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之也不跟他客套,招呼着兄弟,便把厅中的花瓶摆设都装进了麻袋。 如此虎狼之相虽不是初见,但裴秀卿每每看在眼中,心下都觉不齿。他想着临行前与杨云帆的约定,只盼着哄他们早些喝酒用饭,便耐着性子陪笑:“这些东西虽是心意,到底也太不成样了。要是英雄不嫌弃,一会儿我再让人收拾些值钱的金银文玩,让兄弟们一起带回山里去,也算尽小弟的一份心意,如何?” “好是好。”楚笑之一拍大腿,看向裴秀卿的眼神一变,竟显露一丝防备之意,“只是兄弟们习惯了拿东西不假手于人,阁下既这么大方,我们也不劳大驾收拾了,自己去取就是!” 他话音方落,十几条大汉便从桌边起身,箭一样窜向了院内各个房间去。 裴秀卿微微一愕,当下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只得努力扯住了脸皮强撑:“那是自然,请得你们来,英雄们尽可随意。只是兄弟们如此奔波,还要饿着肚子干体力活儿,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只见楚笑之笑笑,转头望向厨房,一名喽啰也不知何时窜进去的,已肩扛麻袋,装得鼓鼓囊囊地出来。楚笑之朝他扬手,喽啰便从麻袋里掏出只油光水亮的烧鸡,一把抛来。 楚笑之接下烧鸡,撕开鸡腿,立时啃得毫无形状,满嘴流油:“忘了提了,兄弟们钱财自己取,吃食更要自己拿。混这条道都是刀头舔血,保不准一个不留神人头便要落地,不能不多生个心眼儿。我书读得不多,却知道一件事——最心狠手辣的人,嘴上往往口甜如蜜。这位公子,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 裴秀卿不料他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接茬,竟白白怔在了当地。 便在这时,去里间搜罗的狗腿子们纷纷满载而归,其中一个笑得贼眉鼠眼,走到楚笑之身边小声附耳,眼神不住地往裴秀卿身上瞟。那眼色同初时打量个钱袋子的用意又有些分别了,像是一层层地在拨他衣裳,直瞧得人满心不舒坦,周身犯恶心。 “哦?拿来瞧瞧。”楚笑之听他叨唠完,转过头来,也是换上了一样眼色。 裴秀卿心下起疑,暗道什么能让这干人如此上心。家中除了字画,实在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这些人一准是瞧不懂字画的,何至于如此来兴? 他满心的疑窦都在肚子里打转,待到两个喽啰把寝室里一口雕花的樟木箱子抬了出来,才道大事不妙矣。 箱上的铜锁早就被蛮力砸开,喽啰将箱盖打开,笑声便从四周嘻嘻哈哈传来。楚笑之探手进去,捡起书册花花乱翻,每本都不细看,只挑了最露骨的一页图画摊开,随意丢在地下。他翻得兴起,连烧鸡也不吃了,啃了一半的鸡腿朝桌上一丢,手上油也不蹭,索性左右开弓,在箱里可劲儿淘摸。 裴秀卿话到嘴边,堪堪咽了,见楚笑之从箱里直起身来,手里正是个绿莹莹的物事。 他将那物拈在手中,转了转,两瓣唇差点裂到了耳根去。裴秀卿一脸嫌恶,待要转脸,却被他强行扳过肩膀,硬将那玉势送到鼻尖来:“我道这样年轻的小公子,是凭的什么住上恁好的宅院。原来,是个卖屁股的小相公。呵,先前还装得读书人一般,在兄弟们跟前耍威风!” 裴秀卿侧脸一让,脸上仍是不显愠色,伸出两指将那腌臜物事挡开:“英雄面前哪敢有半句假话,早说了是贫贱出身,大哥却是不信。现在好了,非要当着这许多兄弟落我脸面!都是一样不值钱的贱命,何苦折磨我来?” 他说话间眼波流转,实是三分嗔怪七分卖俏,尤其那声“大哥”,叫得人骨肉酥麻,恨不能以手扶墙。 