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季秋恭声应是,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了礼,自去了。 回到外院,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冉季秋便知道冉母定然是吩咐过了。 他顿住脚,回头望了望主院的方向,片刻后,才抬脚往书房走去。 三瑞已在书房里候着了。见今天气渐凉,蚊虫却也不见少,他早早点了熏香,又把纱帘都放下来,免得再有蚊子飞进来。 冉季秋从书架上抽出来《论语集注》,翻了几页,忽然问,“先时让人送来的鱼羹去哪了?” 给他慢慢打着扇的三瑞连忙问,“还在灶上温着,少爷这就要用吗?” 冉季秋“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送去给柳应吧。” 三瑞的扇子慢慢停了,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停了一停,又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少爷,您对柳应可真好。” 冉季秋笑了笑,“去罢,给他说是少爷先时欠他的,现下了账了。”说着,不再理会三瑞,沉下心读书。 一夜无话。 冉季秋醒来时,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既已回来了,就要去书院上学。用过早饭,冉季秋急急忙忙登上马车,赶往书院,一路上还在默默温习先前背熟的书,以免久了忘记。 教导他的李夫子曾经是个举人,对学生要求颇为严厉,做不出来文章就会戒尺伺候,即便如此,也还多得是三四十的老秀才捧着银子送上门,求他指点文章。 冉季秋因有个举人兄长的缘故,颇得李夫子的青眼,他教导起来就格外用心,也格外严厉,若是考校不过关,戒尺打手板都是轻的。 先时能得李夫子允准,抠出来几天假,还是因冉季秋年纪轻轻考中秀才的缘故。 一路到了书院,冉季秋先去见夫子。 李夫子虽然于学业上严苛了些,教导他却从不藏私,是以他侍师也一向恭谨,特特给李夫子带了清风寺的茶——这是寺里僧人们自制,虽然炒制手法略显粗糙,滋味却还不错,因合了药制作,兼有消火祛暑的效用,搭上几样点心就是一份颇合李夫子心意的礼物。 李夫子并不因他备了礼就稍缓颜色,直接让他站着就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冉季秋一一回答上来,李夫子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令人接过学生奉上的礼物。又自四书里摘了几句做题,令他一一破来,“这几道都不难,午时前把功课交来,我再给你讲‘承题’。” 冉季秋自然应是,记下功课回去揣摩。 他已考中秀才,经典都是背熟了的,现下要学的就是八股制艺,文章做得好,才能考中举人。 外面仍在下雨,冉季秋心里惦记功课,不留神脚下一滑,好在后面跟着打伞的柳应及时伸手捞住他的腰,使他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 “……”冉季秋扭头看了柳应一眼,挣脱他的手臂自己站稳了,定了定神才继续往前走。 柳应目光微闪,举着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到得学舍,柳应收起伞,冉季秋垂着眼看着伞尖滴落的雨水,道:“这里有五福伺候,左右无事,你就先回家去吧。” 柳应喉头一动,正要说话,冉季秋又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包松子糖塞进他手里,转身进了学舍。 柳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又低头看看手心里的松子糖,唇角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转头看了看,因为下雨,学舍里众童此刻都挤在隔壁茶室,三三两两地或顽笑、或斗虫、或猜拳搏戏,热闹得紧。 柳应拎着伞过去,也不说话,高大的身躯往座前一立,那原本嗑着瓜子儿与人嘻笑的书童扫他一眼,乖觉地溜到边上去站着。 他便大马金刀地坐下,合上眼假寐,滴着雨水的伞就靠在膝前,手里还握着那包松子糖。 他身量高大,在一众书童中格外显眼,加上面相凶,早有人有一眼没一眼地暗自打量,待进了茶室,众书童们都不自觉敛声噤息,一时居然安静了片刻。 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众人才又开始顽笑打闹起来,只不过动作收敛得多。 等到五福得了空闲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柳应。他走过去,小声问,“柳应,你惹少爷生气了?” 柳应握着松子糖的手微微一紧。他睁开眼来,却没有说话,眉头拧了起来。 五福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啧了一声,“你这狗脾气真是……少爷哪里对你不好了,你竟然还惹他生气?”他说着不免也酸了起来,“有点什么好吃的少爷都想着你,又是送果子又是送鱼羹的,你可知足吧,换了别家主子,哪还由得你耍性子,早让人打一顿赶出去了!” 柳应仍然沉默,过了片刻,方沉沉应了一声。五福见他这样,摇了摇头,不再多管闲事,转身欲走,忽然又听柳应道:“鱼羹我没有吃。” 五福扭头看他。 柳应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焦躁,他抓着松子糖,捏在掌心咯咯响。 五福道:“没吃,就不记少爷的情了?”他问,“柳应,你是这样一个白眼狼么?” 柳应迎着他锐利的视线,眼里渐渐集聚起微小的亮光。 “少爷想要的,就给他么?”他问,“哪怕是错的?” 五福皱着眉头道,“对与不对,你一个做下人的怎么知道?便是不对,也自有老夫人和先生来管教,哪里轮得到你操心。” 柳应便不再说话了。 他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且皮厚肉糙,任是什么时候都不怕做错事,也不怕被人耻笑。 可是少爷不同。 少爷有亲长,也有功名,前程似锦。他的少爷,理当金榜题名,受万人景仰,日后还有娇妻美妾,儿孙绕膝,怎能跟他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不但见不得人,还要被人指指点点,毁损清誉。
