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真正值得高兴的是,他为荣澜语赚了正四品诰命夫人之位。 回到府里的时候,荣澜语已经把晚膳摆在桌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寒执已经不再是赏心楼的常客。连赏心楼旁边的卖面摊也不曾再去。 小菜是虾油黄瓜和桂花辣萝卜。另配了鸡丝豆苗和陈皮烤鸡等,皆用整套的三彩印花海棠长盘攒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铺了蓝绸花的桌案上,瞧着清新雅致,让人食欲大开。 可周寒执进门时却对满桌的饭菜都不感兴趣,而是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荣澜语一遍。 “瞧什么?”荣澜语笑笑,春风撩人。 “父亲不在?”周寒执问。 荣澜语点头,“被邱府请去用膳了。” 周寒执便蹙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拉过荣澜语的说问道:“今日余衍林又为难你了?有没有受伤?” 见他眉宇间急切的样子,荣澜语心头温热,摇摇头道:“没事的。”说罢她又苦笑道:“我猜往后这位余大人的日子可不好过。他夫人今日赶了过来,很是生气。” “自是不好过的。”周寒执冷冷一笑。“曹大人给我的公文被他抽走了七八份,今日陛下瞧那序录也能看得出来。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他永无上位之日了。” 荣澜语并不替余衍林遗憾。相反,这种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已经跟周平说过,府上多买了十几个护院。以后你要出门,必须要有人护着才好。”周寒执望着荣澜语那张软玉生香的脸道。 荣澜语并不推辞,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也就余大人不知廉耻。” “要怪只能怪夫人生得太美。”周寒执捏了捏她的鼻尖道。荣澜语撇撇嘴,“又不是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的时候了?” 周寒执心头热热的,握住她的手道:“幸亏我当时还不至于太过糊涂。” 荣澜语早已被人抱在怀里,虽说四下无人侍候,可毕竟害羞,努力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只怕要是大姐二姐知道你的官会升得这么快,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嫁给你吧。” “你很高兴?”周寒执挑眉问。 荣澜语嗯了一声,小脸越发泛起红晕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跟大姐说过,我要把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今天看来,的确如此。” 往后会让你更好的。周寒执在心里想。 四品不四品的,他从前没在意过。但往后,他不会再做从前那个人了。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荣澜语与他面对面坐下,递过竹骨筷子道:“你想过没有?今日的事为什么传得这么快?按理说殿前回话,内容当属机密。” 周寒执意外于她如此聪慧,能察旁人之不察,便给她解释道:“其实这事也不难想。你想过没有,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数年来的公文都拿出来看,其实也未必是想其中谁被参奏过,谁被褒奖过。更可能是想听见一些中肯的建议。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荣澜语点点头,立刻会意道:“所以说,今日这消息传得这么快,是因为陛下有意传出来的。因为陛下想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愿意听取臣子意见的人。如此,才能广开言路,而不是向大伙从前那样,什么事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提。” 周寒执连连点头。“没错。所以今日我殿下回话,也不是因为我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只是因为猜到了陛下的心思而已。” “大人聪明。”荣澜语发自内心赞道。 周寒执却觉荣澜语也不差。若是寻常女子,只怕自己说了半晌也不会明白。他愈发感慨,当初若是自己真的没把眼前人娶回府中,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这会,周平去外头传话回来恰好进门,瞧见二位主子用膳,福了一福笑道:“主子,您跟夫人说没说那事?” “什么?”荣澜语的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双眼尽是柔美。 周平嘿嘿笑道:“就是夫人的诰命的事。” 周寒执撂下筷子嗔道:“你别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可说的。” “这怎么不可说。夫人,大人什么金银赏赐都没要,就向陛下为您讨了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夫人,因为这事,郭大人还笑话咱们大人了呢。” 周平说罢这番话,唯恐周寒执生气,溜得比猴子都快。 后头,荣澜语咬咬嘴唇,看着周寒执嗔道:“诰命夫人哪有银子香呀……” 想要银子…… 周寒执气得把鸡丝全都夹给了荣澜语。 但很快,荣澜语便意识到,正四品的诰命之位有多重要。短短一月之内,从新荣府到大姐所嫁的赵府,再到荣澜烟所嫁的莫府,甚至连通政使郭府和前参议府,无一遗漏地给自己送来了请帖。 炎炎夏日,从荔枝宴到西瓜宴,再到赏花宴,名目各不相同。 荣澜语本不想去,但因宁哥儿染了风寒,被新荣府的伯父做主接走,她心中放心不下,只好应了新荣府之邀,前去赏花。 晨起,清韵一边替荣澜语更衣,一边柔声道:“赏花宴在下午,夫人不是说要抽空去尚文阁拜访一下少爷的夫子,正好今日上午无事,咱们过去正好。奴婢已经准备了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大人之前想法子寻到的古籍孤本,想必夫子一定会喜欢。” 荣澜语点点头。“尊师重道,自然没错。