楚笑之听他如此,笑得愈发心花怒放,一把拉过了他来,放到自己腿上,一手又拎起那玉做的宝贝,直往裴秀卿襟里摩挲:“好好好,既是同病相怜,当然不该轻贱了你!今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告了大哥,大哥自然少不得为你做主。只是……有一样恐怕要你委屈,大哥的尺寸要大得那假东西许多,要是为你排忧解难,可不知合不合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纵是裴秀卿久在风月场中浸淫,也瞧不上他这等无赖粗俗之辈。往日里清觞阁的座上宾便不是风流才子也是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他就算开口卖乖也能听见个铜钱响,如此被夹在一群土匪中间调戏,真不知算个什么名堂。 于是裴秀卿一手抵在那匪头的胸膛,让自己尽力远离了那须髭狰狞的脑袋,一手捞来酒盏:“大哥还没喝多,怎么就说这种胡话,我这儿可不是那下九流的窑子,有些话可得酒酣耳热之后,私下里悄悄儿地说~” 他知那匪头顾忌酒菜有毒,先对着杯子喝了一满杯,跟着一亮杯底:“要是兄弟们怕这酒菜不干净,小弟一一为诸位试过便是。都不是生来带着金山银山的,可别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心意。”而后把那桌上的菜肴每个都夹了一筷,统统尝了个遍。 楚笑之自打知道他是妓子,心里便起了轻贱,料他难成大事,防备也松懈了三分。此刻见他试毒,更是放下心来,招呼着兄弟们:“来来来,既是小相公的一片热心,咱们吃完扯呼不迟!”
裴秀卿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他,自己陪着,也被劝下不少。 席上风卷残云,很快杯盘见底。耳听着巷外更鼓都起了,街上仍是寂寂一片,毫无动静。 裴秀卿心中忐忑,忧心杨云帆那呆子别是没懂自己的意思。一转眼,却见这一伙身彪体壮的土匪已吃得肚皮朝天,只消拍拍肚皮便可溜之大吉。 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腰间的佩刀还亮着豁口,也不知砍掉过多少人头。裴秀卿盘算着靠自己院里几个看门的假把式,断断对付不了他们,就算喊将起来,这回家的一路上已是人人闭户,又有谁会跳出来为自己出头? 于是他硬着头皮从楚笑之身上爬下,故作亲热地顺水推舟:“天色向晚,舍下虽不比那凌霄宝殿富丽轩敞,几张暖榻软枕还是有的。小弟这就吩咐下人烧热炭盆,将被窝给大哥烘暖了,好趁早歇息。” “嗯……”楚笑之斜乜他一眼,不置可否,醉醺醺地扭过了头,平地一声大吼,“兄弟们!可都吃饱了?” 喽啰们齐喝:“饱了!” “可醉了?” “没醉!” “好兄弟!”大手在桌上一拍,楚笑之豁然站起,“那咱们这便开路!” 裴秀卿不料他如此果决,脱口而出:“大哥……” “小美人儿,你可是舍不得大哥?”楚笑之醉眼迷离,嘿嘿笑着凑近了他,不待裴秀卿闪避,便一把扣住他腰,头下脚上地一掀,扛到了自己肩上,“既舍不得,就随大哥回去吧!” 裴秀卿惊呼一声,连叫“使不得”。只见那楚笑之充耳不闻,更得意地扛着他左摇右晃:“犟什么,又不是个雏!虽说这个不下蛋的鸡抢回去也做不了压寨夫人,但只要伺候得哥哥我舒坦,自然少不了你好吃好喝!还不及你在这里被千人骑万人乘的不成!” 裴秀卿在他肩上被咯得生疼,心道杨云帆啊杨云帆,这次真要被你害死。就听巷口马蹄杂沓,震声渐隆,似有百十余人马,飞奔来到! “不好!!!”守在门口的喽啰跌跌撞撞冲进门来,“江、江北大营的人杀来啦!”
