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天底下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有其苦衷。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寂静无声,樱樱今日受了惊吓,兵荒马乱地闹一通,早就筋疲力尽,此时一人躺在床上,逐渐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她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想起从前在画舫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十几个半大姑娘挤在船舱底,连手脚都舒展不开,永远半饥不饱,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一会儿又是柔姐姐眉间的浓浓郁色,左右为难,未出嫁时本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出嫁后竟被人如此作践。 她心底实在难受,在梦中都咬着唇不知不觉掉起眼泪来。 陆云渡端着药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一阵幽幽呜咽之声。 他快步行至床边,见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褥深处,青丝散乱覆在面上,被泪水打湿淋成一片。她指尖攥住背角,连在梦中都紧紧皱着眉,把原本嫣红唇瓣咬得尽失血色。 “樱樱。”她怕是魇着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发起热来了。 然而她还是在梦魇中,喉咙中呜呜咽咽。他即使耳力过人,也辨认不出那些极为模糊的字眼,只能伸手将人抱在怀中,掐住她的人中,“樱樱,醒醒。” 樱樱在梦里被掐得生疼,还以为是鸨母又在掐她,忍不住抬手反抗,手却被人握住,脸上被人拍了两下,她终于睁开眼。 入眼却是去而复返的世子爷。 不是动辄打骂她的鸨母,不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的男人,是陆云渡。 她从未觉得陆三郎的冷脸这样亲切近人过。 陆云渡正想问她为何梦魇,却见她睁眼瞧着自己,突然眼底涌起一阵水雾,接着晶莹泪珠就顺着雪腮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难道是把她掐得太痛了?世子爷撒了手,果然见到她人中处一道月牙形的甲痕,连带着那一片都红红的。 他心底难得有点愧疚,复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醇温柔,“别哭了,先喝药。” 樱樱仿佛只受惊炸毛的猫儿,渐渐被他抚顺了毛,一见那碗黑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哥哥,我想吃冰糖莲子。” 方才她在梦中,梦到柔姐姐给她端来一碗冰糖莲子来。她以前眼馋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这样的甜品,谁料她正要接过,却被痛醒了。 幼时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就想吃冰糖莲子。 这时节哪有莲子可吃?何况她现在正发热,不能吃性寒的东西,他只端起那碗汤药送到她嘴边,“先喝药。” 不料她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连鼻尖都红了,仗着陆三郎难得的温柔索性撒起泼来,“我就要吃冰糖莲子!我就要我就要!” 陆云渡坐在床边,看她整个人裹着被子滚到床榻角落里,那微微隆起仿佛一个小山丘。 她裹着他的被子,在他床上打滚…… 樱樱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是世子爷不吃她这一套拂袖而去了,然而小心翼翼扭头过来看一眼,却见世子爷还好端端地坐在床榻边,脸上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对上她略带试探之意的眼神,世子爷好心解释道:“让侍女去做了。” 说罢,他拍拍自己的腿,自然而然道:“过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樱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仿佛后知后觉此处是陆三郎的卧房,身下睡的是陆三郎惯常睡的床褥,面上热度开始上升。 然而世子爷此时却极有耐心,又叫她一声,“樱樱,过来。” 往常他叫她,老是狭促地唤她为“妹妹”,看似亲近,实则嘲笑的成分居多。 然而此时他这样低声温柔地叫她……樱樱犹豫半刻时间,终于磨磨蹭蹭地向他靠拢。 世子爷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 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四目相对,被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沉盯着,樱樱这下子不用人劝,连忙低头捧起药碗,将温热汤药一股脑送入口中。 世子爷取蜜饯的动作竟都慢了一步……见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微微失笑,把盐渍话梅扔回玉盘中。 吃过侍女送来的冰糖莲子后,樱樱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渐渐又犯起困来,直接埋首在陆云渡怀中。 直到他手都酸得近乎失去知觉,他才将已经安定入睡的人放回被褥之中。 只是她在梦里还不肯老实,偏要大剌剌地伸出一只玉足,雪白肤色衬在那深色罩面上,更显得那点红色丹蔻触目惊心。 他目光幽深,看了许久,却蓦地发现那脚腕上有两道抓痕。 半寸长短,微微红肿。必定是方才落水时,徐如明那厮动的手脚。 世子爷面色平淡,眼底却隐有戾气。他转身去箱箧中寻来自己惯常用的上药,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一只小脚,作势要替她上药。 然而她睡梦中仿佛受惊,小脚往里缩了缩,陆云渡稍稍用力便将它制住。 看着还不如自己巴掌大小的玉足,脚趾排列整齐,小巧可爱,微微泛粉,世子爷难得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不舒服地发出一声嘤咛,他才反应过来,胡乱把药膏涂抹上。
樱樱在睡梦中,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捏自己的脚。 起初那力道有些大,捏得她又酸又痛。许是她挣扎几下,叫那人收敛了力气,又成了挠她的脚心。 只是她睡熟了实在睁不开眼,只在被褥里胡乱踢了几脚,那恼人的感觉总算消失。 作者有话说: 甜吧?
