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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怀寸心

时间:2023-02-20 04:31:58  状态:完结  作者:归鹤远山



第五十五章
  裴叙胃口差,加之有心事,所以吃得很少。
  在段宁沉吃完后,他便也放下了筷子。
  对于段宁沉难得腼腆的询问,他微微点头,靠坐在了椅背上。
  段宁沉放下了水盆,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使劲抚了抚胸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自己的裤带。
  但他半晌也没下定决心把自己的裤子给脱下来。他就提着裤子,颤颤巍巍地道:“小,小叙,你能先转过身吗?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裴叙:“……”
  他依了他的话,背对着他。
  他垂眼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听着身后的水声,以及段宁沉的哼唧声。
  “嘶——有点难进去,再等等,再等等!”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段宁沉站起身,说道:“应,应该好了。”
  他打算转过身,便又听他急声道:“等等等!再等等!我再去要盆水洗把脸!”
  等到他说“好了”,裴叙抬头,看见露出真容的段宁沉站在他身前,他穿戴整齐,只是那小麦色的脸颊透出了些许红晕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段宁沉已经给自己做好了扩张,里面都上了药膏,他能感觉那里黏糊糊,冰凉冰凉的。
  不得不说,有点疼。
  但对于皮糙肉厚的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为自己选择下位的明智决定而沾沾自喜。
  他咳了声,迈着生涩的步子,把裴叙抱到了床上去,然后又重新解开了自己的裤带与腰封,把衣服给脱了下来。
  裴叙也解开了衣带。
  突然,他的手被按住了。
  “小叙不必脱衣服啦,免得着凉了。”说到这里,段宁沉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小叙还在生病,能做这事吗?”
  “没事。”裴叙淡淡道,“大夫不都说小问题吗?”
  “但是……”段宁沉坐在了床边,使劲挠了挠头,“小叙现在的身体……还是不合适吧?要不咱们改天再做?反正也不急……”
  “今天做。”裴叙语气淡漠,不带情绪,却又有着不容人忤逆的意味。
  段宁沉皱起了浓眉,很是苦恼。他撑住了床铺,离得裴叙近了些,试探地问道:“小叙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今天做吗?”
  裴叙与他对视。
  段宁沉能看到美人纤长浓密如黑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那双眼瞳如黑曜石般璀璨明澈,表面是冷肃巍峨的万丈冰山,隐藏的却是闪烁的晶灿微光。
  裴叙没有说话,可段宁沉的心却在那一瞬间被击中了。
  他看不懂藏在那深处的情绪,但他的本能在他心底呐喊,叫他不忍拒绝此时的裴叙,又隐约有种感觉,他此时不上,未来会后悔。
  所以,他选择吻上了美人的薄唇,小声地说道:“那……我们第一次,就稍微做一下?先试一试?”
  裴叙垂眼,轻轻点了下头,“恩。”
  美人软绵绵的模样,令他的心全都化为了一滩水。段宁沉没忍住,又连在他脸上亲了几下,而后给他将散下的衣带给重新系上了。
  段宁沉又将披风拿了来,披在了裴叙身上,轻声说道:“小叙把……阳物拿出来就行。不必脱衣物。”
  裴叙身体情况特殊,先帝与太后都不曾为他安排启蒙。虽然他知道床事是怎么行,但他没有全方面了解过那码事,就连相关书籍也不曾看过。
  他看向裸露上半身的段宁沉,皱了下眉,“那你……”
  段宁沉眉眼飞扬,挺了挺自己健壮的胸膛,“我没事!”——关键是想向裴叙展现他健美的身材。
  裴叙便也不再说什么,解开了裤带。
  尽管并不是第一次看裴叙的器物,但如今,仍然叫段宁沉目光落下后,便嗓子一梗。
  ——刚刚他伸两根手指进去就已经很难了!这……真的进得去吗?
  裴叙修长的手指握起了那沉眠的庞然巨物,颇是不成章法地揉动了起来。
  段宁沉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把自己弄疼了,忙道:“小叙!要不……我来帮你吧?”
  性事这种东西,于裴叙而言,无异于一种从未踏足过的未知领域。
  他蹙眉松了手,颔首道:“恩。”
  段宁沉小心翼翼地握起了那根,轻轻地撸动了起来。
  他手掌炙热,掌心与指节都有薄茧,揉捏着他的私处,很快便让裴叙下腹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官,宛如有数只蚂蚁在他心头爬动,痒痒的。
  裴叙抿唇,胸口浅浅地起伏,嗓子发干。他看着自己的阴茎在段宁沉的掌中逐渐变硬,变大。
  未勃起时的尺寸已是惊人,勃起后……越发让段宁沉麻。
  可他是真男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他又把药膏在裴叙的阴茎上抹了些,而后一咬牙,脱下了裤子,闭眼跪趴在了床上,紧张得声音都有点颤抖,“小叙,稍,稍微慢一点。”
  他以为裴叙很熟这码事,会轻车熟路,生怕他直接就来激烈的,没给他一点缓冲时间,所以加了这么一句话。
  殊不知,裴叙对于这事的了解还没有他多。
  裴叙挪到了他的身后。
  段宁沉上身肤色是小麦色,是被太阳晒的,下身是他原本的肤色,就比较白了。那双紧致的翘臀抬得很高,隐约看见周围残留着乳白液体的穴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后庭。
  插进去吗?
  裴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器物,按住了段宁沉后腰,“你屁股往下一些。”
  “哦哦哦!”段宁沉忙不迭地撑起了身,沉下了腰。
  裴叙握着阴茎,试着插入。
  可是,刚刚进去一个头,就进不去了。
  他皱了下眉,退了出去。
  段宁沉也发现了进不去的问题,他尽力放松了自己的肌肉,用手把自己的臀瓣给扒开,“再,试试?”
  又试了几次,能够进得更多了些,但是夹得裴叙有些疼,他又退了出去。
  段宁沉也因异物的进入而胀疼,但这疼痛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他一直关注着身后裴叙的动静。
  听他轻轻喘气,忍不住问道:“小叙,怎么啦?”
  “没事。”
  这次,进了一半。
  段宁沉股间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抽了口冷气,裴叙也不禁掩嘴咳了几声。
  “小叙,你还好吗?”段宁沉强忍不适,急声问道。
  “没事。”
  裴叙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他按着段宁沉的腰,轻轻地抽动起了身子。
  他体力不足,动作幅度并不大。
  段宁沉忙道:“小叙,不若我来吧?”
  裴叙也不逞强,跌坐到了床上,靠在了床头。
  段宁沉起身,回头看去,见他苍白的面上浮现了些许的潮红,额上有了些细密的汗珠。
  “小叙?”段宁沉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担忧地道,“还……继续吗?”
  “继续,你来。”
  段宁沉早就想要他来,生怕裴叙累着,伤到身了,但书上说第一次后入的姿势最容易进,否则恐怕做不成。现在既然已经能进一半了,他觉得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他俯身亲了亲裴叙的脸颊,扶着他的阴茎,咬牙坐了下去。
  他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他自己也在苦苦忍受,但裴叙仍是蹙眉,闷哼了一声。
  段宁沉连忙抬起了身,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
  他试探着问道:“小叙……疼吗?”
  裴叙没说话,但他微抿的唇角已是告诉了他答案。
  段宁沉不由愕然,难以置信道:“小叙也是第一次吗?”
  裴叙没回答他,只是道:“继续。”
  段宁沉压下了心头的惊骇。书上只说,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第一次做都会疼。但却没说,若长期做下位者的人,第一次做上位者会不会疼。
  他怜惜又心疼地亲了亲裴叙,动作越发小心,“那,小叙如果疼,就同我说。”
  进一半,已经是极限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裴叙。
  段宁沉双腿分开,跪在裴叙身侧,轻扶着他的肩,缓慢地上下律动。
  忍过初入的疼痛感,裴叙便也体味到性事的快活来了,他轻声喘息着,略微朦胧的视线落到了段宁沉的身上。
  他胸口有几道淡色的疤痕,胸肌与腹肌线条优美漂亮。
  许是初体验情事的滋味,原本清醒冷静的头脑也被冲击得有几分混乱,他有些意乱情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胸上的疤。
  做得越发性起的段宁沉停住了动作,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凑到了自己唇边,亲吻了一下,脸颊在他手背蹭了蹭,“小叙,我爱你。”
  这一声,令裴叙的理智回来了。
  他凝视着身前眉眼充满幸福的男人,轻声唤道:“段宁沉。”
  “恩?小叙,怎么啦?”
  裴叙道:“你过来一些。”
  段宁沉赶忙倾身,凑了过去。
  裴叙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低道了声:“对不起。”随后,一记手刀打到了防不胜防的段宁沉的后颈。
  他接住了晕倒的段宁沉,将东西给抽了出来,把他平放在了床上,拿被子盖到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裴叙艰难地挪到了床边,忍不住又掩嘴咳了咳,用手撸动了几下阴茎,让它射了精,而后整理好了衣物,撑着床柱,站起了身。
  他与段宁沉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有了他,段宁沉自然会回到过去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与谁结伴而行,就与谁结伴。
  而非事事为他考虑,成为了一只笼之鸟。
  他本就是一只脚踏入了棺材板的人,不应妨碍他人太多,而且他也有需要在有限寿命内要做的事情。
  这场本就是个错误的感情,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他运起了内力,强撑着走出了门,没有再回头看段宁沉一眼。
  他走出了客栈,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市。
  叫卖声,行人的谈话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食物的清香。
  他脑袋一阵阵发白,耳边的一切忽远忽近,他跌跌撞撞,勉强在一个巷角停住了脚步,正打算坐下,忽然眼前一黑。
  昏迷前,听到身旁有个声音急道:“主上!”第五十六章   曹永亮是个小商会的管事,奉命护送一批货物去化城。他们雇了一队镖师。  奈何行至山路,冲出来一伙山匪。护卫与镖师与他们进行了拼杀,最终数量不敌,他们落败,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狼狈地被山匪压了一排,跪在了地上。  他屈辱地看着一众野蛮的山匪检查着他们的货物,发冠歪歪斜斜地落在脸侧,眼上一大块青紫——是被匪徒给打的。  “老大,都是些破碗破罐子。不值钱。”  那五大三粗的山匪头子听了喽啰的汇报,拿着大砍刀,骂骂咧咧,一刀劈断了车板,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曹永亮面前,拿刀指着他,凶神恶煞地问道:“喂,你小子穿得不错,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曹永亮算不上铁骨铮铮,充其量就是有股读书人的傲气,一见那布着铁锈的刀刃横在面前,心底就发憷,只是却也不愿在这粗鲁的山匪面前露了怯,他梗着脖子,说道:“在,在下,家里有点薄产……”  山匪头子不耐地皱眉,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恶声恶气地道:“爷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家伙。既然家里有钱……”他看向了压着曹永亮的喽啰。  喽啰会意,抓起了曹永亮的手。  “把他戴着扳指的手指砍下来吧。给他家里人送去。”  曹永亮顿时惊慌,“不,不行……你们要钱,我可以写信,我要家人来送……”  可山匪不听他的话,强行按着他,拿起了刀。  正在这时,另一喽啰激动地骑马而来,嘴里一边喊道:“老大!老大!后面还有一条大鱼!嚯,那阵仗……铁定是哪个富贵官家!”  听到这话,山匪头子便亢奋了,哪里还管得上这么个小小的商会管事,连忙说道:“隐蔽!隐蔽!务必把大鱼拿下!”  山匪拖尸体的拖尸体,拖货物的拖货物,押人的押人,不一会儿便离了官道,虽然没法完全遮掩住行踪,但有树木在,从远方过来的队伍一般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林子这边。  曹永亮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块破布,扔到了地上。他看着这群山匪不一会儿便又布置好了简易的埋伏阵型,期待地等着大鱼的到来。  人都是自私的。  普通人曹永亮也不例外,他只希望这条大鱼能吸引山匪的全部注意力,不叫他们想起他来。  在一众人等紧张的等待下,远方缓缓地驶来了一支队伍。  约莫二十多名侍卫护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周围,他们步伐统一且稳健,全程没有一人乱了队形,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身材魁梧,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曹永亮自然是看得出这马车主人的不凡。  那车厢宽阔,底座厚重,行驶在石子地上都稳稳当当,那从车盖垂下的流苏晃动的频率都是极小的。更别提那车身一寸千金的材质,以及明显为巧工匠人精心雕刻的车壁花纹。  就连知府老爷出行都没这阵仗!他暗暗心惊。  只是……  他看了眼足有五六十人的山匪队伍,本来燃起希望的心再度降到了谷底。  来历大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匪徒人多。  队伍越走越近,山匪头子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鱼,他开始焦灼地搓手,脚在地上摩擦,嘴里不断念叨:“再近点,再近点。”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首那名侍卫长突然抬起了手,下达命令道:“停!”  言罢,所有侍卫停住了脚步,车夫拉住了马。  侍卫长锋利的目光看向了这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山匪头子所在的方向。  山匪头子低骂了一声,大吼道:“上!拿下他们!”  那群乌合之众便散乱地冲向了那支队伍,嘴中还在大喊:“杀!”  面对这突然来袭,那支队伍的任何一人都没有慌张的神色,他们站在原地,脚步都不曾移动,他们看着来袭的山匪,宛如看到了什么死物般。  直到侍卫长说了一声:“一小队上。其余人保护主上。”  便有约莫十来名的侍卫动了。  他们身形如风,也不见他们具体是怎么动作,只见他们经过的山匪全都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其中一人掐住了山匪头子的命门,将他压到了侍卫长那边。其余人找到了被山匪扔在后方的他们。  曹永亮大喜,忙呼道:“兄弟!救命!我们是被山匪抓住的过路人!”其余幸存者也跟着他喊“救命”。  可,那些侍卫也不理会他们的话,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是冷漠地清点人数,就连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们也只是一眼而过,不见丝毫怜悯与仁慈。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人?  曹永亮又惊又疑。  统计完后,侍卫回到了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向头领汇报:“禀首队,山匪五十六人,已全部制服。”  “禀首队,发现疑似被山匪擒获的车队。货物共十辆车,幸存者十一人,死者五人。”  “禀首队,已确定货物车辆安全。”  “禀首队,已确定幸存者无危险因素。”  “禀首队,已确定死者真实死亡。”  “……”  离得太远,他也听不太真切他们汇报了些什么。  他看着那侍卫长听完汇报后,翻身下了马,走到了那马车旁,躬身说了些什么。  车帘被揭开了一条缝,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总之,那车帘落下后,侍卫长转过了身,冷肃地下达了命令,“杀!”  在那作恶多端的山匪头子的惨叫声下,他被斩下了头颅,那铜铃般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望着皎洁的天空。  那些尚在昏迷中的山匪也被利索地割了头颅,宛如是在切割蔬菜般干脆。  鲜血染红了土地。  一眨眼的工夫便杀了数十人的侍卫脸上不曾动容,就连血迹也不曾染了他们的衣。  他们缓慢地走向了曹永亮等人。  曹永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无力地蹬着腿,大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侍卫手起刀落,面无表情,斩断了他身上的绳子。  直到他们走开,曹永亮瘫倒在了地上,有了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而后,他赶忙爬起了身,连货物也不敢拿,更不敢回头看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煞神,拉着自己的亲随朝着树林方向跑走了。  只留下了几人收拾着一地的尸体,其余人则是继续护卫着马车,往前行。  车内,裴叙面色苍白如纸,握笔写下了几字后,便忍不住掩嘴咳了咳,胸腔内一阵阵地闷痛,笔下不留神,留下了一个墨点。  他手指深陷在衣料内,轻微地喘着气。  损失了元阳,原本好转的身体又有了衰败的倾向。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治疗,病情倒是稳定了,只是距离“大好”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但他并不后悔与段宁沉做的那一场。  他已经默下了段宁沉告知的心法,交予了下属,现在他在写颂道玄录。  只是,不太顺利。  手腕无力的他本就没法写太多字。近日的治疗加重了剂量,虽然身体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但相应的,他身体也越发乏力。  因此,一不留神就会这样。  他将面前已写了半面,但染了一大团墨迹的纸折叠好,放在了一旁,又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  笔尖沾了墨,颤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得尽快写完,然后换送给段宁沉才是。第五十七章   夜晚的营地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火焰吞噬木柴的“咔嚓”声。  裴叙坐在火堆前,炙热的温度冲击着他的面颊与手掌,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  周围是巡逻着的侍卫,他们悄无声息,皆离他至少有十米。  此时已经是子时。  他听见远处有过路人靠近,而后被毫不留情地驱逐到百米远,亦听到附近的野物全被当即斩杀。  没有人能打扰他。  亦没有人敢打扰他。  一时辰前,他就听医师路恒在低声同侍卫长聂礼说,该劝他睡觉了。  聂礼只是摇了摇头。  一晃又是这么久过去了。  他掩嘴咳了咳,坐起了身,随后他余光便留意到因他姿势改变而越发肃穆的侍卫。  夜风微凉,他经不住裹紧了肩上的披风,撑着树干,站起了身。聂礼见状,忙大步上前。  裴叙艰难地迈着步子,朝着已搭建好的营帐走去,步伐跌跌撞撞。  聂礼谨慎地跟在他身后的一米处,也不敢上手去扶,只在他进入帐中后,将帘子给放了下来,一语也不曾出。  身下的褥子厚重且绵软,空间也很宽大,但被中却是凉的。  拜药物所赐,他无知无觉地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亲随拿来用具,供他洗漱时,便有一侍卫上前,单膝跪地,手上捧了一封信件。  “禀主上,这是京城送来的信。”  裴叙转头看去,信封右下角的印鉴赫然是属于太后的。  他拿起了那封信,拆开了来,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共有两页,字迹熟悉,乃是太后亲笔所书,除去例行的关怀,以及她近日身旁发生的事以外,在第二页,她用较大的篇幅提到了一个人。  ——段宁沉。  他现在已经在尽可能地回避去想他。每每脑海中浮现那灿烂的笑容,他心底都像是梗着一根刺般,叫他心间酿开了苦涩来。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情感。  大抵是愧疚。  他亦没有令下属将段宁沉的行踪汇报来,不去听,也不去想,好似这般就能让他与段宁沉之间的事不存在。  他知这样是掩耳盗铃,但……唯独这件事,除这种方式外,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而今,在亲人的笔触又看到了这熟悉的名字,令他的心脏狠狠地一抽。  对于他这个唯一的亲子,太后可谓是倾注了心血,毕生的忧愁都是他的健康。  信中言辞温和,对于“断袖”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大致是言道,相信他的眼光与选择。只是希望他下次回京时,让段宁沉也一起,让她看看。  太后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温柔的慈母。但他也知道,太后真实性情并非表面那般不温不火,淡泊名利。  她能牢牢把控住先帝的心,坐稳皇后之位,并在暗潮涌动的后宫,诞下他,保护他。更在如今,身为太后,在皇宫中都有一定话事权,手段可见一斑。  换而言之,就以段宁沉的那个名声与身份,太后真能接纳他为“儿婿”,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番话,与其说是温和的劝言,倒不如说是一番试探——试探他与段宁沉之间的关系是否如徐荐所说……  徐荐!  裴叙眉头一皱,抬首道:“徐荐现在在哪里?”  “邓姑娘听闻武林盟之事,也赶去了蜀州,徐世子跟随她。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蜀州了。”  他站起了身,乍一下用力过猛,脑袋发晕,腿一软。  离他最近的侍卫忙伸手扶住了他,“主上!”  只触碰了他的手臂,而在他站稳后,侍卫又忙不迭地收回了手,生怕唐突他分毫。  心脏由于血液的倏地窜起,而猛烈地跳动。裴叙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马车。  他们此行正是去蜀州。  但是由于他的身体,他们的行程很慢。  现如今,在有心人的参和下,“颂道玄录”与武林盟的事,已经悄然变了质。  从一开始有贼人悄然混入武林盟,企图寻找盗取颂道玄录,再到如今,有数名名门正派的掌门亲至武林盟,以“拜访盟主”为由,侧敲旁击传言的真伪。  武林盟方,以“盟主未归”为由,一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来。也正是这模糊的措辞,似乎越发印证了这是真的。  是以,各地都发生了武林盟弟子遇袭的事件,但也有正义凛然的少侠自发地保护起武林盟的弟子,声讨那些企图夺宝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此事,朝着主使者轻岳教都没有想到的方向在发展了。  自然其中也是有裴叙的推波助澜。  这是新帝刚刚登基的第三年,新旧朝更替,大小事件频出,总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企图动摇大启的根基。  去年,数名朝廷重员遇刺,矛头直指轻岳教。  经过一番调查,可以确定轻岳教又是顶了黑锅的无辜方,只是真正的凶手一直没有揪出来。  他打算借此机会,肃清整个武林,再次扬武林盟的威名。顺便观察朝廷那边的动向。  路上不紧不慢地行了一个多月,临近五月,他才到了蜀州,刚进城,便听下属来报说,游侠徐向磊到武林盟向盟主请罪。  这徐向磊就是令全江湖想起“颂道玄录”的始作俑者。  他好友全家被夺功法的洪长风所杀,洪长风携他好友祖传功法遁入江湖,无影无踪。他为报仇,便言说,洪长风手中的功法是传说中武林第一功法“颂道玄录”。于是激起了全江湖寻洪长风的浪潮。  奈何风向也不受他控制,“颂道玄录”的矛头后又直指武林盟,这令他不由地惶恐起来了。  生怕武林盟迁怒到他身上,是以,他便主动地上门请罪来了。  裴叙并没有立即回武林盟的总部,马车先是驶向了定王名下的别院。  他的一众属下早就在此恭候多时。  经过这段时间的养病,他行走已是无碍,稳稳当当地踏着脚凳,下了马车,便听见一道凄厉的声音:“小舅舅!你终于到了!江湖救急!!!”  裴叙站定,抬起头,手臂便被人激动地抓住了。  他冷淡地抚开了对方的手。  此时的徐荐已经忘记了自己四个月前给京城送去的那封信,亦习惯了他的冷漠,也不放在心上,道:“小舅舅,这可是你大外甥的终身大事!你可一定要管啊!”  裴叙也不看他,迈步便走入了别院中。  “恭迎主上。”  徐荐瞧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一把拉住了欲跟上去的聂礼,“他这是怎么了?哦对了,他和那魔教教主是怎么回事?”  聂礼有礼地道:“回徐世子的话,主上的事不是我等下人能非议的。”  “啧。”徐荐松开了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内心十分忧愁。第五十八章   “小舅舅,小舅舅。”  徐荐紧跟在了裴叙身后,也没得到他的回眸,不由叹说:“唉,干嘛不理人啊?不是还要我帮你给段宁沉带话的吗?”  裴叙倏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段宁沉找你了吗?”  徐荐扬眉道:“他的行踪,小舅舅不知道吗?不过,自从接到小舅舅的讯息后,外甥可是替您派人盯住了他呢。”  “他没有找你?”  “还没呢。”徐荐瞅着他的神色,说道,“他回了隆宁,轻岳教总部。听说,他想要调动大量的人手来找你。但是被轻岳教大长老给否了。你也知道,他在轻岳教没实权,能动用的人很有限。”  裴叙转回了头,神情淡淡地继续朝主院走去。  “小舅舅对这些不感兴趣吗?”徐荐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裴叙也不答。  徐荐接着又问道:“所以你们怎么就闹掰了?你是喜欢他的吧?是他干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惹恼了小舅舅吗?”  这无心的话犹如针,刺到了他的心上。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喜欢他。他亦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呀呀呀,你这是在向我解释吗?”徐荐啧声道,“你知道吗?以你的性格,解释就等于是掩饰。”  裴叙也不欲与他纠结这个,又道:“半月前,我收到了母后的信。信中提到……”  听到这里,徐荐想起来了,连忙正色说道:“这是我当时鬼使神差,也不知怎得就在信里把你和段宁沉的事给写进去了。但是……嗐,你们现在不都掰了吗?望小舅不要计较外甥的一时笔误。那啥……皇祖母没说什么吧?”  裴叙冷淡道:“你问这个,是为我,还是为你自己?”  徐荐诚实地说道:“各一半吧。”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外甥经过这段时间追求邓姑娘,如今深刻地体味到了感情的滋味。现在相当后悔四个月前在信里写的内容,并且愿意为其付出代价。”  “母后那边,我已经写过回信,不必你做什么。”裴叙淡淡道,“只段宁沉找你时,你好好按我给你的说辞去说,不许添乱。”  徐荐立马站直,震声道:“得令咧,老大!保证完成任务。”  裴叙便不再与他多说,走入了主院。  “小舅舅,那啥……外甥有个不情之请。邓姑娘有个愿望,就是见武林盟主一面。不知道您是否能有时间赏个脸呢?”  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的裴叙自然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去帮徐荐追姑娘。  风尘仆仆的他进了屋,便坐到了桌前,翻看堆放在桌上的文书。  他批阅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烦意乱,尽管他尽力克制,但笔下的字仍是比平时要潦草几分。  他放了笔,倚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椅把上不住地摩挲着。  他脑中不自觉地回想着徐荐的话,心头烦躁不已。  已经结束了。  他不断地告诉着自己说道。  等过段时日,他自会找机会将颂道玄录给段宁沉。权当是还了他的那个功法。  没有实权的教主段宁沉,与手握大权的大长老发生冲突是好事。  他亦对自己说道。  若段宁沉想要夺回权力,他可派人暗中相助。这便又算是还上了段宁沉一笔账。  可……  他心底又有个声音在说,段宁沉真的想要夺回权力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忍住,从那一大堆资料中翻找出了有关轻岳教的。  这部分的资料比较多,不仅是囊括了段宁沉的,还有轻岳教各地分堂的相关动向。  裴叙翻了几页,方才看见了段宁沉的名字。  这里书写的内容与徐荐说得差不多。还有徐荐没有说到的细节是,不仅大长老,所有高层没有一人是支持段宁沉的。  段宁沉亦提出要开始管事,却被大长老轻描淡写地给否定了,说的是:“教主这般容易被人蒙骗,又岂能挑起大梁?教主还是如往常那般游历江湖就好,教中大事不劳教主费心。”  后来,段宁沉便领着他的那十几个亲信离开了隆宁,又去了一趟初遇“易叙”的昌州。  在他的势力网下,段宁沉自然一无所获。  最后一行写的是段宁沉启程往蜀州方向而来了——时间在十日前。  裴叙将资料放回了桌上,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当日,段宁沉向他刨明心绪,那眉飞色舞的神态仿佛还历历在目。他自信满满自己能够一统江湖,为轻岳教洗白名声。  就他主观而言,他认为段宁沉傻。  但他感观上,却是羡慕他的。  段宁沉,就如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不必每步精打细算,害怕错一步,连累的就是苍生百姓。  他可以为自己而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以逍遥肆意,与人约架,喝酒,惩奸除恶。不必考虑利益得失与后果,行事全图自己的快活。  世上都有谁能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呢?  这辈子,他也只见过段宁沉罢了。  可,这颗举世无双的宝贝,却是被他给亲手打碎的。  这辈子。  他不自觉自嘲地冷笑了声,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他现在又能活得了多久呢?  一年?半年?  下属实验段宁沉的功法,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不知不觉间,心底已是信了段宁沉当时那听上去很是天方夜谭的言辞。  ——这个功法只有段宁沉能练。  所谓“得到了功法后离开”,也不过是他自己告诉自己的一个时间——离开段宁沉的时间。  就算有了段宁沉的内力,身体底子已是千疮百孔的他,顶多延寿两三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倒不如在有限的生命内,尽最多的职责,勿耽误他人太多。  因为他,段宁沉不得不放弃在天下周游,困在那座小山庄。又不得不因他的身体,与陌生人低声下气地说抱歉,主动揽下守夜的活计,又被迫放弃与人同行。  他厌恶这种感觉。  因为他认为这不值得。  他原本打算等身体好转后离开,但经此又转了意,宁可病情恶化,也强撑着弥补了段宁沉后离开。  事后想来,他觉得自己这举动不似自己平日的作风,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若时光重来,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来。  他认为这样是最有益于他,以及段宁沉。  但……纵然他已尝试亡羊补牢,却未曾想这段错误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将他们拉入了泥坑。  纵使脱身而出,也注定不再是之前的人了。第五十九章   翌日,易容后的裴叙回到了武林盟,见了那徐向磊。  闲来无事的徐荐也跟随着他——关键还是想要磨他答应见他的邓姑娘。  徐向磊已在武林盟住过一段时日,这几天就听说了“盟主李叶舟将归”的消息。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壮硕大汉,脸上长满了络腮胡,皮肤是古铜色的。为见盟主,他还特意换了身新衣,把毛糟糟的头发梳理了一番。  “李盟主,徐某有罪。”他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徐某为私人恩怨,令武林陷入这般混乱的局面,实在是……愧疚!”  裴叙一抬手,淡道:“徐大侠言重了。今日之乱,乃是过去积累已久的结果。就算没有徐大侠的事,也自会有另外一桩事,挑起这场混乱来。徐大侠不必自责,请坐。”  听他这么说,徐向磊便松了一口气,坐下了身时,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这位年少有为的武林盟主。  听说这位当上武林盟主时,也不过二十多岁,现在已经八年,想来也有三十来岁了,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可自己饱经风霜,这位看上去也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只是唇上与下巴的胡子使他看上去比较成熟。  那双浓眉如剑,显得英气十足,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间都透着浩然正气,英武不凡。  光是这么一眼,徐向磊便对他心生好感,心道,李盟主果真气度不凡。  “不知徐大侠可有寻到仇人?”裴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向磊回过神来,说道:“洪长风那厮狡猾得很。