第4章 这班土匪原也只是乌合之众,听闻有追兵驾到,顿时鸡飞狗跳。 楚笑之啐了个脏字,将裴秀卿一把摔上马背,拿绳草草捆了手腕,便紧催周围上马。 他自己也不敢稍停,不想一踩马镫,脚下竟是一软,马背还没上去,倒先摔了个马趴。 “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秀卿一个没忍住,就着这别扭姿势大笑起来,被楚笑之爬起来,扬手一个耳光:“贱人!你给老子吃的什么东西,怎的下腹这样胀痛,烧得人两腿打震,虚汗如雨?” 一腔腥甜立时涌上裴秀卿喉间,他双眼微狭,啐了一大口血沫子吐在地下:“什么东西?我这些灵丹妙药平时二两银子一颗,今日可便宜了你们,下了整整一盒!吃了这玩意儿,那便是床上一条龙,床下一条虫,任你是神兵天将也化作了精虫一条,半步都休想动!” 原来这清觞阁本不是黑店,哪里又有什么趁手的迷香蒙汗药可用,裴秀卿事急从权,心道迷乱神智并非只有一途,便暗中吩咐小厮拿来了助兴催情的“三益丹”,一股脑儿都下在了饭菜里。 此药非毒,他自己吃下肚也无妨,又因时常服用,比寻常人更不易显露症状,一路舍命相陪也只得认了——便是如此,现下他身上也好不了多少,额上汗出如津,背后热汗涔涔,就是一句斥骂都要喘上三喘,才能说得地道。 楚笑之闻言更火,却不急再打他出气,拼起全副力气纵身一跃,竟而真给他跨上鞍来:“好,你要这样找死,等老子甩脱这些癞皮狗,再来跟你算账!”说罢马鞭一挥。 那马吃痛长嘶,高扬前蹄,便狂奔起来! 裴秀卿被四蹄狂掀之势震得肝胆俱散,想张嘴咬人,奈何晃动太巨,压根够不着对方四肢。只见这一骑绝尘,是楚笑之无情无义,丝毫不顾旁人,竟趁乱掩护,一个人先逃之夭夭了。 后头兵刃相交之声很快传来,又很快都退远了,最后只剩两人一马,飞驰在这黑黢黢的天地间。 裴秀卿在马上被颠得几欲散架,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知这么跑了多久,但觉身下颠簸渐缓,马匹跑势稍住,最后索性“得得”顿了几下,停在了一条溪边。 马刚停,楚笑之便翻身下马,飞扑到水边,一头猛栽进去牛饮。少倾,他仰起头来,淌着满脸水渍回头怒视马上。 时值初九,月正半圆,一缕清晖照得他眉眼可怖,裴秀卿一望之下不由打了个寒颤。却见楚笑之霎时狂态大作,忽而大步冲来,一把将自己从马背揪下。 “你做什么!放开!放开!”布帛撕裂之声穿透长空,裴秀卿惊觉那人掌心炽烈,竟是“三益丹”经凉水刺激起效更盛,顿时挣扎,“你就不怕江北大营追来,将你碎尸万段吗!” “呵,荡妇还要扮烈女?来啊!来一个老子砍一个,来一对老子砍一双!”这人已如发狂的疯狗,浑然不顾一切,将倔强扭动的裴秀卿一把按倒,“别动!能给老子泻火也是你的福气,再要不知死活,休怪爷爷刀下无情!” 裴秀卿倒不是真的非要守身如玉,但他想到此情此景,束手待毙未免不甘。眼下对方中了药,自己也中了药,二人相斗,胜负尚是未知之数。 于是他索性横下心来,扭头张嘴,对准那贼人手掌便狠狠下口。只听那厮高呼一声,抬手查看伤势,他便觑准机会,接着又飞起一脚,疾踹对方裤裆! 楚笑之裤子脱了半截,家伙还露在外头,被这样正中要害,当下疼得栽倒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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