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想,在皇帝眼里,恐怕这辈子都注定把哀家视为不称职的母亲了。这也难怪,毕竟哀家在你最盼望母爱呵护的年纪,没有尽到抚养之责。”丁姬悲喜参半地感叹道,“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哀家身为人母,此生便是没有能力许你想要的,也断不会夺走你所珍视的。皇帝慧眼识人,你的选择,想必不会有错,哀家相信自己生的儿子有这个判断力。哀家发自内心地乐见于你的幸福,唯这一点,你不要怀疑哀家的真心......” “母后舐犊情深,儿子自然感受得到。”听罢丁姬一片肺腑之言,刘欣甚为动容,忙移步塌旁,在生母跟前坐下,深情地紧握对方的手道,“儿子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幸福,惟愿母亲长命百岁,亲眼看着儿子得偿夙愿,为儿子不虚此生做个见证......” “生死有命,岂是强求便能恣意左右的?”丁姬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朝杵在一旁的董贤招招手道,“驸马都尉,你且过来,离哀家近些......” 董贤听从召唤,慢慢靠近丁姬,止步于卧榻之前。 “皇帝,你往旁边挪挪身子,留点坐的地方给驸马都尉。”丁姬见董贤拘谨,更显慈爱。 刘欣抬身移至塌尾,腾出原来的位置,把董贤拉过来坐下。 前边对着帝太后,旁边挨着皇帝,有幸和这对悲情母子共处一塌,感觉就像是在做梦。 “从今往后,哀家便把皇帝交到你的手里了,你降得住他,又最是替他着想,有你在他身边守候帮衬,对他来说是再好没有的幸事。”丁姬抓住董贤的手,语重心长地托付道。 “太后言重了,微臣哪里有太后说的那般神通广大。”董贤谦逊道,“恕微臣无礼,微臣早将皇上视作毕生至爱,为了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微臣此生定当誓死追随,请太后放心。” “有驸马都尉这句话,哀家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丁姬心中快慰,冁然而笑。 中安殿内满室生春,殿外霁风朗日。 是日午后。长乐宫,永信殿。 帝太太后傅瑶正在殿内欣赏花房匠人新献上的一盆大株重瓣紫菊,身旁伺候的琉璃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进来,走到主子跟前,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真没料到中安宫午前上演了如此有趣的一幕,看来驸马都尉的魅力真是不容小觑啊,先是勾了皇帝魂魄不说,如今又博了帝太后的宠爱!”傅瑶用指尖揉了揉紫红色的花瓣道,“帝太后和皇后打的这个赌,倒是丁姬这个生母占尽了便宜,想必一定在皇帝面前演够了慈母形象吧。” “算起来,这个让帝太后在儿子跟前长脸的机会,还是太后您亲赐给她的呐......”琉璃道。 “哀家无心之间插在地上的柳枝,谁曾想竟成了气候?”傅瑶轻笑道,“哀家这个做祖母的,到底比不上人家当娘的人。” “太后一箭双雕的好计策,若不是让驸马都尉给过早识破,想必遭殃的便不光是中山国那位了......”琉璃心有不甘地嗟叹着,摩挲了摩挲自己左手背上因不小心沾染上毒物所留下的紫绿色伤痕道,“别的暂且不提,单雷公藤一样,前前后后便费了无数周折,好容易才寻得的,就连奴婢手背,也不慎被藤毒烧伤,结果没使两日就被驸马都尉撞破了九层莲台水晶灯的机关,奴婢觉得实在可惜。”
☆、一念仇忾(下)