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有露过面。据徐某所知,阴山派抓了他的家人,胁迫他出现,可直到他家人被当众斩杀,他也没有出现。可见此人就是个没种的缩头乌龟!为自己活命,不顾家人的懦夫!”  裴叙看了他一眼,道:“洪长风自与徐大侠不同。徐大侠可为好友报仇,顶上如此压力,实在令吾辈敬佩。”  这话语气颇是微妙,就连粗神经如徐向磊也察觉到了里面的特殊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道:“李盟主此言的意思是……”  “洪长风的家人被杀,真的只是阴山派所为吗?”  徐向磊顿时一惊,心叹他的敏锐。  自知瞒不住,他道:“其实……当中也有徐某的一份。”  裴叙示意旁边的仆从上茶,道:“这是徐大侠与洪长风的私人恩怨。若换作平时,李某定不得干涉与询问太多。可现如今,武林盟陷入漩涡中,李某也被迫停止游历,回到了盟内,因而也不得不将一切事都询问清楚,以免发生出乎意料的事。”  徐向磊忙点头道:“徐某明白。”他又小心地询问道:“敢问,盟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裴叙淡道:“我打算择日召开武林大会,与众多武林同道一齐商议颂道玄录的去向问题。”  徐向磊惊骇。  聊过一阵后,他站起了身,抱拳说道:“盟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请说。”  “徐某想要与盟主切磋一番。”  一旁充当随从的徐荐自恃有了用武之地,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道:“盟主,碰巧属下和这位徐大侠都是一个姓,属下好奇。不然由属下先与徐大侠切磋一番吧?”  现在的裴叙表面无碍,但还是没法动武。可若是由之前有战必应的他来当面拒绝,就不免不方便。  徐荐主动来打,他若胜,徐向磊自不好意思再与裴叙打。  徐向磊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应了下来。  他们到外面空地的工夫,武林盟的副掌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裴叙身旁,拱手道:“盟主。”  裴叙看向了他。  副掌门名为柏利华,是先帝的亲信,原本的武林盟掌门。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平平,但气质疏阔稳重,颇有君子之风。之前便在江湖上名声响亮。  裴叙对他有身为晚辈的尊敬,客气地说道:“柏叔,这段时间您辛苦了。”  “盟主言重了。劳盟主此番不远千里地赶回……”  他们寒暄过一阵,那边兵戈相交,不一会儿,徐向磊就落了败。  “小兄弟好武艺!”徐向磊敬畏地拱手道。  徐荐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侥幸侥幸。”  尽管没能与盟主切磋,但与他身边的随从打,徐向磊虽败犹荣,心情甚好地告辞离去了。  他一走,徐荐便又缠上了裴叙,央道:“盟主!陪我去见邓姑娘一面吧?就一面!”  周围还有不少武林盟弟子,是以他还是称“盟主”。  他替他挡了枪,裴叙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无视他。  他皱眉问道:“为何一定要见?”  “好吧,其实是我惹恼了她。她现在不肯见我。”徐荐拉着他的袖子,委屈兮兮地道,“救命啊盟主!”  裴叙淡道:“我刚回,还有要事要处理。等改日有时间吧。”言罢,他打算离开。  徐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并疯狂向柏利华使眼色。  柏利华是知道徐荐身份的,亦不愿看体弱的裴叙终日沉在繁琐公务中,没有年轻人的鲜活劲,他贴心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宜。盟主随徐公子去,倒也无妨。”  总之,裴叙是被徐荐强行拽出了武林盟,朝着邓姑娘暂住的地方走去。  “知道你不喜欢见外人,你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就往那儿一站,有那股威风凛凛的气势就够了。”  徐荐絮絮叨叨,紧张地搓手,低声说道:“我跟你说,邓姑娘和京中那些大家闺秀都不同!她可帅气了!唉,只是那脾气太火爆,让人有时候难招架。”  裴叙未出一言,神情淡漠。  “到了到了,就在这里。全福客栈!”徐荐拍了拍他的肩,慎重地道,“老大!小弟未来的幸福可就全部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客栈那里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徐荐!”  听到这声音,裴叙背脊微不可见地一僵,冷寂如死水的眸底荡出了涟漪来。他缓慢地抬起了头,便见一人如风般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对方眼睛紧盯徐荐,道:“我要单独和你聊聊。”  徐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叙,选择一把扒拉到了裴叙身上,坚强又倔强地说道:“我不要和你单独聊。我怕你暗杀我。我要与李盟主同在!”  段宁沉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裴叙的身上,不过仅一眼就挪开了,心不在焉的他没工夫去想徐荐为什么会和李叶舟在一起,亦不想多花工夫遣走李叶舟。  “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去说。”  裴叙就又被徐荐强行拖着,跟随段宁沉去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裴叙知道,徐荐这么做就是故意让他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现在在哪儿?”站定后,段宁沉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段宁沉找徐荐,这一点是不出所料的。所以,在刚离开时,裴叙便派人同徐荐传了讯。  毕竟,徐荐是他们唯一的中间人。  “段公子说的是谁?”徐荐又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折扇,好整以暇地摇着,故作不解地询问道。  段宁沉盯着他,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声音沉沉,“定王裴鸿仪——或者说是,裴叙。”第六十章   徐荐正摇着的扇子停滞了一下,余光悄悄瞅身旁的裴叙。  大哥!这和你说的剧本不一样!  裴叙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深深地望了段宁沉一眼。但后者没有看他,只是紧盯着徐荐,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见过大世面的徐荐还是比较稳的,摇晃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道:“我小舅舅?段教主找他干什么?”  段宁沉不耐地皱起了眉,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阳光,多了几分戾气,颇具压迫感。他上前了一步,嗓音低沉,语气极重,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要给我装傻!他现在在哪里?”  徐荐果断躲在了裴叙身后,喊道:“盟主救我!这魔头要杀我!”  段宁沉这才又正眼看了易容后的裴叙,手握住了腰间的剑,厉声喝道:“李叶舟,此事与你无关。我今天不找你的麻烦,你给我让开!”  这还是裴叙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他也不知是奔波了多久,身上满是灰尘,衣上被磨出了洞来,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唇上冒出了胡渣。  那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没有爽朗,没有笑意,亦没有那股傻气。唯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就连第一次,段宁沉也没有这样态度强硬地对身为武林盟主的他。  文字不带感情的记载,还是没有见到经历那些事情后的本人要触目惊心。  裴叙忽然觉得刺目,却又挪不开目光来,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微颤的心尖。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了,禁不住又攥紧了拳头。  他改了声线,尽量维持了声音的平稳,“段教主请稍安勿躁。”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剑被“唰”地一下抽出来的声音,“徐荐,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就算冒着得罪王室的风险,我也和你没完。”  徐荐懂得个尺度。他知道以裴叙现在的身体没法动武,也怕这好似已经疯魔的段宁沉伤了裴叙,连忙又站了出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怎么着,我之前也派人和你们轻岳教合作,送了你们那么大一笔厚利。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和我没完?”  “他现在在哪里?”  徐荐瞅了眼他手上的剑,“你们这是结了仇,你想要杀他吗?”  裴叙看到段宁沉握剑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但很快,后者便将剑给收回了剑鞘。  “我只是,想要和他谈谈。”裴叙听到他这般说道。  “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徐荐叹气说道,“毕竟我小舅舅是个自由的男人,成天全天下到处乱跑。我娘要我接他回京,结果几个月了,也没有个音讯。我怕是回去要被我娘打断腿哦!”  “你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徐荐反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段宁沉冷笑说道:“之前你那么容易地就寻到了他,现在你说你不知道?”  “之前?什么之前?”  段宁沉危险地眯起了眼,上前了一步。  徐荐又迅速躲到了裴叙身后,喊道:“有话好好说!你什么都不说清楚,一来就问我我小舅舅在哪里,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段宁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对我始乱终弃。”  徐荐:“呃……怎么个‘始乱终弃’法?”  “他主动吻我,说喜欢我,和我上床,然后和我做到一半,打晕我跑了。”  徐荐:“????”  他惊愕地看向裴叙。后者也不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眸,好似也算是默认了这番话。  “这……”徐荐咳了咳,尴尬地道,“确实……但之前段教主不是和易公子好的吗?怎么又和我小舅舅扯上关系了?”  段宁沉揭露裴叙“定王”身份这一点,显然是连裴叙也没有预想到的。徐荐此言也算是帮他问的了。  段宁沉的语气越发凉了几分,说道:“他一开始大概没想多花精力与我周旋。取的化名也颇是随便。‘裴’下面是‘衣’,‘衣’谐音‘易’。名一模一样,自不必说,我问他生辰时,他也懒得编谎话,道是四月。”  “四月。几年前我四月路过京城时,看到那里正在进行隆重的庆贺。一问方知晓,是在庆贺定王的生辰。”  徐荐挠了下鼻子,“段教主的意思是,易公子就是我小舅舅?全天下,名‘叙’且生辰为四月的人数不胜数吧?”  段宁沉冷笑道:“都与你关系好,且体弱多病,容貌冠绝,的确挺巧的。”  “没准真有这么巧呢?”徐荐义正辞严地道,“我小舅舅可是堂堂并肩王,手握十万雄兵,又岂会待在段教主身旁?”  “起初,我也想不通。”段宁沉道,“但后来,我忆起在他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问我我的内功心法。我念给他听了。当时未放在心上,也没想过世上还有能过耳不忘的人。但除了这以外,我再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骗内功心法又是什么鬼?  徐荐不禁愕然地瞅了眼裴叙,后者神情不动。  “我又想到,之前他每次发寒症时,我为他输内力,他就很快能够恢复过来。当时我都以为只要是内力都可以帮助到他。结合这心法对他这么重要,可以看出,大抵只有我的内力能够帮助到他。所以他才会降尊纡贵地待在我身边。”  还有这么一茬呢?  倒也难怪了!徐荐心想。  “那段教主真是太惨了。所以你想找他报仇?”  段宁沉道:“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说他在哪里即可。”  “我是真不知道啊!”徐荐耸了耸肩,“你知道在全福客栈堵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最近都在追姑娘。我又怎么可能关注我小舅舅在哪里?”  段宁沉眼角微动,“所以你这是默认了他真的就是定王?”  徐荐:“????”  他麻了,都不敢看身旁的裴叙是个什么表情。  救命!!!  这还是那个傻乎乎的魔教教主吗?  假的吧!第六十一章   当日,段宁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是懵逼的。  他立马去询问了客栈伙计,对方只道看见裴叙出了客栈,其他就没注意了。  裴叙身体虚弱,连走路都不稳当,能去哪儿?  他亦没想通裴叙是怎么将他打晕的——就算他那时防不胜防,可武功高强的他,也不是弱不禁风的裴叙能对付的。  他以为裴叙走不远,顶着隐隐作痛的下身,找了一整圈,愣是一无所获。他回客栈,检查了包袱,所有东西都还在,钱袋还是满满当当——就连他为裴叙雕刻的小老虎,也好好地躺在衣服之上。  裴叙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他没工夫想裴叙离开的原因,全心都在为他的身体与生计而着急上火,迫不得已只能联系了自己轻岳教的下属。  经历过许多挫折,段宁沉满心焦灼与愤怒下,仔细思考了与裴叙相处的全部细节,以及徐荐身上的疑点后,脑中突兀地冒出了“裴叙就是定王”这个似乎很是荒谬的猜想。  他们行床事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裴叙当时生涩又别扭的动作,被当时的他归结为是第一次做上位者。  可仔细想来,那场性事的全过程都是由他在主导,裴叙全程都处于被动。要说他确实是第一次行床事,也是说得通的——而这与他“青楼出身”的身份完全不符。  大长老那边试图查过裴叙的身份,但一无所获下,他便也只得放弃。段宁沉不欲叫大长老知道此事,于是便用了自己的嫡系势力去查了所有王公贵族的资料,只是暗中叮嘱着重收集有关定王的。  最终,厚厚的一叠资料呈送到了他的手中。  寥寥几行基础信息映入眼帘,就越发佐证了他的猜想没有错。  他第一反应倒不是怨愤,而是庆幸。  庆幸裴叙在青楼被人强迫的经历是假的,庆幸他幼年饥寒交迫,食不果腹是假的,庆幸他是金枝玉叶,从小千娇百宠,受尽了疼爱。  资料上只道,裴叙自小体弱多病,而八岁那年重病,被先帝送去了气候适宜的肃州养身体,十八岁才被接回了京,受到了重用。  上面详尽写的是他十八岁以后在朝廷任职的经历。  越看,他的心就越发沉到了谷底。  他想到了当年肤浅的自己在其他什么事都不知道,只知定王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的情况下,口无遮拦地说他是没种的懦夫的场景。  而这话,被教众转述,当着裴叙的面说了出来。  裴叙当时是什么表情?  他努力回想,也没有忆起来。  裴叙可谓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费尽了心血,但困于身体的孱弱,不得不放弃很多事,比如亲事,比如皇位,比如自由……  放弃亲事,这一点他还是满意的,否则也不会便宜了他。以裴叙的性子,倘若真成了亲,恐怕再怎么也不会和他好。  看完了资料,段宁沉确定裴叙是真的喜欢他的。  裴叙清心寡欲,一尘不染,却主动亲吻他,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同意与他做爱。若非是真喜欢,又怎会做到这地步?  资料中亦包含了裴叙对那些追求者的态度——他最是讨厌旁人接近他。  想通了裴叙待在他身边的目的,便也知道他临走前与他的做爱,大抵就是补偿的意思。  也知道他走,是因为放弃了与他的感情,选择了尽自己的职责。  他段宁沉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会伤心难过,生气沮丧。  气的是裴叙未留一言,连句解释都没有,就直接离开了。  站在裴叙的角度,他是理解他的,亦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抱负更是两个世界。  裴叙看的是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而他追求的是逍遥肆意,快活人生。  经历过在大长老那里碰壁,了解了另一个自己过去想都没想过的人生后,他明白了很多事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两个人在一起,亦不是有“爱”就能解决一切的。  “侠客与富家小姐”的故事终究只存在于话本。  习惯了富裕生活的小姐总有一天会厌恶粗茶淡饭,四处漂泊的日子。侠客也总会忍受不了矜贵的小姐。  再深的感情,也总会被彼此的隔阂慢慢消磨,最后只剩下了两看相厌。  既知不可能走下去,那么要保存这份纯真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放弃它。在彼此都在对方是最美好的印象时,就放弃它。  这样,它会成为宝贵的珍珠,永远被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但他不想放弃。  睡觉时,他独自躺在被窝里,脑中想的全都是没有他暖床的裴叙,夜里会不会冷;吃饭时,他想的全都是没有他劝食的裴叙,会不会又只吃一点点;练武练到精疲力尽时,他亦渴望将裴叙抱在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清香,仿佛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他最担心的还是裴叙的身体。  既然裴叙宁可自贬到“青楼小倌”,也要待在他身边,得到他那功法。可见其对他的重要性。  但是,那功法千真万确只有他能练。那他的身体又将会如何呢?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苦苦寻找裴叙,一是想要将他的心意问个清楚,二来就是担忧他的身体。  他对于裴叙骗他功法的事,倒不是很在意,毕竟这本就是从天而降的东西,算不上珍贵。况且,如果不是有目的在,身份尊贵的裴叙也根本不可能留在他身边那么久,更不可能爱上他。  他不在乎起因,只看重的是最后结果——裴叙爱上了他。  这段时间在路上的奔波,脑中不断浮现的都是裴叙靠在他肩上,轻轻喘气的模样,再刚硬的钢铁也化为了绕指柔。  裴叙本可以达到目的后就直接离去,却还是选择了满足他的心愿。那么洁身自好的人偏在他这里破了元阳之身。  他知道,裴叙表面清冷,实际上内心比谁都柔软。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去操持百姓的生计,也会和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说如何让自身变得强大,还会怕辜负了他的心意,尽力满足他。  这便是他段宁沉的心上人啊!  他不管裴叙离去是顾虑什么,介怀什么,总之他会同他说,他会变得更强大,更好,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他。  他会从大长老手中夺回轻岳教的大权,而后一统江湖,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  段宁沉早就确定了裴叙的身份,在徐荐面前这般说,主要还是为了占据话语的主动权。  他可以几乎确定徐荐知道裴叙的下落,而且裴叙如今很有可能就在蜀州。  而且,现在回想当初裴叙提出的“帮轻岳教转移武林盟视线”的法子,结合裴叙的身份来看,怎么想怎么微妙。  裴叙理应要维持安定,却要挑起事端。  现在事件越演越烈,不仅是轻岳教在里面参和了,其中也有武林盟的含糊其辞,以及间接的推波助澜。  李叶舟那厮性格谨慎,若不是故意为之,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段宁沉推断,裴叙多半与武林还有联系——因此,铁定认识武林盟主李叶舟。  而如今事件即将到达高潮,作为真正始作俑者的裴叙没理由不来。  正在段宁沉打算进一步逼问出裴叙的下落时,巷口传来了一个清丽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第六十二章   这一声,犹如天籁,将生无可恋的徐荐给解放了出来。  徐荐忙看去,喊道:“邓姑娘!”  话音刚落,便听对方道:“段哥哥,你和徐公子认识吗?”  段哥哥又是什么鬼啊?  徐荐不禁愕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蹦跶到了一脸不耐的段宁沉身旁,全程人家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忽然有了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松灵,我和他有事要单独聊,你先回避一下。”自觉自己已经是有对象的段宁沉避嫌地离她远了一些,语气颇是疏离。  “段哥哥和他有什么要谈的?他就是个自大的讨厌鬼。”  徐荐的心中了一刀。  裴叙抬头望了眼,那位徐荐心心念念的邓姑娘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平平,个头也不太高,只是那双眼睛黑亮且透着狡黠的光芒。  “这与你无关。”对邓松灵说完,段宁沉看向徐荐,“徐荐,我们去……”  心都碎成渣渣的徐荐大喊:“我不要和你谈了!”他伤怀地扒拉在裴叙身上,说道:“盟主,我们走!”  段宁沉皱眉,欲拦下他们,哪知邓松灵出手欲拉他,他只得躲闪,眼瞅着那两人走出了小巷,他有些急了,“邓松灵你让开!”  “唉,段哥哥别和他聊了嘛!”  她都拦得这份上,还做出这般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小女儿作态,傻子也能看出她是故意的了。  两人在巷中动起了武。等段宁沉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纠缠,冲出了小巷,街上人来人往,那两人的背影早已消失。  段宁沉愤懑地一拳打到了墙上,“该死!”  另一边,接连遭受段宁沉和邓松灵打击,已然失智的徐荐还在独自心伤,拉着裴叙哀嚎,吸引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她和段宁沉是什么关系?”  “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她都没叫过我徐哥哥。”  “她说我是自大的讨厌鬼!”  “她都几天不肯见我了,今天居然主动出来是为了段宁沉。”  “……”  裴叙想着段宁沉揭露他身份的事,也没闲工夫搭理身旁那聒噪的家伙。  他以为段宁沉粗神经,不会发现他的身份,却未曾想是自己低估了他——低估对手,素来是他的大忌。但在段宁沉日复一日的神奇脑回路的影响下,他不自觉地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段宁沉远比他想的要聪敏,竟还用话术套路了徐荐。  而原本无忧无虑的段宁沉开始谋算,有了心机,这份改变,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  希望也罢,不希望也罢。  这终究是他造的孽。  面对阴狠的政敌,莫测的朝局,他尚且能够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地进行谋划。但是对于这么一个执拗寻他的男人,他内心充满茫然,束手无策。  背叛,仇恨,向来都是相连的词汇。  他以为,因他而承受挖苦嘲讽的段宁沉会恨他。  但是从方才段宁沉的反应来看,他有焦虑,有怒气,有不耐烦,唯独就是没有恨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甚至他连说“杀”都舍不得。  ——要和他见一面,好好谈谈吗?  但……  他捂住了自己心跳得猛烈的胸口,微微垂下了眼眸。  既已决定放下,斩断情缘,再与他见面,岂非藕断丝连?若见了面,恐怕就真的分不开了。  可,若是不见面……  他想到方才段宁沉的形容情态,胸内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罢了。  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  回到了武林盟,他暂且令自己忘记段宁沉,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公务之中。  现在,他需要将“武林大会”一事,告天下知。  他没想到段宁沉会胆大到潜入武林盟,来单独见身为武林盟主的他。  “李叶舟,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普通弟子打扮的段宁沉如是说道。  这是在他的书房。  武林盟虽没有他的王府戒备森严,但周围仍是有他的暗卫在,只要他令下,他们就会将段宁沉给赶出。  裴叙望着他带着血丝的双眼,问道:“什么合作?”  此言让段宁沉松了一口气,他大刺刺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是想要借‘颂道玄录’的事,肃清武林吧?你掌握所有武林正道的信息,但那些邪道势力呢?比如缺月楼,天煞宫之流。”  裴叙的神情淡了几分。  的确,他们目前能掌控到的那些邪道势力的情报非常有限。此次主要也是针对的它们。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给你提供它们的情报。作为回报,你需要在此事了结后,借我一些人手。”  “堂堂魔教教主,与我这个武林盟主谈合作?”  段宁沉盯着他道:“之前与你打过照面,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也是个聪明人。相信你并不迂腐,可以做出对当前局势最有利的决定。”  “我怎么相信你给我的情报是真的?”  成大事者,总得是要有魄力,以及孤注一掷的勇气的。  段宁沉傲然又无畏地道:“我可以做人质。如若情报有误,你自可任意处置我。”  裴叙皱紧了眉。  这人可真是……  主观方面,了解段宁沉性格的他,自然相信他,亦知现在孤立无援的他急需人手,去抢回轻岳教的大权。  所以他不会在情报上动手脚。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武林盟主,仅是与段宁沉切磋过一次,还把他打成重伤的李叶舟。  裴叙淡道:“我信不过你。但我这里有种名为七合散的毒药,需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若你肯服下,我便答应与你合作。”  段宁沉挑起了眉,啧声道:“你们武林盟,怎么还搞邪道的那一套?药拿来吧!”  裴叙敛下眼眸,从屉中取出了一个药瓶来,刚从中将药丸倒出,段宁沉便一把拿过,没有迟疑地扔到了嘴中。  “这样行了吧?”  裴叙看着他,欲言又止,在他看过来时,便又挪开了目光,淡道:“那交易就算达成。我希望资料能尽快送到。”  段宁沉撑着桌子道:“喂,那既然我是人质,你是不是也该安排我在你们武林盟住下?”第六十三章   段宁沉想的很简单,既然裴叙多半和这李叶舟有关系,那他就待在武林盟,也不怕抓不到破绽来。  昨天他堵了徐荐一次,现在徐荐那家伙也不知去哪里了。看徐荐和这李叶舟那么亲近的样子,想来他们关系也好。  所以,只要待在这李叶舟身边,就不怕找不到裴叙!  只是……  他觉得李叶舟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大一样。  尽管都是一副死人脸,活脱脱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但当年他可是毒舌又自傲,对他各种冷嘲热讽,甚至还干出闯他们轻岳教分部的事情来。  现在的他可是沉默寡言,内敛许多了,身上没有了那股子的锋利与凌冽,对他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微妙。  是那种想要疏离,但又没法疏离的感觉。  对此,段宁沉猜测,应该是他遭受过现实的毒打,变得沉稳了。至于对他的态度,多半是裴叙同他说了些什么。  裴叙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淡声喊道:“聂礼。”  门被推开,聂礼沉稳地迈步进门,目不斜视,恍若没看到站在桌前的段宁沉。  “主上。”  “给他安排一个房间。这段时间他将会住在这里。”  “是。”聂礼抱拳应道,对段宁沉道,“段教主,请吧。”  段宁沉看向他,挑了下眉,没有说什么,随他出了门。  他们离去后,裴叙拿起了笔,又放下,唤了人给段宁沉准备热水与干净的衣物。  没多久,侍从来报:“主上,段教主拒绝了热水沐浴,说是要冷水。”  如今四月末,蜀州的天气也算不上温和,天气还凉。  裴叙沉默了片刻,淡道:“随他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又来报:“主上,段教主洗完后,就在床上睡去了。”  笔尖微顿,裴叙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了笔,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了想,还是站起了身。  聂礼给段宁沉安排的房间就在离他主院不远的地方。  被派到这里看守的都是他的亲卫。  “主上。”他们纷纷躬身,自发地便将门给打开了。  裴叙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朴素,但一应俱全。段宁沉仰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一只腿落在床边,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大半的胸膛,凌乱的发丝上还带着水渍。  那颗“毒药”,其实是裴叙用来助眠的药物。  裴叙盯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看了一会儿,忽而弯下了身,将他床外的腿抬到了床上,又拿起了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  晚上,裴叙卸下了易容,用温水洁了面,侍从端着水盆退下。  他脱下了衣物。  如今他身体过于单薄纤瘦,是以他也不得不在最里面穿上了一件厚重的护胸,以让他的身形撑起来。  然而,他看着身上的护胸,不知怎得想起来段宁沉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伤疤。  段宁沉好似已经受伤惯了。之前遇刺,手臂被豁了条极长的伤口,他都不甚在意的模样。  裴叙眼睫轻颤,万般思虑,出声道:“贾地。”  他的暗卫统领进了门,单膝跪地道:“主上。”  “我记得京城王府的库房中,有一件西域进贡的软甲。”  贾地当即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他急匆匆地出去了,裴叙坐到了椅子上,静待结果。  很快,他便回来了,“禀主上,京城王府库房中确是有一件天蚕软甲,乃是西域皇室所进贡。”  “派人将它取来吧。”  “是!”  贾地退去,不忘关好了门。  裴叙无意识地轻轻摩挲随身的暖玉。  段宁沉这一觉足足睡了有一天多,临到第二日黄昏,侍从方来汇报说他醒了。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侍卫报说段宁沉请见。  裴叙要他进来了。  迈步进门的段宁沉神采奕奕,收拾好了形容,刮去了面上的胡茬,与昨日判若两人。  “李叶舟,我们来切磋吧?”  裴叙淡淡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啧!”段宁沉看了眼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书,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昨天看你,你就是在处理公务。今天怎么还没处理完呢?要不要我来帮你看看?”  裴叙:“……”  他凉声道:“希望段教主有身为人质的自觉。”  “虽然我是人质,但我也还是你的合作伙伴。我们是平等的!难道我就没有人权了吗?”段宁沉愤愤不平道。  现在的他倒是有了平时的那股气质,没有了两天前质问徐荐时的狂躁——大抵是优良的睡眠有益于情绪的稳定。  裴叙不理他,只是在写字。  “昨天带我去房间的是你的蓝衣使吧?他好像不是上次和我打的人。上次和我打的人在哪儿?被你给打出去了吗?”  他说的是聂彬。  现在聂彬被派去做了其他事,并不在武林盟。  裴叙道:“这与段教主无关。”  段宁沉瞅着他,又道:“对了,你是怎么和徐荐关系好的?他不是那什么世子吗?怎么和你这武林中人扯上关系了?”  “这是李某的私事。”  他油盐不进,段宁沉也不气馁,再接再厉说道:“我跟你讲,徐荐表面是喜欢姑娘,其实他是个断袖。他喜欢小叙……哦对了,就是他小舅舅,朝廷的定王。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他不仅断袖,还有违伦理!所以,本人作为李盟主的合作伙伴,衷心建议李盟主谨慎交友,远离徐荐。”  裴叙:“……”  徐荐现在在他的别院自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邓姑娘那般作态,是为阻拦段宁沉,替那时被段宁沉逼入窘境的徐荐解围。  但徐荐陷入爱情的迷局中,一叶障目,就是没看出来。  这是他们的私事,裴叙也不欲参和。  对于段宁沉这明摆的泼脏水,裴叙再次选择了无视他。  “本教主是在为李盟主而担忧啊!”段宁沉瞅着他的脸色,一边叹道,“看前天徐荐对李盟主那么亲近,还勾肩搭背的样子,我觉得他多半也觊觎着李盟主的姿色呢!唉,可怕可怕。他知道我慧眼独具,所以看我来了,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这就是心虚!欸……李盟主知道他在哪里吗?”  “段教主。”裴叙深吸了一口气,“李某还有要务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段宁沉装作听不出他的逐客令,故作关怀地问道:“李盟主每天处理这些累不累啊?不然咱们到外面切磋切磋,放松放松?”  “段教主若想切磋,武林盟有很多高手,可供段教主选择。”  “他们都不够格!我还是想和李盟主……”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突然皱紧了浓眉,捂住了肚子,抽了口凉气。  裴叙蹙眉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李盟主昨天给我吃的毒药,药效上来了。”  裴叙:“……”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凉凉地道:“你是饿了吧?”  