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幽与镜丞对视一眼,齐齐垂下了头。 龙幽沉声说道:“哥,对不起,我没有把兵带好。”他这次是真的在反省了。 龙溟欣慰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怪你。人心如此,换了我结果也是一样。现在开始挽救,犹未晚也。”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也许,我是该回长安看一看了。去吧,整军出击就看你的了。” 龙幽不假思索地点头,随即又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哥,你不跟我们一起?” 龙溟没好气地道:“我现在怎么走?我走了,谁来扮演‘上官公子’?”想起这桩**烦,他就烦躁莫名,竟不自觉地踱起步来。 龙幽惊得目瞪口呆,自打有记忆以来,他的兄长似乎一直都是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岿然不动地端立眼前,无论何时都从容得不得了,何尝有过这般情态?傻傻问道:“哥,你是顾虑那个姑娘?为什么?她……又是什么人?” 龙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也懒得解释,敷衍地答道:“南边的人。” 镜丞不解地问道:“不能杀么?” 龙溟怔了怔,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咬牙说道:“杀倒是容易,如何善后才是关键。平白少了一个人,你以为是好糊弄的?”口气不自觉地有些冲,说完自己也觉牵强,揉了揉额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们先去准备吧。” 龙幽心里的疑惑咕嘟咕嘟地开了锅,可他今日受的刺激已经够大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探究兄长的反常,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反倒是镜丞,一步三回头地偷瞄着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反常的主将,直到龙溟用往日里惯用的威严眼神扫过来,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正文 章二十三 鱼与熊掌(4)
剑阁城中又是另一番一触即发的诡谲风景。 当姜承看着满面笑容的萧长风朝他走来,本来就犹豫该如何开口的他,更加讷讷不成言。 反倒是萧长风热情地招呼道:“四师弟,两位少主,你们怎么来了?正好,今天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咱们真应一起举杯,不醉不休!” 他的笑容和话语落在夏侯瑾轩的眼中,总觉得是那么的复杂。不等他进一步探究,直肠子的皇甫卓开门见山地说道:“萧师兄,请随我们回一趟折剑山庄吧。” 萧长风不解道:“我这才刚回来,积压了好多事务。不如过两日我再回去。” 见他丝毫不问理由,夏侯瑾轩又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开始打起鼓来。 仿佛是受到皇甫卓鼓励,姜承也稍稍强硬起来:“不行,师父之命是即刻回返。” 这时,城门楼下已聚集了不少好事之人,虽然不大好意思靠近,可耳朵都竖的高高的,姜承这话一字不漏地落了进去,窃窃私语声四起。一个人嚷嚷了一句:“总得说个理由吧?”话音里还带着酒气。 姜承皱了皱眉,他本想着在众人面前给萧长风留点面子,不愿明明白白地宣告来意,可他这一犹豫看在有心人眼里,就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了。 夏侯瑾轩斟酌片刻,委婉地说道:“关于欧阳小姐的事,还请萧师兄前往一谈,以解心中疑虑。”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议论起来。 萧长风眉头一皱,讽刺地一笑:“各位不会怀疑我与二小姐遇刺有关吧?”说着转向众人,“大伙儿信么?”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回音都说着不信。 萧长风有恃无恐地看着姜承,比了个“你看”的手势。 夏侯瑾轩看着他那副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模样,不知为何感到一种恐惧,劝道:“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 可话刚开个头,萧长风就爽快地一点头:“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从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夏侯瑾轩一下子愣住。倒是皇甫卓反应快些,恭恭敬敬地说道:“萧师兄,请。” 萧长风从容不迫地迈起了步子。 事情这般急转直下,大家都有些反应不及。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正在这时,就见一个穿戴折剑山庄衣饰的青年突然蹿出,一把拽住萧长风的袖子,喊道:“大师兄不能去!这摆明了是有去无回的陷阱!” 夏侯瑾轩三人都吃了一惊。姜承朝他看去,认出这人名叫崔槐,入门不算久,似乎是北虏南侵时加入的——那时候同仇敌忾,确实收了不少新弟子,好多人的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 “这位兄弟莫要耸人听闻。”皇甫卓严肃道,“若非有切实证据,欧阳师伯又怎会做此联想?是否有误会,本就该由萧师兄前往澄清才是。”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欧阳英竟怀疑萧长风是凶手!顿时沸腾起来,一边倒地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崔槐的情绪最为激烈:“什么证据?哪儿来的证据?哼,不会是‘莫须有’吧?” 这话暗指的就有些过分了,姜承忍不住辩驳道:“是二小姐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二小姐本来就体弱多病。”崔槐撇了撇嘴,“我看连中毒本身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单纯。” “你!”姜承怎能受得了有人污蔑欧阳倩?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视着崔槐,一副恨不得挥拳揍上去的架势。 夏侯瑾轩赶忙拉住,面向问题核心说道:“萧师兄,是非曲直,还是回去说清楚吧。” 然而萧长风本人却是一言不发,脸上的笑容淡去,呆愣愣地盯着地面,忽然极缓慢、极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瞅着姜承,那一副凄凉、伤感、又心灰意懒的模样,演的是入木三分,立刻激起了围观人群的“正义感”,纷纷为他打抱不平。 萧长风长长一叹,十分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好了,你们都别再争了。天色已晚,三位先住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完一个转身,向着住处走去,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在一片怀疑的目光中,跟着他走去 正文 章二十三 鱼与熊掌(5)
