挡景国的铁蹄,他以前不会在意。 君麒玉藏身在沙丘后观察对方的动向,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杀气,但头领却是一个年轻的少年,这少年发色偏黄,蓝眸白肤,戴着满手的宝石戒指,隔着十丈外都看得到各色宝石闪烁的光, 匪首少年趾高气昂地坐在驼峰中间,忽然望向了君麒玉他们藏身的方向。 君麒玉暗道不妙。 “走!” 他带着宋礼卿上马,策马狂奔起来。 这群胡匪果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咿咿呀呀地追杀过来。 骆驼耐旱坚毅,甚至能自主穿越沙漠,是西域人最喜欢的牲口,但骆驼不擅长奔跑,君麒玉几刀解决了两个骑马的胡匪后,扬长而去。 但被胡匪队伍一追,他逐渐偏离了去往神山的方向。 偏偏这胡匪穷追不舍,君麒玉不能停下,整整两日两夜都是在逃亡的路上,逐渐迷失在了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 干粮和水都已经耗尽,宋礼卿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多。 君麒玉焦躁不安,如果不能甩掉胡匪,他们就是耗也给耗死在沙漠里了。 那些胡匪也不笨,知道一时追不上,又见他们只有一匹马,干脆吊在他们后头跟着,像是等待猎物饿死的秃鹫。 君麒玉再健壮,两日没有饮食,身体也逐渐虚弱起来,他平时舞得轻松的刀此时犹如千斤重。 入夜之后,君麒玉也不敢再生篝火,只能硬抗着风沙严寒。 “礼卿。” 宋礼卿本就体虚气弱,长时间饥寒交迫和奔波,病已经越发严重,他嘴唇干枯,脸色发黑,脉搏都微弱起来。 他闭着眼睛,睫羽轻轻颤抖,嘴唇嗫嚅着微弱小的声音,分明是无力清醒说话了。 “礼卿!” 君麒玉急了,如果再不饮食,宋礼卿根本无法活着走出沙漠。 君麒玉终于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他只想着如无意外,他们能顺利穿过沙漠,到达神山脚下,但偏偏碰到胡匪,打乱了所有行程。 “礼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不要睡着,我……” 君麒玉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他走向了汗血马。 汗血马是世上最优良的马,而这一匹,更是百里挑一的骏马。 在君麒玉刚到西域的时候,这匹汗血马才刚出生两个月,还是一匹小马驹,君麒玉亲手将它抚养大,它陪着君麒玉身经百战,在战场上多次死里逃生。 战马在士兵的心中,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所以君麒玉待它极好,只要有时间,就亲自给它洗澡刷毛驱虫,这匹汗血马灵性高,不会认第二个主人。 君麒玉摸了摸汗血马的鬃毛。 这段日子,汗血马瘦了很多,肋骨都可以看见,毛也没那么油亮了,变得干糟糟的。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君麒玉自语了一句,汗血马眼睛黑亮,打了一个响鼻,像是回应了。 君麒玉解开它的缰绳,解开它的马鞍,让汗血马身上再无束缚。 “你走吧。” 君麒玉将缚马的器具全丢弃掉。 “不驮着我们,你肯定能走出沙漠。” 汗血马像是听懂了,蹄子在原地踱步。 “走啊!”君麒玉大声吼道,“你不走就没有命了,知道吗?蠢货!走啊!!” 汗血马脑袋抵住了君麒玉的肩膀,像是他们小时候比拼力气的样子。 君麒玉嘴唇动了动,推开了它。 “快滚!” 君麒玉回到宋礼卿身边,不再看它。
汗血马明白了君麒玉的指令,慢慢迈向远处,走几步便回头一次,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君麒玉回头看不到汗血马,松了一口气。 但不到一刻钟,汗血马便又出现在了风沙中,它又返回来,走到了君麒玉的身边。 它脑袋顶在君麒玉的肩膀上,做出角力的动作。 这是它对君麒玉亲密的表达。 “你都已经走了,还回来干嘛?!你还回来干嘛?你还回来干嘛……” 君麒玉呢喃着这句话,抬起刀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这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得如同一座山, 苍凉的沙漠中,响起一匹马的长嘶哀鸣,穿透到了遥远的地方。 一滴血从刀尖滑落,滴在沙土之中,立即便被沙砾吸收吞没。 然后如泉涌的鲜血从汗血马的脖子上流下来,汗血马黑亮的眼睛看着君麒玉,没有责怪和痛恨,只是直至倒下,它的视线也始终在君麒玉身上。 这个它奉献了一生的力气,亦主亦伴的人身上。 汗血马倒在了地上,呼吸急促地喘了几下,然后骤然停止。 君麒玉跪在地上,眼睛布满了红丝。 血液已经灌满了水袋,他的心却被挖掉了一角。 “礼卿,水……水有了,你喝一口。” 君麒玉将马血喂给宋礼卿喝,宋礼卿意识不清,吞咽了几下便反胃干呕起来。 君麒玉仰起头,忍着反胃大口咽下马血。