第42章 另一侧的青竹苑中却没有这样静谧。 宋芷柔斜签着在榻床坐下, 手中执一方丝帕不断拭泪,她哭了整整一夜,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断从眼眶中滚落。 她的贴身侍女看了也是心疼,知道自家主子是为连累了表姑娘自责,把害得表姑娘跌入湖水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任凭她怎么劝,芷柔还是低泣不止,连带着单薄的双肩都微微颤动, 我见犹怜。 正当主仆俩相对而泣时,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柔妹妹”。 宋芷柔吓得双肩一颤,连忙用丝帕胡乱擦了几把脸, 稍微整理一番仪容,才迅速上前去迎接。 打开门, 廊庑下站着的果然是一身雪青长袍的陆闻君。 陆闻君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红肿的双眼,只克制守礼地把目光落到别处, “妹妹可好些了?这时节寒气重, 当心着凉。” 一听到他如同从前那般唤自己为“妹妹”, 宋芷柔没能忍住,两道清泪立马挂了下来。 从前做姑娘时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他们此时只相对无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滔滔长河。 见她落泪, 陆闻君无法再无动于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妹妹这是怎的了?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便是。” 她下意识就想摇头, 把那些话都憋会肚子里, 可一想起落水的樱樱, 虽有三郎看着必定出不了差错,她却还是放心不下。 正想开口问问樱樱可还好,陆闻君身边的小厮却匆匆跑来,一脸焦急道:“郎君姑娘,不好了!老夫人把三郎叫去,要动用家法了!” 两人同时一愣,忙道:“怎么回事,三郎怎会被动家法,快些清楚说来!” 那小厮却苦着脸道:“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三郎晨间出了趟门,回来就被老夫人派人来叫去了!” 陆家家规严明,家法更是严苛,一旦动用,就算陆三郎常年习武身子强健,也是伤筋动骨。 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一向宠爱孙子的老太太这样大发雷霆,竟到了动用家法的地步?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不再多问,连忙往上房赶去。 * 陆家上房中,世子爷正站在庭院之中。面对着敬爱的祖母,他收敛了往日冷漠的神色,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被侍女搀扶着从房中走出来,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一个孙儿,陆老夫人却是一声长叹。 三孙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高气傲。这样的脾性虽有出身和自身实力做依仗,但年轻人难免要吃亏,今早竟还打上门去,把徐家闹得人仰马翻,这哪里像话? 若不是她接到消息,赶紧让人把孙子给劝回来,许家老二还能不能活都是回事呢。 挥手示意让侍女退到一旁,老夫人自己杵了拐杖出来,面上隐有怒色:“看你干的好事,人徐家老二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官职是你说褫夺就褫夺的么!” 陆云渡站在廊下,心平气和地接受祖母的训斥,他虽未出声反驳,心底却不以为然。 一个腌臜杂碎,要不是那人竟敢对樱樱不轨,他亲自动手都嫌脏。 陆老夫人活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孙儿的不服气。 沉香木拐杖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地面上顿了顿,发出沉重声响,半晌时间后,老夫人才皱着眉道:“可是你大哥让你去的?” 陆云渡这才开口:“不是。” 他虽否认,老太太却不完全相信。以定远侯府世子的身份,三孙子想收拾徐家老二他爹都不费吹灰之力,徐家老二只一个小小中书舍人,他何必亲自找上门去。 必定是大郎不方面出面,他这个做弟弟的才去的,不然以他的脾气,他哪肯多事。 陆云渡只抬头望着石阶上的老夫人,“祖母何不做主,让柔姐姐和那人和离?” 老太太一听这话,脸色再沉三分,“夫妻之间的事,何用你去掺和?” “难道柔姐儿就不是祖母的外孙女?难道祖母眼睁睁看着那腌臜东西欺负咱们府上的姑娘?” 拐杖又在地面上沉沉一顿,“那是她爹娘给她定下的婚事,我哪能管得了这许多?” 徐家老爷子当年是宋老爷的部下,曾在战场上救了宋老爷一命,两家这才结下婚约。 虽然柔姐儿她爹娘是自己的后辈,虽然柔姐儿从小养在自己膝下,可陆老夫人自问不能违背黄泉下她爹娘的意思,毁了这桩婚事。 这时代说着女子不如前朝般受男子压迫,可到底女子还是受到诸多限制。和离后的女人,哪是容易过活的? 他面色微沉,知道祖母这条道是行不通的,终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先斩后奏也罢,自作主张也罢,他们陆家的姑娘就没有平白无故被旁人磋磨的道理。 然而老夫人见到他手中薄薄一纸和离书,这月余来在徐家受的气、为小辈操心的烦恼统统发作,她实在是气孙子竟敢这样恣意妄为,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陆云渡立马跪下,低头道:“正是敬着祖母,孙子才如此行事,请祖母责罚。” “好、好、好!”一向慈眉善目的陆老夫人竟被他气得连说三个“好”字,她手里转动的佛珠一刻也不停,“我今日便替你老子教训你!把家法给我搬上来!” 老夫人发怒要处置世子爷,底下人竟无半个敢上前来劝阻的,只好赶紧派人去悄悄的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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