段宁沉痛苦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仔细酝了酝那感觉,“呃……好像是的。”第六十四章   裴叙派人去拿饭菜。  段宁沉望着他,唏嘘长叹,“唉,其实我发现李盟主你对我还挺好的。”  裴叙古井无波地扫了他一眼,“对你好?”  “毒药这事很正常,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只是我发现李盟主好像对我格外容忍温和,和第一次的态度截然相反。而且昨天我记得我没盖被子,刚刚醒来发现身上盖了,看来李盟主给我安排的侍从很贴心嘛。”  他深深地望了眼裴叙,尽管裴叙清楚自己这层身份隐藏得好,却还是没理由地心跳漏了一拍。  “段教主想说什么?”  段宁沉撑着桌子,凑近了他,仔细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嘱咐了你什么?”  他主动要求留在武林盟,裴叙知道他多半是猜到了自己定王身份与武林盟有关系。  却也无妨。  这总归比段宁沉满世界乱跑寻他要好。  “李某与段教主只是合作关系,谈更多,就不合适了吧?”  段宁沉坐回了椅子上,说道:“你这一板一眼的样子,倒是挺像他的。难怪他会信任你。”  裴叙没应答。  “嗐,如果不是他和你的那层关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上你,毕竟咱们还有深仇大恨在!但既然他想肃清武林,那我自然也得站在他这边,给他提供帮助。吃下你那毒药,也不是因为多想和你合作,而是因为他。”  段宁沉瞅着他不动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他可知道我在这里?”  裴叙掀开了眼帘,“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吧?段教主又何必苦苦找寻?”  这话相当于承认了两人间确有关系。  段宁沉精神一震,坐直了一些,正色道:“谁说我们断绝关系了?他说的吗?这话他没有亲口跟我说,就不算数。我只当他是在跟我闹别扭。如果李盟主方便的话,务必替我转达,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都爱他。若他是因骗了我而无颜见我,那更大可不必了,我只在乎他是真的爱我,其他什么都不管!”  “真的爱你?”裴叙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椅把,淡声道,“你又怎知他爱你?”  段宁沉理所当然道:“他都愿意吻我,和我做爱了,还不证明他爱我吗?就算是补偿,若换作是一个普通侍卫救了他,他还会用这种方式吗?”  裴叙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道:“段教主的心态不错。”  “听说我家小叙在京城乃是无数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纤尘不染的高岭之花,很多人想见他一面都难。如今天降姻缘,让我们阴差阳错地相爱了。我好不容易已经成功一半了,又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段宁沉洋洋得意地说到这里,突然警觉,“喂,你问这么多,你该不会是也喜欢我家小叙吧?”  裴叙:“……”  他想自己果真是无法估量人心,尤其是段宁沉的。  他看着他警惕的模样,起身道:“他说,他会在此事了结后,见你一面,和你谈清楚。你在此稍安勿躁。”  段宁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狂喜道:“真的吗?”  裴叙走过了他的身边,淡道:“你是时候该去用晚膳了。”  段宁沉忙追上了他,急问道:“我家小叙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那功法只有我能练,他没有了我,会不会很难受?”  裴叙不想回答,但是耐不住耳边段宁沉渐渐焦灼的“你说话啊!”  他勉强道:“他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他那么需要那功法,这说明功法对他很重要吧?但是他又用不了。啊!为什么要等这事了结?我现在就想见他!”  段宁沉拦在了他身前,“李盟主,快带我去见他吧!我会特别特别感激你的!”  裴叙停住了脚步,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得道:“他的病情只有在冬季会恶化。现在是四月。”  段宁沉想到二月份时裴叙已然可以尝试行走,信了他的话,但他没亲眼看见裴叙,还是不放心,“不行!李盟主,你……”  裴叙打断了他的话,“段教主,他在过去没有你的二十多年,活得很好。现在亦用不着你来事事操心。”  段宁沉喟叹道:“唉,听李盟主说出这种话,就知道李盟主是没有谈过爱情的人。就是因为过去他没有我,所以未来我要加倍补回来,让他有了我以后,变得更幸福!”  裴叙袖中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他想到了去年除夕夜,男人诚挚的告白。  “我义父说,有人保护,是件很幸福的事。我想要让小叙幸福。”  他攥紧了拳头,抬起了头,淡声道:“段教主还是先完成我们之间的合作,再谈其他吧。”  他与段宁沉擦肩而过。  “诶!李盟主!等等!”段宁沉伸手欲抓住他的手臂。  裴叙迅捷地迈步避开了他,眼眸清冷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段宁沉觉得分外眼熟,他忍不住皱紧了眉,“你……”  没容得他细思,裴叙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段宁沉挠了挠头。  这李叶舟……的眼睫毛怪长的——但还是小叙的更长,更浓,更好看!比这李叶舟好一万倍!  他瞧着裴叙的背影,喊道:“喂!李盟主!你还没告诉我去哪里吃饭呢!”第六十五章   “武林盟将在两个月后举办武林大会,盟主将拿出‘颂道玄录’作为优胜者的奖品”一事,传遍了整个江湖。  听说,武林盟主回了武林盟,还召回了所有各地的武林盟弟子,并对袭击武林盟弟子的歹徒进行了严肃地处置。  段宁沉一边怂恿裴叙提前武林大会的时间,一边火速派人收集邪道的资料,尽量尽快完成合作,以早日见到裴叙。  他还收到了大长老的来信。  大长老知道他逗留在了武林盟,段宁沉对此的说辞是:“假意与李叶舟合作,实则暗中摸清颂道玄录是真是假,以及稳住李叶舟,不叫他对付了轻岳教。”  大长老似乎是信了,还多派了人手来配合他。  段宁沉抱着一摞资料,蹦进了书房,嘴中絮絮叨叨,“你那毒药还真奇怪。我吃下解药后就犯困,醒来后就觉得比之前还精神抖擞。可没听说哪个毒药是这样的!”  资料被放在了桌上,给本就拥挤的桌面更雪上加霜。  裴叙看了眼,淡道了声:“多谢,辛苦了。”  段宁沉仍是没有放弃从他嘴中问出自家小叙的下落,眼珠一转,说道:“李盟主,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资料吗?”  裴叙回绝道:“不必了,多谢。段教主去干自己的事就行。”  “哎我在这武林盟除了李盟主外,也没有认识的人。我身为人质,又不能到处乱跑。所以我也没什么事可干,不如帮帮你。”  裴叙搁置下了手上的文书,看了眼一脸明显另有算计的段宁沉,眉心跳动了一下,“你可以随便取书架上的书来看。”  段宁沉长叹道:“李盟主看在下,是喜欢读书的样子吗?”  “你可以去习武。”  “但是昨日刚吃下了解药,我现在浑身乏力,没有力气习武。”仿佛刚刚还说着自己精神抖擞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这边也不需要你来帮。”  段宁沉又道:“那咱们来随便聊聊天呗?”  裴叙:“……”  他选择拿起了之前就留放在一旁的一份资料,“段教主对于蜀州的地下赌场了解有多少?”  这话题的主动挑起,令段宁沉的计划顿时夭折。  他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蜀州的我没去过。但是其他地方的我去过。藏污纳垢的地方,去过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了。”  “段教主有办法弄到通行证吗?”  段宁沉拍着胸膛,自豪道:“那是自然。”  “烦请再帮这个忙。”  段宁沉机智地道:“但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我为你提供资料,不包括我还帮你搞地下赌场的通行证,这得另算。”  裴叙拿起了手边的书册,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段宁沉好奇地翻了翻,裴叙轻描淡写的回答令他差点惊掉了手中的东西。  “颂道玄录。”  “哈?”段宁沉如烫手山芋般把书册丢还给了裴叙,“不敢接不敢接。”  裴叙拿起了书册,不轻不重地将它扔到了桌面上,“你不是同你教的大长老说,要探一探它的真假吗?”  原本他也是打算借大长老之手,将颂道玄录给段宁沉。如今段宁沉主动来了,自然也用不着原计划那么复杂了。  有关地下赌场,这确实是武林盟这么多年以来,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法摸清其底细的。期间派过几个卧底,但都被发现且杀害了。  它的进入需要通行证,而唯有内部的人才有那渠道。  尽管轻岳教近年来的生意逐渐趋于正道,但他们毕竟是归属邪道一方,为了生计,仍维持了过去的关系网。  段宁沉抱住了手臂,“你怎么会知道我给大长老信的内容?大长老身边有你的人?”  裴叙神情淡淡,“这不应该是段教主乐意看到的吗?”  “但你突然把这么个武林至宝随便丢给我,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呢?”段宁沉狐疑地摸了摸下巴。  “物品本身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全看人是如何给它定价。”  段宁沉又问道:“那它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行,我就这么给他说了。不过,我能不要它,将报酬改为见小叙吗?”  裴叙淡道:“这场交易是我们二人的事,不宜涉及第三人。”  他的回答让段宁沉又失望,又松了口气。  他想要见裴叙是一码事,但倘若这李叶舟真的敢拿他家心爱的小叙当筹码来做交易,他恐怕要当即翻脸,打爆李叶舟狗头了。  现在李叶舟拒绝,也算是一件好事。这也说明他是值得信任的。  总之,通行证是铁定要帮李叶舟搞到的,毕竟他疑似和裴叙关系相当好。  至于颂道玄录嘛,不拿白不拿。  看他将书册又拿了起来,裴叙起身去添茶水。  水柱裹挟着热气落入杯中,他听见身后段宁沉难掩激动的声音,“这,这秘籍,是……小叙亲笔写的吗?”  他手腕微微一抖,水柱落到了杯外,顺着桌面,滴落到了地上。他放下了茶壶,转过了头,淡声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他在段宁沉面前从来没有动过笔,而段宁沉唯一见过的是他十六七岁时在别院留下的笔迹。  当年的他,笔迹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段宁沉一脸傻笑抱着那本书册,神情嘚瑟又欣喜,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  “哎呀!我家小叙真真真是太可爱了!他问走我的,又亲手写了一本还我!明明都已经给过我补偿了,还做这些。爱他爱他爱他!我要把它供起来!嘿嘿嘿……”他沾沾自喜,捧着怀里的东西,一路小跑出去了。  裴叙莫名心绪有些烦乱,欲拿起茶杯,指尖却被那滚烫的温度给烫了一下,收回了手。  他按捏了几下指腹,蹙紧了眉。  段宁沉又是怎么知道的?  过了没多久,门口又探进一个脑袋,“嘿嘿嘿,忘记说了。谢谢李盟主!通行证明天就可以帮你搞到。麻烦再帮我给小叙带句话,他的心意我收到了!他的墨宝,我也会好好保存的!千万不要害羞表达对我的爱意!——害羞也没关系,我都懂!嘿嘿嘿!”第六十六章   翌日,便有数名门派的掌门到场,裴叙亲自前去接待。  他们也都算是老熟人了,相谈也还算是融洽,言语中试探着询问了有关“颂道玄录”的事。  裴叙直接地说明,颂道玄录是真,是他前段时间无意中从一老人手中得到。因为没想到这么一本秘籍,会引起江湖的纷乱,是以索性将它拿出来当武林大会的奖品,给有实力的武林高手。  众掌门对视一眼,各有算计,口头上自是都在推崇他慷慨,有侠者风范。  值得一提的是,有个追风派的掌门,他带了他的女儿来此,又有意让女儿代替他和裴叙谈,隐约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裴叙看得出来,但也不点破,举止有礼地与对方恰谈,只是他余光瞅见大门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家伙易过容,面容黝黑,那双黑溜溜的眼眸转来转去,打量厅中的情况。他身上挂了裴叙给的令牌,可以在武林盟各处走动,所以侍卫也不方便驱逐他。  察觉了他的注意,对方咧嘴冲他一笑,看了看他身前的姑娘,暧昧地挤了挤眼睛,神情颇是促狭。  裴叙:“……”  待他安排了人带各掌门去附近的客栈住下后,段宁沉背着手,吊儿郎当地走进了大厅,说道:“李盟主桃花运不错呀!”  裴叙不理会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段宁沉掏了两个令牌,丢到了他旁边的桌案上,并自个儿也坐了上去,看模样似乎心情甚好的样子,道:“喏,你要的赌场通行证。”  裴叙拿起了一块令牌来,入手沉重,通体玄黑,上面是精美的紫荆花图案,背面是一个“入”字。  在他察看时,段宁沉又道:“正好,听说今天有个大型赌局,缺月楼的少楼主会到场。要不要去看看?”  缺月楼少楼主,荀葭。  “你和荀葭相识?”  “老对头了。”段宁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李盟主还是我最大的对头,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也可以暂时不计前嫌,忘记我们的对头关系。”  他在身为武林盟主的自己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虽说段宁沉本就是这性格,但他这般没心没肺,无所顾虑,俨然一副忘记了自己吃下了“毒药”,正在受人控制的模样,就连裴叙也不禁想,倘若和他合作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这货被人坑得连渣都不剩,该怎么办。  ——但瞧段宁沉扒了他的真实身份,又算计了徐荐,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毫无心机可言的人。  裴叙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样?要不要去?”段宁沉怂恿道。  裴叙瞅了眼桌上的另一个令牌,“只有两个?”  “时间有限,目前只能搞到两个。”段宁沉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震惊道,“难道神功盖世,天下无双的李盟主居然不敢和我单独去地下赌场?天呐天呐天呐!”  十分之低劣的激将法。  裴叙不为所动地将令牌放回了桌面,不咸不淡地道:“段教主似乎总是忽略了那颗七合散。”  段宁沉先是愣了一下,想了下七合散是什么,然后他自信地一笑,“呵,如果你敢伤害我,小叙肯定和你没完!所以你不敢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为难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你面前畏畏缩缩呢?”  裴叙:“……”他时常迷惑于这家伙的迷之自信。  他问道:“那场赌局是荀葭和谁?”  “不知道,说是一神秘人。听说,自从颂道玄录事情一出后,荀葭就一直在蜀州,不久前那神秘人找上了他。”  “赌的什么?”  “这就是我们要去看的了。”段宁沉摩拳擦掌,“我非常好奇!”  裴叙微微蹙眉,敛下眼眸,细细思忖。  “怎么样怎么样?”  半晌后,裴叙道:“那便去吧。”  *  地下赌场的入口全城有好几处。  黄昏,裴叙在易容的基础上又易了一道容,随段宁沉一道出发。  段宁沉顶着真容,振振有辞地表示,他是以真实身份搞到的通行证,所以裴叙必须扮成他的下属才合理。  ——这显然是他的私心。  裴叙勉强答应以后,段宁沉便膨胀了,曾经把他暴揍的死对头沦为他的下属,他于是趾高气昂地“小李子”来,“小李子”去,叫得很快乐。  当然,统统被裴叙给无视了。  他们来到的入口,在一暗巷的废弃小屋。  屋内满是厚重的灰尘,很是呛人,裴叙禁不住用袖子遮住了口鼻,蹙眉轻咳了一声。  这声熟悉得令找寻屋内机关的段宁沉倏地回过了头,很快他便又摇了摇头,继续摆弄。他还以为是小叙!不过想想,咳嗽声不都差不多吗?  他寻到了一块不一般的墙,忙道:“小李子快来!帮我把它推开!”  裴叙:“……”  他走了过去,手掌抵到了那面墙上。  说是要他帮忙,在他刚抵上去时,段宁沉便已经哼哧哼哧地把它推开了,压根就没有让裴叙花工夫。  墙后是一处暗道,伸手不见五指。  但习武之人多少有些夜视能力,段宁沉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裴叙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这样密闭又狭窄的黑暗空间中,人的感官总会被无限放大。  段宁沉谨慎地迈步走着,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雀跃感从心头生了出来。  说来,却是也奇怪。  他总是觉得李叶舟给他的感觉十分亲切。  自从裴叙离开后,寻找裴叙的他无时不刻都在着急上火,想着对方的身体,他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面对旁人,心情总是十分狂躁。  然而对李叶舟就完全没有这感觉。  他担心裴叙的身体情况,李叶舟安抚地说一句“他没事”,他的心仿佛就瞬间浸在了凉水中,一下子被降温了。  李叶舟似乎有种特殊的魅力,能让人信服他,以及洗涤人的心神。  他觉得,自己对李叶舟的那份亲切感,大抵是因为李叶舟的性格与自家小叙有点相似,比如都是面冷心软,还有就是知道李叶舟与自家小叙关系甚好的缘故。  虽然现在他依旧每天急于见裴叙,但这种急与之前完全不同。毕竟现在心中有了底,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裴叙见面,也知道在李叶舟身边准没错。  他还有种很强的直觉——李叶舟不会伤害他。这也是他当时不假思索地吃下了那颗毒药的缘故。  他突而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裴叙也顿住了步伐,“怎么了?”  段宁沉煞有介事地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惊奇地道:“小李子,我发现你其实好矮哦!”  之前一直没注意,现在他才发觉李叶舟居然比他矮了半个头!  裴叙额角跳了跳,“继续走。”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但是没关系,小李子!好男儿顶天立地,身高都是虚妄!你可千万不要因为矮就自卑啊!小李子!”  “别废话。”  “我好心好意安慰你!你说我在说废话!”段宁沉忿忿不平,“不识好人心!哼!”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阵,来到了一拐弯处,前面守着两个人。  “止步,出示你们的通行证。”第六十七章   段宁沉果断地看向裴叙,威风地命令道:“小李子!给他们看!”  裴叙:“……”  他取出了那两枚令牌,递给了守卫。  对方检查后,将令牌递还给了他,躬身道:“两位贵客请。”  另一人打开了门。  门内,便是另一个世界了,扑面而来的是一大阵嘈杂的人声,这里陈设算不上精美豪华,但面积极大,人来人往。  每一赌桌,都起码围了有二三十人。  只是奇怪的是,过往的人中大概只有三成是拿着金银的,其余人大多是拿着一叠纸。  对此,裴叙大抵有些了解。这里的赌注与一般的不大一样。  他随着段宁沉来到了一个人较少的“赌大小”的赌桌,恰好重新开了一局,买定离手。  段宁沉背着手,趾高气扬地道:“小李子!给我在‘小’下一百两银子!”  他自个儿没带钱出来,打着白嫖老对头的钱的主意。  裴叙冷漠道:“哪来的一百两银子?”  段宁沉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来赌场不带钱?”  “带了,但凭什么给你?”  “你是我的下属,你的就是我的!”  庄家这时咳了咳,摇着骰子,大声说道:“要下注的赶紧下注啊!除了金银外,其他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抵押的!”  又有几人下了注,他们放在赌桌上的是写了字的纸,其中几张俨然是写了某人姓名与生辰八字的,亦或者是某个身体器官,最后落款签署了姓名。  “最后一搏了!”一个颓废的中年男子双眼通红,紧紧盯着扣在桌面上的器皿,浑身颤抖不止,“我的房子,我的儿子……”  “快开!快开!这次一定是大!”  “小!小!小!”  “……”  旁边是几近癫狂的赌徒,段宁沉仍在试图和裴叙论辩,“亏你还是那什么……”他把“武林盟主”四字给含糊过去了,“你也忒小气了,不要你给,要你借我,你也不肯!又不是不还你了。”  裴叙凉凉地道:“没有钱,你还可以下注其他东西。”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用夸张的嘴型小声地道:“我又不是傻!玩钱就算了,还其他东西呢!”  他只得悻悻地熄了玩一把的想法。  果然是没法白嫖到李叶舟,早该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结果出。  有人欣喜若狂地大叫,也有人面如死灰地瘫倒在了地上。  见惯了这些的庄家摇晃着骰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收见血或是不雅的赌注,请移步旁边小房间,切勿污了赌场的环境!下一局马上要开了!”  “大哥,大哥,我会把‘我的手’赢回来的!再来一局,我们再来一局!”中年人苦苦哀求道。  那壮汉露出恶意满满的笑来,“我现在就想要收到‘你的手’。”  中年人惨叫着,被强行拖走了。旁人顶多是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后便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眼前的事情中。  这是说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一点也没错。  裴叙神情冷淡,挪开了目光。  之前他查到的隶属于元国公的地下赌场,充其量也就是赌钱的地步。而这里远比他的还要来得更加血腥残酷。  据情报称,这地下赌场的主人是缺月楼。  缺月楼是江湖上名声鹊起的邪道势力,实力不亚于轻岳教。但创立时间更久,根基更深厚的轻岳教比它要更树大招风一些。  如今,缺月楼主重病在床,管事的是缺月楼的少主荀葭。  武林大会,作为奖品的“颂道玄录”只是一个饵,为的就是钩出水底的鱼来。其中,缺月楼就是水底潜藏的一条大鱼。  前段时间,武林盟弟子遇袭,有不少队伍的袭击者,已经有确切证据证明了就是缺月楼的人。  他们也在试探武林盟的动向。  尽管这也不能证明去年朝廷重员遇袭也是他们所为,但他们作为搅乱江湖不可或缺的一员,裴叙倒也不介意送他们一份大礼。  “荀葭在哪儿?”他问道。  段宁沉道:“多半在二楼。”他顿了顿,又摸了摸下巴说道:“我都来这么久了,他也没来找我茬,看来这次的赌局对他来挺重要的嘛!”  “你们有仇?”  “也就是我打败了他有那么六七次,他耍阴谋手段都没赢我。还有我听说他阳痿,每次去嫖的时候都要嗑药——恰好他是找我熟人买药的,我熟人和我关系更好,把这事告诉了我,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他喜欢的姑娘。还有我亲眼看他比试时一脚踩进了粪坑里,并且把这事广而告之,他气得追杀了我一天一夜,然后又被我算计得踩了一次粪坑。还有……”  裴叙:“……行了。不必说了。”  段宁沉心思再次活络了起来,用好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有什么丑事吗?啊!你放心!我肯定肯定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的!就我俩随便聊聊!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裴叙:“……”  也不知是不是段宁沉在他面前就会有种奇妙的降智,而在其他人面前就会显得更机智。  毕竟根据他得到的有关荀葭的资料,这厮心机深沉,狡诈多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段宁沉坑到的人。  他凉声道:“我只知道段教主两年前……”  脸皮极厚的段宁沉不为所动,还壮志凌云地宣告道:“好男儿看的不是昨日的屈辱,而是明日的雪耻!你走着瞧吧!那日的仇,总有一天我会加倍报回来!”  ——等到武林大会结束,见了自家小叙,他就上门来暴打李叶舟!现在再暂时把耻辱背一会儿,就一会儿!第六十八章   周围的环境实在乌烟瘴气,不同人的咆哮与大哭等等声音杂糅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刺激着大脑的神经,裴叙厌恶地皱了下眉,迈步就走。  段宁沉连忙跟上了他,“你去哪里?”  裴叙淡淡道:“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荀葭和神秘人的赌局?待在这里作甚?”  “你打算就这样上二楼啊?我今晚可不想打架。”  说话的工夫,裴叙已走到了一处靠墙的角落,“你若不想和他打架,就现在捂住脸。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随着人群就是了。”  段宁沉赶忙问道:“那你呢?”  裴叙不答他,而是走到一看守的缺月楼弟子身前,说道:“他欠了我一只手。小房间在哪里?”指的是段宁沉。  段宁沉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那缺月楼弟子不耐地道:“往左边,自己找。”  裴叙取出了一袋钱,冷淡地道:“带我去。”  见了那一袋沉甸甸的钱袋,缺月楼弟子就顿时变了脸色,赶忙从他手中拿过了钱,道:“您这边请。”  裴叙瞥了段宁沉一眼,也没说话,便跟上了那弟子,意思再明显不过,后者只得忍气吞声,以“欠债者”的身份跟在了他们身后。  那弟子寻了一个无人的房间,谄媚地将门打开,“您请。”  裴叙不动,道:“你先去把里面收拾一下。收拾好后,另有一笔酬劳。”  那弟子眼睛顿时亮了,赶忙进了房间,裴叙跟了上去,然后一记手刀,打晕了他,而后转头对站在门口的段宁沉道:“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把门关好。”  段宁沉:“……”  他选择进了门,然后关好门后,吐槽道:“喂,你不是正大光明的武林盟主吗?为什么干这种事这么熟练?”  裴叙不理会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手帕,将那弟子手中的钱袋给拿了出来,并包了起来,放回了怀里。  这洁癖,顿时令段宁沉想起了自己金枝玉叶的心上人。  他当时也是眼瘸。若非是从小千娇百宠,自家小叙又怎么会讲究到这份上?  此时瞧李叶舟也是这样,他道:“喂,你是不是也是世家出身的?所以才会和小叙关系好?”  裴叙依旧不答,嫌弃地脱下了那弟子的外衣。  好在这衣服似乎是崭新的,没有什么异味或是污渍。裴叙套在了身上。  一旁的段宁沉唉声叹气道:“好吧,既然你和小叙关系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再助你一臂之力,和荀葭打一场,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裴叙站起身,淡道:“无需你来帮。我有计策。”  “哎呀,别介啊,李盟主!你也不用谢我,等到时候帮我在小叙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段宁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慨叹了一声,“还是个子矮的人,拍肩膀更方便啊!”  裴叙:“……”  总之他们出去后,段宁沉便突然掀翻了一个赌桌,大吼了一声:“荀葭,你爷爷我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你爷爷!”  场上一片混乱,有数名弟子急匆匆地上楼去汇报,乔装的裴叙混在了他们中间,他刚来到二楼,正对一楼大厅的主房大门便打开了,一黑衣青年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段宁沉!”他一边咆哮,一边提着大刀,直接从二楼栏杆跳下,砍向了段宁沉。  裴叙扫过了二楼的场景,那荀葭所出的房间外守着两名侍卫,屋内隐约能看出气氛凝重,赌桌前似乎还坐了一黑衣人,只是由于角度,是以看得也不太真切。  他选择与另外几个衣着与他一样的缺月楼弟子,站在了距离房间不远的走廊。  能听见楼下兵器激烈的碰撞声,以及段宁沉的挑衅声。  “这么久了,你的武功怎么还是一点精进也没有啊?太弱了太弱了,还不够爷一只手打的,快让你的属下一起上!”  “段宁沉!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爷就撒野了,爷就撒野了!有本事你倒是拿下爷啊!”  “噫噫噫!你个赖皮龟!羞不羞啊?爷真替你害臊!”人一多,段宁沉就拔腿就跑,“爷走了,孙子!”  “拦住他!”  一楼混乱不已,最终还是叫段宁沉从只能出不能进的大门给冲了出去。  裴叙听到了楼下传来“轰”地一声,荀葭阴恻恻地道:“是谁放他进来的?”  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  刀落,沉重的东西落到了地上,以及液体溅撒的声音。  “说话!”  半晌后,一人颤颤巍巍地道:“应,应是看守的人,都,都是蜀州分部的。他,他们都没见过段,段宁沉。”  “今夜看守暗门的人,统统杀了。”  听他们的对话,显然段宁沉之前说“他是以自己真实身份搞到的通行证”,又是信口开河。  不过片刻,黑衣青年神情冷肃地走上了楼梯,似乎怒气还未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上还提了一把染血的大刀。  临近房间,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将刀甩给了身后的亲随,平息了呼吸,稳步走入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  但裴叙仍能凭借雄厚的内力,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言大人,让您久等了。楼下有个宵小之辈在捣乱,但我已经将他赶走了。”荀葭的语气还算是恭敬地说道。  “魔教教主,段宁沉?”声音应该是经过改变,很是沙哑。  “是。”  “听说他和……关系好,他这时候到来,莫不是……”  荀葭忙道:“他来这里应该只是个巧合。他素来喜欢找我麻烦。今夜想来也不例外。”  “那倒也是,毕竟荀少主也是刚刚才知道我想要的是谁的命。”  荀葭道:“只是言大人说的这人……言大人也需拿出与之价值所匹配的赌注来才行啊。”  “听说令尊卧病在床,重病不起。我这里有一颗还灵丹,可以包治百病。”  听到“还灵丹”三字,裴叙微微抬起了头,眉头一皱。  “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药?”  “当年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定王殿下,就是凭借它抢救回来的。你说它神不神奇?”第六十九章   裴叙从来的入口出了赌场。彼时正夜黑风高,明月高悬,走出暗巷,街上无人,他听到了头顶传来的轻佻的口哨声。  他抬头望去,便见段宁沉潇潇洒洒地从屋顶跳了下来,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怎么样?偷听到他们的赌局内容了吗?那神秘人是谁?”  裴叙神情淡漠,挪开了视线,语气波澜不惊,“没探查到。”  段宁沉叹了一声,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失望,兴致勃勃地道:“无所谓啦!反正今晚又耍了一把荀葭,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裴叙迈步往前走,敛下了眸,又道:“你之前来过这里吧?”  赌场规模不小,人也嘈杂,段宁沉一进去注意力就全放在了赌桌上,压根没有打探周围环境。而裴叙也是经过仔细观察,才发现这赌场还有个只能出的大门。  段宁沉脱身时,不假思索地就选择了那大门,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由此,他与荀葭有仇,还不易容,光明正大地闯入这里,也可以做解释了——他早知道荀葭手下这些喽啰都不认识他。  段宁沉背着手,摇头晃脑道:“是啊是啊,昨晚我就来这里转了一圈——主要是怕李盟主你到这里出什么意外,然后以为我和荀葭暗中勾结搞你,去向小叙告黑状。没办法没办法,像我这样有爱情的人,总是需要考虑得多一些。李盟主你不会懂的!”  显然,他并非毫无心机之人。  无论是对徐荐,还是对荀葭,都是表面玩世不恭,实则暗藏玄机。但是对他……不管是他以“裴叙”,还是以“李叶舟”出现在他面前,段宁沉都始终如一。  既对他没有防备,也疯疯癫癫,总是胡言乱语。  他是察觉到了他的身份,故意装疯卖傻,还是……?  裴叙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地看着他。  段宁沉转过头,“怎么了,李盟主?走不动了?——你走不动,我也不会背你的。我只背我家小叙!”  又来了。  裴叙淡淡地开口道:“段教主聪明过人,又何必故作疯癫,老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言语呢?”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裴叙:“……”  “哎呀!今夜居然得李盟主的一句夸赞,段某真是荣幸至极呀!”段宁沉矜持地摆了摆手,“当然,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了,我知道我很优秀,但你爱我,是不会有结果的!我已经有我家小叙了。”  若是有尾巴,他只怕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裴叙又有了久违的无力感。  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心中对段宁沉的判断,或许他是不是不该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段宁沉这朵奇葩?  他又问道:“你喜欢……定王什么?”  段宁沉顿时后退了几步,“不是吧你?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我说过一百遍了,我的心里只有小叙!”  他几乎每一句话都提到了他,足以看出他对他的感情之深厚。  裴叙只觉心头的烦躁更甚。  对于命不久矣且身怀重任的他来说,这份感情并不是他所能够承载得起的。它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  尤其是想到了方才赌场的事,这愈发令他感到了沉重。  “他对你从来没有好脸色吧?而且身体差,总是需要你来照料?”  此言一出,段宁沉的气场便变了,他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语气沉沉,“你和小叙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裴叙岿然不动,“我只是觉得好奇。”