“冯媛得了西域佛教的宝贝,自己偷着乐便罢了,还敢送到哀家眼前卖弄!”傅瑶敛起笑容,冷冷道,“既然她成心寻死,哀家岂有不成全之理,也好让她领教领教哀家的手段!” “中山国那位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煞费苦心进献宫中的东西,到头来竟会变成自己的催命符。”琉璃洋洋自得地恭维道,“昔日虎圈之辱,太后总算可以解气了......” 话说琉璃所提虎圈之辱,乃是发生在建昭元年(公元前38年)的一段往事。汉元帝刘奭圣驾前往虎圈观赏野兽搏斗,其时冯媛、傅瑶皆为昭仪,与众妃嫔一道在座奉陪天子。不料就在此时,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阑杆欲上殿堂,吓得汉元帝和傅瑶等一干妃嫔都吓得惊慌逃命,唯有冯媛不顾自身安危,挺身向前挡住熊的进路。左右侍从备受鼓舞,这才趁熊迟疑之际大胆上前将其杀了。事后,汉元帝问冯媛道:“猛兽袭来,人人恐惧,爱妃为何临危不惧,敢于上前阻挡?”冯媛应道:“臣妾听闻,猛兽凶性发作时,只要抓住一个猎物,便会暂时停止攻击。臣妾唯恐这只熊直扑陛下宝座,故以身阻挡。”汉元帝闻言感激惊叹,对冯媛倍加敬重,而之前落荒而逃的傅瑶等人都深为惭愧,自此深怨冯媛。 “哀家知道冯媛不会轻易赴死,便让中谒者令史立问她一句:‘当初熊跑到殿上的时候您多么勇敢啊,现在怎么害怕了?’就是让她明白,审案的官吏既拿前朝宫中旧事说事儿,便是摆明了要陷害她,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只能是徒劳的。”傅瑶修正道,“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哀家决意除掉冯媛,并非因为记恨过去之事发泄私愤,而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着想。刘兴死后,所留幼子刘衎承袭中山王位,又得祖母冯媛精心抚育,难保将来不成大器,与其终日提防,不如及早断其羽翼......” “太后是担忧,倘若日后皇上如先帝般子嗣凋零,便给了对方以可乘之机,难保中山王不被朝廷众臣推举为皇位继承人!”琉璃心悦诚服道,“太后未雨绸缪,奴婢不及万一......” “此番皇后虽然落败,若她就此认赌服输,便还有母凭子贵之日,但愿她能及早看清利弊得失,不要做出因小失大的错误决定才好。哀家看驸马都尉不是咄咄逼人之辈,又是真心实意为皇帝考虑,自然不愿眼见对方后继无人,”傅瑶沉思片刻后道,“驸马都尉那边,哀家也得抓紧做点顺水人情才是。事不宜迟,琉璃啊,你便辛苦跑一趟,去皇帝寝殿传哀家口谕,召驸马都尉即刻前来永信宫叙话。” “奴婢这就去办,太后稍待。”琉璃奉命前往未央宫带董贤来见。 同一时间。未央宫,皇帝寝殿。 永信殿来人到时,刘欣移驾宣室殿与近臣们议论国事未归,寝殿之中只剩董贤一人留守。 琉璃向董贤口授懿旨,言明帝太太后诚心相请之意,然后领着对方前往永信殿觐见。
☆、日月五星
之后不久。长乐宫,永信殿。 董贤礼毕,得帝太太后赐坐。傅瑶命人奉茶,闲话家常般嘘寒问暖起来。 “驸马都尉新婚燕尔,还要日日值守皇帝寝殿,忠君之心,实属难能可贵。”傅瑶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和颜悦色地慰问眼前生得无可挑剔的俊俏小生道,“话说无忧翁主毕竟新妇,缺了少年郎君在侧,难免寂寞,驸马都尉也该时常回府慰藉才好。” “微臣家事,劳太后关怀,不胜感激。”董贤见帝太太后待人慈善,曾为其父董恭自雒阳调任京城御史府担任御史出过力,现在又对自己刚组建不久的小家庭表现出强烈的关注,颇为感念,免不了把她看作真心疼爱孙辈的祖母一般,坦言相告道,“不瞒太后,翁主有孕在身,宜于在府中静养,即便微臣不在身边,府中众人也一样会精心照顾于她的。” “驸马都尉真是好福气啊,娇妻过门,又添子嗣,可谓双喜临门!这样的好消息,你该早些报与哀家知晓,也好让哀家这冷清的永信殿添些喜气才是......”傅瑶言笑晏晏地称赞道。 “没有早来永信殿拜见太后,是微臣的疏失,还望太后恕罪。”