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安忙去褪他裤子检查,拧着眉道,“景仪,别慌。” 他一边掏出针袋,换了称呼。 宋景仪松开手,闭眼隐忍。 “你用内力了?”半晌,王居安收了针,抹着汗责问道。 宋景仪的身体慢慢松软下去,摁在被褥上的手指轻轻移开,指尖的苍白处渐渐晕上血色。 他衣裳大开,黑发散落在颈间,映得那淡蜜色胸膛越发白皙,他仍闭着眼,羽睫微颤,眉头轻蹙,如素花落了泥地,溅了雨星子,惹人怜爱,却又无端昳丽。 王居安咳嗽一声,帮他把被子盖了回去。 宋景仪伸手拢到腹上,感觉那抹弧度还在,明白当是无事了,才哑声应道,“是。” “这胎儿虽已坐稳,但你哪能如此胡来?”王居安气道,“真气流走冲撞了稚儿,我若来晚几步……” “我不知……”宋景仪着实也未曾想只是轻功,也会伤着孩子。不过今晚他不光两次带人飞檐走壁,还驾马疾行了十来里地,确是胡来了。 “你今晚去哪了?”王居安并不放过他,擦着针道。 宋景仪一双眼眸沉稳看来,“望先生见谅,我不能说。” 王居安哼了一声,心中却已猜了八九不离十。 宋景仪爱惜孩子,但最爱惜的,还是那个满身心眼跟莲蓬似的人。 叶绍卿个混小子,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未来的驸马爷今日犯了懒脾气,婢女叫了三次都不肯醒。 沈寄望稚气未脱,平日里又不摆少爷架子,与丫鬟们倒像是玩伴。她们见昨日沈寄望苦学了一天礼仪,还做功课到夜深才睡,很是心疼,见他卷着被子嘟囔不肯起,便也由着他去了,只是眼见沈尚书就要下朝回府,这才再来催他。 而这一回,却见“小少爷”穿着亵服,大大咧咧坐在桌边喝茶。 婢女手里的盆带着洗脸的巾子哐当落在地上,“叶……叶大人?” 沈家小公子睡了一夜,醒来却成了玉面叶二少。 整个沈府是鸡飞狗跳。 御书房。 一人多高的紫檀嵌玉字九扇围屏前,皇帝端坐圈椅,轻敲扶手,低眼看底下跪着的叶绍卿。 “你如何会在沈府的?”皇帝语气柔和,似乎只是闲话家常。 叶绍卿抬头,“慧三儿将娶公主,心中惶惶,邀臣过夜,说些体己话。” “你夜宿沈家,何以无人知晓?” “慧三儿怕羞,偷着的。” “呵,那你进府拜访,也无人知晓?” “臣是沈府的熟客,早不要那些规矩的了,定是下人疏忽了。” 叶绍卿问一句,答一句,面上坦荡,嘴角含笑,当真是一派问心无愧的模样。 皇帝安静瞧他,沉默片刻,又道,“那……沈寄望这么个大活人,又如何平白消失了?” “臣睡得熟,实在不知。” “你再好生想想。” “……变成蝴蝶飞走了?” “叶绍卿!”皇帝终于一拍桌子,那白玉凸雕荷叶笔洗震了一震,里头些许墨水溅了出来。 “皇上息怒。”叶绍卿干巴巴高声说道,伏地行礼。 皇帝高贵温和的面上显出怒容,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叶绍卿身边,“你将沈寄望偷送了出去,还这般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与朕在这装疯卖傻,是当真以为朕不会降罪与你?” 皇帝停了片刻,喝道,“简直无法无天!” 叶绍卿没动,头贴在地上,恭敬卑微到底的做派,“臣不敢。” “不敢?天底下哪还有你叶临不敢的事!”皇帝看他还装模作样,怒火更甚,“抬头跟朕说话!” 叶绍卿乖乖抬起头,转头望向皇帝。他唇角轻勾,眼里却不见笑意,“叶临不敢的事,多得很。” 清清淡淡一句话,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皇帝定在原地,眉头紧锁,但见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偏生就有几丝酸涩不忍泛上心头。叶绍卿两片唇闭着,淡色的,柔软的。皇帝闭了闭眼,似是要将那些无稽的回忆都撇去。 “……为何?”皇帝复又开口,声音已是初时平静。 叶绍卿收了笑意,正色道,“不忍,不愿。” 皇帝盯着他,语气透着点凉意,“江山社稷,由不得儿女情长。” “叶临或许任性妄为,但为臣,绝不胡来。”叶绍卿从容道。 皇帝哼了一声。 叶绍卿将沈寄望偷送出府,是在大婚三日前。灵昌公主未嫁,皇家颜面尚有保存余地。他偷梁换柱,故意让婢女瞧见,但又及时捂了婢女嘴巴,将这惊天秘密圈在了房内,只等沈尚书来,径直同入了这御书房。如此,更是给了这事敷衍说辞的机会。 “陛下,沈寄望逃婚,沈尚书为儿请罪,定是对陛下越发尽心尽忠。”叶绍卿见皇帝不再咄咄逼人,知晓自己这罪已经逃了六成,继续道,“肝脑涂地啊,怕是比一场联姻更加牢靠。” 沈寄望那封信,叶绍卿早已当场交给了沈康衡。沈康衡得知原委,又惊又怒,继而又惧又疚。方才他汗如雨下,才踏进殿里就连连认罪,这会在外头指不定如何焦虑难安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帝又哼了一声,挑眉冷道,“即便如此,你还放走了朕一个张赞。” 叶绍卿便笑了,他眼里灼灼傲然风采,朗声道,“翊林阁有我叶临坐首,少他一个张赞又如何?” 皇帝长久地看他,摇头长叹,“让沈尚书进来,你出去,别在朕跟前晃了。” 公主大婚前三日,准驸马忽染急症,卧床不起,不时竟驾鹤西去。 城中人人都喟叹这真是老天无眼,沈三少爷福气太薄,可怜可怜。 皇帝体恤沈尚书丧子之痛,多加慰问,又擢升了沈家另两位少爷,沈尚书感激涕零,大呼明君厚恩。 沈寄望近友们纷纷沉痛不已,叶绍卿和宋景仪竟是都称悲痛过甚,闭门不出,连吊唁都未曾露面。