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段宁沉的气势率先泄了下来,“好吧,我也不想以恶意揣测小叙信任的人,我就权当你是替他问了。”  他随便坐到了路边的台阶上,说道:“唉,最初见到小叙的时候,就是觉得他怪好看的,我特别喜欢。当时我以为他是青楼的小倌,因为是我把他从青楼掳走的,所以我就觉得要对他负责。然后,我就发现他也忒招人疼了。”  “他刚开始不太喜欢我,但是只要是我对他好的举动,他再反感,也会勉强接受——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世上有人是表面热情迎合,内心嗤之以鼻。而他就截然相反。我义父常说,看一个人,得看他的内在,而不要看表象。小叙就是外表冷冰冰,想要用这种方式逼走所有亲近他的人,然后自己独自承受一切。但真正在意他,又懂他的人,又怎会被这样轻易逼走呢?”  “当时下雨的时候,我给他输内力,他愣是不肯让我损耗内力,故意说出‘我仇人会找上来砍死我’这类凶巴巴的话——也不肯承认是关心我。还有,我们住宿在一农家,他还偷摸地跟一小女孩讲如何让自身变得强大——分明是天潢贵胄,也还关心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后来我们遇刺,他都那么虚弱了,也还挂念着我受的伤,硬是坚持要我先去治。我能看出来,我越为他付出一点,他就越发动容一点。到后来,分明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但也要在临行前先完成我的愿望。”  “唉,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么做,会让我和他越发纠缠不清。可他还是这样做了。是不想欠我的吧?他总是会格外珍惜别人对他的好,又格外倔强,不肯承认,也不愿示弱。这么惹人爱的小叙,我不爱他,我不是大白痴吗?”  “一开始,可能的确是责任感,还有莫名的好感,以及觉得逗他好玩。后来,随着和他的相处,我每天都越发爱他一点!越与他相处,就会发现他有多么好!他简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我想要让他快快乐乐,但是之前我也总是觉得他有心事,无论怎么逗他开心,他也不笑一笑。现在我知道他身份,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段宁沉浓眉紧拧,突然抬起头问道:“喂,李盟主,你有见过小叙笑吗?”  裴叙眼睫剧烈地颤动着,半晌才应答道:“没有。”  “也不知道我一统了江湖,他会不会开心呢?”段宁沉仰望着夜空,撑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从小就想着要让天下再无祸乱,我们……这也算有了共同理想了吧——虽然和他相比,我就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声,“哼!之前不是一直没动力嘛!总之现在有了他,我要认真起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满心念叨着的心上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璀璨的黑眸中是闪烁的粼粼波光。第七十章   段宁沉对月忧郁地思念了一会儿自己的心上人,这才打起精神,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们回去吧!李盟主。”  裴叙沉默地走了过去。  段宁沉一开话匣就没完,一边走,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小叙如果能再活泼一点,不那么沉默就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家小叙天下第一可爱!爱他爱他爱他!”  “说来,小叙在蜀州吧?你得到他的消息这么快。为什么他不肯现在见我呢?哎。”  “今晚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以告诉小叙,我一点也不介意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爱,嘿嘿嘿!”  裴叙突然开口,“段宁沉。”  这熟悉的唤全名,让段宁沉倏地转过了头。只是这声线仍是属于李叶舟的醇厚,不似裴叙的清润冷彻。  段宁沉挠了挠头,“干嘛?”  裴叙眨了一下眼,偏过了目光,转移了话题,“我打算派人铲除这个地下赌场。”  段宁沉莫名道:“那你铲啊,和我说干什么?”  裴叙淡淡道:“你今晚找了荀葭的茬,他或许会认为是你将地下赌场的信息透露给的武林盟,而迁怒于你。”  段宁沉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多大点事儿?我们之间的仇不差这一点半点的。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但是忘记了。”  “说。”  “颂道玄录究竟是你的,还是小叙的?你真打算将它送给武林大会的优胜者吗?”  裴叙只淡声道:“颂道玄录乃是家师传承,不可轻易示人。”  “也就是说这只是个空钓钩咯?”  裴叙不置可否。  “‘不可轻易示人’,但是你还是给了小叙,让小叙誊抄了一份,送给了我,是个什么道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段宁沉耸了耸肩,“好吧。不过我看这秘籍好像一共有九层,小叙写的只到了四层。既然你说是你师父传承的,那你也应该练的功法就是它吧?你练到第几层了?”  “六。”  段宁沉啧声道:“那你可真狡猾啊!那利用颂道玄录肃清武林,是你们之前就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的?”  “临时。”  “那倒也是。你们总不可能故意指使洪长风去杀人全家。这么看来……这计划是小叙一开始策划的,你配合他。之前你们对付我们,我们的反击反倒成了你们的嫁衣。所以之前你们武林盟针对我们轻岳教,也是因为我带走了小叙吗?”  裴叙不答。  段宁沉已有了结果,又道:“就算有小叙在中间,我们轻岳教这么多年和你们武林盟的恩怨,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的。待此事了结,你且等着瞧。”  裴叙看向了他,淡道:“我拭目以待。”  “哦,还有,我一直想要和你再打一场。我这三年,精进了不少,这次我一定能赢你!”  裴叙道:“改日。”  “为什么要改日?明明今晚就可以!”  “我不想。”  “你就是怕了吧!你怕了你怕了!天呐,武林盟主居然不敢应我的战!哎呀呀,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啦!”  裴叙不理会他炸乎乎的挑衅,无动于衷地走回了武林盟。  段宁沉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激得他应战,抱着手臂,嚣张地道:“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全天下人,堂堂武林盟主李叶舟居然不敢与我再战!懦夫,懦夫,懦夫!”  裴叙眼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时候不早了。段教主早点休息吧。”说罢,也不等他的回应,转身离去了。  事实上,段宁沉现在也不急和他打,总之今晚过得很充实,连番在两个仇人身上过了一把嘴瘾,让他很满意,他意犹未尽地回了屋。  裴叙踏入了主院的门,终是受不住,撑着墙壁,弯身掩嘴咳了起来,他四肢发麻,脑袋隐隐作痛,甚至能尝到喉间的血腥味。  他现在的身体终归还是太虚弱,站立与行走了半个晚上,心神接连遭遇震荡,这便令他不堪重负,仿佛又回到了冬天那筋骨酥软,站立不得的时候。  暗处的贾地现身,赶忙扶住了他,“主上!”  “扶我进去。”他低声说道,“还有,叫聂礼和柏叔来。”  *  段宁沉足有两日没见到“李叶舟”,去主院,那里戒备森严,不让他进。问路过弟子是什么情况,他们也皆茫然,一问三不知。  他有理由相信李叶舟就是怕了他,不敢和他比试。  然后,在武林盟游荡,思考如何逼出李叶舟的段宁沉,与一脸兴高采烈的徐荐狭路相逢。  段宁沉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找徐荐,可是也不知道这厮躲到哪里去了。这下,可真是羊入虎口。  他一声吼,“徐荐!”  徐荐看到他,整个人都懵了,“这里……不是武林盟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宁沉道:“我当然是来找我家小叙的!”  此言一出,徐荐的脑中瞬间就转过许多念头,自家小舅的身份暴露了吗?为什么会暴露?小舅为什么肯让段宁沉在这里?他们之前不还是一副俨然已经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吗?  什么情况啊现在?  他惊悚了。  几天前,他收到了来自太后的信,信中提到要他看护好裴叙,千万千万不可让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靠近天真单纯的裴叙,还有就是要他劝说裴叙回京。  ——虽然信中没提“魔教教主”,“段宁沉”这类字眼,但说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以及,太后说裴叙“天真单纯”,这着实令看信的徐荐虎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想自家娘亲该不会也对自己有诸如此类的误解吧?  他望了望四周,问道:“我小舅现在人呢?”第七十一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宁沉挑了眉,内心思量,难道是默认他已经知道了裴叙的下落,并且两人已经和好了?  他精神一震,这可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他故作忧郁地叹道:“徐兄,实不相瞒,小叙现在不肯见我。我现在正在想对策呢。”  徐荐想起这家伙前段时间还算计了他,便觉得解气,幸灾乐祸道:“哎哟,段教主也有今天啊!半月前那耀武扬威的劲儿哪儿去了?”  段宁沉也没忘之前自己寻不到裴叙,处于狂躁时,逼问过徐荐。  厚脸皮的他无所畏惧,央道:“徐兄,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徐荐趾高气扬地道:“连一声徐大爷也不叫,还想要我帮忙!”  段宁沉毫不犹豫,“徐大爷!”  徐荐:“……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节操哪儿有小叙重要啊?徐大爷,你是帮还是不帮了?”  徐荐唉声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段教主啊,也不是兄弟我不肯帮忙,主要是我也怕我小舅啊!”  段宁沉顿时翻脸,拔出了腰间的剑。  徐荐赶忙后退了几步,“诶诶诶,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段宁沉又故作纠结地将剑给收了回去,叹道:“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别人果然还是靠不上。只是我听小叙说徐兄……唉,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走了。”  这番故弄玄虚可算是把徐荐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他忙拉住了段宁沉的袖子,“他说我什么了?”  段宁沉瞧着他,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和邓姑娘有点关系。”  “邓姑娘?”  现在徐荐和邓松灵说开了。他知道了那日邓松灵亲近段宁沉,是为了拖住段宁沉,给他们解围。  两人间现在只剩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差捅破了。  他也知道了邓松灵和段宁沉的关系。  也就是早些年,邓松灵行侠仗义之时,恰好段宁沉路过,帮助了她。而后两人便结识了,  邓松灵不顾段宁沉“魔教教主”身份,与他结交,就足以见其并非什么迂腐与循规蹈矩的江湖女侠。  徐荐也不禁感慨,这世界可真小。  如今正和邓姑娘你侬我侬的他,听到段宁沉提到裴叙曾说过他们俩,便一下子敏感起来了。  毕竟裴叙可是说服他爹娘,同意他娶邓松灵的关键啊!  “段教主,你说我们是不是兄弟?”  段宁沉诚恳摇头,“你是小叙的晚辈,我们差了辈,怎么就是兄弟了?”  徐荐被噎了一下。想当初他们初见时,段宁沉也是说要和他做兄弟,他考虑差了辈,所以拒绝了。没想到现在竟风水轮流转!  “反正我是没法自作主张带你去见小舅。不过我可以向你透个口风。”  段宁沉问道:“什么口风?”  徐荐指了指天,做了个嘴型。  “太后?”  徐荐使劲点了点头。  段宁沉虎躯一震,他如何不知太后就是裴叙的生母?  他急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已经知道你和小舅的事情了。而且很不赞同,要我做护花使者,把像你这样的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给赶走呢!”  段宁沉急声道:“我和小叙是真心相爱的!”  “我知道啊,但是我知道没用。你得知道,我皇祖母啊,娘亲啊,包括当今圣上,都对我小舅宝贵得紧。你一个江湖草莽和他在一起,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段宁沉忿忿不平,“江湖草莽又怎么了?大家不都是人吗?我对小叙的爱,可不一定比他们要少!而且小叙的身体需要我!”  “这个……我都把皇祖母信件这种机密都透露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  段宁沉果断又道:“哦对了,徐兄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  徐荐莫名道:“来找我小舅啊,不然还能干什么?找你玩吗?”  段宁沉心头“咯噔”一跳,来武林盟找裴叙?  他试探道:“那你就先去找,免得误了你们的事。我待会儿把那事详细跟你讲。”  徐荐:“……我先去找他,那我直接问他不就好了?还要你干嘛?”  “徐兄和小叙的关系似乎很好啊?”  “那是当然!我们比亲哥俩还铁,总之你想和他在一起,讨好我就准没错了!我会帮你在我皇祖母和娘亲她们那里说好话的!所以他到底说了我们什么?”  “他说你们天作之合,很般配。徐兄快去找小叙吧,我继续独自思考怎么让他原谅我!”  徐荐同情又幸灾乐祸地道:“那段教主就独自思考吧,我先走了。我会帮你在小舅面前说好话的!”  段宁沉装作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徐荐负手,潇洒地离去了。  段宁沉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悄咪咪地跟了上去。  越跟,他就越觉得不对劲,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徐荐来到了“李叶舟”居住的主院,和守卫一番交谈后,慢悠悠地晃了进去。  他瞳孔猛地一缩。第七十二章   徐荐晃进了屋,扑面而来的是弥漫在房间中的淡淡药味。  他绕过了屏风,便见屋内的气氛十分凝重。一旁的侍卫噤若寒蝉,而裴叙靠坐在床头,脸上苍白如纸,身上披着外衣,发丝未束散在肩头,面无表情地正在翻看文书。  床边跪伏着三人,一动也不敢动。  徐荐悄咪咪地问一侍卫,“这是怎么了?”  侍卫不答,只是紧绷着脸,笔直地伫立着。  正在这时,裴叙抬头朝他看来。  这一眼令徐荐不寒而栗,忙问:“怎么了这是?”  裴叙合上了文书,“砰”地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让跪着的三人身躯抖了一下。  徐荐发觉据说是外出办事了的聂彬也在,而后者正在给他使眼色,瞅着放在床边架上的那碗浓黑的药汁。  他会意过来,赶忙上去打圆场道:“下属办事不利,但小舅舅你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身体最重要!”  裴叙仍是冷若冰霜,也没接他的话,“你怎么来了?”  “我……”徐荐摸了摸鼻子。  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向裴叙汇报自己感情的进展,但是就以现在这气氛,怎么看也不合适。  他只得道:“你……和段宁沉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闹矛盾了?”  裴叙皱了皱眉,“又闹矛盾”?  “你遇到他了?”  徐荐赶忙点头道:“对啊,我看他在那儿打转,说是惹了你的怒,在思考让你原谅他的方法。你怎么把‘李叶舟’的身份告诉他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以缓解现在这紧张的氛围,却未曾想,此言一出,裴叙便掩嘴咳了起来。  聂彬一脸的一言难尽,他已从自家弟弟聂礼嘴中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低声说道:“世子,段教主是和主上做了交易,才会留在这里。他不知道主上‘武林盟主’的身份。”  徐荐脸色空白:“……”  谁又想得到,他居然在段宁沉这个“阴沟”里翻了两次船呢?  “小舅舅!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他欲哭无泪,“我可以补救的!”  他努力回想方才和段宁沉的对话,确定还圆得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道:“我去了!”  见去找裴叙的徐荐进了主院,段宁沉想起这几天主院戒备突然比之前还要森严几分。  他有理由相信就是因为李叶舟把裴叙给接到了武林盟来的缘故。  既然如此……岂不是只要进了主院,就可以见到裴叙了?!  他激动不已。  只是看护主院的侍卫一个个身手不凡,实力不差,纵然是以他的武功,却也没法轻易绕过了他们去。  段宁沉只得绞尽脑汁思考潜入主院的办法。  而就在这时,他见徐荐又出来了,于是顿时精神一震,上前把徐荐拖到了小角落。  “你见到小叙了吗?”  徐荐现在看他,内心发麻,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啊?”  段宁沉急声道:“小叙不是在里面吗?”  “噢,我是来问李盟主,我小舅舅的下落。”  段宁沉:“但你之前不是说是来这里找小叙的吗?”  “我以为他在这里,结果没寻到,所以去问李盟主嘛。”徐荐抱住了手臂,反问道,“段教主之前不还说和我小舅舅闹矛盾了吗?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段宁沉坚持说道:“你带我去见李叶舟。”  “李盟主现在闭关修炼了。我刚刚也没见到他的人,还是他亲随告知于我的。”徐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段教主你也不要着急。我小舅这人呢,脾气一向来得快,也去得快,你让他独自冷静几天,他也就不会生气了。你现在这样一直纠缠,他反倒会嫌你烦,越发不想理你。咱们都找不到我小舅舅,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要不一起去喝两杯?”  他的说辞听起来也不像是见过裴叙的样子,而且只进去那么一小会就出来了,也越发佐证了他的说辞。段宁沉希望破灭,扒拉开了他的手,烦躁地挠头,“啊啊啊,我想见小叙。”  “他不出现,你也只能想想了。”  徐荐悄悄松了一口气。  段宁沉似乎根本就没有怀疑过李叶舟就是裴叙这件事。这也不足为奇,毕竟一个是武功高绝,享誉天下的武林盟主,另一个是体弱多病,常年困于病榻的王爷。两人无论从什么方面,也没有共通处。  谁又能想到,权力滔天的定王会劳心劳力地去当什么武林盟主呢?  他当年知道了真相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倘若裴叙是想要掌控武林势力,那他也大可让亲随去做这武林盟主,又何苦亲自易容来当呢?  他询问过,只是裴叙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所以他至今也没想通。  既然他都不懂,那段宁沉就越发不会怀疑这一点了。  段宁沉则是想到了前几天,李叶舟同他说的,打算铲除那地下赌场的事。  显然,李叶舟与裴叙拿“颂道玄录”做饵,想要钓的鱼就包括了这缺月楼。除掉地下赌场,就相当于抽了水,心怀仇恨又野心勃勃的缺月楼咬饵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  这谋划,他是能够想通的。  既然如此,他或许也能从中发挥到一些作用来。  毕竟人心难测,也难保缺月楼不会越发小心谨慎,如乌龟头一般缩了回去。  他猜李叶舟应该还针对这种可能而有所准备,不过……  只要早点了结了这事,就能早点见到自家小叙了!  裴叙现在倒无瑕放太多心思在徐荐险些暴露了他的身份这件事上。  这几个月来,都没有收集到元国公与雍王有关系的证据。一个月前,他便派了人将在手里捏了一段时间的有关元国公犯罪证据呈于了圣上。  龙颜大怒,遂派了人将元国公及其家人押解进京。  相关人证之前是由他的人来严加看护,朝廷的人来了,按照规定,便交予了官差。为防止有人暗中动手脚,他还特意派了人保护。  但还是出了意外。  六名人证连同官差全都在路上中了毒,十有八九都暴毙身亡了,最后只硕果仅存了一名人证,现在还在抢救。  现在跪在床边的这三人,是来负荆请罪的。  裴叙大病未愈,现在还在发烧,因为这么一桩事的刺激,此时头痛欲裂,胸腔内传来了绞痛。  他冷冷地扫了眼那三人,道:“每人一百鞭,降为五等,你们以后也不必再被外派了。”  “是,主上。”  “全乙,你去书房将排三的资料全给我取来。”  “是。”  见那三个人跪着不敢动,裴叙按了按作痛的胸口,冷嘲道:“还要我亲自请你们离开吗?”  “属下告退。”  他们离开,聂彬瞅着他的脸色,试探地道:“主上……药。”  裴叙拿起了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空碗被放下,苦涩的药汁在胃中翻腾,令他有了种作呕感。  他按住了小腹,掀开了被子,“聂彬,扶我去桌旁。”  聂彬赶忙上前扶住了他,委婉地劝说道:“主上,您务必注意身体。”  “别废话。”  被这么一斥,他便不敢做声了,只是忍不住想,倘若段宁沉来劝,又会是哪般情景呢?第七十三章   “砰!”  花瓶被摔到了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荀葭一拳砸到了桌面上,面容阴狠狰狞。  数日前,他与那黑衣人进行了对赌。论赌术,他这辈子就没有输过,是以他自信满满地应了下来,以为可以空手套白狼,拿到那颗能救自己父亲命的药丸。  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赌约,他应该帮黑衣人去杀某个人,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人又哪里是他缺月楼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就算真的将那人给杀了,后果也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他们邪道中人从不管什么仁义道德,他当场翻脸,打算派人拿下那黑衣人。  黑衣人独身在此,面对数十个刀剑相向,却是淡定自若,同他说,若他真能杀了那人,药丸他们也照样给,而且还可以给他们一笔丰厚的报酬。  为了以表诚意,黑衣人还拿出了盖了他家主子印鉴的合约,看来是有备而来。  而他家主子则是当今雍王,亦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签?那就是骑虎难下,或许缺月楼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不签?雍王就盯上了他们,而且他父亲唯一治愈的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他签了。  却也不知是他们缺月楼还有武林盟的卧底还是怎么,自从那夜以后,赌场的几处入口就到处有武林盟的人在巡逻,抓了好多他们赌场的常驻赌徒。  那些赌徒都是他们缺月楼的构成力量之一。  他们是由熟人引荐而来,在赌场浓重的气氛下,自会陷入那狂热的情绪中,甚至不惜以财产,家人,身体器官来做赌注。  当需要支付赌注时,那些赌徒们通常会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开始后悔自己拿那些做赌的举动,这时他们缺月楼的人就会“从天而降”,充当“救世主”,“大发慈悲”地拯救了他们。  于是,他们将会签下卖身契,子子孙孙都将为缺月楼效力。这时又会有专人给他们进行洗脑,画下大饼,让他们坚信加入缺月楼是个明智的决定。  倒是确实会有人当真被砍下手脚。他们是作为杀鸡儆猴的作用,让剩余的人知道他们有多幸运,而缺月楼对他们的恩慈又有多深厚。  他们离开赌场后,在城中担任各个岗位,为缺月楼提供情报。又有少部分头脑灵光的人被挑选出来,这些人又将诱拐新人进赌场。  人都有欲望,而在赌场,这欲望就会被周围人所影响,被激发到极致。盲目自信,自以为自己下次会赢,殊不知进入了更深的深渊。  荀葭坑骗了无数人,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尝到了这苦果。  在得知许多赌徒被武林盟的人给抓了以后,他便觉得大事不妙,打算安排人撤离,但没想到武林盟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现在,他只能带着几个亲信狼狈逃窜,躲到了缺月楼在蜀州城中的另一个据点。  他越想越不得劲,怎么都觉得事有蹊跷。  武林盟能这么精准地出手,铁定是有内部情报,但是……  他不由想到了那晚进来捣乱的段宁沉。  段宁沉作为轻岳教主,铁定有他地下赌场的情报。莫不是他将情报全给了武林盟?所以武林盟才会这么快地端了他的地下赌场。  可是,段宁沉那厮不是最厌恶李叶舟的吗?  段宁沉那厮宁折不弯,不可能为了利益,就与李叶舟合作。  很快,荀葭转念一想,忆到了那夜黑衣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段宁沉与定王关系好”。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到什么地步,但若那日他与黑衣人谈话内容被段宁沉知晓……那么,段宁沉为了保定王,去把情报给武林盟,也未尝不可能。  荀葭捏碎了桌角,实在想不通以段宁沉那狗脾气,怎么就和那矜贵的定王搭上关系了?  轻岳教借了定王这“东风”,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缺月楼永远也越不过轻岳教去了?而轻岳教有了定王,他缺月楼却还要受雍王那条约的钳制!  他嫉恨得牙痒痒,又接连摔碎了数样物件,“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少主息怒!”  “息怒,息怒!”荀葭吼道,“你要我拿什么来息怒?李叶舟和段宁沉的人头吗?你去把他们的头给我拿来。”  那跪地的下属脸发白,“少主……”  荀葭一脚踹到了他的肩膀上,“还不快去?”  “哎呀呀!荀少主好大的火气啊!”顶上传来了一个悠闲的声音。  是段宁沉!  荀葭面色一寒,一道迅猛的掌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拍了过去。  段宁沉反应极快地跃身避开,砖瓦飞溅,整个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荀葭一脸阴沉地跃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劈向了段宁沉,招招致命。  “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段宁沉游刃有余地闪躲,振振有辞地道。  荀葭也不理会他,攻势越发猛烈,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将他给留在这里,一雪前耻。  “唉,你地下赌场的情报的确是我透露给李叶舟的。但这不是事出有因吗?我被他逼迫,也心有不甘,不如咱们联手除掉李叶舟?”  “被逼迫?”荀葭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又有何人能逼迫得了堂堂段教主啊?”  “李叶舟抓了我喜欢的人。为了救我喜欢的人,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吃下了李叶舟的毒药,为他办事。但我不甘心。”因为言语中八成是真的,所以他说这番话时掺杂了自己真实的感情,显得情真意切,“与其让那李叶舟得了便宜,倒不如你替我将我喜欢的人给救出来,我让好处给你,如何?”  荀葭冷哼了一声,本不欲搭理他的话,但想到与那黑衣人做的赌约,他转念一想,攻击停了下来,冷不丁地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和定王有关?”第七十四章   段宁沉万万没想到从荀葭嘴中听到了“定王”二字。  就连轻岳教,知道“易叙”真实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毕竟没人能想得到,堂堂并肩王竟然会不顾危险,亲自屈尊待在他的身边。  大长老他们皆以为“易叙”是哪个权贵欲对付轻岳教派出的探子,这类探子都是针对对象喜好而进行的身份以及形象的打造,所以他们根本没将裴叙的化名以及貌美体弱的状况作为身份的参考,最后查下来,自是一无所获。  荀葭本应与他们都搭不上边,却在这时提到了裴叙。  关乎裴叙的安危,也令本来打算戏耍荀葭一番的段宁沉心头敲起了警钟,严肃了起来。  “定王?你提起他干什么?”段宁沉漫不经心地道。  今夜无月,又是临近子夜,两人都被阴暗所裹挟。  荀葭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但失败了,他道:“偶然得知你与他关系好。我就好奇你怎么和他这种人搭上线了。”  看来荀葭并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定王。  段宁沉心头微安,说道:“是这样的,我和定王麾下一下属好上了,后来被定王得知了此事后,他利用我和我爱侣的关系,想要利用我们轻岳教为他办事。我当然不从,然后他故意暴露了我和我爱侣的事,叫李叶舟知道了。结果李叶舟抓了我爱侣,逼我吃下了毒药,让我为他办事。”  他巧妙地把人物链串了起来,把故事给圆了回来,编造出了一段曲折的感情故事。  荀葭眼眸微眯,问道:“定王现在在哪儿?”  “我还想找到他报仇雪恨呢。怎么?你也想找他?”  荀葭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只是又问道:“你是来找我合作的?合作内容是什么?”  段宁沉当然不会让他掌控了话语的主动权。他抱住了手臂,振振有辞地道:“你居然知道我和定王的关系?!你该不会和他暗中勾结,想要对付我吧?我不信任你,不和你合作了。我还是去找袁聆歌吧,她比你可靠。”  袁聆歌是天煞宫的宫主。  段宁沉转过身,一副跃身欲离开的架势,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荀葭阴阳怪气地道:“我和定王勾结还会问你?袁聆歌比我可靠?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就你这样,也难怪你会被定王耍得团团转了。”  段宁沉装出发怒,转过了身,“你……”  荀葭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帮你把你情人从李叶舟手上给救出来,但你需要先帮我得到颂道玄录,以及与我同享有关定王的情报。如果你都做到了,我就帮你救人。”  段宁沉皱眉,不满地说道:“我得帮你两件事,你才帮我救人,这不公平!如果我替你达成以后,你就跑路了,那我岂不是一无所获,还替你承担了后果?”  “你还和我谈公平?”荀葭冷笑一声,“今晚你帮李叶舟端掉了我苦心经营的赌场,我没有啖你肉,饮你血,已是忍耐到极致。我好歹会实现诺言,顾及些许情面,但袁聆歌那疯女人……呵,你若是愿意找她合作,我当然也不会阻碍你。只是她的那些前科……但愿你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她给分尸。”  段宁沉面露纠结,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说道:“好的吧!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不得食言!”  荀葭轻飘飘的道:“好。”  段宁沉回到武林盟后,便直奔主院,也不顾现在天色已晚,直吼吼地对院前的护卫道:“快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李盟主商量!”  护卫客气地道:“段教主,现在是子时。盟主已经歇下了。”  “这件事真的特别特别特别重要,不容耽搁。他说不定还没睡,你们赶紧进去看看!”  段宁沉现在焦虑万分。  通过荀葭方才的言语,他充分怀疑荀葭是想要杀裴叙。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裴叙,但是找不到,也只能要李叶舟代转达了。  他与护卫纠缠了一会儿,聂彬走了出来,抱拳说道:“段教主,里面请。”  段宁沉也没注意看聂彬的脸,便急忙冲进了院子。  屋门前也伫立着数名守卫,在他欲进屋时拦住了他,“段教主,盟主正在闭关。您在门外与他交谈即可。”  裴叙还没睡,他仍在处理元国公一事,听到院外隐约的声音,便叫人去探查是什么人。  不出所料,是段宁沉。  徐荐那边又偷摸地来了一趟他这里,向他汇报了和段宁沉之间的事。可以确定段宁沉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那夜段宁沉说的那一番话,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回来病倒后,终日昏昏欲睡,任由医师诊治。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也是喝药,进食与如厕,与外界的交流也是极少的。  而在他浑浑噩噩之时,竟多次将在床边走动的近侍看成了段宁沉。梦中也多次出现了男子仰望夜空,双眸如星的场景。  醒来后,他仔细思考着段宁沉的话,总是觉得真实的自己与段宁沉话中的自己大相径庭,想不通段宁沉又怎会那样去理解他。  分明他是不想欠段宁沉更多,也能被段宁沉理解为是他在关心他。  段宁沉似乎总是将他想得太好了。听着段宁沉的话,他都觉得对方说的是另一个陌生人。  但这种感觉却也不太坏。  十六岁时,他曾无意中亲耳听到徐荐对其母亲缙央长公主的控诉,指责她对小舅的偏心与偏袒,并罗列了许多的事例。  他才首次发觉一些在自己看来平常的关怀,背后隐藏着的是他人的苦闷与泪水。  现在近八年过去了,徐荐心结已经打开,自然不再是那稚嫩的少年,他也不知那日裴叙听了他们母子间的对话。不过裴叙从未忘记那日的事。  段宁沉的爱炙热且直白,无论是在他本人面前,还是在“外人”面前,他提起自己喜欢的人时,总是甜蜜且自豪的,不吝将其夸赞得天花乱坠。  他只提到了对方怎么怎么好,对于自己的付出,却是轻描淡写,好似不足为道,但分明后者才是真正有重量的东西。  像裴叙这样的人,思来想去,始终不理解段宁沉无私的“爱”,但他却能确切地体味到这份“爱”,从男人缱绻的眸光中,温柔的言语中。  ——段宁沉分明不知他身份,却还是不自觉在他面前卸下了防备,也是因为这份“爱”吗?  没等他想通,意外的到来,他不得不投身于紧张的公务之中。而就在这时,段宁沉又在深夜主动找了来。  于是,前几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突然涌入了他本就被各种消息塞满的繁乱思绪,令他头昏脑涨。