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放轻脚步,生怕吵醒榻上的人,慢慢走去,他撩开床幔,在床榻旁坐下,他看着滑落到肩头的被子,抬手正想替永嘉盖好,突然他扯被子的手一僵。 沈邵的心渐渐慌乱起来,他的手在抖,心在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抖,他握住榻上人的肩膀,轻轻将人转身。 沈邵猛地从床榻上站起,他盯着芸香的脸,已然意识到什么,他飞快向殿外跑,急唤长万。 “长公主呢?长公主呢?” 长万看着情绪激动的天子,又是惊又是疑惑不解,他先双膝跪地:“殿…殿下不是正…正在内殿休息。” “那是芸香!长公主不见了!下午谁来过!有谁来过!” “惠…惠王爷来看过殿下,之后便和姜尚宫一起出宫了…”长万仍是懵的,他听着沈邵近乎咆哮的问,颤颤巍巍的回答。 “他们走了多久了?” “一…一个时辰。” 沈邵闻言,大步向宫外跑,急声命庞崇备马。 *** 沈桓自见过永嘉失忆后的种种情形,心知现在这种时候,沈邵不会轻易放手,想要带阿姐离开,只能智取。 他寻了可靠的医士,配了份助眠药,一面让姜尚宫喂给永嘉,一面喂给‘替身’芸香。 姜尚宫期初拿到药时,十分犹疑,生怕会有损永嘉身体,沈桓再三保证无碍,说自己已提前试过,服下后只会晕睡个四五个时辰,醒来一切正常。姜尚宫听此,才下定决心放到永嘉的汤药里。 药配好后,一连等了数日,终于等到沈邵不得不离宫,去大相国寺祭祀祈福。沈邵,王然,庞崇皆不在御前,沈桓便少了许多阻力,与姜尚宫内外配合,十分顺利的将永嘉带出了皇宫。 沈邵出宫追去,长公主府上下果然无人,他派了一队人往惠王府去找,自己则直奔城门。 天边斜阳西落,京都城门,急赶而来的沈邵,将沈桓的马车阻拦在城下。 沈桓看着追来的沈邵,并不慌张,他站在车上,与沈邵冷冷对视。 “这时候,不该带她走,小六,你听话,待太医治好你姐姐,朕绝对放手。” 沈桓闻言却是冷笑,他拔出腰侧的佩剑:“我自会替阿姐寻遍天下名医,不劳陛下费心。” “那你可问过她,愿不愿与你走,你这般强行带走她,就不怕吓到她吗?” “阿姐自然愿意,我想阿姐此刻若不曾失忆,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沈桓说罢,手执长剑,直指向沈邵。 “今日,我必带阿姐离开,你若阻拦,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沈桓说着对沈邵似是嘲讽一笑:“只要你不怕阿姐哪日想起来,想起现在的一切,你大可继续一意孤行。” 沈邵僵身坐在马背上,他看着沈桓手中的剑,又看他身后的车厢,他知永嘉就在里面,他不禁开口喊她。 “永嘉!是朕!你真的要离开吗?你若不愿,便出声告诉朕,朕便带你回去。”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面上笑意愈冷,他忽然对沈邵大喊:“你住嘴!” “你如今敢问出这些话,不过是仗着阿姐忘了你曾经的罪行,你根本不配这样与阿姐说话。你逼得阿姐至此,如今幸而老天保佑,保全了性命,你却还不肯放手吗?你还想如何,是不是一定逼得阿姐去死,你才满意!” “阿姐的心愿,我最清楚,你也清楚,阿姐虽然忘了,但我没忘,我一定要带阿姐走。沈邵,你再不让路,便是逼我动手。” 沈邵突然无力仰头,落日的光,如血般漫红天际。 “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他出口的话,是那样的无力,心血被掏空了一般。 “我必定会比你照顾的好。” “让朕再看看她。” “阿姐若是有记忆,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沈桓回绝。 沈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让路,眼看着沈桓带着永嘉出城的,那车厢的背影,在他眼里愈行愈远,像是穷尽一生的追逐,终于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他本有千万种手段可以留下她,可也有千万种理由放她走。 沈邵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可今日到来,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 车马的背影早已看不清了,沈邵在众多侍卫的拥蹙下,缓缓调转马头。 他们这一生的牵绊,若是到此为止,于她或许是好的。 沈邵想,她既忘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那放手也是好的,天地广大,她会有崭新的余生。 心口的疼,原是麻木的,悲伤涌来,不过刹那,沈邵只觉眼前发黑,他毫无自知的,直直摔下马背。
第129章 亲征 众人大惊, 庞崇匆忙跳下马背,急急冲到沈邵身边,蹲下身欲搀扶起他。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沈邵摔在地上, 他似乎感不到疼,只茫然睁着眼, 身周天旋地转, 周围人的呼唤声越来越弱, 耳畔长鸣,长空苍白若灰色, 眼前忽然出现永嘉的身影, 他急忙伸手去抓, 她却像烟一样的散开了。 *** 沈桓带着永嘉离开长安后,未直接回琅琊,而是往淮州去,陆路转水路,半月后抵达漓江畔, 换了江船,沿江往城中心去。 姜尚宫在船头支起了一个小吊炉给永嘉煎药,如今虽是冬日, 江风微寒, 但淮州的冬景比起京里落雪后的萧条,还是十分有看头。 江中来往有不少商船, 在江畔还有停靠的渔船,整个漓江上分外热闹。 沈桓从船尾处来,见姜尚宫在船头煎药,他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姜尚宫肩上。 