第十二章 硝烟 “跪下。”叶铭修冷冷一声低喝,负手而立。 叶绍卿不声不响,乖乖跪下。 地上并无软垫,冰凉坚硬的石板泛着光,叶绍卿这一跪分外老实,膝盖磕在那地板上,发出沉闷响声。 “抬头。”叶铭修沉声道。 叶绍卿扬起头来,面前一丈高墙,三丈长台,整齐列着叶家历代先人牌位。 “遍视先祖,你可有愧!”叶铭修高声质问。 叶绍卿背脊挺直,咬牙不语。 “家训第一条,背!”叶铭修继续喝他。 “天下至德,莫乎为忠。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国,忠之终也。身一则百禄至,家一则亲和,国一则万人理……” 叶绍卿平视前方,即刻背诵起来。 “欺君罔上,私毁皇婚,”叶铭修打断他,厉声道,“你忠在何处!” “叶临知错。”叶绍卿面上肃穆,大声认错。 叶铭修抬手,墙上一小臂粗细的木棍被他取了下来,那棍子已有些年头,光滑发暗,但被精心保存,并无腐化,正是叶家的家法棍。 早年这棍子被叶靖亭握在手里的时候,便意味着第二天叶绍卿定是下不来床的,当然,一般第三天和第四天也是下不来的。 “不忠不敬,何以为臣!”叶铭修抬手就是一棍。 棍子落在叶绍卿背脊,叶绍卿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忍住了闷哼。 “……叶临知错。” “神昏如醉,礼懈如痴,意纵如狂,”叶铭修一句一击,并不手软,又连打了三记才停手,“父亲不在,便由为兄行这教训之责。” “叶临知错!”叶绍卿背脊发颤,但仍强撑,俯身叩首,“叶临骄纵妄为,败祖宗之成业,辱父母之家声,深知不肖,深省己过,绝不再犯。” 叶铭修见他态度端正,方稍缓了怒气。 那夜宋景仪险些小产,第二天沈寄望从府中凭空没了踪影,叶绍卿在御书房呆了大半天,叶铭修当即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当真是火冒三丈。 宋景仪身子正虚,叶铭修不好发作,便待叶绍卿照料完自己祸事的尾巴,将人一路带进祖宗堂,上了一通家法。 他这个弟弟,便不能一直宠忍,总要真实敲打敲打,否则当真是要无法无天了。 “自省够了?”叶铭修将棍子放回墙上,“回房吧。” 叶绍卿听他语气,知道他是消气了,趴在地上柔柔弱弱道,“腿软,起不来了。”
叶铭修冷笑一声,“少装模作样。” 他知道叶绍卿现在这身体禁不起伤痛,是以方才打的那几下都是留了力的,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叶绍卿打蛇上棍,做的又是小时候那套。 叶绍卿便喃喃道,“大哥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竟是连扶一扶都是不肯了……” 叶铭修怕他再在这堂里说些荒唐话,捏着他后领将他提起来,叹气道,“叫阿柒给你上药吧。” 阿柒早捧着衣服在外头候着了,将袍子披到只穿了件亵衣的叶绍卿身上。 有人跑过来在叶铭修耳边说了什么,叶铭修脸色阴沉,便要随他去。 叶绍卿一眼认出那是叶铭修手下的一个副官,宋景仪升任将军后,他便接替宋景仪本来的位置。 叶绍卿眼疾手快抓住叶铭修的衣角,颇有些无赖道,“大清早,来我府上,打了我就想走,可不能如此不顾及手足之情!” 叶铭修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转头对那副官吩咐了一句,又对阿柒道,“早膳和伤药一块送过来吧。” 他将叶绍卿拉过来,与他一道往房里去。 叶绍卿背上留着清晰的红痕,叶铭修毕竟是驰骋沙场之人,先前那火气也是真的,是以再克制也算是下了狠手。 “真不禁打。”叶铭修给他上药,嗤笑道。 叶绍卿趴在那,倒不是十分在意,“毕竟爹走了后就没人再打过我了。” 叶铭修在他后脑轻拍一记,不接话。 “你的人……刚说什么?”叶绍卿闷声问道。 自从那夜带走沈寄望,宋景仪便又是几日闭门不见客。阿柒提说宋景仪状似受了伤,叶绍卿心中便有些担忧,如今叶铭修身边的王居安倒成了宋景仪的私医,叶绍卿便想从叶铭修口里打听些消息。宋景仪从军七年,要是身上带着旧伤,那夜动武奔波,旧伤复发了也未可知。 叶铭修冷道,“你想问什么?” 叶绍卿瘪瘪嘴。 “你可知皇上这次为何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你?”叶铭修见他倒是识相,便正经与他谈起事来。 “我这祸闯得玲珑啊。”叶绍卿张口就答。 叶铭修就知道他没真心悔过,气得往他伤口狠压了一记。 叶绍卿连连痛叫,爬起来躲开。 “那你再想皇上为何还不遣我回西境边戍?” 叶绍卿这才啊了一声,照以往来看,叶铭修回京最多不过两月,这一次,着实是呆得太长了。 “北边有事?”叶绍卿坐直身体,皱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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