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起眉,刚想脱口而出羞辱他一番,可见他一副强装镇定的脆弱样子,又难得心软了。 身上穿的还是侍卫的衣裳,我便撕下一段衣角将他的面具缠好了,边在他脑后系着带子,边不以为意的安抚道。 “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会让人觉得这是你的弱点,会以此取笑你。” 系好了,我绕到他前面,又端详着帮他调整好,继续道。 “他们想看你出丑,但你自己若不在意的话,那么,谁的羞辱都伤害不了你。” 邢献一声不吭的看着我,眼里的水意很快就褪去了,眉眼却还是阴沉的。 他总算不再颤抖了,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他突然问我。 “你当真不怕吗?” 我耸了耸肩,语气散漫的说。 “我在江湖上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的比你脸上的伤疤还可怕,况且这不过就是一张皮罢了,只是好色之徒才会将此视若珍宝。”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有不少人,估计是摄政王忍不住要来查看邢献的生死了。 我决定先离开这里,免得暴露行踪。 正观察着周围路线时,邢献在身后又语气不明的问。 “你要走了吗?” 我侧头看向他,想了想,道。 “我在宫里等着你,若你没能平安回来,那我便走了。” 今日已是春猎的最后一天,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回京。 我已在邢献最无助的时候护住了他,而到回宫的这段时间里,若他还能防住摄政王的明枪暗箭,那么我便再在他身上赌一把。 若他还是被摄政王弄死在宫外了,那我索性离了宫,再回到江湖上,重新想个法子扬名立万。 这徒弟,就当我从未收过。 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邢献的眸光晃了晃。 他年纪尚幼,身材瘦弱,立在这林间的阴翳里,宛如被齐天高树吞噬了似的。 可即便灰头土脸一身狼藉,手臂上还带着伤,他却站的笔直,像一柄藏在剑鞘里无坚不摧的重剑。 半张脸雪白如玉,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另半张黑沉的面具却染着重铁般的腥气,面具窟窿里的一只眼也望了过来。 他这样,竟好似半人半鬼,仿佛孩童的身躯里塞的是一具早被染黑的乖戾灵魂,诡异又慑人。 我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盯着我,慢慢的说道。 “我会回去的。” “那最好。” 我嗤笑了一声,转身,头也没回的飞身离开。
第08章 春猎后,邢献回到了宫里。 宫人退下后,他才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我从房梁跃下,早在他刚进来时就发觉了他面色有异,仔细检查一番后问。 “他给你下毒了?” 在春猎宴上,摄政王将下了毒的酒摆在邢献面前,以群臣众将的名义逼迫他喝下,他无法抗拒。 尽管偷偷吐出了一些,但残留的毒素依然入了肺腑,他一路强撑着才回到了宫里。 这毒实在麻烦,差点要了他的命,为此我偷偷潜入摄政王府几次才终于将毒素解清。 连日来的折磨使得他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愈发显得眼瞳深黑,端坐在窗边望着我时,跟外面的垂柳一般快要随风消逝似的。 可他眉眼间的重色太沉,便又将他这具苟延残喘的肉身钉在了世上。 这样的人,必定会活下去的。 邢献正看着一本书,也许是摄政王怜悯他快要死去,于是在他向宫人开口索取东西时也应允了。 白皙的指节压着书页,慢慢摩挲着。 半晌后,他开口。 “你又救了我一次,师父。” 这次他第一次唤我师父。 我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休息,闻言,诧异的睁开眼,对上他淡淡的目光后又不禁轻哼一声,加重语气道。 “我是你师父,是你恩人,你欠我的这辈子也还不清,这你可给我记住了。” 我肯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的缘故向来从不遮掩,他也很清楚我是有利可图,贪的不过是他这个皇帝身份而已。 他移开了目光,落回书页上,声音平和的说。 “我记住了。” 毒素已解的事情被我们隐瞒了下来,于是摄政王以为他果真快要死了,甚至都在家里准备好了登基的龙袍。 但他没能如愿。 边塞战乱突起,他不得不率兵前去镇压,与此同时还派了太医来拖延邢献的命,必须等着他凯旋归来才能顺理成章的病故。 而趁他离京的这顿时间,邢献则拼命的拉拢人心,培养自己的心腹。 我依然不懂朝政间的勾当,也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除了练武外,邢献需要同什么人秘密见面,需要隐瞒事情,需要谁听话或是消失,这些都由我来安排。 而我的手段始终如一,就是将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逼他们妥协。 邢献曾跟我说过,说这只能让他们在一时的恐惧中退步,可之后就会反悔。 但我不才管,我只满不在乎的说。 “那便杀了吧,死人可不会反悔。” 听了这话,邢献只轻轻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那些做出了一时退步的人逐渐被邢献拉拢,有的实在不答应的,我便砍下了他们的人头。 长剑上流下的血滴在了书页上,将字迹染脏了。 琉璃灯盏映出邢献毫无波动的神色,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傀儡皇帝了,手上逐渐有了实权,也搬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宫殿里。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我坐在书桌上,故意用沾血长剑去戳他的书页。 他也没生气,只抬起眼看着我,说。 “那些人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本不必杀的。” “那多麻烦,等你一个个收服了再把摄政王掀翻,岂不是要好多年,我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那么久。” 我撇了撇嘴,将长剑随手丢到一边,扯过他的外袍来擦手。 闻言,他静了静,才说。 “等摄政王失势,天下都成了朕的,那师父便能如愿了吧。” “是啊,到时你要跟全天下说我是你的师父,我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名字。” 一想到辛苦筹划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我便激动不已,胸中一口经年浊气逐渐疏解,不禁畅快的大笑了起来。 守在殿门外的宫人全都噤声,佯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如今这半个皇宫都是我们的了,而宫人们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却不敢声张。 邢献在我身后继续问。 “那之后,师父如何打算?” “之后?” 我想了想,难掩喜色的快意道。 “之后自然要回江湖,我看那些江湖人谁还敢轻视我。” 在京城里待了这么多年,江湖的纷争好似离的越来越远。 我早就不知如今江湖上谁最负盛名,师兄们的风头是否被旁人抢了,而不论是谁成了江湖的风云人物,我都会踩着他们,成为万人瞩目的那一个。 “江湖甚远,朝堂上的事情或许传不到那边去,就算师父顶着天子之师的名声,只怕到了江湖上也无人知晓。” 在我恼怒之前,邢献又提议道。 “不如——让江湖归顺于朝廷。”
第09章 他这话的确令我惊到了。 江湖与朝廷向来互不干扰,纵使多少皇帝妄图将江湖也成为统治的领域,可江湖里奇人异士深不可测,就算对阵天子的千军万马也未必会落得下风,因此从未有谁真正的一统天下。 我从未想到邢献竟也如此野心勃勃,心里却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道。 “你胆子可真大,这皇位还没真正坐上去,便想着收服江湖了。” 听出我话里的戏谑,邢献笑了一下。 以前他年纪小,还难以遮掩心中郁结,如今大了,便也成了君心难测的那种模样。 阴鸷多疑,手段狠辣,宫人与臣子都十分惧怕他。 只有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才平和许多,只是也很少笑。 因而瞧见他心情竟好似不错,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便见他迎着我的目光,搁下书,踱步走了过来,边慢悠悠的说。
“江湖多纷争,也多奇人,朝廷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只能除掉他们,否则迟早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走到我面前不远处,他停下脚步,在熏黄的宫灯注视着我,一双眼黑的好似笼着散不去的阴翳。 “何况,师父不是想让天下人看见吗?将江湖人都收进朝廷,那么他们抬起头,自然就能看到位于天子之上的是师父您了。” “师父,便是这世间的至尊无上。” 不疾不徐的声音低沉又平静。 我忽而出神,不知他和朝中大臣密谈拉拢时,是否也是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连言辞都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当年那样一个无依无靠受尽欺辱的傀儡皇帝,如今真是锋芒毕露。 而我不否认,的确被他的话动摇了。 与其跑到无边无际的江湖上费尽心思宣扬我的名声,倒不如让所有人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站在他们上头的。 到时候,师兄和师父,还有那些嘲笑过我的人,都将跪在我面前。 想象中的那一幕仿佛已经实现了,心如擂鼓,血液横窜,胸膛充溢着的亢奋令我不禁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我一把抓住了邢献的手臂,目光灼热的盯着他,不吝夸奖。 “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我当年的心思真是没有白费。” 邢献穿着明黄色的内袍,站在温暖的寝宫里朝我微微一笑,冷硬面具旁的半张脸已然有了与生俱来的皇室贵气。 他反握住我的手。 因为多年练武而粗糙的掌心有些硌人,指节宽大又有力,炙热的温度贴着我的手背,只是轻轻托着,克制又守礼。 “师父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报答师父。” 我心情极好,抽出手,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夜已深了,邢献早在搬出宫殿时就将隔壁的偏殿留给了我,但我不常待在这里。 替他去办事时,我经常彻夜不归,若闲下来了,自然更喜欢去温香软玉的青楼里待着。 “师父,你怎么总不愿待在这宫里,是对哪里不满意吗?” “我陪你过了几年苦日子,便觉得这宫里还不如外面的客栈。等今后你成了天下之主,那时的无尽奢盛才会让我觉得,这皇宫也是极好的。” 推开殿门,月光流泻而下,将幽静的院落照出一片光亮,守在门口的宫人恭恭敬敬的垂着头。 我感受到夜里的冷意,不禁往后退了退,转身去寝宫里翻找他冬日里常穿的狐裘。 邢献静静看着我肆无忌惮的将他的东西都翻乱了,也没说什么,只若有若无的轻声道。 “冬天要来了。” 若没了我,邢献根本没命活到今天,因而我始终将他得到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翻出他厚实的狐裘裹在身上,才满意的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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