第7章 这图?? 下了学,冉季秋看到等在马车前的柳应,到底是没说什么,任他去了。只是之后他对柳应明显生疏了些,柳应本就不多话,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倒是看着他背影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是过了半月。 这日下学,冉季秋怀里抱着几本书,五福要接过来,被他摆手拒绝了。“我拿着就可以,不必你操心。” 柳应耳尖微动,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紧张,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冉季秋正好爬上马车,留给他一个背影,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得一点微红从对方白皙的耳尖蔓延开来。 这是怎么了? 柳应落后一步,眼睛掠过车帘。 冉季秋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晃动,抱着书的手已经汗得有点潮了。 回到家,他一头钻进了书房,整整齐齐地把书叠在案头,想了想,又不放心,抽出来两本放进书架上,用别的书压在上面。 “书房里有我刚刚带回来的书,不要乱动。”临去主院给冉母请安前,他还特意吩咐。 三瑞自然应是。 待冉季秋用过晚饭回来,三瑞欲在一边伺候笔墨,被他赶了出去,“今日要写文章,不用你伺候,免得搅扰了思路。” 三瑞有点委屈。往日少爷写文章都是他伺候的,怎么今天就嫌弃他了?不过他纵有委屈也不敢说,讪讪地出去了。 冉季秋仍不放心,特地去把门栓上。这下子,除非他打开门,谁也进不来了。 院子里的柳应耳朵尖,听到门栓锁上的声音,遥遥往书房看了一眼,继续一板一眼地练拳。 冉季秋的心跳得有点快。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封皮与其他经典没什么两样的案上,正襟危坐。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翻开第一页。目光触及到书页内容时,他的脸皮就像着了火一般,猛地烧了起来。 这是一本“春|宫”画册。 书院的学子们并不是都如冉季秋一般,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些已经成了亲,也有些年纪小点的,家里也给安排了通房丫头,像冉季秋这样,至今尚未近过女色的,差不多是凤毛麟角。 有些胆子大的,背着家里和楚馆逍遥,回来后不免就要向同窗夸耀自己的雄风。还有些买了图册,就在学子们中间传阅,往往引得众人争抢。
一般这时候冉季秋是不去凑这个热闹的,不过他不去凑热闹,热闹却偏要找上他。 一群人原本是在说哪家的姑娘腰肢软,哪家的姑娘屁股大,就有人突然说道,“冉少爷不会到现在还是个童子鸡吧?” 一群人哄的笑了起来。 一个叫万全的人,一边笑一边走过去挨着冉季秋坐下,一只手顺势搂住他肩膀,嘴里不正经地调笑,“来来来,冉老弟,别一心只读你的圣贤书了,大好年华就蹉跎在书院里岂不可惜,怎么样,晚上哥哥带你去开开眼?” 冉季秋皱着眉抖搂开他的手,“不去。” 他拿着书就要走开,哪知万全又贴上来,嘴里道,“哎哟,冉老弟,你这不会是不行吧?来让哥哥给你摸摸——”说着居然真的没皮没脸地伸手过来要摸。 “你干什么!”冉季秋真的生气了,劈手把万全的手打开,横眉怒目。 周围的人见势不对,连忙上来岔开,万全仍然笑,看着冉季秋, 舔了舔嘴唇。 这时候云板一响,夫子来了,众学子一哄而散,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听讲,至于各人心里在想什么,却不知道了。 等到下课,夫子走了后,万全找过来给冉季秋赔不是。 冉季秋平日与他也没有什么龃龉,此时见他诚心来道歉,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万全又偷摸塞给他一本书,说是给他的赔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让他回去好生揣摩研究。 这皮伪装了一下,冉季秋初始不解,待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两个光裸着身体的人,吓得他一把合上案上,动静大得反把别人吓了一跳。 冉季秋面红耳赤,只觉得那本春|宫图册烫手得很。 不过他鬼使神差没有把东西退回给万全,反是悄悄把它夹进了几本正经书中,下了学就悄悄带回了家。 现在,夜深人静之时,冉季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终于可以一窥春|宫真容。 这画本描画得精细,人物形貌栩栩如生,连私|处都勾画得纤毫毕现。 冉季秋面红耳热,目光忍不住游移,但又按捺不住好奇之心。 当初冉母怕他分心,打他读书起,就不许丫鬟伺候,等到年纪稍大,他初开情窦,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就经常放在了柳应身上,是以从未与异性有过任何亲密之举。 但毕竟是慕少艾的年纪,冉季秋身体正常,少年人该有的冲动自然也是有的,虽说他心慕男子,但同窗顽笑时说起男女滋味,莫不是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态,令他偶尔也忍不住想象,那究竟是何等的极乐,否则怎能引得这许多人为之神魂颠倒? 又或者,他鬼使神差把图册夹进一摞经典时突然想到—— 如果真是极乐的事,待他晓得其中滋味后,会不会就弃柳应、转而爱上女子了呢?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