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桑骂槐一骂,那天玄道长也有些生怒:“哼,自以为是!天下万物,大不过天意二字。胡人南侵,虽百万师而不可敌,正是天意使然。蜀山的道长,可是如此?”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瞧去,一下子全集中在凌波身上。凌波本来站的远远的,低眉敛目,一双眼睛半睁半闭,似在凝神静听,又似在兀自出神,一点都不引人注意,此时只好抬起头来,沉吟半晌,淡淡说道:“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是故上揆之天道,下亦须质诸人情。” 瑕忍不住扯了扯暮菖兰的衣袖,问道:“暮姐姐,这几句什么意思?” 这倒把暮菖兰问住了,不过还未等她回话,就听谢沧行嘿嘿一笑:“这还不简单?” 暮菖兰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那当然。”谢沧行信心满满,“就看这老道一脸菜色,肯定是‘你在放屁’的意思呗!” 瑕扑哧一笑,暮菖兰一脸鄙夷地瞅着他,夏侯瑾轩忍不住轻咳一声,低声解释道:“这句话大体是说天意民心本为一体,人心公议,终不可遏。依我所见,蜀山的观点是,若北复中原乃民心所向,便是该遵循的天道。” “谁知道呢?”谢沧行却不以为然,“讲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就是想让人听不懂么,揣测它干什么?” 夏侯瑾轩一怔,搔搔头,若有所思道:“谢兄所言亦有道理……” 瑕笑嘻嘻地打趣道:“你们说那个天玄道长脸色这么差,会不会就是因为没听懂又不好意思承认?” 闻言,三人都不禁失笑。前面正襟危坐的皇甫卓一声轻咳,三人这才收住笑。 这时就听一人嚷道:“唧唧咕咕的哪儿那么多废话!老子听不懂!我看,想打的留下,不敢打的孬种想去哪儿凉快赶紧去!” 此言一出,反对北伐的人可不依了,顿时炸了锅,两边人马你一言我一语,君山顶上沸反盈天。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欧阳英运起内力,一声狮子吼:“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一声传出,层层递进,仿佛有无数道声浪不断加入,四面八方齐声喊出一般。 被这手功夫一震,群雄渐渐安静下来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4)
欧阳英走至台前,抱拳一礼,声音平平送出:“诸位英雄所言皆不无道理。中原百姓水深火热,置之不理有违侠义;但若顾此失彼,害了江南百姓,却也不智。” “正是如此。”夏侯彰帮腔道,“我华夏武林人才济济,人各有志本是常事,只是如今大敌当前,我们若还不团结起来,岂不遂了贼人之意?” 欧阳英又道:“当此之际,我们必须拧成一股绳,方不致被贼人各个击破。我提议在场诸位共结同盟,从此同仇敌忾,守望相助。是攻是守,以多数论断。一旦决议已下,谁走谁留,皆服从调度。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里霎时窃窃私语起来。 皇甫一鸣一拢眉,正欲反驳,转念一想,看这这两人一搭一唱的,恐怕早有共识,想是知道自己不会认同,就索性瞒着他,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调度?服从谁的调度?”发言者一身穷酸渔人打扮,正是不属于任何门派的独行侠常山,他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锅,轻飘飘地说道:“可是要选出个盟主来?” 此言一出,偌大的场子霎时静了下来。“武林盟主”这四个字,与会者怕是人人心里都揣在心里而来。 坐上江南武林第一人的宝座,等同于当上长江以南的草头王,若是真能北复中原、建立不世功勋,哪怕只是寸土之功,也定然一时权势无当,名留青史更不在话下。 当此存亡之际,君山一行,势必要选出一名武林盟主统领群雄,以挽危局。这一点人人心知肚明,但却谁都不想由自己点破。这其中的心思各有不同,有些人想当盟主,但自矜身份不便开口;有些人自知无缘,何必挑这个头?更有甚者酸葡萄心理、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还有些闲散惯了,怎肯在头顶供上一位祖宗?自然巴不得没人提起。 而如今被常山一语戳破,此事便再无法回避。 --------------------------------------- 转眼日头已经快到山顶,虽然诸事悬而未决,也只能明日再议。群雄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地散去。 眼见四下无人,郭成这才吐出一口闷气,抱怨道:“商量了大半天,竟然半个决议都没做出来。” “谁说没有?”上官彦韬瞥了他一眼,语气笃定,“北伐势在必行,选出盟主也势在必行。问题只是谁来当而已。” 郭成眨了眨眼,傻傻问道:“不是说‘明日再议’吗?” 上官彦韬但笑不语。“明日再议”,明日之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当为不当为,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什么忠孝礼义、诸多借口,不过是为了让他人甘心听命于己的幌子。 见郭成一脸茫然,上官彦韬嘴角微挑,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先回去备上好茶好酒,今日定有贵客来访。”语毕也不做解释,扬长而去。 郭成搔了搔脑袋,决定一如往常地听命行事就对了。 此时群雄早已陆陆续续地散去,君山上终于恢复了渺无人迹的静谧。 上官彦韬不急着回去,闲庭信步、四处游览,不时和碰到的武林同道寒暄几句,倒真似郊游揽胜一般,似是对明日之议毫不关心。与他类似的还有夏侯瑾轩几人,两相照面,都不觉莞尔。 拒绝了夏侯瑾轩同行的请求——他可不像这位少爷那般对君山之上的诗文石刻如痴如醉、恋恋不舍,上官彦韬终于寻到一偏僻处,从怀中掏出一枚骨哨吹起,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片刻之后,只见一只苍鹰箭一般从空中俯冲直下,穿林而过,忽然展开翅膀一扇,稳稳地落在一块石头上,一双黑沉沉的大眼仿佛带有灵性一般直视着上官彦韬,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完完全全静寂无声。 这只苍鹰喙爪尖利,体态雄健,通体灰白中带着白色横斑,头顶一条雪白纵纹,黑色瞳仁周围一圈金色,煞是好看,眼神中还透着一股子桀骜。 上官彦韬俯身取下它脚上绑缚的竹筒,取出其中的纸条大致浏览一遍,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手中凝力一攥,纸条登时化为齑粉。随即又思索片刻,捡起一块石子,在竹筒上刻下几字,重新绑缚好,又转而看向苍鹰,用与老朋友寒暄似的语气说道:“辛苦你了。可惜这里没有松鸡……” 那苍鹰似能听懂一般,咕哝了一声以示不满。 上官彦韬不由失笑:“倒是有野禽成群,堪堪可以入口。你便将就些时日,回去定会好好犒劳。去吧!”
