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东蹑手蹑脚走过去,一把抱住张寻的腰。 张寻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锅铲一把没有抓稳,掉了下去。陆小东一手抓住锅铲,笑嘻嘻的看着张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张寻怔了怔,马上回过神来,一把偎在陆小东怀里,道:“回来了也不告诉我,害我吓一大跳!” 陆小东扶起她,看她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笑道:“这才一个多月不见嘛,哭什么哭哦。” 张寻轻轻的道:“我想你,很想很想。” 陆小东调皮的道:“我也想你。不过,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怪味。” 张寻惊道:“哎呀,菜都焦了!” 陆小东三下两下弄熄了火,道:“别管了,我们出去吃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居民却还没有睡觉,灯火点点,非常好看。晚风很温和,张寻挽着陆小东的手,温顺的跟着陆小东走,却不作声。 陆小东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一个多月都做了什么?” 张寻道:“我很想问啊,可是又想多享受一下一起走路的感觉。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可以住多久。” 陆小东道:“大概会有一段时间吧,听朱元璋的口气,他是希望我留在应天的。” 张寻喜道:“真的?” 陆小东笑道:“不一定啊。” 看着张寻还是有点失望,陆小东道:“我们以后的时间还长呢,等朱元璋当上皇帝,我就再向他请辞,到时候我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饭菜了。” 张寻这才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有点勉强。 第二天就是马鸣扬的婚礼,陆小东和张寻早早的就到了。马鸣扬的婚礼场面也很壮观,不过比不上陆小东的那次,毕竟这一次没有朱元璋做媒人。但朱元璋也亲自前来了。 马鸣扬看到陆小东时,喜出望外,道:“陆兄,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东道:“马兄你有言在先,我不敢不从啊,哈哈!” 马鸣扬道:“过了今天,找个时间我们再好好聊聊!” 陆小东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替马鸣扬高兴。他自己当然也高兴,有张寻在身边,这一生就足够了。 喝喜酒时,陆小东和朱元璋同坐在上席。朱元璋对陆小东道:“陆老弟,这段时间你就看看前朝都是怎么反腐的,自己再想一想,想好后拟个条陈给我。这事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 陆小东道:“好。其实我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 朱元璋很满意,又道:“锦衣卫那边,还是先由马鸣扬负责吧,都察院要做的事也有很多,锦衣卫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陆小东心里叹一口气,道:“也好,一切听从吴王安排。”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锦衣卫既然是朱元璋的工具,朱元璋就不会再让别人来插手其中。以前同意让都察院督察锦衣卫,不过是安抚陆小东的手段罢了。 换了平时,陆小东肯定会凭着自己的意气和朱元璋力争的。但现在不同了,南昌的事情太让人震惊,而很多地方的贪污腐败案也渐渐浮出了水面。他要是这么拂袖而去,苦的就是那些百姓,他不忍心。 第六节 特权不除,腐败不灭(1) 九月初,南昌的事务终于处理完毕,朱元璋下旨道:“南昌官员,凡涉及在案的,一律斩立决!” 来应天请示的人便是曹广德,他很为难,毕竟不是个个都犯了死罪,只好过来问陆小东意见。陆小东道:“依照律例来。该杀的就杀,罪不及死的,你们看着办。” 这段时间里,各地又都把各种情况发回了都察院。陆小东看了一遍,各地或多或少都有腐败的官员,而吴傲案还是进展不够快。同时,关于锦衣卫和吴傲勾结的证据也逐渐显示出来,要督察的事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照顾过来。 陆小东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去做。他一面下令各地全力清查吴傲,暂时不要去管锦衣卫和没有直接关系的官员;一面则考虑制定反腐的制度。经过仔细参考与思考,又修改了一番,他给朱元璋上了一个奏章: “现在贪污的情况已经开始严重起来,各地基本上都发现了腐败的迹象。官员贪污腐败不仅加重会百姓负担,激化百姓与朝廷的矛盾,败坏朝廷形象,还影响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危及我新朝的稳固。
“经过我的观察和思虑,发现官员腐败的原因在于两方面:其一,官员权力过大,在地方上一手遮天,无人可以约束,于是造成了他们这样为所欲为的情形;其二,官员本身素质不高。这些官员都是生在元末,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他们起兵造反也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造反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享受一点好处。再加上他们眼里见到、眼里听到、亲身所经历的都是元廷吏治腐败的事,而钱色又确实使人着迷,所以他们都以为天下将要稳定了,也该轮到由他们来享受了。 “因此,我根据前人的经验和现在的实际,拟定出如下对策: “其一,加大都察院督察力度,扩大都察院权力,允许都御史、副都御史、佥督御史、监察御史等皆可参与地方官府活动,查封、检查官府账簿、档案、库房及相关人员物品,并深入民间听取百姓意见。 其二,设立举报箱,鼓励百姓和官员举报,并保护举报人。 其三,从严甄选官员,以德为先。各地主要官员四年轮换一次,严禁四品及四品以上官员回本地任职。 其四,按照律例,从严从速治理腐败,并且把这些案例编成册,发给每一个官吏,以作警醒。 其五,定期召集官员回应天进行教育。并在科举考试中加大对四书五经内容的考核。 其六,以百姓评价作为官吏政绩考核的重要依据。