你随我一道去,让新荔亲自去跟钱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后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点心。” 清韵闻言便笑,“难得夫人有感恩之心。当初若没有参议大人举荐,大人的确没有今日。” “是啊。”荣澜语道:“每回见着钱夫人,总让我觉得像是见着了寒执的娘亲一样。钱夫人性格爽朗又心底善良,也是好人。” “上回夫人写信说如今大人在梧州府尹手下帮忙做事,饮食待遇比从前好了一些,不必像从前一样住在编管之地。府尹也答应了,只要流放六年期满,会亲自替大人向上送折子。到时候,或是量移,或是安置个散官,总之比现在会好很多。” 荣澜语点点头,心中的担忧稍解,与清韵一道进了尚文阁。夫子自然不会亲自见女眷,不过却命小厮好生招待了。待出门时,恰好看见翰林院的人过来送一些用过的典籍。 夫子跟前的小厮冲着荣澜语笑笑,恭敬道:“夫人您先行便是。” “翰林院的大人在这,我还是稍候。”荣澜语客气道。 “一个小小的孔目罢了,咱们见多了。”那小厮说话毫不客气道。“咱们夫子的学生最少也是六七品的大官,这小小的不入流的孔目在咱们尚文阁根本不够看。夫人您别谦让,先行便是。” 荣澜语闻言也不好再推辞,便携了清韵往前走,没想到路过那低垂着头的孔目时莫名有些面熟。待走近,她才瞧出来,此人不是余衍林又是谁。 “余大人?”清韵诧异问道。 余衍林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垂头咬牙道:“你认错了。” 旁边的小厮嗤笑一声,巴结着荣澜语道:“的确认错了,这位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叫他落水狗还差不多。” 余衍林听见这话,猛然抬头朝那小厮瞪去。荣澜语这才瞧见,数日不见,余衍林整整瘦了一圈,几乎皮包骨似的,猩红双眼深凹进去,唇纹开裂,与从前的翩翩君子恍若隔世。 那小厮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摆摆手找人带他过去,这才对荣澜语道:“夫人您认识余大人吗?小的多嘴劝您一句,您现在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 “他怎么了?”清韵追问道。 那小厮呵呵一笑,鄙夷道:“翰林院的曹大人说,此男身有重疾,却骗婚于曹家嫡女。幸亏曹大人查明真相,即刻便让女儿跟他和离,从此断绝往来了,要不然这不是耽误人终身吗?不过您说,曹大人也算是心地良善了。要我摊上这样的女婿,早给他手脚打折了,还让他当什么孔目。” 荣澜语远远瞧了余衍林一眼,心里厌烦,冷笑道:“有些人心比天高,让他屈居小小的孔目,只怕对他来说比手脚折了都难受。” “您说得也是。” 荣澜语正四品诰命的头衔十分有用,就连尚文阁的小厮也不敢慢待她半分。 被荣澜语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的余衍林,此刻几乎要抓狂了。他抱着手里沉甸甸的典籍,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一个又一个消息。 同一批进了翰林院的人,除了七八个人没有留用之外,几乎全都做了编修。只有自己,当初被捧成人上人的自己,如今沦为了一届小小的编修。 与此同时。 周寒执官居四品,曹大人亲自送去厚礼。 荣澜语被赐诰命夫人名号,曹芳碧恨得打碎了两个琉璃花樽。 自从那一日从官道上被捆回曹府之后,似乎整个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上驷之才的丈人忽然改变了态度,连一向护着自己的丈母娘也不肯再替自己说半句话。 余衍林从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并不是靠着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学打动了曹大人。只不过是曹大人想找一个得体而懂事的女婿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 余衍林后悔,若是当初荣家的两位姑奶奶提起自己跟荣澜语的亲事时,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成了正四品官的不是周寒执,而是自己。 如今,他是翰林院里最不入流的孔目,谁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当初那些仰仗自己鼻息的同窗好友们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无一人替他去找曹大人争辩。 万般无奈,余衍林只好求爹娘出面,可余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被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怼过几次之后,连爹娘都不爱替他周全了。
至于曹芳碧,和离之后,据说人家现在正跟一位翰林院新晋编修打得火热。 痛苦万分的余衍林看着荣澜语华丽优雅的背影,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澜语,澜语……” 荣澜语蹙蹙眉,并未回头。 余衍林扔掉手里的典籍,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恳切道:“澜语,我今日落得如此局面,与你多多少少也有关系。澜语,我知道你心底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吧,你替我去找寒执说说情,让寒执帮我一把。哪怕是六品七品的小官,也比这不入流的孔目强啊。” 荣澜语停下脚步。 金尊玉贵的华衣少女站在阳光下,耳上的红宝石坠子闪着光。可她连头都没回,只是身后的小丫鬟微微昂首,便立刻有两三个护院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望着余衍林。 小厮看不过去,撇撇嘴指了指他该去的方向道:“余孔目,人家夫人不想跟你浪费口舌。您,请吧。” 余衍林的指尖轻颤,双眼写满了悔恨。 荣澜语根本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中午随意用了些面,午后便往新荣府去。 这一回,却与上次的局面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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