苍鹰一振翅膀,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去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5)
上官彦韬信步踱至山脚,正踌躇着接下来要去哪里打发时间,就看到渡口上,凌波正在等待渡船,眼睛一亮,忙上前招呼道:“凌波道长。今日可多亏了道长露那一手轻功解围。” 凌波早已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还以一礼:“不敢当。” 上官彦韬笑笑:“凌音道长状况如何?我还以为道长定然早已回去榻边看顾。” 凌波笑答:“凌音已无大碍,多谢关心。她午时三刻前不会醒转。” 上官彦韬挑了挑眉,看来这位道长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道长果然医术高明。” “过奖。”凌波回道,心中讶异他怎么又唤她“道长”了? 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上官彦韬笑道:“我听群雄皆如此称呼,先前……真是失礼。” 凌波连忙摇头:“公子言重了。” “我久居塞北,此前最南也只到过一次长安,”上官彦韬自嘲道,“江南文华风流,可要叫我眼花缭乱、大大出糗了。” 凌波知他只是说笑,浅浅一笑,不做评论,转而问道:“敢问公子,塞北是怎般风貌?” 上官彦韬片刻沉吟,不答反问:“在道长眼中,又该是怎般风貌?” 凌波片刻沉吟,回道:“依书中所言,便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而塞北部族则是‘逐水草,习涉猎,忘君臣,略婚宦,驰突无垣……’” “百年前史书所言吗?”上官彦韬不由朗笑出声,心道她既然对塞北艾草了如指掌,怎的说到其他却又如此陌生?见神情又不似作假。蜀山对这个天下究竟掌握到何种程度,当真令人好奇,口中玩笑道:“看来书中所言蜀山道长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也都是不可尽信的了。” 凌波一怔,一时无言以对,心道若能先看一看夏侯公子提到的那本《北冥杂记》就好了。 此时渡船驶近,湖面上水清风袅、涟漪阵阵。上官彦韬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边行边言道:“塞北部族数百年变迁,怎能还是那般茹毛饮血?特别是数十年来推行汉化,如今亦是称王称臣、有法有度,只是不如华夏这般博大精深罢了。为了货物往来方便,许多胡人还会学些汉话。” 凌波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互市?这……”自从塞北胡人开始扰边,与他们的互市就被朝廷所禁。 上官彦韬不甚在意地笑道:“很惊讶吗?不然上官世家的千里良驹又是从何而来?” 凌波迟疑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上官公子不厌憎胡人。”以她所见,但凡江北之人,一提起“胡”字莫不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上官彦韬别有深意地回道:“谁规定非要厌憎方能为敌?” “言之有理。” 上官彦韬注视着她平静如水的表情:“道长对胡人似乎也并无厌憎。” 凌波垂首沉吟,她自小在山中修道,清心寡欲、平心静气,“厌憎”之于她,本就是太过强烈、太过陌生的情感。可她并不习惯剖白自己的心情——只除了在相依为命的妹妹面前,便随意回道:“大概是因为对胡人恶行并无亲见吧。” 此言过后,两人一时静默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6)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正好,洒在湖面上,舟横绿水,桨舀浮金,南来的禽鸟自在悠游,好不惬意。如此美景,两人自是不愿错过,不约而同地于船头停步,并未进仓。 忽见水天之际,一群野禽不知被什么惊到,竟一齐振翅而飞,隐约可见一团灰色的影子穿梭来去,迅捷异常。凝神看去,好一只迅疾矫健的苍鹰!尖喙利爪如刀似剑,每每出击,必在要害,进退趋避,张弛有度,似能将一切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 最初的慌乱过后,群鸟醒觉过来,向着四面八方振翅疾飞。那苍鹰也不犹豫,一抖翅膀,认准一个方向急追。野禽怎能比得上它的速度?只见它一个俯冲,利爪紧紧握住猎物细长的脖颈。 野禽被扑向水面,激起一阵浪花,眼看脖颈就要被拧断,像是本能地意识到命悬一线、生机渺茫,那野禽生出一股横胆,忽然发作,疯了似的扑腾着双翅,猛地扭过头来,用并不尖厉的喙死命啄着苍鹰的腿部。这垂死的攻击登时奏了效,苍鹰吃痛,只得松开爪子,一展翅膀,朝空中腾跃而起,发出一声似有不甘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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