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与护卫交谈,那清朗的声音仿佛穿过了门板,以及一切障碍物,在他的心上敲了一下。  他心跳漏了一拍,突然间有了种渴望,而后又想起自己有四天没见到段宁沉了。  他笔尖顿住,愣了会儿神,便又听到外面的段宁沉扬声道:“李盟主,我要和你说的事很重要,需要我们二人私谈,现在说这样不合适!”  裴叙并没有易容,而且想必屋内此时充斥着药味,显然也不适合让段宁沉进。  他垂下了眼眸,搁下了笔,变了声线道:“段教主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不行!此事关乎小叙的安危,我需要现在就跟你说!”第七十五章   裴叙淡淡道:“若段教主想说的事是有关缺月楼与定王,那么我已经知晓,并且安排下去了,请段教主稍安勿躁。”  “你真的知道了吗?那你告诉小叙了吗?”  “告诉了。”  段宁沉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我明天再来,和你商量其他事。”  裴叙听见他要离开的声音,眼睫颤了颤,突然出声道:“段教主晚安。”  段宁沉似乎是愣了一下,外面静默了几息,才有声音道:“晚安。”  他走后,门被敲响了。  “进。”  聂礼悄然推门而入,“主上,已查明,段教主方才去找了缺月楼少主。”  “恩。”  翌日清早,裴叙起床,用完了早饭,喝了药后,便叫人开窗透气。  段宁沉再次来时,看到的就是坐在桌前喝茶的裴叙。  “喂,你是不是怕输给我,所以才闭关这么些天的?”他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得意地问道。  裴叙示意旁边的侍从给他上茶,一边不咸不淡地道:“段教主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那你倒是和我打啊?你不和我打,你就是害怕了!”  裴叙看他一副嚣张的模样,淡道:“段教主的激将法总是很低劣。”  “啧!”被对头讽刺,这令段宁沉颇是不爽,正在他思考一个高明的激将法时,聂彬稳步走了进来。  段宁沉倏地站了身,“是你!”  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个三年前把他挂到了城墙上的混蛋!  他对于聂彬的印象仅限于此,殊不知聂彬对他可是老熟人了。  聂彬客气地道:“段教主好。”说罢,他看向裴叙,恭声道:“盟主,阳山派送来了拜帖。”  在裴叙看拜帖的时候,段宁沉盯着聂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聂彬。”  “我要和你切磋!”  聂彬依旧客客气气,“聂某在盟主麾下效力,切磋一事该由盟主批准。”  段宁沉看向了裴叙,“李盟主,你同意吗?”  裴叙折起了拜帖,将它放在了桌上,抬起了眼眸,淡道:“随你。”  段宁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对聂彬道:“快答应!快答应!”  聂彬只得应了下来。  他们将比试的时间定在了明天正午。  聂彬退下后,心情大好的段宁沉开始与裴叙谈正事。  他把昨夜与荀葭的对话悉数告诉了裴叙。  裴叙问道:“段教主打算怎么做?”  段宁沉反问道:“如果我不找他,你又打算怎么做?”  他找荀葭“合作”,无疑减少了裴叙的麻烦。  裴叙从屉中取出了一本文书,递给了段宁沉,“你看看吧。”  他不知道上次秘籍字迹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因此他提前让侍从重新誊抄了一份。  看完后,段宁沉问道:“这计划是你与小叙一起谋划的吗?”  “无关。”  段宁沉于是放心地吐槽道:“你可真够阴险的。全江湖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好这次我是和你合作的。”  裴叙淡声道:“段教主想夺轻岳教的权,或许还可以多做一些事。总归我已经与你开诚布公,只要你不破坏我的事,其他我不会管你。”  段宁沉摸了摸下巴,“你与我开诚布公——该不会是小叙要你这么做的吧!我可不觉得你会主动把这事告诉我!”  裴叙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随你怎么认为。”  段宁沉陡然一惊,“该不会你把这事告诉我,也是你的算计吧!你想利用我给你达成某个目的!”  “段教主未免也过于草木皆兵了。”  “我现在觉得你这人太危险了!我以为你光正伟岸,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武林盟主!”他突然警觉,“你真的会履行我们之间的诺言吧?你最后会给我解药的吧?”  裴叙:“……段教主现在才考虑这个,为时已晚。”  段宁沉嘿嘿一笑,站起了身,“我开玩笑的!小叙既然那么相信你,那我也相信你!我接下来打算去找袁聆歌忽悠一波。”  袁聆歌?  裴叙皱起了眉,“她……”  “放心!我和她打过几次照面,知道怎么应付她!”段宁沉挥了挥手,“我走了,我走了!”  他走后,聂彬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问道:“主上,明日属下与段教主的比试,是否要让他胜?”  段宁沉这人,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作为自家主上的心上人,聂彬可不敢再得罪了他。  裴叙将文书收纳到了屉中,淡道:“在比试中全力以赴,是对彼此的尊重。”  聂彬心头一凛,忙道:“是属下自作聪明了,请主上恕罪。”  “你去吧。”  裴叙拿起了那份阳山派的拜帖,上面说是明日将至,署名是龙飞凤舞的“林复罡”三字。  阳山派这次带队的是林复罡。  林复罡作为颂道玄录的真正修炼者之一,过来就是凑个热闹。他的信在前几天送到了。  自从他们出师后,他们的师父便在天下云游,不知所踪。  将颂道玄录的前四层给了段宁沉的事,裴叙告知林复罡如果找到师父,就替他把这事告诉他。  林复罡的那封信就是说已经找到师父,并且把这事告诉他了。后者表示他们也是功法的所有人,这种事无须向他报备——除非是收了徒。  不过信中,林复罡个人对于他这么做的目的,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问他是不是和魔教教主好上了。  裴叙只觉得头疼。  段宁沉和徐荐相遇,麻烦已经是够多的了。再加个林复罡……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乱子。第七十六章   经过这么些天的努力,裴叙总算是在元国公一事上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他已经安排了下去,料想不日就会有结果。  心情放松了下来,他喝了药,睡了一下午,出了汗,低烧也退去了。  因此翌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聂彬没有将与段宁沉的比试放在心上,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办事。段宁沉不到正午就跑来了,聂彬恰好奉命出武林盟办事去了。  “出去了?该不会他也怕输给我了吧?”  段宁沉已经做好了热身运动,此时满头大汗,身上的单衣都已经被汗湿。他立志这次要一雪前耻。  裴叙道:“段教主先坐吧。他很快就会回。”  段宁沉热血上头,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哪能坐下败了自己的兴致,是以他回绝道:“不必了,我站着就好!”  裴叙没有说话,只是在喝茶。  段宁沉瞅了眼他,道:“你整天坐在这里喝茶写字,压根不像是武林中人,我也从来没见你习武,你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  裴叙搁下了茶杯,淡道:“早些年的成果罢了。”  “你这么松懈练武,你现在的武功肯定没我好。等我打败了你的属下,我就来打败你!”  正在这时,聂彬一脸急色地进了门。  段宁沉见到他,当即眼睛一亮,道:“诶,你……”  他的话刚起,就被聂彬的声音给压了下去,“盟主,大事不好了!徐向磊大侠被人给当街杀害了。现在南街那边陷入了一片混乱。”  “徐向磊?这名字有点耳熟。”小声嘟囔着的是段宁沉。  裴叙皱了皱眉,站起了身。  出了这件事,段宁沉与聂彬之间的比试自然就没法如约进行。  裴叙他们赶到南街时,官府的人已经到了,并且将百姓疏散,把被害人的尸体给圈了起来。  站在外圈,仍可通过衙役间的空荡看到,尸体仰躺在地上,七窍出血,双目圆瞪,嘴巴大张着。  段宁沉看了眼,忽然一拍手,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最初传‘颂道玄录’的人!”  裴叙自然也没忘记,徐向磊之前还来找过他请罪,内疚于因自己私事而把江湖搅乱。不过,他是真心这么想的,还是单纯怕武林盟主迁怒他,那就不好说了。  死人,他见得再多不过了,自不会因这陌生人的死而感到伤怀。他关注的是杀徐向磊的人。  “凶手是洪长风吧?听说徐向磊把他家人都给弄死了。”段宁沉喟叹,“然后徐向磊的家人又向洪长风报仇。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说话的工夫,捕头朝他们走来。  “李盟主,别来无恙。”捕头客气拱手道。  “任捕头,别来无恙。”裴叙道,“谢大人近日可好?”  “知府大人安好,劳您挂心。”捕头又说道,“这次的受害者似乎是江湖人士。李盟主可知他的身份与底细?”  裴叙道:“他叫徐向磊,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任捕头可有询问目击者?”  捕头点头,“听说他是行走在路上,突然暴毙身亡的。仵作正在验尸,判断其死因。”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揣着袖子的段宁沉身上,“方才,这位小兄弟似乎提到了疑似行凶者。”  段宁沉与官府的人接触不多,也就是半年前企图借用官府行事时,贿赂了一官员。他们沆瀣一气,段宁沉有对方的把柄,对方也不敢得罪了他,所以段宁沉行事说话都很随心,没有顾虑。  但现在面对一个正经的,一看就雷厉风行的官府衙役,他这个“朝廷钦犯”自然要尽量降低他的存在感,以避免麻烦。  他摆了摆手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捕头见他跟在裴叙身后,也只当他是裴叙的亲随,又见裴叙没说什么,便也不挂在心上。  “李盟主,那任某就继续执行公务了。您请自便。”  “恩,任捕头辛苦了。”  看捕头走开,段宁沉用手肘顶了顶裴叙,小声道:“喂,你是用什么办法和官府关系这么好的?这些官府不是最瞧不起我们江湖人吗?”  裴叙躲开了他,瞥了他一眼,淡道:“武林盟也负责蜀州城的治安。”说罢,他跃过了围线,走向了尸体。  段宁沉跟在了他的身边,嘴里嘟囔道:“明明我们轻岳教也维护隆宁的治安,为什么官府还对我们人人喊打呢?”他非常酸。  仵作在解剖尸体,那血淋淋的场景叫有些衙役转过了身,不敢看。捕头则是在勘察周围的蛛丝马迹。  过了一会儿,仵作站起了身,对不远处的捕头道:“大人,可以确定,死者乃是中毒而死。”  “中毒?”捕头走了过去,“砒霜?鹤顶红?”  仵作摇了摇头,“下官从未见过这种毒。死者的胃炸裂了开来,五脏均有轻重不一的损伤,血液呈淡淡的紫色。此毒应该在他体内潜伏了一段时间。”  捕头又问:“可以知道他是何时中的毒吗?”  仵作道:“下官无能。”  尸体被缝合好了以后,抬去了府衙,判案部分得交给知府来进行。一部分衙役在此清理现场,另一部分的衙役根据“徐向磊”的名字前往各大客栈,去找他住的地方。  裴叙与段宁沉回了武林盟。  待进入了主院后,裴叙瞥了眼身后优哉游哉,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的段宁沉,问道:“昨日你找袁聆歌,结果如何?”  中毒而死。  袁聆歌的天煞宫素来以制毒而闻名天下。第七十七章   “袁聆歌?”段宁沉道,“我把之前和荀葭的说辞,又给她说了一遍。还说我找了荀葭合作,但是我信不过荀葭,所以又来找了她。她主动说要我配合她对付荀葭,她可以帮我救人。”  裴叙淡道:“你确定他们俩不会暗中勾结,反算计你?”  “那肯定不会!”段宁沉笃定道,“袁聆歌那疯女人,最是喜欢折磨人。之前她抓了荀葭的亲信,把他分尸后,打包送给了荀葭。荀葭可恨她了,铁定不会与她合作。”  裴叙迈步进了书房,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深的血仇,也能暂时消泯。”  听到这话,段宁沉有点惊,“喂,你不是江湖人吧?你真实身份该不会是哪个高官子弟吧?”  裴叙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你这是承认了吧?你是高官子弟!所以小叙才会那么信任你!官府的人也对你客气!”  裴叙蹙眉问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咱们江湖讲的是义气,什么利益至上,那可都是官场玩的。咱们可不会轻易抛弃道义!”  裴叙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段宁沉这么一说,他隐约有了点模糊的印象,三年前有段时候,缺月楼与天煞宫打得火热,常有弟子莫名暴毙在街头,旁边就嚣张地画着凶手的门派图案。  事情的起因,似乎就是荀葭为了给自己亲信报仇。随着两方矛盾的集聚化,仇恨越来越深,他们也斗得越来越凶。  后来,官府与武林盟都插足了其中,强行将两方打压了下去。它们这才销声匿迹。  他一直都没觉得荀葭是真的为了给亲信报仇,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只当他是因为面子的折损,所以想要扳回一城。  或许是他以官场的角度,揣测了江湖人,多虑了,也或许是段宁沉松懈。  裴叙只道:“总之,你游走在他们之间,务必小心谨慎。若察觉不对,需及时撤离。”  段宁沉震惊地捂住了嘴,“李盟主这是在关心我?不会吧不会吧?让我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说完,他还真蹦去了窗边看太阳,然后煞有介事地道:“哎呀,现在太阳在当空呢!”  裴叙冷漠,拿起了文书,摊开了来。  他拾起墨笔时,只听段宁沉道:“他们俩都不是什么懂得互惠互利的人。宁可自己血本无归,也不让对方获益,这是常有的事情了。他们不可能得到颂道玄录后互相分享,互相受益,只会独占。所以……哼哼,他们就算私下勾结,也是虚与委蛇,想着怎么坑对方。留了一手的我才是渔翁!”  裴叙落了笔,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自己心里有数即可。”  “我才不是向你解释呢!既然你有这样的担忧,那说不定小叙也有,我是借你,向小叙解释的!你可千万要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小叙啊!”  裴叙:“……”  他又道:“徐向磊中的毒,你可有见过?”  段宁沉眼睛咕噜一转,倚靠在墙上,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摇头晃脑,装腔作势地道:“恩……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  裴叙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要什么?除了见定王。”  “我要和你切磋!”段宁沉放弃通过李叶舟,提前见裴叙了。  他现在打算在见到裴叙前,攒一波英明神武,机智过人的正面印象,以达到一鼓作气拿下心上人的目的。  “也除了切磋。”  段宁沉皱起浓眉,不满地嚷嚷道:“为什么你总是不答应与我切磋?”  他用激将法故意说李叶舟不敢和他打,但段宁沉清楚,堂堂武林盟主可不是什么畏战的怯懦孬种。  裴叙沉默了片刻,说道:“受了点内伤,现在还不能动武。”  “天呐天呐!”段宁沉惊叹,幸灾乐祸地道,“是谁能伤了堂堂武林盟主呢?快告诉我!我去会会他!”  裴叙淡道:“突破时出了些岔子。”  段宁沉捧腹大笑,“哈哈哈,看来那什么颂道玄录,也不过如此嘛!”  裴叙冷漠,“段教主可以换一个要求提了。”  段宁沉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拍掌,兴奋地道:“我想到了!你就替我在小叙面前,说我的好话。你必须按我的原话来说,你就说:‘段教主真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其他人是地底的泥土,那他就是九天之上的太阳!多么耀眼,多么夺目。他绝对是世上最适合你的人了!’”  裴叙:“……”这傻子。  “你必须这么跟小叙说。等我和小叙见面后,我会问他的。如果你没和他说,我可不管你受没受伤,都会和你比试的!”段宁沉示威地捏起拳头,晃了晃。  裴叙:“……”  他轻叹了一口气。  询问段宁沉,不过随口。他不答应段宁沉这无理取闹的要求,也无关紧要。总归,无论是否从段宁沉嘴中得到那毒药的信息,他都会派人去查,而且查到的信息,肯定比段宁沉说的要全面得多。  可是,他看着段宁沉神采飞扬的眉眼,心间一片柔软,怎么也不忍心驳了他。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想着,选择遵从自己本心,应了下来,“好。”  “你可不能是随便敷衍我的!”警告完,段宁沉便说道,“这种毒药叫追魂散,来自西域,它无色无味,中毒者初中毒,会觉得腹痛难忍,只当是简单闹肚子。后来,会觉得全身被蚂蚁爬过似的,又痒又疼。中毒后的五到六天后,就会暴毙而亡——死状就是徐向磊那样。当然,解毒方法很简单,猛喝黄连水就行了,不过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毒,所以最后就死得稀里糊涂。”  裴叙沉吟片刻,又问道:“据你所知,天煞宫可与西域有联系?”  段宁沉惊诧道:“你觉得徐向磊是天煞宫杀的?嫌疑最大的不应该是洪长风吗?”第七十八章   “洪长风,他多是持械伤人。下毒不符合他的作风。但嫌疑仍不排除。”  “唔……”段宁沉摸了摸下巴,面露回忆,“天煞宫和西域……倒是听说袁聆歌的新男宠是个西域的。”  裴叙最后落笔写下了“袁聆歌男宠”五字,合了文书,摇了下铃,便有侍从进门来,躬身道:“盟主。”  裴叙将写好的东西交予了他,言道传给情报部门,只听旁边的段宁沉又道:“徐向磊的死,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误不了事。”  裴叙抬起了眼睛,又说道:“李某还有公务要处理。段教主若没事的话,可以先去干自己的事了。”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道:“你这是过河拆桥!问完我,就把我赶走!我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裴叙:“……那段教主想如何?”  “我要在这里等你的蓝衣使回来,我要等着和他比试。”段宁沉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  裴叙道:“他就算回来,也疲惫了。段教主与他打,谈不上公平。”  “那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等到明天?”  此言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顶上传来了轻微的砖瓦声响。  裴叙不为所动地整理桌上的东西,段宁沉抬起了头,喊道:“什么人?”  一块砖瓦被揭开,阳光被透进来了一瞬,又被遮住了,一响亮的声音传来,“嘿!师兄!我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裴叙不理。  段宁沉眼睛一转,李叶舟的师弟?!  他喊道:“你下来!”  “你谁啊?哦!你就是魔教教主吧?久仰久仰!”  “你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复罡是也。”  林复罡。  段宁沉略一思索,想起他是阳山派的少掌门。众所周知,阳山派唯武林盟马首是瞻。  他却还不知道,这林复罡居然是李叶舟的师弟!  只要打赢了李叶舟的师弟,那折合一下,不就是打赢了李叶舟吗?  他斗志满满,喊道:“林兄弟,咱们要不要来切磋一下?”  “好啊!来切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脸嘚瑟的段宁沉如得胜将军般地又进了门来,进来就说道:“李盟主,我可打赢了你的师弟!”  林复罡灰头土脑地跟在他身后,嚷道:“我师兄可比我厉害多了!你胜了我,算什么本事?”  “哼,我胜了就是本事!至于你师兄……我也迟早会打赢他的!”  刚刚还静谧的书房顿时因为这两人的到来而喧闹不已,裴叙蹙眉敲了敲桌面,“要吵就出去。”  林复罡幽怨道:“师兄欸!我们都半年不见了,你难道不想抒发一下对你亲爱师弟想念之情吗?”  段宁沉如发现了什么全新的大陆,惊叹地看了看他俩,“难道……你们俩是一对?!”  裴叙:“……”  林复罡已被提前告知现在段宁沉不知裴叙双重身份,他吐槽道:“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是断袖,就全世界的男人都是断袖好吧?我和我师兄那可是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师兄弟情谊!”  段宁沉觉得不对劲,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断袖?”  说完,他想起,在当初“颂道玄录”之事刚开始的时候,他曾经与裴叙分开过。后来裴叙被阳山派给抓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恐怕就是他们有意算计的。  不过……  段宁沉眼睛一亮,忙道:“你是不是也认识小叙?”  林复罡瞅了眼脸色黑沉的裴叙,笑眯眯地说道:“你说的是定王吧?我当然认识他了!我和他可熟了呢~”  唯恐李叶舟妨碍他们的对话,段宁沉急忙拉住了他,“走走走!咱们出去说!”  裴叙不咸不淡地道:“林复罡。”  林复罡拍胸脯,保证道:“师兄放心,我就跟段教主交流一下感情。不该说的话,我肯定不会说的!”  然后,两人跑得远远的,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林复罡看着段宁沉焦虑又迫切的神情,说道:“段教主,是这样的,我不久前刚刚和定王传过信。他跟我说,他可喜欢你了,那简直就是非你不可。但是他碍于身份,只能被迫与你诀别。可是,你居然追了来,让他非常感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叙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告诉给他。  林复罡只知道,裴叙之前隐藏身份在段宁沉身边是为了他的功法,以及裴叙将颂道玄录给了段宁沉。  不过,他再了解裴叙不过了。  段宁沉浑身一震,急声问道:“此话当真?”  “我骗你有钱赚吗?”林复罡道,“我就说一件事,就能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了。他是不是还亲手写了份颂道玄录给你?”  “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给你?”  “定王他呀,为了调养身体,以前在我们师门待了一段时间。所以呢,他与我和我师兄,关系都很熟。”  于是很多事情便融会贯通,豁然开朗了。  有关定王的资料中,他八岁到十八岁这段时间是完全空白的。却也能解释他与李叶舟的关系了。  段宁沉为又了解了裴叙一点而开心,又问道:“那你知道小叙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否则我师兄要弄死我!我师兄很凶是吧?”林复罡抱臂,饶有兴致地问道。  段宁沉毫无察觉,深有同感地点头,“还是我家小叙温柔可爱!”说完,他眼睛发光,捧住了脸,又问道:“小叙真和你说,他特别喜欢我啦?”  “唉,我骗你作甚?但是我跟你讲,他就是很害羞,也不好意思说。”  段宁沉疯狂点头,“嗯嗯嗯,这个我知道!我非常知道!”  林复罡拍了拍他的肩膀,“段兄弟,我非常看好你和定王在一起哦!我会帮你的!”  段宁沉感动地道:“林兄弟!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恰在这时,有个武林盟弟子从不远处经过,林复罡拉着段宁沉蹲了下来,悄声说道:“我跟你讲,定王特别信服我师兄。所以呢……嘿嘿,你懂的。”  “要讨好你师兄?”段宁沉拧眉道,“这……但我和他可是对头呢!”  “哎呀,你先把人追到手,再考虑什么对头不对头的了。况且,这对头关系迟早也要没。”  段宁沉迷惑道:“为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我今天这番话的意思了。”林复罡清了清嗓子,“这个,只要你讨好了我师兄,不得罪他,那你追求定王的路上,肯定很少阻碍了!记住我的话!”  “让我想想……”段宁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又道,“对了,你师兄还给我吃了一毒药!说是需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  “毒药?我给你看看。”林复罡给他把了脉,然后笃定道,“那肯定不得是毒药啊!定王那么喜欢你,我师兄怎么会给你吃毒药?是唬你的啦!”  和他聊天,段宁沉真是神清气爽,原因无他——林复罡总是说“定王喜欢他”!以至于他几近飘飘然,差点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他克制不住往上提的嘴角,问道:“你确定吗?”  “你试试七天不吃那什么解药,不就知道了吗?”第七十九章   裴叙觉得,自从林复罡来了这里后,段宁沉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段宁沉现在也不缠着他或是聂彬比试了,就喜欢在他书房附近晃悠,一见他出门,就冲上来献殷勤。  这殷勤怎么看都有不怀好意的意味。  比如,说是从城东的最好糕点铺买来了糕点,请他吃——观段宁沉那表情,听他的言语,就很显然,糕点里加了料。  再比如,说是用了某一样东西,觉得很好用,顺便帮他也带了一个——然而,他送的东西都挺一言难尽,例如,刮毛刀,厕纸,乃至拨浪鼓等等等。  裴叙统统冷酷地拒绝后,段宁沉也不气馁,越发来劲。  因此,为了防骚扰,裴叙嘱咐自己院中的守卫,不得轻易放段宁沉进院来,他才得到了宁静。  而段宁沉,他是真的冤枉!  经过试验,他发现那什么毒药还真是李叶舟唬他的。  为了报复,他特意买了糕点,故意装作里面有料的样子,想要以激将法,激得李叶舟吃下——然后李叶舟铁定以为自己吃了毒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发现什么事也没有,虚惊一场。他也就大仇得报了!  ——但是事实是,李叶舟根本不上当。他无论怎么激,对方压根就不吃他的糕点。  所以说,他是真怀疑李叶舟不是纯正的江湖人。  江湖人谁不是铁血的汉子,宁可流血断头,也不愿示弱,失去尊严啊?他以对待寻常江湖人的路数,对李叶舟,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至于送李叶舟东西。  他是真的为了讨好李叶舟,真心实意送的。  他掏心掏肺地对人家,亲身试验,倾力推荐,还额外多花了一份钱,给人多买了一份,结果别人以为他不怀好意,不领情。  如果现在五月飘雪,那肯定就是上天为他的冤而悲鸣,让天下人皆知了。  然而没有飘雪,他的苦也只能独自往心里咽。  好在有林复罡在。  他现在已经把林复罡当作了自己的亲兄弟看——俨然忘记了自己几个月前还口口声声说过阳山派就是武林盟的狗腿子之类的话。  林复罡不吝和他分享裴叙小时候的事情。  他根据林复罡的话,联想着柔柔弱弱,冰雪可爱的小小叙的模样,几近捧心晕厥过去。又听到他说小小叙生病也要坚持做功课,心疼得恨不得跨越时光,抱抱亲亲倔强的小小叙。  他对裴叙的思念与日俱增,他也体验到了书本里那相思成疾的感觉。  因此,他也越发费心地在轻岳教内部动一些小手脚,拉拢人心。  唯有掌控足够的实力,才能毫无阻碍地与自家小叙在一起!  他现在已经和天煞宫与缺月楼两方都达成了协议。  目前,他给了荀葭一份由裴叙亲自编造的有关定王的假内部资料,荀葭还催促要他尽快找到存放颂道玄录的地方。  他暂时推脱说李叶舟防他得紧,把荀葭给搪塞了过去。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裴叙的势力找到了洪长风,段宁沉闻讯赶到地牢时,裴叙已经在那里了。  “哎呀!这是洪长风吗?没想到你们下手这么狠啊!”段宁沉惊叹道。  只见那洪长风四肢都呈扭曲状,双目处只剩了两个黑洞,他嘴巴无力地张开着,喉咙里发出了像是破风箱般的声音,隐约可看见,他的舌头也被割去了。  “找到他时,他已经是这样了。”裴叙淡道,也没有转头去看他,视线在洪长风破落的身躯上游走。  “看他的样子,多半已经伤过几个月了。看来徐向磊还真不是他下毒杀的。”段宁沉蹲下了身,摸了摸下巴,细细打量他身上的伤势,“颂道玄录事件的两个始作俑者,一个死,一个废,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  有动机杀徐向磊的,或许只有洪长风一人。但动机杀洪长风的,全天下数不胜数。  怪侠洪长风,不仅灭了徐向磊好友的全家满门,还在过去的各地犯下了不少案子,但官府的缉拿,他人的寻仇,都被他狡猾地逃脱了。  如今,他更是有着“身怀颂道玄录”的嫌疑。若是有人欲从他身上得到功法,但是却发现他怀有的并非颂道玄录,那么一怒之下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裴叙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同一旁的近侍说道:“将他的衣服揭开。”  近侍依言,蹲身将洪长风身上还算是完整的衣服给揭开了来。  段宁沉抽了一口凉气,“这凶手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只见洪长风的胸口上印满了“奴”字烙印,歪歪斜斜,至少有十几个。  裴叙呼吸一滞,眸底闪过了暗光,拳头悄无声息地攥紧了。他想,他知道凶手是谁了——对方故意折磨完洪长风,还花了一番心力,保了他的命。为的就是向他示威。  他转了身,迈步离去。  段宁沉转头看向他的背影,“喂喂喂,你这就走了?不再仔细研究一下凶手的作案手法吗?”  他挠了挠脑袋,继续观察洪长风身上的伤。  裴叙回到了书房中,直接取出了一份卷宗,将其摊开了来。  过了一会儿,聂彬匆匆进了门来,“主上。”  “查柴世鸣的下落。务必将他给找出来。”  “是!”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到了卷宗的最后一句上,“嘉远四年二月十七日,离京,行踪不明。”  他亦想到了那日在地下赌场听到的荀葭与神秘人的对话。  尽管神秘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雍王派去的。但是裴叙可不认为自己那狡诈如狐的兄长会派人以他真实身份与一江湖人洽谈。  神秘人的底细至今存疑,但范围有。  天下想要他命的人数不胜数,而知道他年幼是被还灵丹救回一条命的人,屈指可数。  而这柴世鸣,就在这个范围以内。第八十章   武林大会将至,段宁沉悠哉地晃回了武林盟,被告知李叶舟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说要见他。  这可不就是一大怪事了吗?  段宁沉进了书房,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李盟主居然降尊纡贵地要见我了?”  裴叙目光落到了桌面上的一盒子上,眼神示意了一下。  “这是什么?”段宁沉好奇打量那约莫半米长的盒子。  “给你的,打开吧。”  东西到他手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一直踌躇于是否送出,迟迟未下决心。  他当时一时兴起,派人从京城将东西拿来,事后再回想,便意识到不妥了。  段宁沉这人有野兽般的直觉,那秘籍,段宁沉都能意识到是他亲手写的。这东西,他铁定一看便知是他送的。  可是,他是想要与段宁沉划清界限的。  思考了数日,他忽然意识到是自己过于狭隘,一叶障目了。  恩情还尽也罢,划清界限也罢,如今段宁沉游走在另外两方势力之间,与两个危险人物交涉周旋,亦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思虑良久后,他还是决定将东西给送出了。  “哇!软甲!”段宁沉眼睛亮闪闪地将东西给取了出来,欣喜地问道,“这是小叙送我的吗?”  裴叙挪开了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抿了口茶水。  “啊啊啊!小叙!”段宁沉狂喜地抱着软甲,傻笑道,“嘿嘿嘿,小叙真爱我!我也爱小叙!嘿嘿嘿!”  裴叙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茶杯,平淡地说道:“李某还有要务要处理,段教主收了礼物,就可以先去了。”  “等等等等!小叙就没有要你给我带什么话吗?”段宁沉急声问道。  “没有。”  “这不可能!他就没说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吗?”  裴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恐有危险。”  段宁沉心花怒放,他家小叙可真是太甜太贴心了!  “啊!嘿嘿嘿,李盟主拜托你帮我给小叙带个话。就说,非常感谢小叙,但是……等下,等下,我还是亲自写信给他吧!李盟主能借我笔墨纸砚吗?”  裴叙望着他希冀却难掩喜悦的目光,轻叹了一声,叫了人重新拿了一套笔墨纸砚来。  段宁沉则是神秘兮兮,同侍从手中接过了东西,然后一路小跑出去了。  裴叙看着敞开的大门,按了按太阳穴。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段宁沉越来越心软与宽容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段宁沉才急吼吼地拿着几张纸跑来了,他袖子上,胸前的衣服上沾满了墨迹,脸上还有一团黑乎乎的墨印。  就好像是打翻了砚台似的。  而他眼睛依旧亮闪闪,将纸折叠好了以后,递给了裴叙,“李盟主麻烦你了,麻烦你了,把这个交给小叙……你千万不可以偷看!好吧,我相信你是君子,肯定不会偷看别人的私人信件的。我去试穿小叙送我的软甲了!”  他一溜烟地跑出去了,裴叙定睛将那叠皱巴巴的纸看了一会儿,方伸手拿起了它们。  段宁沉也不知道是多久没动过笔了,尽管看得出来他写得认真,但字迹歪歪扭扭,而且还很大,只勉强辨别得出来他写的是什么。  裴叙乍一看被震住了,放下了纸,缓了一会儿劲,才勉强开始看了起来。  仔细一看,错别字也不少。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看的最“伤眼”的一封信,但他还是出奇地流畅看了下来。  段宁沉主要就是表达对他的思念之情,以及感谢他的软甲,但是也要他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因为他已经是武功天下第一了——堂堂武林盟主,李叶舟都不敢跟他切磋。  其次就是絮絮叨叨地写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说到他送他的小老虎,下次见面会再送给他。最后提到现在才给他写信,是因为才想到可以用这方式向他传话,希望他可以给回信。  分明可以简略写完的内容,愣是被他写了足足五页纸,最后落款是“全天下最爱小叙的段宁沉”,末尾还画了个小爱心。  裴叙盯着那颗爱心看,出神地想是否要回信。  良久后,他将那五张纸整理好,齐整地折叠好,放入了抽屉中。  回信,应没有必要。  ——总归,不日就要收网了。  “主上,京城传来了消息。”  段宁沉在某屋顶上找到了正在晒太阳的林复罡,兴奋地喊道:“林兄弟,林兄弟!你快看!”  林复罡往下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叹道:“哇!