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迦似也察觉些许端倪,诧异地转过身来,抬起脸望向赫连归雁。有那么一瞬,他神情不再疏离,变得热切起来。 如果赫连归雁真有一丝真心,他大约都会如飞蛾扑火般扑上去,暖一暖早已凝起冰碴的心。 赫连归雁与他勾唇,再度吻上去:“夜还很长,及时行乐。” 次迦昏昏沉沉,不知究竟是什么让他迷醉,也许是方才那一盏葡萄美酒,也许是情丿欲所致,也许是终归求到一丝真心。 至此以后,次迦每日小心翼翼照看着那一对雏鹰,有些时候还会直勾勾瞧着,直到出神。好似透过它们,他能瞧见更多的东西,那么虚无缥缈,却又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只可惜,好梦易碎。在他瞧见萧玉山时,便明白了赫连归雁之心。 一切都是泡影,纵使斑斓剔透,却免不了破散收场。在望月边城初见时,次迦就猜想,赫连归雁的确凝望着他,但又好似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十分荒诞,一个辗转于数任主人之手的佞幸脔宠,竟也妄图能得到一丝真心。 有些人生而卑贱,注定在泥塘中挣扎求生,譬如次迦。但有些人截然不同,本就不该沦陷在辉月行宫。 次迦决心帮一回那名关内男人,半是出于私心,半是为报复赫连归雁。 次迦在想,如若自己出生高贵,是不是会同萧玉山一般倨傲而出众?相貌相似乃是缘分,他希望萧玉山能挣扎出去,远离这荒诞无比的闹剧。 在萧玉山逃离辉月行宫翌日,赫连归雁便已发觉,怒不可遏,命人捉了次迦来盘问。 次迦跪在地上,淡然得很,既不辩解,也不哀求。 赫连归雁坐在他跟前,冷眼睥着他:“谁给你的胆子?” “殿下应晓得,萧公子那种人,与我等佞幸之流不同。”次迦仿佛并未察觉赫连归雁怒意,淡然说道,“辉月行宫困不住他。” “困不困得住,哪容得你来置喙?”赫连归雁起身,走中把玩玉雕摆件,缓缓走到次迦跟前,“你是什么东西?” 次迦听得此话,只略略皱了皱眉,坦然答道:“小人什么也不是。” 这么冷冷淡淡一句话传入耳中,赫连归雁当真是怒发冲冠,拽住次迦长发,迫他抬起脸来:“贱人。” 次迦望着他,碧蓝眼眸中毫无波澜,恍如一片死水。 赫连归雁想着,哪怕他露出一丝半点羞愤之色也好。只可惜,次迦便这么疏离而淡然地接受了,不反驳,不抗争。 但这又并非逆来顺受,赫连归雁最厌恶他这幅模样不过,眼下尤甚。 求一对雏鹰是为何?难道不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翱翔于天上吗?可是,又为何将自己当做一件死物,任人欺侮摆弄? 其实,如果他真心实意地顺从,赫连归雁不介意给他一次机会,助他展翅高飞,扶摇而上。 赫连归雁也不明白,他对次迦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愫,若说单单只为寻个替代品,也不尽然。但若说心怀情意……笑话,他又怎会对这种腌臜不堪之人动情? 赫连归雁摇着头嗤笑出声,放开次迦,负手转身而去:“你这么做,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怕。”次迦跪在地上,凝望着赫连归雁的背影,幽幽说道,“可是殿下,我早已死了啊——” 在很久以前,他沦为脔宠的时候,就已心如死灰。 “那辉月行宫又是什么?”赫连归雁猝然驻足,俨然怒极,回身望向他,“你的墓室棺椁?” 次迦回望过去,毫无惧色,堪称“诚恳”地纠正道:“是炼狱。” “你!”赫连归雁反手一掷,便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玉石雕件扔出去,正好砸在次迦额角。 一时间,血流如注,顺着苍白面颊滴落,在次迦掌心汇集成一汪水塘。 次迦却似毫不知痛觉,还能稳稳当当接住玉雕,垂眼细瞧。 纵使玉雕之上已染了点滴血迹,他也能看出,这是萧玉山的面貌。他这才察觉到痛楚,却并非额头上那处,而是心头。 赫连归雁蹙眉,蓦然喝问四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他去医治?” 护卫本以为,赫连王子今日定要夺去此人性命,谁知到头来,还是下不得杀手。 顿时,宫室之内忙乱起来,有人送次迦离去,有人进来擦去地上血迹,还有人奔走着去寻大夫。 赫连归雁捡起地上玉雕,拇指抹去血迹,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算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自此以后,次迦一病不起,调理了许多时日,才能勉强下地。 === 大漠黄沙万里,连风都分外灼热,吹拂在人身上,恍如被一层棉被裹挟着,实在不爽利。 赫连归雁自望月边城归来,很是不悦,有脔宠上前献殷勤,都碰了好一鼻子灰。 赫连归雁走在前头,将罩衫衣袍摘了,顺手撇给随从,方走三五步,蓦然驻足:“次迦人在何处?” “次迦病了许久,许是在后面小憩,殿下若是想传他,这便命人带过来。” 赫连归雁点头:“也好。” 谁知仆从尚未远去,赫连归雁又将人唤住,思忖片刻,才说道:“罢了,不必传唤,任他去吧。” “是。” 此时此刻,次迦并不在房中,而是去了后园。他寻一处树荫坐下,看着一对雏鹰兀自出神。