董贤起身赔礼道。 “你便坐下说话吧!在哀家面前,不必如此拘礼!”傅瑶摆摆手道,“哀家是皇帝的亲祖母,你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便和哀家的孙子是一样的。哀家知你拘谨,又有皇后这层关系,恐哀家借问候之机怪罪于你,也是人之常情,希望你以后多和皇帝来哀家这里坐坐。” “承蒙太后错爱,微臣敢不从命!”董贤连忙拱手谢恩。 “皇后那边,也盼着驸马都尉多在皇帝跟前圆滑圆滑,他夫妻二人一直这般有名无实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傅瑶接着引入正题道,“小两口的事,哀家是使不上劲了,驸马都尉将心比心,体谅皇后宫中生存艰难,拉她一把,时常规劝皇帝顾念夫妻情分。若是他日皇后有幸怀了龙裔,自有你的功劳,更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太后教训的是,微臣谨记。”董贤暗暗发誓,对于刘欣绵延子嗣之事绝不可一拖再拖,哪怕是捆,也要赶紧把对方送到椒房殿去同皇后圆房。 “你能如此替皇帝着想,哀家甚感欣慰。”傅瑶对董贤的善识大体报以赞许的目光,转而对身边守候的琉璃道,“你去把东西拿出来,让驸马都尉把哀家的心意带给无忧翁主。” 琉璃辗转片刻,手捧锦盒送到董贤跟前,又当面打开盒盖,原来是一柄三镶如意。但见此宝首形如芝,尾部微曲,鎏金长柄上嵌满翡翠、碧玺、珊瑚等名贵宝石,柄身还雕刻有“宜子宜孙”四字,寓意美好,赏心悦目。 “这柄三镶如意,乃是哀家特意选来送与驸马都尉跟翁主的薄礼。翁主既有身孕,见到柄身上‘宜子宜孙’这四个字应景,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傅瑶满眼真情流露般告诉董贤道。 “微臣替翁主谢太后赏赐,来日定携翁主当面叩谢太后垂爱!”董贤接过锦盒,离坐跪拜。俯首之际,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适才琉璃将锦盒奉上时,左手背上那道形如闪电的紫绿色旧伤。伤口呈黄绿色,表明皮肤曾受到毒物腐蚀,然而黄中泛绿,绿中带紫的情形则极为少见,回想起不久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九品莲台水晶灯一案,涉事毒物雷公藤灼烧肌肤造成的损害,恰好可以留下这种罕见的紫绿色伤痕。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退出永信殿后,独行在回未央宫的路上,董贤始终无法释怀。 中安殿内为害帝太后丁姬健康的九品莲台,虽说源自中山太后冯媛进献,但中途经由帝太太后傅瑶转赠,既然如此,就说明永信殿对九品莲台香粉有毒一事并不知情。与此矛盾的是,永信殿内伺候帝太太后近旁的琉璃姑姑,手背竟受了疑似雷公藤腐蚀形成的紫绿色伤痕,留下了徒手接触过毒物的证据,这又作何解释? 莫非在九品莲台动手脚的并非冯媛,而是...... 不会!帝太太后和帝太后是婆媳关系,傅丁两家的联合构成当今天子刘欣的坚强后盾,帝太太后即便与冯媛相难,也断不会拿自己儿媳、皇帝生母的性命开玩笑......再说天下毒物之多,远不止雷公藤一种,或许琉璃手背上的伤事有凑巧,原是自己多心了也未可知。 董贤拿定主意,在获得进一步证据之前,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琉璃手背受伤一事。 是日傍晚,晚膳后。未央宫,清凉殿。 进入七月以来,天气转热,刘欣移居寝殿以北的清凉殿避暑,董贤大多数时候伴驾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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