好棒的胸甲!”  “是吧!”段宁沉骄傲地挺了挺胸,他身上由白蚕丝编织而成的软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他得意洋洋地道,“这是小叙送我的哦!”  “哇哦!”林复罡跳下了屋顶,伸手想要摸。  段宁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说道:“不许碰!”  林复罡撇嘴,“嘁!小气!”  “哼!这是小叙对我的爱!你看这材质,这面料,哇!顶级!一定是小叙精心给我挑选的!”  林复罡兴冲冲地道:“我用匕首试试它吧?”  “不行!你离我的软甲远一点!”  林复罡失望道:“没劲!”他又问:“定王送你这个干什么?”  “小叙说,武林大会危险,他担心我的安危,所以送这个给我防身~”  “他还是托我师兄送你的啊?我师兄啥反应?”  “你师兄?”段宁沉仔细回忆,然后挠了挠脑袋,“他臭着一张脸,好似很不乐意的样子,理都不愿意理我。”突然,他陡然一惊,“该不会……你师兄真的喜欢小叙吧?所以小叙送我东西,他吃醋了!”  “这……你想多了。我师兄是个无心情爱的男人。”  “但是他每次在我面前提小叙,或者我在他面前提小叙,他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谈其他事,他都挺正常的!唉,小叙那么优秀,他喜欢小叙,其实我也理解,但是可惜……嘿嘿嘿,小叙的心是我的!他嫉妒也没用!”段宁沉窃喜。  “……他那个反应,除了他喜欢定王外,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段宁沉迷惑,“哪种可能?”  林复罡看着一无所知的他,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定王送你这么好的礼物,他真爱你!”  段宁沉顿时抛去了心头的疑虑,沾沾自喜道:“嘿嘿嘿,他真爱我!”第八十一章   武林大会在隶属于武林盟的一处城郊的庄园举办。  段宁沉易了容,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俨然一副武林盟主亲卫的模样。他里面穿着裴叙送的软甲,嘚瑟极了——都已经半个多月了,他因为裴叙送礼的好心情始终没有被消磨掉。  路经庄园正门,只见门口排起了长队,有武林盟的弟子在周边巡逻,以防他们一不小心就出了什么冲突。  他们从侧门进了去。  “盟主,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裴叙颔首,在管事的指引下,去往了正厅。  厅中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包括了身为少掌门的林复罡,他们见裴叙进门,纷纷起身行礼,“盟主。”  “各位不必多礼,请坐。”  裴叙在主位坐了下来,其余人才纷纷落了座。  武林大会不定时举办,上次还是在两年前。不过那时是为了与众掌门商议武林的管理事宜,比武也纯粹是各门派之间的友好交流。  ——远不像这次的一样,表面和和气气,实则暗潮涌动,彼此暗中较劲。毕竟秘籍只有一本,人又有这么多。  号称能够修则得道成仙的天下第一功法“颂道玄录”,虽然人人都想要得到,但所有人知道,它也是个烫手山芋。  世上杀人夺宝的事多了去了。  无论哪一门派得到了它,都注定会遭到群而攻之。  强势如武林盟,手里攥着这功法,这段时间都进入了紧急戒严的模式。  可代价后果纵然惨烈,却也不妨碍众人想要一睹武林至宝的心。  段宁沉站在裴叙身侧,听他与众掌门虚与委蛇,心中颇感不耐,微微动了动身子,脚磨了磨地面。  他在李叶舟身边,当真是经历过了无数个人生中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假威胁,第一次被迫隐忍,第一次送仇人礼物——然后对方居然一次也没收过,第一次充当别人的护卫,第一次听这些武林正派在这里唧唧歪歪这么久。  终于,他听到裴叙谈到了颂道玄录的话题。  裴叙说道,事实上,秘籍上的字迹被一种特殊的方式给隐藏了。唯有序章以墨迹完全展露了出来,才能辨别出它是颂道玄录。  武林盟尝试了各种办法,也只勉强显现出了一点字迹,证明后面是还有内容的,但字过于模糊,看不清。  所以,他打算把秘籍送出,让有缘人解开秘籍的谜题。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裴叙将颂道玄录给拿了出来,当场给所有人看。  在场一片哗然,皆感慨它的神奇,但是没有一人感到奇怪——毕竟若是传说中的功法这么容易让你窥得它的全貌,那也不会有那么响亮的名头了。  段宁沉心中吐槽,你就可劲地编吧。  他自是知道裴叙这么说的缘由。  若是秘籍就是直接的一本秘籍,即使送出,那么也还会有人怀疑武林盟有拓本,从而武林盟将永远陷入泥坑中,抽身不了。  现在,裴叙直截了当地表示武林盟也没看到过完整的秘籍,纵使秘籍送出,也没人会将矛头直指武林盟。  那本假秘籍经过专业人士之手,俨然是饱经岁月洗礼的模样。浑然看不出是一个月前才写出来的样子。  随后,裴叙简单地提了一下这次武林大会的赛事,大抵就是擂台赛,最后能得到榜首的人就能得到秘籍。  段宁沉现在就有了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所有人都被李叶舟蒙在了鼓里,他却将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众人心心念念的颂道玄录,他手上就有一份!  亏他之前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份子呢,但是当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秘籍后,那种感觉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关注的只有秘籍是裴叙亲手写的,而非是秘籍本身。  与林复罡关系渐好,他也了解到颂道玄录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林复罡至今是他的手下败将,每次都输得惨惨的。  了解事态全貌后,他也便没有了不知时的好奇与狂热,只以平常心对待。  他至今也只稍微看了一遍那本秘籍,然后就把它放在了箱底——以“裴叙的墨宝”,作为珍藏。  他知道裴叙送他这个的用意,但他并不想让两人间是冰冷的交易,只将这个也作为裴叙赠予他的礼物。  待众人离去后,裴叙也起了身,淡道:“走吧。”  他走在了前面,段宁沉跟在了他的后面,说道:“盟主对于这些应酬似乎挺得心应手的啊?我在旁边听一听,都觉得头大。”  “你熟悉这些是迟早的事。”裴叙这里指的是段宁沉想要夺得轻岳教大权,就难免需要学会应酬。  由于附近有不少武林盟的弟子,因而称呼上有了些顾忌。  因为他没有称呼他,段宁沉故意矜持地说道:“盟主忘记小人的名字了吗?小人叫段跌,您叫我‘跌’就好了。”  裴叙:“……”  附近的武林盟弟子皆侧目震惊:“……”此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让盟主叫他“爹”!  最终,企图占便宜的段宁沉被无情地发配去站岗。  段宁沉在一棵树下,看着一众武林人士陆续入场,果断选择就地坐下,傻子才在这里罚站呢——反正他穿的是武林盟的衣服,毁坏的也是武林盟的形象。  不过倒也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们都在如火如荼地谈论这次武林盟的事宜,亦或者是说这次秘籍的有力竞争者。  其中谈论的最多的就是丹霞宗的大师兄家冬悠,说他是年轻一代武功最强的人。  段宁沉还看到了邓松灵,和围着她转的徐荐。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他——就算注意到,他易了容,他们铁定也认不出。  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之中,段宁沉的视线一下子被一斗笠黑衣人给吸引了。  那人个头不高,在人群中不太明显,但周围人交谈走动时,他不与旁人交谈,以及造型独特的样子就格外显眼——他甚至连兵器也没带。  段宁沉的直觉向来很准,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恐怕不简单。  他跳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吊儿郎当地便朝着那人走去。  “喂,你是叫王二吗?盟主有事找你过去。”  斗笠的布垂下,遮住了那人的脸,对方面容看不真切,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说的是我?我不叫王二。”第八十二章   “是吗?”段宁沉故作惊异地打量他的模样,“但是盟主说王二就是戴斗笠,穿黑袍的啊?”  黑衣人不欲与他纠缠,迈步就往前走。  段宁沉拍上他的肩,“喂,你等等!”  黑衣人侧身避开,段宁沉拦在他身前,仍在纠缠道:“不可能!你绝对就是王二!盟主说你生了他的气,不肯搭理他。唉,你就原谅他吧!”  两人的交锋,已经引来了不少周围人的侧目,甚至有两个武林盟弟子跑来,问道:“怎么回事?”  黑衣人显然是有些急了,似乎是不大想要引人注目,他短促地揭开了斗笠,给段宁沉看了眼自己的面容。  段宁沉瞥了眼,恍然道:“啊!你真不是王二啊!抱歉抱歉,打扰了,兄弟!”他刚想拍对方的肩,对方闪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段宁沉对周围人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散去吧!我找错人了!”  他又回到了树下,仔细回想方才见到的容貌,皱眉摸了摸下巴。  那人大概二十岁出头,细眉细眼,皮肤棕黄,是个平平无奇的样貌,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侧脸上的一块狰狞的疤痕,煞是丑陋。  就算是易容,瞧那黑衣人千方百计想要低调的模样,也不会给自己脸上整这么个东西。  所以应该是真的,这恐怕也是他戴斗笠,遮掩面容的缘由。  毕竟易容术也不是人人都能精通的。  又过了一会儿,一小个子灰衣男子走向了他,说道:“阁下可是赵公子?”  段宁沉回道:“不,我姓宁。”  暗号对上,两人一道来到了一无人的地界。  灰衣男子朝他微微躬身,低声道:“宁公子,在下是少主派来与您接洽的人,名为夏文。”  “夏文啊,我记住了。”段宁沉瞅着他,问道,“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来着?”  “在下是丹霞宗的普通弟子。”  “丹霞宗?”段宁沉念叨了一遍这名字,突然又道,“你们宗的那什么大师兄是不是对这次的颂道玄录志在必得啊?”  夏文说道:“是。他将是一个威胁。少主计划对付他,以让我们的卧底替补上场。”  “噢噢噢!好的!你放心吧!我会配合你们的!”  “多谢宁公子。”  与缺月楼的人接洽完,段宁沉便又去找裴叙。  这里是二楼,高台之下就是比试的场地,裴叙坐在主座上喝茶,徐荐也坐在旁边,在吃水果。  段宁沉在一空座上坐了下来,并把一只腿翘到了椅把手上,那嚣张的架势引来了徐荐震惊的目光。  徐荐看向了波澜不惊的裴叙,问道:“这侍卫谁啊?”  段宁沉毫不客气地笑道:“徐荐,你这个大傻子!”  徐荐:“……”  “段宁沉?”  “可不就是你大爷我吗?”段宁沉又看向了裴叙,说道,“我和荀葭的人联系上了。对方卧底在丹霞宗,名为夏文。他们似乎还打算对丹霞宗大师兄下手,好让替补卧底上场。”  说完,他拿起盘中的一个苹果,就“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我知道了。”  段宁沉嘴巴塞得满满的,嚼了一会儿果肉,把它吞了下去,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哦对了!我还碰到一个挺可疑的人,穿着黑衣,戴着斗笠……”  徐荐吐槽道:“这种打扮的人多了去吧?怎么可疑了?”  “他脚步虚浮,武功很差,而且还没有配防身的兵器。唔,倒也有可能他使的是暗器,不管啦!我觉得他可疑,他就可疑。”  徐荐:“……”  裴叙问道:“你可有与他交涉?”  “交涉了。他还被迫摘了斗笠,让我看了他的脸。”段宁沉把那人的样貌形容了一遍。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段宁沉瞅了眼裴叙,见他蹙眉凝思,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我还真怀疑对了?”  徐荐也沉默半晌后问道:“他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仔细看还与我有那么一点点像?”  段宁沉震惊道:“难不成他是你流落在外的兄弟什么的?”  徐荐:“……你思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给这次武林大会造势,也是为了保证“权威性”,凌国公世子亲自到场一事,众所周知。  段宁沉因为他的询问,顿时脑补了一场身为私生子的兄弟来找嫡兄报仇的戏码,他说道:“像不像的,我不记得了。身高的话,他确实和你一样比我矮。矮多少,我没太注意。毕竟在我眼里,你们身高都差不多。”  这话也是顺便内涵了裴叙。  然而,没有人搭理又开始臭屁的他。  裴叙招来了聂礼,低声嘱咐了几句。聂礼领命离去。  徐荐说道:“听说洪长风废了,身上满是奴印,莫不真是他?”  “八成。”裴叙淡淡地道,“应该是听到消息,冲你来的。”  徐荐按住了额头,“但我和他交涉不多,不知该怎么应付他。”  “交给我来处理。”裴叙站起了身,踱步到了高台,俯望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神情寡淡。  段宁沉问徐荐道:“你们说的人是谁?该不会真是你流落在外,想要找你报仇的兄弟吧?”  徐荐:“……”  对方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样貌特征已经这么明显了。  “柴世鸣,你知道吗?”  段宁沉觉得耳熟,喃喃念了一遍这名字,很快,他恍然一拍大腿,“我知道!就是这人的亲叔叔当年推了小叙下冰湖!所以说,他其实是和小叙有仇的吗?”  徐荐瞅了眼裴叙的背影,心情颇是复杂地“恩”了一声。  柴世鸣当年不可谓不无辜,被叔叔连累,被剥夺了皇姓,五岁就进了幽庭,由千娇百宠的皇孙,变成了低贱的宫奴。  而他心机也很深,擅长隐忍,甚至连先帝都被他外表的纯善给欺骗了,因为他的护驾,而免去了他的奴籍。  先帝去世,嘉远帝登基。  颇得当今圣上赏识的他一下子就上了位,他明面上对裴叙仍是唯唯诺诺,恭敬有礼的模样,然而私下……就连徐荐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以及对裴叙的刻骨仇恨。  但找不到证据,却也没法将他给制裁了。  段宁沉后悔地抓了抓脑袋,道:“那我当时应该说是找仇人的啊!先把他打残再说!事后就说打错人了!——现在再去还来得及吗?”  徐荐:“……您歇歇吧。”第八十三章   巳时,伴随着一声钟响,喧闹的场中寂静了下来。  裴叙登上了高台,宣讲此次武林大会的事项,他动用了内力,再加上这里的建筑设计所致,全场都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基本上,他是把之前同掌门们说的内容又重新说了一遍,并且增添了一些细节。  谈及颂道玄录秘籍尚未破解时,现场便开始了窃窃私语。  最后,由特邀来宾凌国公世子发言。  徐荐作为世子,应对这样的场面也算是得心应手。  他先是抒发了自己身为朝廷中人对武林的向往之情,又殷殷切切地表示了自己身在要位的身不由已,所以才会在受到武林盟主的邀请后,前来观赛。  江湖中人总是对朝廷人有敌意且偏见的,徐荐这一波真情实感的言论,就连知道他底细的段宁沉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有些动容了。  然后,意识过来后的他暗暗唾弃自己的愚蠢,又瞥了眼身旁坐下喝茶的裴叙,说道:“你不是说受了内伤吗?你刚刚用内力没事吗?”  裴叙淡道:“稍微动用,无事。”  稍微动用?  若换作一般江湖人,方才那长达一刻钟的演说就足以耗尽全部的内力了。就连段宁沉也不能说是轻轻松松就能达到,那李叶舟的内力又深厚到什么程度?  “你和你师弟都修的是颂道玄录,你们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在这时,聂礼匆匆回来了,低声汇报道:“主上,目标已经在掌握之中了,是否要将他拿下?”  “不急。”  柴世鸣此人不会武功,单枪匹马地来到武林大会,甚至轻易让段宁沉看到了他的样貌,不排除他这是试探的可能。  裴叙就是李叶舟的事,全京城也只有太后,长公主与徐荐三人知晓,就连皇帝对此也是一无所知。柴世鸣当然不可能知道。  所以他的到来,多半是听说了徐荐作为此次武林大会的特邀,疑心定王也参与了其中,这才千里迢迢地跑来。毕竟徐荐此前压根不参和武林的事,而定王之前留在魔教教主身边,在他们那里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情。  恐怕他们会认为,定王有意插手武林,所以才会叫徐荐代他来监察武林大会。  关于柴世鸣,当前最大的疑点是,他抓住洪长风,瞒天过海的法子。  纵然,裴叙的势力之前也没有尽力地寻洪长风,但能够逃脱无数江湖人追捕的洪长风,也绝非是柴世鸣那微不足道的势力所能够抓获的。  裴叙怀疑柴世鸣背后还有人在相助。  ——不排除是皇室中人。  因而,他打算暂且静观其变,看看这柴世鸣又将做些什么动作。  徐荐最后鼓舞了一番士气后下了台。  负责主持的管事上了台,开始决定比赛的场次。  全庄园共设有十个擂台。  武林中人最是厌恶繁琐的流程,是以擂台的规则也是简单粗暴,即能够守住擂台半个时辰的人就有资格参加第二日的复赛,而只有四十八人能参加复赛。  这也意味着名额有限。  为恶意事件与暴乱发生,违反规则的人将直接被逐出,失去参赛资格。  段宁沉坐不住,他看了一会儿后,便迫不及待地也下去了。  尽管有严苛的规则,但是还是架不住有人想要钻空子。  一上午的时间,被逐出庄园的人逾十,受重伤的人也有十余人,其中不乏维持秩序的武林盟弟子。  段宁沉轻轻松松地就拿到了复试的令牌,上来后便在嘚瑟地叹道:“没意思,真的没太意思了!那些人可都太弱了!爷还帮你制服了一个企图偷令牌的小偷!”  临近黄昏,取得复赛资格的四十八人的名单被送到了裴叙手上,其中俨然就有被缺月楼盯上的丹霞宗大师兄的名字,丹霞宗另有两名弟子也名列其中。  翌日,到场的人比昨天少了大约三分之一,参加复赛的四十八人,只有三十九人参加了比赛。  缺席的九人均在昨夜遭到了袭击,受了重伤,凶手或被当场抓捕,或仍在逃,不知所踪。  本是两两对决,由于现在是单数,这也意味着将有人轮空。  三十九人依次抽签,决定对手。  段宁沉的对手不巧不好,正是丹霞宗的那个卧底。  在对方眼神的暗示下,他故意放水输掉了,但是他放得过于离谱,剑直接脱手而出——是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有意相让。  他有意营造了对方提前收买了他的景象,台下一片嘘声,连带着看那卧底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  易了容,无所畏惧的段宁沉坦坦然地下了台,对上卧底尴尬的视线,他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会放水,已经尽力了。  对方身为胜者,灰溜溜地下了台,“输者”段宁沉如得胜的大将军,意气风发地回到了二楼。  然后发现徐荐不知所踪。  “咦?徐荐呢?”  “有人要见他。”  段宁沉精神一震,“该不会就是那个柴世鸣吧?”  裴叙没有否定。  段宁沉四处张望,“他们去哪儿了?我也要去看看!”  裴叙淡道:“你就在这里。”  段宁沉哪里坐得住,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去不明智,但心中在意,还是忍不住上蹿下跳,来回踱步。  过了约莫半柱香,徐荐一脸复杂地回来了。  段宁沉急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徐荐瞅了一眼段宁沉,然后叹了一口气,对裴叙说道:“他说他是替陛下找我回去的,说是陛下有要务委托于我。”  “他有提小叙吗?”段宁沉急问。  徐荐摇头道:“未曾。”  裴叙站起了身,“既然如此,你便随他回去。”  徐荐苦下了脸,“但是……你也知道。我才不想现在回去!”他还没有将他的邓姑娘完全追到手,这时候退,无疑会让他之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况且,天知道他下次有机会出京是什么时候?  “他既敢以陛下的名头,这便不可能有假。”裴叙淡道,“圣意不可违。”  道理,徐荐全都懂。但他就是不愿意。  他纠结了一番,最终道:“唉,好吧。”  “路上务必注意安全。我会派人一路保护你。”  “恩。”  段宁沉望了望徐荐,又望了望裴叙,突然狐疑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你们的相处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呢?”第八十四章   徐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揽住了裴叙的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们当然不仅是朋友!我们是好兄弟!”  下一刻,他的“好兄弟”就嫌弃地甩开了他的手,离他远了一些。  徐荐:“……”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了段宁沉,见后者困扰地挠了挠头。  “我还是觉得你们之间的相处有哪里不对劲呢?”段宁沉嘟囔了一句,仔细想了想,没有结果,索性也就不想了。  “徐荐你要回京,那小叙要跟你回去吗?”  “这个……”徐荐道,“他应该不回去吧。”  段宁沉松了一口气,“那行,那你赶紧走吧!”  徐荐:“……好歹咱们也有一些交情。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段宁沉鄙夷道:“我挽留你干嘛?留你当我情敌,和我抢小叙?”  徐荐又看向裴叙,凄凄切切地说道:“李盟主?”  裴叙更加冷淡,“要走赶紧走,别磨叽。”  徐荐伤心地滚了,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的是非之地,去向他的邓姑娘告别。  第二日的大赛将决出前十,这十人将在最后一日的比赛中决出榜首,榜首将得到万众瞩目的颂道玄录。  在裴叙的人为操控下,那丹霞宗卧底在第二轮遇上“恰好”克他路数的对手,在对方手上没过二十招,就落了败。  中午的时候,卧底又找上了段宁沉。  “唉,我已经尽力相帮了。你不争气,输了比赛,我能怎么办?”  卧底冷冷地说道:“现在不需要你做其它。只要你提供最后赢家的情报就行。”  这次参加比赛的“游侠”不在少数。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出自名门正派,不过没有以门派的名头来参赛罢了——原因大家都懂。怕最后夺得秘籍后,整个门派成了众矢之的。  段宁沉耸了耸肩,“我只能说我尽力。李叶舟防我防得紧。”  “替我们少主传话,若是不能成功,您也别指望我们会为您救人了。”  段宁沉心中嗤笑,表面急切地说道:“那我之前还将定王的资料全都给你们了!难道就不做数了?”  “所以,请您全力以赴。在下也是听命行事的。”  段宁沉愤愤道:“你们少主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您请慎言。”  “好吧,但是他可千万得信守诺言,事成后替我救人!”  第三日的决赛,由于徐荐的离席,裴叙又请来了蜀州知府坐镇。  不似空有身份却不被大众所知晓的徐荐,知府在这一片的名头还是十分响亮的,今日就连场上的喧哗声也小了不少。  段宁沉受不了与官府中人待在一处,早早地到了场上,去看比赛。  比赛结果全在裴叙的意料之内,他毫无期待可言。  下面叫好的声响,与二楼室内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内宁静到沉重的气氛,明显使知府有些不自在,他不断地拿起茶杯喝茶,直到一杯下肚,才道:“徐向磊的家属前段时间找了来。目前凶手还没有头绪。不知李盟主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裴叙敛眸道:“想来不日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请知府大人稍安勿躁。”  “李盟主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八九不离十。”  知府吁了一口气,又道:“那便辛苦李盟主了。”  裴叙听着主持宣布最后一场对决开始,于是便站起了身,踱步到了高台,俯瞰下面。  最后一局对阵的是一个使双锤的彪形大汉,以及一个使刀的瘦削男子。擂台边上都挤满了人。  裴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上看比赛的段宁沉,后者跟猴似的,上蹿下跳,眼睛盯着擂台,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手臂不住地挥舞着。  他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栏杆。  之前他答应了段宁沉,等此间事了,就见他一面。料想,短期结束最多不过两三日,这边的事就能了结。  段宁沉在“李叶舟”面前将他的态度表达得再清晰不过了——他并不介意他的欺骗与隐瞒,依旧喜欢他,并且想要与他在一起。  ——该以决绝的态度,与段宁沉断绝关系,彻底斩断情丝吗?  他垂下了眼眸,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手指不禁捏紧了栏杆,而后又松开了。  他转身回了厅内,任由下面喧闹嘈杂。  他刚重新坐下,声浪几乎翻了一倍。  那彪形大汉郎洪杰胜了,成为了夺得颂道玄录的赢家。  ***  “却没想到,段教主还有这本事,能在武林盟主的眼皮底下,替我天煞宫得到这武林至宝。”女子翘着腿,慵懒地翻看着手中的秘籍。  她的身后,有一个俊美的男子在替她揉肩,旁边矗立的俨然就是这次武林大会的榜首郎洪杰。  段宁沉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说道:“我可将荀葭的下落都告诉你了,还替你把缺月楼的人在复试就淘汰了。你可要履行承诺,替我救人。”  袁聆歌歪了歪脑袋,忽而愉悦地笑了起来,“段教主这般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想必是个大美男了?”  望着她诡秘又陶醉的神情,纵使明白她不知裴叙的真实身份,仍叫段宁沉心底一阵恶寒。  他使劲地搓了搓手臂,站直了身体,警告道:“他不是你能窥觊的!你别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人家懂的。你与武林盟主合作,将无法破解等同于废物的颂道玄录给了我,一来结束武林的纷争,二来是想看我与缺月楼争斗,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袁聆歌懒懒地站起了身,松散的衣衫垂下,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她也没有去拉衣服的意思,只是伸了个懒腰,“我倒也不介意再和缺月楼打一打,上次可还未尽兴,就被打断。况且……”  “段教主主动送上门来,可别怪人家不客气了。人家可是窥觊段教主的眼睛很久了呢。”第八十五章   她话音刚落,暗处便有数名黑衣人拿着弩箭站了出来,瞄准了屋子中央的段宁沉。  段宁沉也不见惊慌,环顾了四周,闲适地抱住了手臂,愤然说道:“不管怎么说,颂道玄录,我替你得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李叶舟要维护武林和平,这秘籍无论落到哪个正道门派的手上都是一场灾难,给我天煞宫是再合适不过了。起初,是你暴露了李叶舟有颂道玄录的吧?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李叶舟有这?”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袁聆歌饶有兴致地笑道:“你使李叶舟进入这般窘迫之境,你当他会真心和你合作吗?”  段宁沉道:“那能怎么办?他抓了我的心上人威胁,我敢不听他的吗?”  袁聆歌讶然,“你还真有心上人啊?”  “不然你当我为什么会听他的?”  “男人嘛……”袁聆歌手臂一展,将男宠揽在了怀中,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然后手指倏地穿过了他的脖颈,鲜血四溅,后者的身躯痉挛了起来,发出了痛苦的声音,血液溅撒在了她的裙摆上,她面上显出了沉醉的神情,说道,“不都是供玩乐的工具吗?”  段宁沉鄙夷地离她远了一些,“我和你可不一样!”  “那你恨李叶舟吗?”袁聆歌甩开了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半身浴血,微微歪头,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天真与俏皮,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般人只怕都会以为他们二人彼此仇恨。  且不说魔教与正道的立场,段宁沉之前输了李叶舟两次,还受了耻辱,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  同样,也没人会认为,堂堂武林盟主会真心找魔教教主合作。  在袁聆歌的眼里,这两人的合作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土崩瓦解。她倒不介意做这个推倒的人。  “当然恨!我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段宁沉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联想到李叶舟很有可能喜欢裴叙。  “那挺好。”袁聆歌说道,“不如这样,我假意中了你的计,与缺月楼争斗。你暗中配合我,里应外合,杀了李叶舟,事成后,他的眼珠子归我,我替你救人。”  “杀李叶舟?”段宁沉摇头道,“这不可能!他基本上护卫不离身,况且以他自身的武功,就连我都没法打过他!”  “那倘若徐向磊的家人被‘洪长风’给抓了呢?”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啊?你在说什么?”  “洪长风,恶贯满盈,杀人夺宝,灭人满门。徐向磊,追踪千里,替友报仇,侠肝义胆。后者是有情有义的大英雄,身在异乡,武林盟的地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恶人所害。现如今那恶人还将他的遗孀抓了,你说李叶舟他身为武林盟主,是不是该亲自处理此事,给所有江湖人一个交待?”  段宁沉拧眉,装作沉思地想了许久后,问道:“你想怎么做?”  一刻钟后,段宁沉优哉游哉地从天煞宫的据点出来了,心中忍不住感慨李叶舟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袁聆歌的思维逻辑居然全部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无论是天煞宫杀徐向磊的理由,还是她的突然发难,以给对手增加压迫感,使她在谈话中占据有利的一方,乃至后来她与他提出合作,一起对付李叶舟。  他问过李叶舟,确定对方压根没见过袁聆歌,只是通过书面的资料,便将袁聆歌给分析透了。  ——经此事件总结出来,绝对不能和李叶舟玩智斗!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抱拳道:“段教主。”  是聂彬。  段宁沉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盟主说人心难测,怕出什么意外,便要在下守在这里,以防意外情况。”  段宁沉道:“他还真是谨慎!但是本大爷武功天下第一,就算她发难,也伤不到本大爷!”  翌日,一则消息引爆了全城。  刚刚在武林大会夺得了榜首的郎洪杰尸体被发现在了一个阴暗的小巷,还被人残忍地破了肚。  周围有激烈打斗的动静,残留下来的痕迹酷似缺月楼少主的兵器毒蚕爪。并没有发现秘籍的踪迹。  “缺月楼袭击武林大会榜首,抢走秘籍”一事,迅速传开了来。  事实上,却也不假。  袁聆歌派遣郎洪杰携颂道玄录离开,又叫段宁沉将郎洪杰的下落透露给了缺月楼。  荀葭当即派人去袭击,抢夺秘籍。  袁聆歌的疯,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提前就知会过郎洪杰,郎洪杰看到荀葭的人来,就撕碎了秘籍,将碎片给吞下了肚。  她无心费尽心思去破解就连武林盟也没办法解决的秘籍“谜题”,因而就是抱着“大家都别得了”的想法,索性把秘籍给毁了。  荀葭把郎洪杰的肚子破开,取出了秘籍残页,但是它们铁定也是废掉,没法再看了。  至于现场的痕迹,自然是天煞宫人为制造出来的——毕竟缺月楼小心得很,什么也没有留下。  如此一来,许多武林正道便有了正义之名,去讨伐缺月楼。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裴叙经过变故而临时更改的,并非为原定计划,但结果与他原计划是一样的。  段宁沉又去向缺月楼告密,说郎洪杰提前被天煞宫收买了,是天煞宫指使郎洪杰这么做,并且制造出现场的痕迹来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成为了江湖众矢之的的荀葭愤怒之下,直接领着人砸上了天煞宫在蜀州的据点。  两方打得不可开交,还有武林正道各方的参和,最终,官府与武林盟名正言顺地把打得精疲力竭的两方人手统统擒获,以“当街斗殴伤人”的罪名,被压回了衙门。  与此同时,城门上被张贴了一则通告。  上面写着徐向磊的家人被抓,要李叶舟明日正午独自去南边树林,带万两银子的酬金去赎人。  落款俨然是“洪长风”三个字。第八十六章   距离武林大会才过了不到三天,便出了这么多乱子。  一些不欲惹麻烦的门派与侠客连夜离开了蜀州城,街上加强了巡防,又抓了一批人下大狱。  其中就包括了缺月楼的少主荀葭。  段宁沉非常想要去看热闹,奈何他需要表现出“事不关己,一切都是你们点子太低”的无辜模样,以防疯狗出笼后,又咬上了他与轻岳教。  ——由于荀葭想要对付裴叙,段宁沉起初提议要趁机把他弄死在大牢,以绝后患,但是裴叙却没有就这样杀了他的意思。段宁沉问原因,他也不明言。  好在裴叙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与他见面。这也大大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时隔两个月,总算能再见到心上人,这使得段宁沉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提前三天就紧张地筹备起自己要在见面当天穿的衣服了。  然后,直到有人来通知,沉迷于换衣服的他才忆起还有“赎人”这码事。  他出武林盟时,正好见李叶舟上马。  他连忙说道:“李盟主,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这一出戏自然是他们提前便设计好的,为的是给附近盯梢的天煞宫人看。  李叶舟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洪长风说的是我一人单独前去。”  “我到了城郊,可以暗中跟随啊!你如果在洪长风手上出什么闪失,那我岂不是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小叙了?”段宁沉理直气壮地说道。  李叶舟没再说什么,只道:“抓紧跟上。”言罢,便骑马行远了。  段宁沉赶紧上了马,跟随了上去。  今天的李叶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似乎和平时很不一样。  