不同于刚被送来之时,这对雏鹰羽翼已生得丰满,如若破开樊笼,必能翱翔于天际。 次迦思忖良久,起身上前,卸去雏鹰脚上枷锁。只听闻一声长鸣,一对鸟儿展翅高飞,只在天上稍作盘桓,便飞得无影无踪。 赫连归雁恰巧瞧见此情此景,冷声问他:“你在做什么?” “小人瞧着雏鹰已厌倦此处,故而开笼放鸟。”次迦将此话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并不知晓,此举已冒犯了赫连归雁。 “厌倦?”赫连归雁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快步走上前去,逼视着次迦,“养在樊笼中的畜生,也敢说厌倦。” 次迦躬身一拜,转身而去:“殿下说的极是。” “次迦!”赫连归雁总能被他这漠然疏离之状惹怒,手中一发力,便将人拽回来,“是不是我饶你不死,你就自鸣得意起来?” 次迦启唇,只说了一个字:“是。” 至于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次迦望着赫连归雁,蓝眸之中,如月夜湖面般泛起微光:“小人仗着自己与那位萧公子有几分相似,自鸣得意也在情理之中。” 赫连归雁将人圈入怀里,故意在他耳畔轻笑,好似极为不屑:“你妒忌他吗?” 次迦并没有挣扎,温顺得好似一直倦懒的猫:“我艳羡他。” “只要你顺从,我能给你一切。”赫连归雁将下颔抵在他肩头,诱哄时语调教人如沐春风。 次迦摇摇头,言辞语气都堪称诚恳:“我想要的,殿下给不了。” 赫连归雁眉头一锁,声音冷了三分:“你倒是说说看。” 次迦沉默良久,垂眼望向赫连归雁揽在他腰间的手,声音越来越低:“真心……” “殿下可有真心?”说到最后,一切言辞都似喃喃呓语,次迦轻叹,“求而不得,人世大悲。” 曾几何时,他与赫连归雁说过此话。 赫连归雁也是到如今才晓得,原来那一日他说出此话,不是为顶撞,而是自嘲。 “你想要真心?”这一回,赫连归雁并不曾冷言相讥,亦不曾发怒,在他耳畔轻叹,“太难得了——” 这一声轻叹中,次迦心思飘忽远了,仿佛随着大漠的晚风去往天涯。 “既然如此……” 晚风呼啸而过,卷走次迦心头最后一丝温热,心头空茫茫地发痛,恍如一场噩梦初醒。 既然如此,便做个了断吧。 === 大火焚毁天万物,爬上次迦面庞时,次迦却在轻笑。 是什么令他如此快活? 此前,赫连归雁想要拽他离去,却被决然挣脱。而现在,火海已将人包围,再无法救出人来。 赫连归雁也被火舌舔舐着,性命将休时,他将储栖云也拽入火场,只求同归于尽。 尔后,天地一片黑暗。 赫连归雁再度醒来时,漠北已经不是赫连氏的天下,父王已死,伏都掌权,萧玉山归去将阳城,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大火给他留下满身伤痕,却并没有夺去性命,死士护送赫连王子远去大漠,奔赴沙海中的叶婪城。 叶婪城乃是漠北赫连氏另一个据点,也是暗中囤兵之处,还另有死士数百人。 人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赫连氏为脱离大燕掌控,两代族人暗中擘画,才有如今势力,又岂会就此灭族。 赫连归雁抵达叶婪城,才与死士问道:“我重伤未醒之时,言华如何了?” 死士回答:“言华殿下被望月边城带回去,至今生死未卜。” 赫连归雁沉吟半晌,似已疲累,合眼休憩。 叶婪城少将听闻漠北变故,赫连王子重伤,甲胄未卸,便跪于病榻前:“叶婪城众将士,定誓死效忠赫连氏。” 赫连归雁聊起眼帘,垂眸望向他,纵使重伤未愈,琥珀珠子似的眼中,也有锋芒渐显——如今这局面,是结束也是开始。 只要性命尚存,结局就没有定数。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偏心赫连归雁。。。真的。。。
第62章 番外三、储栖云与萧玉山幼年初遇 瑟瑟秋风忽至, 东离山间银杏又金黄。山路间,犹如落过一场黄金雨,蜿蜒着通往虚鹤观。 山路边, 灰袍小道童举着比自己还高许多的竹竿打起银杏果来,枝叶上的晨露溅落,打湿了他的新道袍。十岁的男娃娃全不在意, 用衣摆兜好沾了湿泥的银杏果, 一路小跑回道观。 “栖云, 你又逃早课?” 糟糕, 竟然与赵师兄狭路相逢。 眼见兜着的银杏果藏也藏不住,男娃娃立刻扯出一张笑脸迎上去:“师兄莫怪罪,小师弟我这是为孝敬师傅。” 储栖云是苍阳道人关门弟子,年纪最小, 格外受人爱护。他此时正值孩童心性的年纪, 顽皮无比,偏又生得眉目清俊, 机灵可爱,像个玉琢的小娃娃,教人怎样都舍不得重罚。 赵师兄故作严厉,瞪了他半晌,最终偃旗息鼓:“还不快回去诵经?” 储栖云笑得,这回算是又躲过一劫, 内心雀跃无比,脸上却还装作知错之状, 三步并五步跑回山上去了。 虚鹤观今日似与往常有所不同, 储栖云将银杏果藏在衣兜里头,躲在石柱后面, 瞧着师傅及一众师兄站在山门前,似在恭迎某位达官贵人。 那人派头十足,上山之时,身后跟了百十人,有宫奴也有护卫,想来身份不凡。只是这等身份来头的人,竟亲自抱了一名孩童在手中,一路疾步上山,走向虚鹤观内。 储栖云躲在远处,踮起脚来张望,只可惜实在隔得太远了些,实在瞧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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