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将马肉割下,烤熟之后,装进了行囊中。 他将宋礼卿背负在身上,以布条固定,又提着背囊,走进了嚎哭的黑夜中。 风沙巨大,不过多久就会将灰烬和汗血马的尸身掩埋。 一切恢复了沙漠亘古不变的残酷样子。 君麒玉一步一个脚印走着,可脚下没有路,一眼也忘不头,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在野蛮的自然面前,君麒玉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君麒玉意识到,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滔天的诠释和万千宠爱,一直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也仅仅只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躯,和所有人都一样。 “君麒玉。” 宋礼卿在君麒玉的背上醒来。 “礼卿。”君麒玉扯了扯已经干起皱皮的嘴唇,“你是不是要骂我?骂我没有脑袋,把你拖累了……” 宋礼卿一直昏睡,但这时候却清醒无比。 其实他病情加重,和君麒玉没有太大关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 从在麒麟府开始,他的身体已经被病掏空了,早已经油尽灯枯。 哪怕君麒玉不带他来沙漠,他也熬不过这个寒冬。 “放我下来吧。” 君麒玉照做。 宋礼卿坐在沙丘上,望着远方的天际。 “礼卿,你放心,我们还有食物,还有水,一定能走出去,你不是想看思璃牧湖吗?就在神山脚下,不远了。” 君麒玉打开水囊。 宋礼卿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但极度的饥渴让他喝下去。 “好腥……” 宋礼卿皱起眉头。 “是……是有一些。”君麒玉拧好水囊,说道,“可能存了两天,有些变味吧。” 宋礼卿扭头看了一眼君麒玉模糊的轮廓,心绪复杂。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重情?他可以把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马亲手杀死。 冷血?他明明可以自己好好的,偏偏要陪自己走进这死地。
第66章 跪下 “君麒玉。” 宋礼卿的声音已经喑哑,差点被风声盖过,君麒玉凑近一些,看着他干瘦得菱角分明的脸。 “嗯?” “你走吧。” “什么?” 宋礼卿还是心软了。 不是对君麒玉心软,而是对景国太子的身份心软,他是景国的未来,黎明百姓将来的天子,景国如果无后,接下来便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一定会民不聊生。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宋礼卿重复了一遍。 君麒玉的眸子凝了一下:“你……” “我不是可惜你。”宋礼卿澄清道,“我只是怜惜天下苍生。” 君麒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你,我做不了一个明君,礼卿,你跟我一起活着回景国。”君麒玉说得动情。 宋礼卿眼睛干涩,他怔怔地说道:“我帮不到你什么了,我的眼睛瞎了,生机已经断绝,不可能找到血苁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我已经……已经抛下你一次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君麒玉急得眼眶一红,他委身蹲到宋礼卿的身前。 “走!我带你出去。” 宋礼卿无力地趴在君麒玉的背上,君麒玉的背很宽厚结实,不是少年骨架,而是有些能扛起重担的模样了。 宋礼卿现在瘦骨嶙峋,放在以往,君麒玉背他完全没有负重的感觉,但他已经饥肠辘辘,脚踩在软绵塌陷的沙子里,竟然趔趄了一下,他站稳了之后,才慢慢迈开第二步。 宋礼卿半睡半醒,神识不清,他只觉得风吹得好冷,他只有靠着君麒玉身体的一侧是暖和的,无边的寒冷在一寸一寸侵蚀他。 “君麒玉,我们在沙漠里呆了多少天了?你计了数吗?” 宋礼卿在君麒玉耳边说话,他通过这种方式保持清醒。 “第九天了。” “哦,才九天……”宋礼卿疲惫地说,“我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好长。” 君麒玉应着声:“我们以后的日子才长呢,还有好多好多个九天,一辈子是很久很久的,你要开开心心的,你别怕,眼疾是可以治好的,如果治不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你去哪,我就像这样一直背着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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