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严没在第一时间找柳煦儿盘话,他环顾四周打量案发现场,然后来到水井往里看。方寺正带着几个下吏也围过来:“井里有尸。” 周遭围观的其他宫女早看到了,全都憷得远远的。只有梅侍官闻声上前瞧一眼,邢严已经命令手下将尸身从井里打捞起来。 那是一具新尸,大约在水里泡了整宿,浮肿的面庞认不清人,只能从身上所着的春衫判断是个低阶的宫娥。 梅侍官收回视线,转移至柳煦儿身上:“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早上起来打水。”柳煦儿含着浓浓鼻音:“昨晚睡糊涂了,起早的时候天没全亮,拉绳提水也没仔细看,只觉得今日怎的这般费劲,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然后有人从背后推我。” 梅侍官面色一凝,环手看方寺正指使手下搬尸的邢严偏过头来:“你是说有人故意推你下井?看见是谁没有?” 柳煦儿摇头,邢严又问:“尸体是你落井之后发现的?” “不是。”柳煦儿张开被青藓与壁石擦损过、又脏又肿的一双手掌,“我没掉下去,因为刚好拽住悬绳,脚也够到水井的壁砾,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 没下水?梅侍官不解:“那你这一身的水是怎么来的?” 未等柳煦儿开口,断案如神的大理寺查办官吏已经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与地面杂乱无章的泥鞋印迅速判断出情况。 这口水井立在宫女住舍外的天井处,住在附近的宫人都在用。柳煦儿出事之始时辰尚早,很多人还没起来。等她落井消息传开,很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天井中杂乱无序的鞋印正是破坏案发现场的罪据。 周遭宫人纷纷噤声,就连那名管制姑姑也缩起脖子如临大敌。 那时柳煦儿已经从井里爬出来,眼见没出人命,大伙都把这事当笑话,管制姑姑一上来批头还给柳煦儿一通臭骂。直到不当回事的人陆陆续续打水洗梳,有人从水井打捞出一只绣花鞋,还以为是柳煦儿给落下的,脏了一口井的水,不知是谁脾气冲,连桶带水当头泼了柳煦儿一身,从头到脚都湿了。 要不是柳煦儿指明脚下踩着的两只鞋俱在,她们甚至没发现被打捞起来的其实是第三只鞋,而这只绣花鞋的主人正冰凉凉地躺在井底下面。 得知事情始末的梅侍官面沉如水,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不仅粗心大意,待人竟还如此刻薄无情,当场喝令降了那位管制姑姑的职,把一院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宫女拉下去挨个处罚。 一番整顿下来,偌大的院子空出一半。大理寺的人已经将女尸搬走,水井四周贴了封条,院子暂时是不给过了。邢严来跟梅侍官要人:“柳姑娘或与本案颇有牵联,恐怕需要劳烦她随本官走一趟。” 柳煦儿见识过大理寺的查案风格,已经预料他会有此要求的心理准备,令人意外的是梅侍官却拒绝道:“案子你查,人不能带走。” 大理寺办案就连皇后都会宽容配合,邢严始料未及今日会在这处碰了壁:“为何?” “不为何,缀华宫的人你要领走,得先经过公主同意。” 邢严面色一朗:“既是如此,烦请梅姑娘回去向公主请示,或者本官也可以亲自去公主请示。” 方寺正侧目,梅侍官面无表情:“公主尊仪,岂有尔等想见就见的道理?” 邢严沉色道:“大理寺办案,亦非你不配合本官便带不走人的道理。” 上司的臭脾气眼看又要得罪人,方寺正连忙跳出来和稀泥,没想到柳煦儿主动开口:“邢大人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事无俱细如实相告,但能不能不去邢审院?” 两边齐刷刷看过来,柳煦儿扁着嘴:“我早饭还没吃呢。” 上回去一趟差点没把她饿晕,这回柳煦儿学聪明了,就算苦苦挣扎争取不来,至少得等她把饭吃了再去,昨天饿到现在了。 “……” 约莫是这卑微的请求过于可怜,众人看她裹着毡子抖着脸,湿发贴着在前额上,水珠不时往下滑,难免生出恻隐之色。 方寺正的孙子都有两个了,瞧着实在不忍心,暗暗拉邢严一把。谁知铁面无私的邢大人不通眼色,竖起眉峰不悦道:“不就是一顿饭的事,难道我大理寺还能不管饭吗?” “邢大人,”梅侍官出言打断,“想必一定尚未娶妻吧?” 邢严正气的脸一滞,梅侍官拉起发呆的柳煦儿:“这里是缀华宫,不是你们大理寺。诸位大人若无其他要问的事,慢走不送。” 说罢,她头也不回就把柳煦儿给牵走了。 邢严僵在原地,半晌扭头问寺正:“她什么意思?” 方寺正瘪嘴摸胡子,一脸无辜。 离开的路上梅侍官感受到被她牵住的小手微微挣动,她投来一眼:“怎么了?” “疼。”柳煦儿闷声低哼,“手疼。” 见她浑身浸湿,梅侍官起初以为她是冷得发颤,这时才发现她是手疼。两只手被悬绳勒过,磨损的掌心还有破皮的血丝,冰凉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是冷得厉害,也是疼得厉害。 这人像簇柔软的棉花,看上去哪哪儿都娇气,却意外的挺能忍。梅侍官改用手帕将擦伤的手心包裹住:“我带你去上药。” “我是不是给公主殿下添麻烦了?”水珠顺着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柳煦儿单手攥着毡角轻轻抹去,垂眉翕唇。 “这本不是你的错,不必放在心上。”梅侍官温声说:“况且殿下并非外间传闻那般不好相处,她素来护短,不怕麻烦。” 柳煦儿眼波凌凌,向往的神采说不出的清澈明亮:“那公主殿下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梅侍官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笑了笑:“你说的对。” 两人来到西配殿,走廊过去是高阶女官的住所,为了方便公主随时召见,梅兰菊竹都住在这。比起下阶宫女的简陋通铺,梅侍官的屋里一应俱全,指不准还比宫外那些官家小姐的香闺更加华贵。 柳煦儿乖乖坐在绣墩等她取药回来,她怕身上的水珠滴落在那片好看昂贵的地毯上,还很仔细地拧掉裙裳的水,不时擦拭半干不湿的垂发。 等了半天,梅侍官迟迟未归,柳煦儿从最开始的静静等待到东张西望,再然后脑袋一点一点,渐渐垂了下来。 裹着薄毡的身子时冷时热,一丝病气的潮红悄然爬上滚烫的小脸蛋。 柳煦儿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一时间眼花缭乱宛若天旋地转,低垂的小脑袋即将连人一并从墩子上面媷下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就近的什么东西,却发现触手所及是双温热的手。 梅侍官可算回来了。 于是柳煦儿安心栽进她的怀中。
第5章 煦儿病了 约莫真是烧糊涂了,连公主都…… 柳煦儿病了。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这种时节极易着凉,更何况柳煦儿大清早被泼了一身的水,湿漉漉地猫了半天才终于等来大理寺派人查案问话。 要不是梅侍官给她要来薄毡还把她带走,不通眼色的邢大人会将她提去大理寺一直冻着,届时很有可能会烧得更加厉害。 烧糊涂了的柳煦儿无意识地抱紧梅侍官,她有点喜欢这份攥在手心的温度,竟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出去找药的梅侍官回到屋里,她挑开帘幕,入目所见颇感意外:“殿下?” 茱萸红的地毯烫印出团花百放,一袭玉色绫罗的公主殿下身居其中,宛若繁锦团簇,月凝琼枝花中之最,丝毫不觉得逊色。 让梅侍官意外的不是公主为何出现在此,她惊讶的是公主怀里窝着的人。娇小的身板压在公主身上,她的双手竟那么自然地扣在公主腰间上,小脸因为发热的不适,还本能地蹭了又蹭公主胸襟。 梅侍官哑然失语,不由自主掂轻脚尖:“殿下,这是……” “来时你不在,只有她。”怀里的份量并不重,但扑来的刹那还是因为惯性迫使公主跌坐在地,展开的裙裾宛若绽放的花蕾,娇小的人儿便躺在偌大的花瓣中央,“我不过是稍微靠近一些,她竟突然扑上来。”
“这丫头怎么回事?” 梅侍官认出倒在一边的绣墩,正是临走前给柳煦儿拉来的那一个。紧接着目光偏移,压在公主怀里的人儿无知无觉,好似压根不知外间发生什么事,亦不知她无意识的举措是多么大胆:“说来话长。” 长公主身份特殊,自身情况更特殊。处心积虑试图接近她的人不知凡几,应对的花样与手段实在太多了,任何人的接近都不会令她们放松警惕。 昨日归来之后,梅侍官已派人查过柳煦儿。原以为是个懵懂无知的愣头青,没成想背后来头竟不小。这种人反而令人不放心,于是梅侍官假借上药为名将她带回来,本是打算套一套她的底细,怎料公主来得这般巧。 她将水井命案给公主细说,提及柳煦儿的遭遇时不由一顿:“我见她素日安份,分明是个乖顺听话的性子。不过今日从周遭其他人的反应与态度看来,似乎人缘并不好。” 以她背后之人竟是柳大总管这一点,着实令人感到费解。 “那约莫表面的乖巧都是装的呢?”公主轻哼一声,伸手去扳环在腰间的那双小爪子:“手劲还挺大。” 梅侍官没有附和,只是笑着给她搭把手:“约莫真是烧糊涂了,瞧着怪黏人的。” 平日里她们四个轮番掰手腕还不及公主手劲大,他若有心要防,这般娇小的身子还能扑得住人? 玉指丹蔻轻轻压在白面软颊,滚烫的温度透过指腹源源不断地传达过来,公主垂眸盯着团在怀里热烘烘的柳煦儿,咕哝一声:“黏人的小骗子。” * 柳煦儿黏黏糊糊睡完一觉,醒来的浑身不适让她意识到自己病了。她从被窝里爬出来,迷迷蹬蹬睁开眼,举目四望,一脸茫然。 梅侍官闻声挑帘走上前来:“醒了?” “醒了。”柳煦儿温吞吞点头,顶着一头乱发,满脸没睡醒的懵懂:“梅姐姐?” “你起热了。”对于这个突然改变的亲昵称谓,梅侍官算是默许了,她用手轻贴那抹额门:“还在发烧,得去一趟太医府才行。” 听说要去看大夫,柳煦儿乍然一惊,连忙捂住脑门:“没、没烧呢。” “……” 她摇头宛若波浪鼓,满眼充斥着忌医的挣扎:“我不必吃药。” 梅侍官没让她犟:“赶紧把病养好了,咱们缀华宫不养没用的人。”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柳煦儿怕她生气,气焰略消,肚子随即叫唤起来,咕噜噜直响,窘得一张小脸微微泛红。 梅侍官将床头放置的一碟米糕推过来:“吃吧,先垫着肚子,晌午都过了。” 晌午都过了?那算上午饭她岂不是三顿没吃了?柳煦儿馋得没克制住,捏来一块塞进嘴里,囫囵点头:“好吃,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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