允许百姓讥谤时政。 其七,以儒教为国教,重建天下道德伦理秩序 其八,明妓暗娼充于街道,严重败坏社会风气,对官员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取消妓院,或者至少取消暗娼,妓院、妓女都得在官府备案,否则一律严惩。” 奏章上去之后,朱元璋单独召来陆小东,笑道:“陆老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些对策总体来说非常好,不过有些还是不行的。第二条,设立举报箱,这个会鼓励那些刁民,去掉这个。第七条,以儒教为国教这个甚合我意,不过现在新朝还没有开国,暂时还不便实施。其他的,我马上下旨,照你的意思去办!” 陆小东道:“第二条那个,我不认为鼓励刁民有什么不对,官员怕刁民,只因为他们自己为官不正,怕人揭发——” 朱元璋笑道:“哎,陆老弟,现在我们根基为稳,需要的是顺民,不是刁民。你就不要管了,回去把吴傲一案的最新进展整理一下,给我过目。” 陆小东道:“好的。”他心里只苦笑了一下。要顺民,不要刁民,这大概是所有帝王和官员的心思吧。他心里稍感到安慰的是,重建人间伦理道德使之回复正道的努力有希望了,总算了了自宋末以来众文人和有识之士的心愿,可以还世间一个清明。 第六节 特权不除,腐败不灭(2) 都察院里,陆小东试着整理吴傲一案的进展,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案卷摆了好几大箱子在那里,他一点都不想去翻看。他本来雄心勃勃,此刻只剩下满身疲倦。为什么?就因为朱元璋并没有那么从谏如流,并不想体恤百姓、以仁政治国? 实在烦闷,他干脆放下手里的事,走到外面,沿着江边缓缓而行。 初秋之时,天高云淡,风朗气清,草木缤纷。陆小东从下午一直漫步到黄昏,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他看到一片茅草在风中摇曳,心里一动,摘下一段叶子,蹿上屋顶,呜呜的吹起草叶笛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才起身回到家中。张寻倚在门前等他。 看到陆小东回来,张寻赶紧迎上来,紧张的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陆小东一直拿得起放得下,脸无愁色。这次他满脸愁容的,张寻早就感受了出来。 陆小东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心情不好。” 张寻道:“东哥,其实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到自己身上。天底下的事,自有天底下的人去做嘛。” 陆小东惊奇的看着张寻,半晌突然笑了。张寻局促的说道:“东哥,我……” 陆小东止住张寻,道:“我还有点事要做,你先去睡吧。”撇下张寻自顾往书房而去。 张寻心中委屈,偏偏无法说出来,一个人啜泣起来。 陆小东摊开纸,提笔就是几个大字:特权不除,腐败不灭。 写完又拿过一沓纸,奋笔疾书起来: “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万物相生相克,可是这个规律在权力身上,却似乎出了例外。到现在为止,权力还很难被制约住。 “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权力是获得利益的最直接、最可靠、效果最明显的手段。权力越大,获得的利益就越多,而权力拥有者那些或光明或阴暗的心思都能够达到。所以,很多人拼命追求权力,何况运用权力本身就可以获得无穷无尽的满足感呢? “一个人,要想获得权力,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比如感情,比如武力。从形式上来看,武功和武力是最大的强权。在江湖上,一个人如果武功高强的话,便可以威胁或者类似的方式来驱使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样的,对于官员,或者帝王而言,如果拥有足够强大的军队,就可以震慑天下臣民,使天下人心甘情愿为其所用。这个震慑力越大,也就是权力越大。有了权力,权力所有者就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归根结底来说,权力还是通过人心起作用的。除了威慑别人之外,权力还可以通过感情纽带、盲目崇拜、追名逐利的心思等让别人为权利所有者服务。比如说帝王,就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教化来愚弄臣民,让臣民盲目崇拜自己;通过军队、锦衣卫、衙役和律例来惩罚违反者、奖励顺从者;用自己的亲戚和心腹这些感情亲密、观点一致的人巩固自己;给官员以官爵厚禄来让明白人服从自己。通过这些方式的共同作用,足以使权力越来越深入人心。一个帮派中的帮主和掌门也是采用类似的手段。 “所以,一个人如果不怕死,也没有多少其他****渴求,且有足够多的理智的话,权力对他起得作用就并不大。而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可以做到那样的要求,那么,权力应该就能够得到制约。 “是的,腐败之所以这么猖獗,就在于产生腐败的本身——权力,没有得到监督和制约。权力,在一定程度上是必须的,可是,一旦超出了一个度,就成为特权。适度的特权我们可以容忍,可是,特权太过分的话,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我们无法容忍的腐败。 “特权,乃是指官员本身所掌握的权力超过其本身应有权力的那一部分。特权至少有两个作用:其一,给官员本身以好处,这种好处是作为奖励官员维护朝廷统治而设置。其二,特权,尤其是大规模特权的存在,使得朝廷和官府维持天下变得容易。不管这些是不是事实,至少当权者是这么想的。而天下越容易统治,帝王与官吏也更容易利用这些特权获利。所以,特权的去除是非常困难的,它不仅仅有利益在撑腰,还有更坚硬的东西在起作用,这些就是军队、锦衣卫、衙役、律例、鱼鳞制、教化,以及官府的宣传、臣民默认的舆论和那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所有的这一切,构成了一整套维护、鼓励特权的体制。权力本身有无限扩大的趋势,它利用这个体制来强制划出特出,并强化特权,从而让自己获得尽可能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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