春日的草原,到处开着鹅黄粉白的不知名野花。远处是神山起起伏伏的影子,天是一望无际的蓝,正如他们汉人所说的、“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那种纯粹的、深湛的蓝。 龙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沁入脾肺的气息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以及隐隐约约的膻腥味,那么的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轻车熟路地绕过几道溪流,向着一片碧绿的湖水走去。 湖边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胡杨,湖水倒映着枯黄却又努力生长的树,倒映着自由漂浮的云,倒映着低头喝水的羚羊,毛茸茸的耳朵机警地四下转动着。 龙溟下意识地摸出了背上的弓箭,虽然他并不清楚它们是何时存在于他背后的,熟练地弯弓搭箭瞄准。 这时,湖对岸的草丛忽然一动,羚羊立刻戒慎地抬起头,一双黑湛湛的大眼紧张地盯着对岸。 那草丛中慢悠悠地踱出一只草原狼,悠闲而餍足地迈着步子,显是已饱餐一顿的状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岸的羚羊,便专心喝起水来。 那羚羊先是警惕地瞄着它,试探性地低头喝了两口水,见可怕的天敌当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放下心来,继续喝水,可耳朵却树的更直了。 风掠过碧绿的湖面,有一种奇异的平和安详。 龙溟怔了怔,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草原上也还是有这样的场景的。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狼与羊何时才会相安无事?只有当狼吃饱喝足,又隔着一片湖水之时。”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龙溟发现自己并不吃惊,他转过身,果然看见魔翳背着身、背着手,站在胡杨树旁,长长的黑袍在他身后翻滚,融合了胡人与汉人的衣饰风格,初看觉得奇异,渐渐地便也习惯了,但其他人始终无法接受这样不方便骑马的袍子——他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鄙夷着汉人的奸险懦弱,一方面却又近乎狂热地崇拜着他们灿烂的文明。 龙溟很惊诧地发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能用这种置身事外的眼光看待自小便又尊敬又畏惧的舅舅。 魔翳转过身来,用他一贯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魔翳是个巧言令色的高手,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表情。这让龙溟刚刚的轻松顿时无影无踪,一下子仿佛倒退回了童年,变成了做错了事情低头准备领罚的孩童。 魔翳开口问道:“你为何救她?” 龙溟当然明白魔翳口中的“她”是谁,只觉得一半的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孩子,一边心虚,一边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必须弄清楚她的来意。”可另一半的自己却无比冷静理智地鄙夷自己,你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骗得了谁呢? 魔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又问:“那你现在清楚了?” 龙溟一震,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冷到了骨髓里。在魔翳慑人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下头。 魔翳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龙溟倏地惊醒过来,一时间有些茫然地四顾着,仍是简陋的军帐,帐外仍是一片黑茫茫的夜色,面前的蜡烛已快燃尽,流下斑驳的烛泪,案上摊着那张详细了不少的地图,和他最后的记忆一模一样。 果然是梦。龙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渐渐平静下来。 帐帘微微掀起一角,带入一股刺骨的冷气,龙幽探头探脑地看了进来,鼻头冻的通红,见龙溟转头看他,一愣,笑道:“哥,你醒了。” “快进来。”龙溟一皱眉,“你来多久了?” 龙幽算了算:“约莫一盏茶吧。” “下次直接叫醒我。”龙溟嘱咐完,又问,“三军已整装完毕了?” 龙幽答道:“是,已分批陆续出发了。” 龙溟点了点头,将地图仔细卷起包好,交给龙幽,就没了其他交代。 龙幽嗫嚅半晌,问道:“哥,你……你真不跟我们一起?” 龙溟沉默良久,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蜀中局势吉凶未卜,他又何尝放心得下?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去吧。只要来得及,凡事都要与舅舅商量。” “哦,知道了。”龙幽的声音里不无失望,耷拉着脑袋接过地图,转身出帐。 “阿幽!”龙溟忍不住唤道,龙幽的眼睛倏地一亮,转头看着他。 龙溟半晌沉默,最终只是说道:“自己小心。尽力就好,万勿勉强。” 龙幽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又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一定把蜀中拿下来!”
正文 章二十三 鱼与熊掌(6)
明亮的月光洒在沉寂的剑阁古城上,高阁檐角露出参差峥嵘的轮廓,白日的喧嚣如泡影般消失无踪,只堆着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杂物。整座城都陷在一种诡异的静寂之中。 但这却不包括县衙中庭。 自从塞北联军南侵,原本的县衙官署就已经名存实亡,县太爷“不凑巧”地回乡扫墓去了,丢下一座群龙无首的城市,正好由萧长风接手,力挽狂澜地挽救了危局,这一份功绩,倒真是实打实的。 自那时起,虽然他从未坐过那张县太爷专用的太师椅,但谁都知道遇事时该去请示谁。 月下的中庭,席地坐着不少人,大冷的天气,却都是腰板挺直、岿然不动,看得出功夫不浅,恐怕在城中也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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