姜尚宫连忙脱下来欲还给沈桓:“奴婢不冷, 您快穿上,莫着了凉。” 沈桓再次将披风裹在姜尚宫身上:“姜娘,我一个大男人着什么凉,倒是您年纪大了,得多穿点。” 姜尚宫闻言,也不再推脱了,她身上暖暖的,心上也暖,手摇着扇子一边煎药,看看江景,一边与沈桓闲聊。 突然姜尚宫似是吃惊的叫了一声,她眼睛盯着远处,急急伸手去拉扯身边的沈桓:“桓哥儿您瞧,那渔船上的人,可是以前的云熙郡主何欢?” 沈桓顺着姜尚宫所指看去,江畔停靠的一艘略有破旧的渔船上,一身粗布衣裳的妇人正蹲在船头,弯腰在江水中洗渔网,沈桓期初没认出,待船行得更近些,才看清那被毁了容貌的妇人当真是何欢。 姜尚宫眼看着布满何欢左脸的那道疤,不禁心头一冷,她问沈桓:“这…何家人不是都入狱了吗,她…怎会在这?” 沈桓一时未语,船越行越远,他收回目光,似是陷入沉思。 当年何长钧在北疆叛乱,最后兵败自刎,何铎何欢兄妹被俘。原本何家谋逆之罪当诛九族,但沈邵念及何皇后之情,留了何家兄妹的命。 当年北疆战事结束后,他便从北疆离开了,只后来听说沈邵将何家兄妹投狱,囚禁终生。如今能在淮州看到何欢,也只有一种猜测。
“自古不诛罚外嫁女,何铎许是没料到沈邵会留他们的命,将何欢趁乱嫁了个渔夫保命,沈邵本就不想杀何欢,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怎得还毁容了?” “罪有应得罢了。”沈桓嗓音冷淡,何欢虽不及他父兄罪大恶极,可曾经亦没少落井下石,欺凌过阿姐和母妃。 “让她一死容易,但像现在这般活着,日日受着磋磨,才是真的报应。” 姜尚宫煎好了药,倒在碗里,她端着药,撩开帷帽走入船舱,见永嘉正在看书。 “姑娘,药好了,快趁热喝吧。”姜尚宫笑着走上前,坐在永嘉身边,将药递上去。 永嘉看着走来的姜尚宫,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药碗:“多谢姜娘,阿弟呢?” “公子在外头呢,咱们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入城了,公子说这城中有位医士,或许能帮着姑娘想起。” 永嘉听着姜尚宫的话,一口一口喝药:“病得久了,前头的事都忘了,我似乎记得,最早醒来时,我们身边还有个人,他年纪与阿弟相仿,个子比阿弟还要高些,总是穿明黄色的衣服,他为何不见了,怎么不与我们一起走?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家了吗?” 姜尚宫听着永嘉的问,一时语塞,竟有些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沈桓撩开帘子走进来:“阿姐,你说的那人不是我们的家人,自然不和我们一起回家。” “那他是谁?” “不重要的人,阿姐忘了他便好,”沈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方才在街上买的蜜饯,给阿姐解口苦的。” 永嘉拧着眉头喝光了药,她接过沈桓递来的荷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蜜饯,先递给姜尚宫一枚,又递给沈桓一枚,最后才送到自己口中,她收下荷包,转头对沈桓笑:“多谢阿弟。” *** 御门,王然陪着沈邵下朝回宫,南边的信使正在殿外等候。 王然从旁观察着沈邵,眼见他看到信使后,低沉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信使传回了永嘉在淮州的消息,她们一行三人何时抵达淮州,住在淮州何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去见了位隐居的老道,停留七八日,又往南边去了。 沈邵手执着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他心疼的厉害,可见信上写,永嘉在淮州游夜市,瞧见杂耍班子舞狮,笑得开怀,他想着她那时笑眼弯弯的模样,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王然和信使立在一旁,见天子面色时晦时明,连日来只要是接到长公主方面的信,皆是如此,两人默默垂着头,不敢说话。 许久,沈邵才收了信,他告诉信使:“让南边的人悄悄跟着,若无紧急之事,不要打扰到长公主。” 信使领命退下不久,便有朝臣前来御门,今日早朝,西北驻将马峥传回消息,说互市之下,突厥近来在边关多有异动,恐会有出兵侵犯之嫌。 早朝时,朝臣们便争论不休,若突厥真是出兵南下,又该是战是和。 王然眼看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朝臣求见,从早到日落,等大臣全部都出了宫,沈邵也不得歇,开始一本本批折子。 王然看着沈邵的疲累,除了奉茶奉吃食,也帮不上旁得忙,自长公主走后,陛下也是彻底失了魂,每日除了上朝,批折子,日日夜夜,便再无旁得事,更别说进后宫,连皇后娘娘主动来请安,陛下都很少面见。 每日少有的欢愉时光,便是接到从南边递回的有关长公主的信。 王然知道沈邵一直这般下去不是法子,迟早积劳成疾是要出事,他想劝沈邵不如与惠王爷商量商量,将长公主接回京来,只要是能见到面,将陛下的‘魂’召回来,也好过现在只留下这空空的躯体,一日挨一日的。 王然开口劝过,沈邵却不肯。 “小六说得对,她是怨朕的,否则也不会做傻事,朕已害了她如此,又有何脸面留她在身边,朕该成全她。哪日她想起曾经,也许还会少恨朕一二。” 沈邵批完折子亦是深夜,王然伺候就寝,忽听沈邵问:“刑部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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