分明容貌,身量,声音与语气都没什么两样,但是段宁沉就是觉得不对劲。  出了城,他们骑马的速度减慢了一些,段宁沉将李叶舟望了又望,后者岿然不动。  段宁沉确定周围无旁人后,拧眉说道:“李盟主今天的风采很不一般啊?你不是说你受了内伤吗?确定去了没事吗?”  李叶舟回得冷淡又疏离,“有劳段教主挂心。李某无事。”  言语依旧如常,但是给段宁沉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  一种直觉突然涌上心头。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真的李叶舟?!”  他的声音被马蹄声掩盖,但仍叫“李叶舟”捕捉到了他的言语。  “我是。”  此言越发验证了段宁沉的猜想,他得意地一笑,说道:“你肯定不是!就以李叶舟那尿性,若真是他,肯定会出言嘲讽我的。”  假“李叶舟”,真暗卫统领贾地冷冷地望着他。  他一般不轻易露面,都是暗中跟随裴叙。  段宁沉将裴叙掳走的那一路,他也一直都在,亲眼目睹了自家主上和段宁沉相处的全过程。  他一个旁观者,都苦段宁沉这思维非常人的憨货久矣。  就不明白,为什么段宁沉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李叶舟”,就无法看出“李叶舟”就是定王呢?  “唉,全天下最机智的人就是我!你们这些拙劣的伪装,根本就没法骗过本大爷的眼!”  贾地:“……”  行了半个多时辰,看到了前方的树林,段宁沉弃了马,改为轻功远远地跟随。  贾地拉住了缰绳,放慢了速度,四周环顾,沉声说道:“洪长风,我已按照约定来赴约。你速速出来!”  他喊了约莫七八次,声音在空荡的树林中回荡不散。  他行至一块空地,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了破风的声音,他敏锐地跃身而起,落到了树干上,数支箭矢射在了马上。  马匹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树林中回响起了鼓掌声,以及女子银铃般的轻笑声,“李盟主真是英勇神武,武功高强啊!”  贾地凌厉地抬起头,便见袁聆歌拖着下巴,坐在更高一截的树干上,素面黑眸,身着华丽的长裙,神情颇是天真无邪,宛如误入丛林的富家小姐。  贾地说道:“不是洪长风抓的人?”  “那是当然了!那等粗鄙之人,又哪有荣幸单独见尊贵的武林盟主?小女子可是对李盟主仰慕已久了呢!”袁聆歌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舔了一下红润的唇瓣,俏皮地说道,“小女子最近迷上了收集眼珠,也不知李盟主可愿为小女子的收藏柜做些贡献呢?”  贾地一皱眉,嫌恶地说道:“这般残暴……你是天煞宫主袁聆歌?!”  “哎呀,没想到李盟主一下子就猜到了小女子的身份。小女子真是荣幸至极呢!”袁聆歌拍了一下掌,底下传来了树叶“咔吱”被踩动的声音,随后三人压着一老人,一少妇与一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走来了。  俘虏身上都被绑着绳子,嘴里塞着布条,眼中满是泪光。  “这里藏有我的八十八名亲卫,李盟主又将如何一人救三人呢?”袁聆歌甜美地笑道,“现在蜀州城的全城百姓都等着李盟主大展神威,救回大侠的遗孀吧?你若为求自己活命,空手归去,或者只救回去一两人,你武林保护神的形象,怕是从此就再也无力挽回了吧?”  贾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人家想要李盟主的眼珠啊?若李盟主肯主动将眼睛挖出来给我,那我便放人。届时,武林中恐怕也没人不钦佩李盟主了吧?”  贾地冷笑道:“到时候恐怕我就葬身在这树林了吧?”  “取舍交给李盟主。人家只是把选择告诉了李盟主罢了。”  贾地冷不丁地出了手,数枚暗器直袭压住人质的三人,那三人轰然倒地,他又是一道劲风,斩断了她们身上的绳子,并朝她们的方向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支箭矢同时朝着他射去。  贾地抽出了剑,一剑扫过,同时身形如风地躲过了,其中一支箭无意间射中了少妇的小腿。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出现,俨然是段宁沉。  他的剑尖也直指贾地。  贾地避过,厉声道:“段宁沉!你这是做什么?”  段宁沉冷哼道:“你当我会真的和你合作吗?若不是你抓了我的小叙,我也不会被迫听命于你!”  “你不要你的人的性命了?”  “我轻岳教与天煞宫已经一道去救小叙了。你可别再想着拿小叙来威胁我!”  看着他们打了起来,袁聆歌愉悦地笑着,不住地鼓着掌,与此同时,又有一波箭矢朝着他们袭来。  段宁沉匆忙避开,吼道:“袁聆歌!你这个疯子!我还在这里呢!”  “啊,抱歉抱歉呢!但是还是要李叶舟的性命重要,段教主就忍忍吧。”  “你……”  趁着这个空档,贾地冲向了人质旁。  少妇痛苦地捂腿,忙不迭地将小女孩往他那里推,大声喊道:“带她走!带她走!别管我们!”  听到段宁沉的剑势又袭来,贾地来不及迟疑,抱起了小女孩就跑。  就在他将注意力转移时,那表面柔柔弱弱的女孩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捅入了贾地的心脏处,下手快准狠。  她又哪里是什么大侠遗孀?  她是天煞宫培养出来的刺客,外表年纪小,实际上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因为药物的作用,才一直维持了这个体型。仗着无害的外表,手上已经沾了不少人命了。  贾地本能地将她丢出,一掌拍在了她的胸口上。她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贾地呕出了一大口血,跌倒在了地上,段宁沉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  贾地死死地盯着段宁沉,断断续续地说道:“真正的,徐氏遗孀,在哪里?”  “她们呀?当然是已经被我们杀了。无用的人还留着干什么?”袁聆歌轻盈地跃下了树,另外两个“人质”也撕下了伪装,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你,你们……”  “哎呀呀!李盟主定然没想到会阴沟里翻船吧?”袁聆歌慢悠悠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对旁边的人说道,“赶紧趁新鲜的,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她刚一走近,段宁沉的剑突地转向了她,“奄奄一息”的贾地倏地跃起,攻向了周围的人。  袁聆歌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地发难,措不及防之下,只过了两招,就被段宁沉给制服了。  段宁沉将剑抵住了袁聆歌的脖子,吼道:“都不许动!谁若敢动,我就杀了她!”第八十七章   局势瞬间反转。  袁聆歌并非愚钝之人,望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段宁沉啊段宁沉,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纵然是为了挟持,但离她这么近,仍令段宁沉生理上的厌恶。  他扫了眼周围,没看到有支援的人,冲着贾地道:“喂,你家主子派来的人呢?”  话音刚落,便有数个沉重的东西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后又是接二连三的沉闷的“砰”声——他们全是天煞宫藏在暗处的人。  段宁沉不禁睁大了眼睛,抬起了头看去,见树间穿梭着数个如鬼魅般的黑影,身形如风,他们经过之处,无一活口,下手干净利落。  贾地打晕了另外两个伪装成人质的刺客,以及那三个“押送”的人,这才走到了袁聆歌身前,二话不说击晕了她,并一掌拍向她的丹田处。  段宁沉如烫手山芋般地把袁聆歌推给了贾地,收了剑,嫌弃地离远了些,嗅了嗅身上残留的淡淡脂粉气,绝望地说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干净了!小叙会不会不要我了?”  贾地道谢的话在那一瞬间在嗓子眼里噎了一下,而后说道:“段教主,今日多谢相助。”  段宁沉满心沉浸在悲郁之中,没听他说什么,急切地问道:“这位假李盟主兄,你会介意伴侣离别的女人那么近,身上还有别的女人的气味吗?”  贾地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为了挟持她!”  “但是小叙如果介意怎么办?”段宁沉嘟囔道,“我现在可还没有追到小叙,任何微小的事件都会可能造成巨大影响!”  贾地:“……”以前,他以为未来的主母会是一个蕙心兰质,善解人意的女性。却未曾想事实上,无论是性格,还是性别,都截然相反。而主上居然还出奇地吃这一套。  段宁沉独自在原地焦头烂额,然而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过头的他,更是差点将眼珠给瞪出来,整个人几乎要蹦到树上去了。  “小,小叙?”  就连贾地也吃了一惊,他微不可见地冲裴叙行了一礼,然后提着人,挥手示意暗卫赶紧收拾现场后离开。  段宁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叙。  他本来是想穿上自己最帅气的衣服,以最完美的姿态与裴叙相见,却未曾想在这种时候……  他出门前是随手捞的一件衣服套上,发丝乱糟糟地绑在脑后,下巴的胡茬也没刮——尤其是他现在身上还有别的女人的气味!  他简直被五雷轰顶,窘迫得想要就地遁走,但是两个月未见,他的思念就如同从破了口的堤坝涌出来的潮水,内心疯狂哀嚎绝望,身体上,他只痴呆地望着裴叙越走越近,动都无法动一下,心脏如擂鼓般,在他胸内“咚咚”剧烈不止。  他亦预想了数个开场白,或文艺,或霸气,或深情。  然而事实上,他只傻傻地,干巴巴地来了一句,“小叙,你可以走了呀?”  现在见他,也是裴叙计划的临时变更。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他需要即刻启程回京。  段宁沉毫无心理准备,他又何尝做好了心里建设呢?  他看着段宁沉熟悉又陌生的痴迷神情,低声说道:“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段宁沉忽然迈动了脚步,身体几乎不受他自己控制地冲上了前,猛地将裴叙抱在了怀里。  裴叙没有躲。  他任由男人的气息时隔两月再次将他笼罩,感觉着对方的脑袋埋在他的肩上。贴在侧颈上的脸颊,以及腰间的铁臂,都令他心尖颤栗,身躯莫名地发软。  他呼吸略有些紊乱了,指尖微微发抖,花了极大的工夫,才令自己平息下了心神,说道:“段宁沉……”  他刚一唤出,便听见段宁沉喃喃地说道:“小叙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有什么事跟我好好说嘛,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地离开呢?我好想小叙,无时不刻都在想。”  一瞬间,裴叙的心再次乱了。  若段宁沉因他的欺骗与背叛而怨他,骂他,恨他,他会毫不犹豫地趁势与他断了。  可,全都没有。  那句“小叙瘦了”以及“我好想小叙”,如一把软绵绵的刀插入了他冷酷理智的心房,而后这刀在他心间化开了。  他想到了自己身为“李叶舟”时,看段宁沉时常将“小叙”挂在嘴边,时刻露出思念的神态——时间再往前,为了他,段宁沉不惜找上了“死对头”谈合作,甚至二话不说地吃了“毒药”。还有,段宁沉一开始找上徐荐,那双目赤红的疯狂模样。  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中,但却被他掩埋在了最深的角落,他用繁重的公务将它给掩盖,有意忽略了自己的颤动,掩耳盗铃般的让自己以为这悸动不存在。  现在,这“掩耳盗铃”的反噬便来了。  本是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可还没碰上“刀”,手腕便失了力道。  布局时,他从来都不止安排了一种计划,亦会做好最坏的准备,因为他深知人性的复杂,从来不会轻易地妄断一个人。  偏偏在这感情的事情上,他身为局内人,自恃自己对自己有充足的了解,却未曾想,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多,过去感情经历空白的他,亦低估了自己动情的威力。  他颤抖的手指蜷缩了起来,一切残忍决绝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咙里。他试图把它们推出来,却发觉他费尽浑身解数,它们怎么也无法挪动分毫。  最终,他的手指颓然地松开了,只轻声地,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段宁沉,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第八十八章   “不可能?因为我是江湖草莽,而你是王爷吗?”段宁沉抱得更紧了几分,说道,“但你是爱我的,不是吗?既然有爱,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裴叙的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他垂下了眼眸,说道:“段宁沉,我不喜欢你。”  “你胡说!”段宁沉能听到他略乱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脏,又怎会被他口是心非的言语给欺骗了呢?  段宁沉说道:“你连推都不舍得推开我,还说不喜欢我。”  裴叙的嗓子被哽了一下,手臂微微抬起,在空中停滞了片许,而后又垂落了下来。他说道:“世上很多事不是有爱就能解决的。”  “但是有爱,我们在一起,很多事就可以共同面对了!总好过一个人!”  裴叙闭了闭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叙!”段宁沉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扶住了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在刚刚得知你身份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才会在一起。你有你应尽的事务,而我从前对你经历的事一无所知,压根不了解你,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裴叙不正视他,也不答。  段宁沉这才有工夫去仔细看分离了两月的他。  与他在一起时,裴叙通常是穿普普通通的衣服,发丝简单地被发带给系着。可现在……段宁沉如今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裴叙“王爷”的身份。  他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乌黑的发丝被华贵的金冠束起,身穿绣着银色暗纹的月白衣衫,腰间的束带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宝石。  反观自己,衣服皱巴巴的,还沾染了一些尘土,布料更是粗糙,与裴叙站在一起,都仿佛是玷污了他。  纵然是段宁沉,此时也感到了自惭形秽,内心本能地感到了惶恐不安,然而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就是一粗鲁的莽夫,配不上金枝玉叶的你。而你有很多选择,那些身份,性格都更适合你的人,你与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的。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世上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对你一样好!我是不懂你的世界,但我会尽力去了解。就算不理解,我也会去尊重你的想法。我现在实力还不够,但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得到轻岳教的大权,以保护你。”  裴叙忽然抬起了手,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给拿了下来,说道:“段宁沉,我不想,也不希望别人为我付出与做出改变。你……”他退后了一步,沉默了半晌,方道:“……很好。无需为我改变自己的本心。”  “但我想要为你做这些,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段宁沉表达爱意向来是直白又热情的,“这又怎么是改变了本心呢?”  “你不喜欢权力。”  段宁沉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一直不看自己的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原来小叙是怕我为了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委屈了自己吗?”  他拿起了裴叙的手臂,手探入了他宽大的袖子,紧紧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掌,慎重地道:“不是这样的,小叙!”  “从入江湖起,我就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我想要为我们轻岳教洗白名声,我就去夺武林盟主的位置,打不过李叶舟,我就想其他办法。只是我这人有一出就想一出,从来都没有目的性,所以经常干着干着,就去做其他事情了。以至于,我这教主委实没有排面,就连大长老也欺到我头上去了。”  “但,这也是必然的呀。”段宁沉说道,“在这世上,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就算今日我不为了小叙而夺权,将来也会有其他事情使我决定夺权。不过时间的早晚罢了。我不傻,这些我都懂,只是过去懒得去想去做。人嘛,总是会因某样事物而有动力奋进,你就是我的动力!我想要为你变得更好,这明明是好事才对!”  裴叙沉默了。  他一直未将手给抽出,言语也越发缓和,甚至是说出了真心话。这令段宁沉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段宁沉再接再厉,又换了委屈的口吻说道:“而且你都占有人家了,难道就因为人家是男子,所以就不负责任了吗?处男也是有清白的!”  裴叙:“……”  他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了段宁沉狡黠的晶亮眼眸。  他不可能与段宁沉在一起,一是身份,二是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然千疮百孔,此时的无恙也是短暂的,等消耗了这股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将要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他不可能让段宁沉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亦或者段宁沉为他耗尽了内力,只为给他延寿。  段宁沉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两人不能一起面对的,不过他忽略了死亡。  生与死,并非人力所能左右的。  他本应从一开始就断绝段宁沉的一切希望,可一时心软,便一步错,步步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更没法将已经歪到没边的对话给扭回去了。  他既无力,又茫然。  继续拒绝,想必段宁沉会一直纠缠他,直到他同意为止——他丝毫不怀疑段宁沉会这么做。  届时,他病危之际,想必段宁沉更会不惜生命地挽救于他。  若是直接答应,结果不会变,但免了段宁沉的折腾。  他思绪繁乱,脑子飞快地转了许久后,道:“这样吧,段宁沉。什么时候你的轻岳教势力能越过了武林盟,我便答应你。”  段宁沉的双眼迸射出了亮光来,惊喜地道:“此话当真?!”  “恩。”  段宁沉激动地跳了起来,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狂喜道:“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他不住地在原地打转,几乎手舞足蹈。  裴叙望了眼无人的四周——贾地等人早在他们开始聊天时,就已经悄然地撤得无影无踪了。但他们二人竟都没注意这些。  忽然,他的肩膀又被握住了。  他又对上了段宁沉的眼睛。  这次,段宁沉的眼中满是喜悦与隐隐的紧张。  他略有些羞涩地说道:“小叙,我懂的!你是怕我有危险,被你仇人所害,才会与我做出这个约定。你喜欢我!你特别喜欢我对吧?!我轻岳教势力越过了武林盟,咱们便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现在……咳,咱们是不是也算是‘准’在一起了呢?”  裴叙垂眸,微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那,那……我可以吻小叙吗?我真的,真的超喜欢小叙!”第八十九章   裴叙应下了。  段宁沉刚想要触碰他的脸,就想起自己方才持了剑,还“近距离接触”了别的女人,忆起这茬的他,忽然大喝一声:“等下!”然后迅速退后了几步。  裴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惊得身躯微微一震,迷茫地望着他。  “小叙,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太激动了!我把手和脸擦擦,我们再亲!”段宁沉转过了身,把干净的内衫撕下了一块布料下来,火速地搓脸,搓手,然后一边还扭扭捏捏地说道,“小叙,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坦白。”  “什么事?”  “我刚刚为了挟持一坏女人,离她近了一点,你会介意吗?”  裴叙:“……”  事实上,他听到了刚刚段宁沉同贾地的对话。始终不懂段宁沉为什么会在意上这种事了。  “不必介怀。”  听到这话,段宁沉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回了身,露齿笑道:“那我就放心啦!”说完,他便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裴叙:“……你做什么?”  “刚刚突然就看到了小叙,我太激动了。头脑一发热就抱小叙了,忘记我现在身上很脏了。”段宁沉脱下了外衣,仅留了亵衣。  他盯着裴叙淡色的唇瓣,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结巴地道:“那,那我来亲了?”  他捧住了裴叙的脸颊,余光看见裴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心脏砰砰直跳,心头一横,硬着头皮吻了下去。  尽管这也不是初吻了,但仍叫他又怂又紧张,小心翼翼地先是稍稍伸了舌头,试探了一下,悄咪咪地搂住了裴叙纤细的腰肢,方慢慢地深入。  这一吻既温柔,又缠绵。  吻完后,段宁沉激动的情绪仍是没平息,反倒越演越烈。  他又重重地亲了几口裴叙变得水润不少的唇,心花怒放道:“我真真真是爱死小叙啦!世上怎么会有像小叙这么好的大宝贝呢?我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嘿嘿,嘿嘿嘿!我会为小叙努力的!小叙是我的!嘿嘿嘿!”  他一亲就上瘾了,怎么也停不下来。  裴叙扭过了头,避开了他,低声道:“够了,段宁沉。我该走了。”  “走?走去哪里?”段宁沉急忙问道。  “回京。”  段宁沉一惊,手臂更紧了几分,“小叙和我再多待一会儿嘛!为什么要回京?我们好不容易才又相见!”  “是圣旨。”  段宁沉皱了皱鼻子,依依不舍地道:“现在就要走吗?”  “马车等候在官道上。”  段宁沉抱着他,磨叽了许久,方道:“那,那我送小叙。”说完,他便将裴叙给横抱了起来。  措不及防下,身体一轻,裴叙愣了一下,对方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而他的身体亦已习惯,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觉察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了过来,说道:“段宁沉,我自己能走。”  “但我就想要抱小叙走!”段宁沉理直气壮地道,“小叙若是累着了,那可怎么办?”  裴叙:“……”罢了。  段宁沉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几步,就和裴叙聊几句,但是毕竟路途有限,很快就看到了马车。  只是周围的守卫也不过区区十人左右,段宁沉想起上次看到的雍王车队,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说道:“这人也太少了吧?不然我护送小叙回京吧。”  现在他也早就意识到,当初在村庄遇到的刺客是冲着裴叙去的。因而他才没有查出幕后主使来。  “还有暗卫。你尽可做自己的事,不必忧虑我。”  段宁沉想起自己任重而道远的目标,内心燃起了斗志。他走到了马车旁,将裴叙给轻轻放了下来,说道:“小叙!你等我!我一定会让轻岳教的势力比武林盟强,然后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任何势力大到无敌手,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目前,武林盟有他压着,以他的威望与能力,暂且能压下一切的隐患,但如若有一天他不在了,武林盟只要乱了,而武林无人能与之抗衡,那么带来的危机是致命的。  所以,为了稳妥,现在需要有一个势力与武林盟相制衡。  这次武林大会,他有意打压了两大邪道势力,并且让全武林认为“缺月楼得到了颂道玄录”。  官府那边虽然抓了荀葭,但依律斗殴也就关个三到五日,届时荀葭放出,定将做出反击。  未来的数月,武林将会有一阵的争斗,有他在背后搅弄风云,最后的结果势必是邪道势力彻底熄火,而也会有异军突起。  只要是掌权者德配位,非奸佞之辈,武林盟就不会阻止他们的发展。  因而,多出个轻岳教竞争,倒也无妨。  他是相信段宁沉的心性的。  但,最终都将是能者上位。  他不会为自己的私情,去偏帮轻岳教,而让不合适的人坐上高位,影响了大局。  若段宁沉真的有本事,适合那个位置,自然能靠自己走上去,用不着别人帮忙。  他不再敢妄断段宁沉走上这条路,会变成什么样子——或失去本真,或依旧初心不改;或不再爱他,或对他情深依旧……  总之,他只是根据段宁沉自己的想法,为他指了一个方向罢了。  他大概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了,但段宁沉,武林,天下,未来的路都还长着。  他也是想要转移段宁沉的注意力,不要让段宁沉在这几个月的时间把重心放在他的身上。  他看了眼仅着里衣的段宁沉,对亲随道:“拿件披风来。”  段宁沉立刻紧张地说道:“怎么了?冷了吗?”他连忙将裴叙搂在了怀中,捂住了他的手。  亲随很快将披风拿来,段宁沉也不见外地拿过,给裴叙披上了,忧心忡忡地道:“小叙,如果我不在,你冷该怎么办呀?不然还是我护送你回去吧?”  “不必。”裴叙离了他的怀抱,从身上拿下了披风,反披在了段宁沉的身上,淡淡地道,“给你的。”  段宁沉傻住了,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我走了。保重。”裴叙转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正在他要钻入车厢时,他的袖子被拉住了。  他听见段宁沉激昂地大声说道:“小叙!我会尽早夺得教中大权,然后在十一月前去京城找你!你等我!”  裴叙的背脊陡然一僵,他转过了头。第九十章   “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不必匆忙寻我。”裴叙淡道。  段宁沉道:“小叙,李叶舟都同我说了!他说你冬天的时候病情会变得严重,而我的功法可以为你缓解病症,我肯定是要去找你的!”  裴叙这才忆起自己当初被他扰得烦不胜烦,便说了现在无事,冬天才会有事一类的话来。  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却没想到段宁沉一直牢牢地记着。  他看了眼段宁沉闪着希冀光亮的眼眸,袖中的拳头握紧,语气清淡地道:“随你。”  言罢,他转过了身,进了车厢,仍听到外面的段宁沉大喊道:“小叙等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他在榻上坐了下来,马车徐徐地往前进,没走出一段距离,便又听到了外面段宁沉的声音,“等下,等下!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只是他被外面的护卫给拦住了。  裴叙出声道:“让他进来。”  段宁沉麻利地钻入了车厢,长臂一伸,搂住了裴叙,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到了自己经脉中,裴叙眉头一蹙,便欲将手给抽出来。  怎奈段宁沉握得很紧,另一只手臂更如钢铁一般,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怀中。  裴叙不想暴露“李叶舟”的身份,是以也没法动用内力挣脱他,只得喝道:“够了!段宁沉!”  段宁沉仍没有停止真气的输出,道:“小叙虽然现在无大碍,但是有我的内力,小叙也会好受一些的吧?”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行了,段宁沉。”  “唉,我真想一直和小叙在一起。倘若这世上只有我们二人,那该有多好啊?”  两人分道扬镳后,段宁沉的情绪一直既低落,又亢奋。低落在于他们刚刚相见就分离,亢奋在于裴叙终于算是接受了他的感情。  事实上,他同裴叙说的那一番话,不是他这段时间煞费苦心想好的说辞。突如其来地见到了裴叙,他的三魂六魄都飞到裴叙身上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回想自己想好的表白是什么。  他说的话,全都是出于本心说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懊悔于自己那时太傻,做出来的事压根就没经脑子,居然顶着脏兮兮的衣服就去抱了自家香喷喷的小叙。  ——好在小叙也没有嫌弃他!  只是,回了蜀州城后,他依旧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在裴叙面前没发挥好,应该怎么怎么说,才能凸显出他的英勇帅气。  越想,他就越后悔,不禁想自己当时若真的这样说,没准自家小叙一感动,就忘记了所有顾虑,头脑发热就直接答应了他呢?  虽然无论是否裴叙答应,他都已经决定了争夺轻岳教的大权,但两者间还是有显著区别的。  肠子都要悔青的段宁沉回到了武林盟,本来是想要见李叶舟本尊,却被告知盟主外出办事去了。  聂彬又告诉他说,他与盟主之间的合作已经完成了,盟主吩咐说他随意调动一流高手二十人,亦或者普通弟子五十人,为期两个月。前提是不可蓄意让他们入险境,受重伤亦或者身亡。  段宁沉扬起下巴说道:“那我要调动你呢?”  “盟主的命令中,也包括在下。”  “那行,就你了!你帮我选二十个靠谱的人,跟我走!还有,我们之前说要切磋,但一直没切磋!我要一雪前耻!”  聂彬:“……”  于是,他们便开始了切磋。  聂彬本来是想着打个平局算了,别让主上喜欢的人太难看,却未曾想段宁沉的实力与两年前相比,有了质的飞跃。  他当年尚且可以把段宁沉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并把他挂到了城墙上。现在……被压着打的人成了他。  无论是功力,还是招数,他都逊了段宁沉一筹。  最终,他落了败,段宁沉的剑直指他的喉咙。  “你输了!”段宁沉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反手收回了剑。  聂彬拱手道:“段教主好武艺,在下佩服。”  “这次是你,下次就是李叶舟了。我看在李叶舟和小叙有交情的份上,现在就不为难有伤在身的他了,等过几个月,我再来挑战!”  段宁沉背着手,刚想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一个事,转头问道:“对了,李叶舟打算怎么处置袁聆歌?”  “现在查出去年多名朝廷要员遭到刺杀,乃是天煞宫所为。现在自然是要从袁聆歌嘴中问出指使的人,以及依律对其做出审判。”  “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袁聆歌的弱点吧。”段宁沉道,“她据说幼年时常入万毒窟,因而尽管她百毒不侵,但她非常害怕蝎子,蜈蚣一类的虫子。用酷刑,她肯定油盐不进。可以试试虫子,没准有奇效。”  “在下知道了,多谢段教主告知。”  *  裴叙提前有叮嘱,要他们帮忙的人就贡献个苦力,不要干涉段宁沉的想法。成也好,败也罢,全是段宁沉自个的事。  聂彬本来以为段宁沉不善权谋,他们也就是去划划水的,却没想到段宁沉远超他的想象。  回京路途遥远,马车行了足足二十余日,方才进入了京城境内。  裴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收到的聂彬来信,信中详细地描述了段宁沉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轻岳教会议上,他言语相激,有意诱导大长老做出了有误的决策,最后,他站出来收拾烂摊子,雷厉风行的作风使得许多高层对他另眼相看。  下一步,段宁沉将利用聂彬等人,演一出戏,再次给大长老下套。  尽管信中措辞尽量客观,但裴叙仍看出了聂彬的一些主观情绪——他意外于段宁沉这些谋划的精妙。  裴叙将信整齐地折好,眉头微蹙,将它放入了袖中。  段宁沉当真是认真了起来。  ——十一月前入京寻他吗?  他想的是此次入京面圣后,便离京,找个僻静的别院,或在病痛中熬过这个冬天,亦或者是死在这个冬天。  总之,都没差。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近,外面突然响起了护卫来报的声音,“主上,圣上派太子殿下前来迎接您了。正等在城门前。”  裴叙微微敛眸,淡声道:“将我的轮椅拿出来吧。”第九十一章   当今太子名为裴成擎,年仅二十的他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在百姓当中名声极佳,满朝大臣也对他赞誉有加,无疑是个优秀的储君。  他是嫡长子,下面都是庶弟,他们无论是身份,还是才能,都远不及他。若无意外,那么下任皇帝多半就是他了。  由于此次回京匆忙,聂彬与聂礼都被留在了蜀州,进行武林大会事宜的善后。  现在负责贴身伺候裴叙的人,名唤元兆,也跟了他近十年了。  此时的城门前已经提前被禁卫军给戒严了。  裴叙被元兆推出了马车。  烈日当头,他的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片刻后,他的目光才凝在太子的身上。  对方身着杏黄色的冕服,面如冠玉,显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他走上了前,冲着裴叙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拜见皇叔。皇叔舟车劳顿,辛苦了。”  裴叙神情冷淡,“恩”了一声。  他态度不可谓好,但太子起身后,面上也不见丝毫恼色,仍是毕恭毕敬地道:“父皇知晓皇叔今日到达,早在等候。”  “走吧。”  太子亲自上前推轮椅,裴叙恰在此时,掩嘴咳了几声。太子关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皇叔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吗?”  轮子不疾不徐地滚过了砖石地,裴叙靠在椅背上,淡声道:“老样子。”  “晚辈常去慈宁宫看望皇祖母,她老人家最关心的便是您的身体了。她得知您此番回来后,常说希望您多多在京城待一段时日养病,勿四处奔波,过于操劳。皇叔乃是我大庆的并肩王,关乎大庆国体,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裴叙没有应答他的话。  轮椅被推上了皇辇,太子翻身上了高头大马,一行人前往了皇宫。  辇车中提前被熏过香,裴叙素来不喜这些味道,觉得呛鼻,于是便挂起了帘。  当今圣上,是先帝在位期间,唯一一个既不讨好裴叙,又不憎恶裴叙,暗中下套的皇子,他也没有搞那些争权的事,只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手头的职务。  他的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嫔,早早地就去了。如今他对太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嫡母,也是孝顺有加。  裴叙清楚,他的这个长兄是真没有什么心眼。只不过,他的皇后与太子就不好说了。  进皇宫,仍是太子亲自推的轮椅,到了御书房前,太子才止了步,恭敬地道:“那皇叔,晚辈就在这里等候。”  裴叙瞥了他一眼,“你没有其他事要做?”  “父皇有吩咐,今日晚辈将跟在皇叔身边。”  上次入京还是在一年前,见了皇帝,他态度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显得有些愧疚,言道,召他回京是太后的意思,并劝他这次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陪陪太后。  这些,裴叙早就知道,他应下了。  他离开了书房,仍是太子送他去的慈宁宫。只是太子仍没进宫室,等候在门口。  裴叙大致可以猜到皇帝要太子这么做的原因。  他权当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任由太后的宫女将他推入了宫中。  慈宁宫中的窗户都敞开着,在这大热天里,没有放冰块,也没有放太后最喜欢的熏香。  提前他入京的徐荐也在这里,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坐在一旁吃水果。  若换作平时,他铁定在同太后打趣了。  “儿臣参见母后。儿臣不孝。”  太后见了他泪如雨下,不住地说“回来就好”。  裴叙知道,太后对皇帝观感一般,但特别不喜他后宫的那群人,以及他的那些子女——主要还是因为无血缘关系,他们对她也多是虚与委蛇,谈不上是真心孝顺。  而太后最希望的是坐上皇位的是他,后宫这些妃子与子女也是他的,而非是这些陌生人。  可惜……  裴叙自觉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而他又不善言辞,不像徐荐他们这样懂得说一些知心话,哄太后开心,他心中有再多情感,也难以言表。  面对太后的泪水,他手足无措,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几句自己身体没事,承诺这次将会在京城中多待一些时日。  饶是这样,却仍是叫太后破涕为笑,心情明朗,没好气地同他说起了一旁的徐荐。  “这孩子,为一个江湖女子就要死要活的。他低下身份,跟人家说要娶她为妻,人家说要自由,不要爱情,就把他甩了。皇家的颜面都被他给丢尽了!”  徐荐愤恨地说道:“哪里是她把我甩了?明明是我把她给甩了!”  “好好好,那皇祖母给你看了几个不错的姑娘,什么时候见见?”  徐荐顿时矮下了身子,说道:“小舅舅还没有成亲呢!我看什么姑娘?”  于是,他成功将矛头指向了裴叙。  太后看着裴叙,欲言又止,“听闻……叙儿最近和一男子走得很近?”  裴叙也不知道徐荐这货胡言乱语对太后说了些什么——或许也称不上是“胡言乱语”,毕竟他与段宁沉亲也亲过了,床也上过了,也谈不上“清清白白”。  只是这些自然不能同太后说,他也只能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不知不觉就聊了大半个时辰,太后体恤裴叙长途跋涉,饶是依依不舍,但还是让他先回王府了,只是表示希望明日同他一起吃顿饭。  裴叙应下了。  他出了慈宁宫,见太子仍等候在外面。  外面也没有椅子,他愣是站了大半个时辰。  “太子辛苦了。”  太子恭声说道:“皇叔言重了,这本就是晚辈应该做的。”  裴叙也不愿与他假惺惺,待他们远离了慈宁宫,周遭无人之际,他便淡道:“那也不知太子派死士刺杀我,还派柴世鸣去蜀州,是个什么意思呢?”第九十二章   太子脚步一顿,而后又惊道:“皇叔遭到了死士的刺杀?皇叔可有恙?此事绝非晚辈所为!还请皇叔明鉴!”  “裴成擎。”裴叙阖上了眼,语气寡淡地道,“你以为你那么多兄弟,皇兄又为何偏偏要你去迎我?你真当你父皇对你做的事一无所知?”  方才在御书房见皇帝的时候,对方只字未提太子,但眉宇间的愧色,裴叙看得出来。  皇帝之所以做这安排,也是想要他们能有机会做个和解。  只是太子自以为天衣无缝,能够瞒天过海,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是以才会是这样虚情假意的模样。  太子垂下眼睛,眸底闪过了暗光,再抬头时,他便换上了伤怀的样子,“晚辈不知皇叔的疑虑从何而来。想来皇叔对晚辈有误会,也是晚辈德行有失的缘故。”  裴叙也不理会他的话,又道:“看在皇兄的面子上,这次我不与你计较。我虽寿数将近,却也不能容忍他人欺到我头上。你好自为之。”  此言话音刚落,太子缓缓地松开了轮椅的把手,微微弯下了身,面容温文尔雅,声音极轻地说道:“皇叔既然身体不佳,那就该好好在府上养病才是。皇叔又是插手江湖事,又是插足元国公一案,精力如此旺盛,父皇没有怀疑,小侄倒还怀疑皇叔的病弱都是装出来的呢。”  裴叙不意外他的变脸,冷静地问道:“元国公的案件,你也牵涉其中?”  太子直起了腰身,退后了一步,姿态从容不迫,“元国公乃是企图谋逆的反贼!孤乃一国储君,孤与皇叔何愁何怨,皇叔又为何扣这么顶大帽子到孤的头上?”  “本王也不认为你会愚蠢到这地步。也希望你能时刻自己储君的身份。”  裴叙见元兆朝这边走来,最后道了一句,“太子殿下留步吧。不必再陪了。”  元兆上前,向太子行了一礼,接过了轮椅。  裴叙正要离去时,只听太子在一旁温声说道:“听闻皇叔与那轻岳教主关系甚佳。晚辈很好奇,那轻岳教主有何魅力,能得皇叔青睐的呢?”  裴叙面色一寒,他没有转头,只是平视着前方,冷淡地说道:“将本王与那粗鄙之人相提并论,太子殿下何至于如此折辱本王?”  太子连忙躬身道:“是晚辈冒犯了。看来是晚辈听信了谣言,还望皇叔勿怪。”  裴叙不理会他,对元兆道:“走吧。”  太子伫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期间恰有几个宫女经过,向他行礼,他皆微笑着回应了,惹得那些年方二八的少女都羞红了脸颊。  待裴叙与元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一面上有伤疤的男子缓缓地走到了太子身边,“太子殿下。”  “方才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是。”  太子负手朝前走,“听到就好。我们回东宫说。”  他们回了东宫,太子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皇叔说父皇心中有数,柴大人对此怎么看?”  另一人正是柴世鸣。  若没有当年那场变故,此时的柴世鸣还应该叫裴世鸣,与太子是堂兄弟之称——只可惜,面上的奴印就算抹去,也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他永远不可能再恢复自己皇亲宗室的身份,而他被流放,最终死于徭役的父母与兄长也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  他仰起了头,“下官以为,这多半是裴鸿仪在故弄玄虚,扰乱太子殿下的心神。”  太子道:“但近日父皇对我态度微妙,或许当真是察觉了什么……”  柴世鸣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殿下或许可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至于裴鸿仪……太子殿下可看到了,他的精神气哪里像是垂危之人的?当年救了裴鸿仪的玄机道人既能叫人起死回生,那么这么多年的时间,除去寒毒,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裴鸿仪的病真的好了,那这皇位……”  太子沉吟了一声,手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桌面,“父皇脾性耿直,若真有那日,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禅位。这小皇叔……不得不除!”  柴世鸣咧开了嘴,面上的伤疤宛如数条蜈蚣在扭动,显得分外狰狞,他说道:“殿下,实不相瞒,下官此番在江湖上游历,意外找到了精通研制那寒毒的西域人……”  *  裴叙通常唯有春节前夕才会回京,其他时候都留在封地,亦或者是在天下各地奔波。  身为并肩王,权力等同于皇帝的他,没有像其他王爵那样,被限制入京。但为了避嫌,他也与其他王爵一样。  这次主要是太后想要见他。  ——太后是现在京城中唯一一个知道当年百药谷主给裴叙诊断,说他活不过二十四岁的人。  太后亦知他武林盟主的身份,所以一听说武林大会结束,就把他召回了京。  他进宫时,太后碍于徐荐在场,没有说的是,百药谷主现在就在京城。  裴叙前脚刚回到王府,太后的人后脚就赶到了,送了他一封太后的亲笔信。  信中写到,明日他入宫,会让百药谷主为他诊断。  裴叙清楚,自己现在表面无碍,实际上消耗的是身体最后的一部分生命力。  那日,段宁沉为他输入的不少内力,于他的确有不小的助益,却也是强行续命罢了。  裴叙看完了太后的信件,又有王府管家走来,躬身汇报道:“王爷,阳山派的林少主送了东西来。五天前到的。”  林复罡送东西?  裴叙皱紧了眉,“什么东西?”  管家递上了礼单,以及一封信。  尽管信封上盖着林复罡的印鉴,签署着林复罡的名字,但裴叙看着这熟悉的狗爬字,一眼就认出了这真正是谁写的。  他的面色微不可见地缓和了下来,随后想到了方才太子的话,他眉头又忍不住皱了皱。  他拆开了信件。第九十三章   写信时间尚早,还是两人刚分开时候的。  段宁沉主要是道歉那日自己身上脏兮兮地就抱了他,以及再三强调自己那时之所以没有穿裴叙送的软甲,是因为怕损坏了,不是不喜欢。他非常喜欢他送的礼物。  ——大抵是他事后想起软甲这码事了。怕裴叙误以为他当时没穿,是因为不喜欢。  接着,他又说了借林复罡的名头给他送信,一来是为了避嫌——因为听徐荐说,太后很反对他们的来往。二来是听说他王府防备森严,而他不在白名单里,是送不过来信的。  很明显的暗示。  裴叙轻叹了一声,按了按额头,唤人拿了纸笔来,给段宁沉写回信。  翌日,他清早便前往了皇宫。  他到慈宁宫时,几个诰命夫人正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在与太后聊天。  见满屋都是女眷,为了避嫌,裴叙便要元兆将轮椅推出,太后喊住了他,“叙儿,来。”  裴叙也只得过去了。  “参见定王殿下。”众女眷纷纷福身,少女们好奇的目光全都凝在了裴叙身上。  裴叙应对这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尽管他多次以“身体不佳,不欲拖累别人”为由,回绝了结亲事,但是太后依旧没有放弃。  倒也不是让病弱的他传宗接代,而是希望能冲喜。  定王在京城圈子里也算是一个传说了。  身为先帝唯一的嫡子,还是最优秀的那位,却因为体弱多病,自愿放弃了皇位,最后仍被先帝赐了并肩王的爵位,手握十万雄兵。  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才情都称得上是一绝,关键是他还没有妾室与通房丫鬟。他的洁身自好,众所周知。  ——病弱这一点不值一提,若嫁过去,定王病情好转,就可归功于是女方。若嫁过去,定王病逝,那他名下的财产也有一半归了女方。  无论如何,只要嫁过去,就可以得太后与皇上的注意,于女方的整个家族也是大有助益。  除去那些心有所属的姑娘,谁又不窥觊他王妃的位置呢?  只是他自圣上登基后,便离了京,甚少逗留在京城。很多人都以为他的王妃会是一外地的姑娘,结果他依旧没成亲。  这也让许多听到消息的人都看到了希望。  裴叙神态冷淡,对于那些有意往他身上引的话题,反应平平,压根就不搭腔。  有熟悉他的诰命夫人不以为奇,倒是那些不懂得收敛神色的少女面露失望与沮丧。  太后看裴叙不喜,心叹了声,聊了约莫两刻钟,就把她们给遣走了,包括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  “叙儿,你同母后实话实话,你是不是不喜女色?”太后秀眉微蹙,询问道。  她当年也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尽管年纪大了,已经做了祖母,却因她精心的打扮与保养,只眼角有些皱纹,却仍是风韵犹存。  裴叙与她有六成相似,只是他更偏向于凌厉之美,纵然容色艳,却也不会叫人错认了他的性别。  裴叙放缓了声线,说道:“母后,我现在无意娶妻。”  “你喜欢的可是男子?”太后的语气颇是温和,好似生怕冒犯了什么。  裴叙早知昨天就段宁沉之事,含糊带过,怕是应付不了她的。  他道:“我也不喜男子。”  太后握住了他的手,轻叹道:“叙儿啊,母后这一生就只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幸幸福福地过完这一生,其他就没有什么好奢望的了。若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的伴侣,那就再好不过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只是那姓段的……十五六岁就奸淫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性情纯良,勿信了此等奸佞小人的花言巧语。”  裴叙的亲姊姊,也正是徐荐的母亲,是个有主见,雷厉风行的女子,最终她嫁了一个良人。太后也从未担心她被人哄骗。  但是,太后却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担心起了自己的儿子被骗走。  她派人查了详细的有关段宁沉的资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也没地发。  他们母子俩聚少离多,太后也怕惹得裴叙反感,尽管从听到这消息起,她就想要把裴叙召回京,但也忍住了,只在信件中劝。  可是,这么多个月过去了,裴叙愣是一直待在外面。她这才终于忍不住了。  既是担心他的身体,怕误了治疗的时间,也是怕他被人骗,越陷越深。  裴叙望着太后担忧的目光,轻声说道:“母后,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按理说,他该同太后说,自己新年没回京,与段宁沉待一块,是因为段宁沉的功法。  但他知道自己这般说的后果。  恐怕,太后会为了他的病,不顾一切代价地把段宁沉绑回京。  段宁沉知道为了他,只怕也会很乐意来。  可……  起初,他是打算谋夺了段宁沉的功法,然后叫许多人来练。届时,寒毒再凶悍,也敌不过众人的力量。  但段宁沉的功法只有他一人能练,能缓解他寒毒的只有段宁沉一人——毕竟只有一人。  裴叙很清楚,仅凭段宁沉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挽救一个已经油尽灯枯的人的性命的。  若段宁沉救不回来他,已经寄予了一切希望到段宁沉身上的太后,极度失望与悲伤之下,又将如何处置段宁沉?  就算抛去私情,他也不愿让无辜人的性命牵扯其中,白白地为了他而牺牲。  见他如此神态,太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叹了一声,摇了摇铃铛,叫贴身宫女叫了百药谷主进来,为裴叙诊断。  时隔多年,又重见百药谷主这位老前辈,裴叙客气地道:“卫谷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百药谷主是个年逾百岁的老人,胡须洁白,神采奕奕。他看了裴叙一眼,便说道:“定王殿下气色不错,可是又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第九十四章   裴叙一怔,太后急问:“可是叙儿的病情有了转机?”  百药谷主暂时未给出一个准话,只是同裴叙道:“请殿下伸出手来,让老夫把一下脉。”  裴叙撩开了袖子,递上了手。  百药谷主抚摸着胡须,越把,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他的眉头舒展开了,欲言又止,后对太后道:“定王殿下的病有所好转。只是……这个冬天仍是危险期。”  太后呼吸一滞,“那谷主可有法子治疗?”  百药谷主看了看面容急切的她,又看了看神情淡漠的裴叙,说道:“请太后让老夫与殿下单独谈一谈。”  裴叙想,他大抵是察觉了段宁沉内力对他的影响。百药谷主是个聪明人,看出了他不欲告知太后关于段宁沉的事。  裴叙点头道:“我们去偏殿谈。”  太后这时站起了身,说道:“巳时恰好是我散步的时间,你们在这里聊吧。”说罢,她便走出了门。  她走后,百药谷主慨叹道:“定王殿下有这样的慈母,真乃幸事。只是殿下,似乎有所隐瞒呐!”  裴叙淡道:“谷主也该看得出来,纵然有效,其于我病情而言,也犹如杯水车薪。既然如此,又何必将无辜人牵扯其中呢?”  百药谷主却是笑道:“杯水车薪,也不过是因为不得其法,只是一股脑地将内力注入殿下体内,因而其中九成都被白白损耗了。如此,就算是有一百年的功力,也无济于事。倒也难怪殿下得了这有如神助的‘灵丹妙药’,还如此悲观了。”  “谷主的意思是?”  “十几年前,有玄机兄深厚的功力相助,我们成功地将寒毒逼到了特定的穴位,并用药物与针灸将它稳定了下来。无法将它逼出,是因为这毒实在顽固,恐强行逼出,就会直接夺了殿下的命。现在,这毒已经逐渐有了抗药性,药物很难再压制它。可现在有了转机。”  百药谷主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年玄机兄为殿下判命,说殿下是有大气运的人,看来果真不假。不知殿下可否让我见那人一面?或许能有办法彻底根除了寒毒也说不定呢?”  裴叙问道:“谷主可有十足的把握?”  “就算无法根除,至少也能再将寒毒多压制几年的时间。具体情况,需要等老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做出判断来。”  裴叙敛眸沉思。  百药谷主又道:“这个冬天是殿下最危险的时候。老夫将会每三日到定王府上,为殿下诊治。至少可以保证在霜降以前,殿下能够无碍。之后,老夫也将尽力为之。还望殿下能早日做出决断。”  裴叙抬起了头,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谷主。”  中午,裴叙陪太后用完了午膳后,回到了王府。  百药谷主是他师父玄机道人的挚友,其几十年间所救患者数不胜数,徒子徒孙遍布天下,是个享有盛誉的神医。  他医术之高明,裴叙是绝对相信的。  对方一把脉,就能判断出有人用内力为他温养过身体,这便可见一斑。  事情出现了转机,关口就在段宁沉身上。  裴叙心情颇是复杂。  段宁沉那边现在在忙他自己的事,裴叙自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让他放下手头的事务,来为自己看病——尽管段宁沉大抵更愿意为他。  他多少在段宁沉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逍遥自在,不羁肆意。主观上,他不愿意看到段宁沉变成心机深沉之人。  但,也正如段宁沉所说,这是必然的改变,这亦是段宁沉自己希望发生的改变。  裴叙没有立场去阻止,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去干涉别人的决定,所做的也唯有尊重对方的决定,选择给出引导,指出一条路。  他知道,自己为段宁沉频频心软,做出感性的事,是因为自己喜欢上段宁沉了。  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耐不住一人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送给你,甚至还懂得你埋在心底的心事。  更何况,裴叙也自认算不上什么铁石心肠。  过去的遭遇,以及身体的现状,亦叫他不敢去爱上某个人,与人相爱。  可现在,百药谷主说,寒毒有机会被根除。  这么多年被寒毒所折磨,他不敢轻易地寄托了希望。  在得到确切的判断前,他也不打算将实情告诉段宁沉,恐怕对方压力沉重,亦或者治疗无果后,将一切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裴叙轻叹了一声,又忆起了马车中,最后离别之时对方握着他的手,双眼晶灿地说十一月前要来京城找他的情景。  那时,他心里下定决心,看望完太后后,便离京。以为那时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因此,他看段宁沉,看得格外仔细。  段宁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来,笑得格外傻气,像是偷吃到糖似的,喜滋滋地说道:“小叙是不是不舍得和我分开?”  他道:“没有。”  “明明就是有!你的眼睛都黏在我身上啦!”段宁沉言辞凿凿,脑袋还不停往他肩窝蹭,依依不舍地道,“我也舍不得小叙。小叙就让我和你一起去京城吧!”  他蹙眉道:“不行。”  “那,那小叙可得等我十月去找你!届时,我就掌了整个轻岳教,谁要是敢欺负小叙,我就领着我教的两大护法四大堂主与十大高手去堵他,不把他揍得向小叙跪地求饶,我就不姓段!”  纵然知道段宁沉多半是过嘴瘾,裴叙还是禁不住皱起了眉,忍不住说道:“不可。”约莫是心中还是觉得段宁沉真干得出来这种事来。  “好嘛好嘛,那我就小叙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意识回拢,现在看来,那倒也不是他也段宁沉的最后一面。既然如此,便等段宁沉处理完事情后来,让百药谷主细细研究一下段宁沉对寒毒的影响。  若不能解决,那他再另想办法应付段宁沉就是。  若是能够解决……  裴叙的手指收紧,攥紧了椅把,深吸了一口气。第九十五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裴叙都在忙公事。  元国公谋逆一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此事是由裴叙麾下所属的官员全权负责。  雍王那边,在审判结果下来后,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当初证人被害,嫌疑人已被缉拿,对方是一个普通的茶馆老板。刑具刚一上,他便吓得屁滚尿流,当即招了供,说是一蒙面人给了药,要他这么干的。  问体型身高,他说得颇是含糊,再继续问,他就一问三不知,于是线索又断了。  随着酷热的降下,秋天的到来,天气逐渐转凉,即便有每日的药膳不断,以及百药谷主的诊治,裴叙还是生了几场小病。  期间,他遭到了几次刺杀,是缺月楼的人。  缺月楼现如今在江湖可谓是人人喊打。当时,荀葭等人当街斗殴,被官府关了几日,一被放出,就早有埋伏的人上前袭击,要他交出颂道玄录来。  荀葭狼狈逃窜。  与此同时,缺月楼各地的势力都遭到了重创,甚至大本营都几番被闯入。  当初,江湖上传“武林盟有颂道玄录”时,他们的人也曾袭击武林盟,尝试闯进武林盟,这下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至于天煞宫,宫主被擒,他们直接被官府抄了家,财产全都充了公。  三个强盛的邪道势力,其中两个都被挫了锐气,很多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轻岳教上。  轻岳教却是一反常态,竟安安分分,没有搞事。  武林盟的势头可谓是越来越强盛,无人敢试其锋芒。  与此同时,工部新研发出了一种弩箭,计划大批量地制造,需要建造工坊,以及弩箭的材料,因而就需要与民间组织进行合作。  参与竞标的势力数不胜数,却唯独不包括武林盟。  最终,得到与朝廷合作机会的,除了各大商会以外,就只有一个江湖门派:穿云派。  裴叙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穿云派就是批皮的轻岳教。  轻岳教近些年都在干正经生意,如果直接以轻岳教的名头,恐怕压根就没有人愿意与他们合作。是以,前教主就又建立了个穿云派,作为一个壳。  段宁沉在轻岳教那边,夺权十分顺遂,在穿云派拿下“皇商”后,大长老便主动闭关退了,段宁沉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轻岳教第一领导者。  派去协助的聂彬回了蜀州城,并向裴叙传讯,告知了此事。  裴叙预感段宁沉近日大抵是要来了,提前吩咐过王府的护卫统领。  ——但段宁沉并不知道。  以至于,在他接到消息说,有贼子潜入王府,并与暗卫打起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此人就是段宁沉,还以为是刺客。  直到据说此贼子很强大,打晕了许多王府侍卫,身为暗卫统领的贾地亲自前去,这场闹剧才结束。  此时是十月初,裴叙穿上了厚重的衣物,却还是架不住体虚,染上了风寒。  尽管段宁沉与王府的人打了一场,但是一想到即将见裴叙,他便心情激动,恨不得跳着走。  可想到自己的身份,他稳住了。  ——怎么说,他与裴叙也是“准”在一起了,也算是四分之一个王府主人了,当然得保持威严。  好心情,以及撑起来的威严架子终止于进门后,闻到屋内浓郁的药味。  段宁沉大惊失色,冲向坐在桌前的裴叙,“小叙,你病啦?”  裴叙搁置下了笔,说道:“风寒罢了。”  “风寒可不能马虎!得小心注意才是!”段宁沉看他鼻尖微红,旁边又放着只喝了一半的药,桌上堆放着一摞文书,遂虎着脸道,“小叙,你病了。得好好休息!”  “无事,小病。”  段宁沉又缓下了语气,“那咱们至少先把药喝完,再睡个午觉。身体最重要呀!”  裴叙选择对屋内的侍从道:“给他安排一间屋子。”  “小叙!”段宁沉抓住了他的袖子,道,“我可以给你暖床呀!”  “不必。”  段宁沉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算,“我们都有……三个月没有一起睡啦!难道你不怀念和我一起睡的日子?你一个人睡不冷吗?”  “不。”  尽管他在拒绝,段宁沉胡搅蛮缠,故作含羞地嗔道:“我就知道你想和我一起睡!”说罢,他冲侍从道:“不必准备房间了!你们王爷和我一起睡!”  此言一出,侍从们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震惊,不住地偷瞥裴叙黑沉的脸色。  这男人是谁?竟然还这么同王爷说话?!  裴叙蹙眉,“我染了风寒。旁人不宜近我身。”  段宁沉心花怒放,这话的潜台词岂不是如果不染风寒,就同意了与他睡?  “没事的!我身体好!不会有事的!”他挺起了胸膛,使劲地拍了拍,“况且小叙有我照顾,那铁定病好得更快!”  裴叙知他秉性,恐他一直纠缠不休,选择再次转移话题,“天凉,你先去洗洗。”  段宁沉机智地又把话题绕到了开始,“小叙去午睡,我就去洗。”  裴叙按住了额头,“段宁沉……”  “诶,王爷!小的在!”段宁沉凑过去,笑嘻嘻地道。  罢了。  裴叙心叹了一声,说道:“那我就睡一刻钟。”  “一刻钟太短了,一个时辰还差不多!”  裴叙道:“有不少公事要处理,没有时间。”  “那好吧,那就半个时辰!小叙生病了,效率肯定没有平时高,休息一下,养足精神,肯定可以更快的!有句话叫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段宁沉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药碗,一摸是温凉的,忙把它递给了侍从,“你快把它热着。”  “说好了!午睡半个时辰!”  在他期待的目光,以及催促下,裴叙只得起了身,走到了书房的软榻前,脱去了外衣与靴子,躺下了身。  段宁沉心痒痒,想要亲他的脸,但是自己身上脏,就还是没有去亲,说道:“小叙安心睡吧!到了时辰,我就叫你!”  裴叙只得阖上了眼。  段宁沉等他睡了过去后,便跑了出去,清洗身体,并换了一身衣服,神采奕奕地回来,守在了床边。  尽管看裴叙沉沉地睡着,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感到非常心疼,但是段宁沉还是准时唤醒了裴叙。  他总不可能因为自己心疼,就枉顾了裴叙的意愿,破坏了他们俩的约定。  裴叙睁开了眼,眼前是个憨态可掬的木雕老虎,耳边传来段宁沉的声音,“嘿嘿,这个再次送给小叙!小叙这次可得好好收着它,不能又不要它了呀!”第九十六章   裴叙目光刚凝在木雕上,脸颊便被人给啄了一下。  “我现在也算是成功第一步了!嘿嘿嘿,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实现目标了!”段宁沉美滋滋地说道,“届时,小叙就答应了和我在一起,这可不能反悔哦!”  裴叙没有回答他,慢慢地坐起了身,段宁沉怕他着凉,忙不迭地拿起了他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裴叙穿上了衣,拢紧了衣襟,垂眸说道:“段宁沉。”  “恩恩,在在在,怎么了?”  裴叙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眸光微闪,而后淡道:“你晚上想吃什么,就同厨房说。他们好提早准备。”  段宁沉心花怒放,嘿嘿笑道:“不必麻烦了!我和小叙吃一样的就好!小叙真贴心!”  裴叙没有再说什么,挪到了软榻边,穿上了靴子,又走到了书桌前。  段宁沉丝毫不将自己当作王府的外人,便冲着旁边的侍从道:“把热着的药拿来。”  侍从:“……”目睹了这陌生男人和自家王爷的相处,他怎么也不敢怠慢了对方,赶忙去将药给取了来。  然后,他们便敬畏地看着那陌生男人劝起了王爷喝药。  通常裴叙喝药都很爽快,主要是从小到大习惯了。但有时他没心情时,喝一半剩一半,亦或者干脆不喝,倒也没有人敢劝他喝完。  而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在男人的劝说下,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碗,把剩下的药喝尽了  尽管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淡,但意外地没有了平日冷肃摄人的气场,反而是出奇的平和。  裴叙主要是不想听段宁沉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劝完药,段宁沉将木雕老虎摆放在了他的桌案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棒很棒!真好看!”  裴叙无视了他,拿起了笔,重新处理公务。  “那啥……小叙,我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段宁沉拖椅子到了他的身旁,说道,“据说荀葭与一神秘人开了赌局,荀葭输了就帮神秘人杀你,神秘人输了就给荀葭一颗能起死回生的仙丹。后来荀葭输了,可是神秘人还是答应如果他能杀了你,就给他药。”  “现在缺月楼陷入窘境,似乎是将希望寄托在了那神秘人身上,好像是打算狗急跳墙!所以我赶紧处理完我那边的事,就赶紧过来找你了!说起来……那天他们开赌局的时候,李叶舟一直在门口偷听。他还说与我们没关系。赌局的事,他有同你说吗?”  听到“李叶舟”三字,裴叙的笔尖一顿,他淡道:“此事,我知道。”  “之前我找荀葭合作时,就试探出他似乎是想要对你动手……但是没想到和那赌局有关。”段宁沉一边说着,一边偷瞥裴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那神秘人的身份据说是……”  “雍王的人?”  “啊,是的。”段宁沉挠了挠脑袋。  他也酝出当初他们路上遇到雍王,怕也不是偶然。对方恐怕就是冲着裴叙去的。  皇室复杂,段宁沉不知道他对雍王这个兄长是个什么态度,但是亲兄想杀自己这种事,段宁沉想想都觉得为裴叙难过。  他又想起了当初误以为“裴叙是被亲兄长卖入青楼”的事,那时他问裴叙是否与兄弟关系不好,裴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恐怕也不假。  但好在裴叙地位尊崇,也并非任人摆弄支配的小可怜。  可段宁沉还是挺为裴叙难过的。  他是孤儿,几个月的时候就被前任教主捡回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兄弟姐妹,从不知血脉羁绊为何物。不过,他从小到大都受全教的宠爱,他也从未因被遗弃的事而伤怀,只小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入翩翩,若是有个与他容貌相近的兄弟那该多有趣。  可事实上,有兄弟姐妹,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生在皇家。  “此事我会处理。”裴叙顿了一下,又道,“劳你费心了。”  段宁沉眨了眨眼睛,然后道:“哎哟!小叙这么见外做什么?咱们哪儿跟哪儿啊?都是准情侣的关系了!”  裴叙:“……段宁沉,我没有答应你。”  “不就是比武林盟强吗?”段宁沉傲然道,“不出两年,我保准让我们轻岳教发展到那地步!所以说,这是迟早的事情!关键是小叙可不许反悔!你若反悔我就……”  他一时间卡了壳,思考了一会儿,才气势汹汹地接了上去,“你若反悔,我就不停亲你,亲到你不反悔为止!”  裴叙:“……”  侍从:“……”真是可怕的威胁呢!  “正事说完了,那我就不打扰小叙处理公事了!”段宁沉很识趣,知道裴叙处理的有些怕是朝廷机密,他在这里可能会让裴叙没法好好办事,他道,“我想在小叙的王府看看,可以吗?”  “可以。”  段宁沉于是蹦跶出去了。  睡了半个时辰,裴叙的精神的确要好上一些,处理公务起来也比之前快了一些。批了几本文书后,他想起了某件事,抬起了头,对侍从道:“叫厨房之后都多备几道肉食。”  “是,王爷。”  侍从轻手轻脚地出门了,心道,王爷病后胃口不好,吃得都很清淡,现在备肉食,是为了那个男人吧?!  ——没想到,自家王爷这朵高岭之花,居然被个男人给摘去了!  裴叙在晚膳前处理完了一天的事务。  晚膳时,段宁沉浑然不知桌上的荤菜都是为他加的,他一直在给裴叙夹肉,振振有辞说裴叙又瘦了,需要多吃肉。  段宁沉用不惯热水洗澡,是因为他本就精力充沛,阳气旺盛,用热水洗后,他就越发燥热,甚至想要再耍几套武,跑个几圈——然后出了汗,澡又白洗了。  但是是裴叙专门叫人给他准备的热水,他也不好驳了裴叙的好意,只得进房洗了。  洗完后,他浑身热气腾腾地跑到了裴叙的卧房,进了被窝,抱住了香喷喷的美人。  然后,热水洗澡的后遗症便来了。  美人沐浴后身上的香气越甚,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手下的肌肤柔软又冰凉。  段宁沉难耐地动了动身体。  裴叙仍没有答应要和他一起睡,但是耐不住段宁沉一直纠缠,还装可怜说他们已经好久没见了,他只得松了口,说仅今晚。  他阖上了眼,感觉到男人又贴得他近了一些,对方的身躯犹如火炉,炙烤着他。  “小叙。”段宁沉别扭地夹住了双腿,企图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兄弟安静下来,然而在血管内飞快流动的热血的作用下,他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初他们二人那啥时的场景。  他暗搓搓地摸了摸裴叙纤细的腰肢,悄声道:“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小叙对于……那天我们行的床事有什么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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