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进宫在内书堂读书,又得前司礼监掌印指点,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气质也像了读书人。 杨宇收住胡思乱想,跪行到他跟前,连磕三个响头,“干爹,儿子这就把事情听过说与你听。” 陈忠摇着折扇,默默地听着,杨宇说完了,也不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干爹?” 陈忠掀开眼皮看向他,“张吉家你可去过?” 杨宇一惊,光顾着跟沈若周旋,连那十个锦衣卫校尉还是他出了都察院去提的,哪想着去张吉的家。 “干爹,儿子不曾去过。张吉至今尚在登闻鼓衙,儿子派人盯着呢!” 陈忠折扇一拢,“废物!他是报着必死的心去投状,重要证据必是放在家里或是交与旁人保管。” 杨宇傻了眼,他咋就没想到这层呢,于是起身,“干爹,儿子这就去!” “晚了,酉正了,张吉家有证据也落入沈若手里了!” 杨宇如梦初醒,他想起来了,沈若一早就安排人去了张吉家,美其名曰照顾他母亲,实则是为了证据? 又被她骗了! 他一脸委屈,“干爹,沈若这厮忒狡猾,您一定好好修整她一番,绰绰她的锐气,让她知道大周谁说了算!” 陈忠冷哼一声,抖了抖常服下摆,“区区一个沈若,杂家还没放在眼里。倒是陆湛回来得真是时候。” 好巧不巧,偏他今日回京,原本让他领个治水郎中的差,最坏做个礼部侍郎。谁成想,陆湛拿捏住梁全行贿证据,参了一本。又主动请缨接替梁全,徐资那个老狐狸从旁煽风点火,皇帝顾全颜面,竟也同意了。 陈忠越不说话,杨宇心里越没底,等了一会儿,试探问,“干爹,不如我们挑拨陆湛,借他之手除去沈若,三年前的事在陆湛心里定会是个疙瘩。” “他已是飞入苍穹的雄鹰,再难控制。我真低估了他,严阁老和皇帝都被他算计了。”陈忠想起三年前陆湛借故去西北,满朝文武包括万岁都以为他是被情所伤,谁知他是真的去西北历练,一待就是三年,不但守住了北地边境,也赢得了西北将士的心。 “干爹,那刘公公……” “我让他去金陵办差,今晚就走,避避风头。你这就去大理寺阻止沈若查看卷宗。” 沈若不会了解姚炳案始末,今晚定会去大理寺查看卷宗。只要阻止她,明日早朝她说不出子午卯酉,拖过明日,他自有安排。 杨宇不敢耽搁,火速赶往大理寺。 大理寺。 **初年,大理寺几设几罢,到成祖才形成定制,明确其职能是驳正和平反冤案,至隆康帝,大理寺已无刑具和牢狱,只存卷宗。 见来人是沈若,守夜的小吏恭敬地把她请进来,挤眉弄眼地道,“沈大人,魏大人今日不在衙内。” 小吏知他们大人与沈若交好,沈若来大理寺找过魏池,以为今日也是。 沈若被说得面上发热,其实她也只找过魏池一次而已,这小吏记性倒好,“我今日不找魏大人,想查卷宗,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小吏笑眯眯领路,“方便方便,我家大人说了,沈大人查什么都方便。” 听了这话,沈若就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出哪不对,跟着小吏就去了。 大理寺下设左右两寺,两寺分管不同区域的案件,“沈大人想看哪道刑名案件?” “山西道。” 小吏打开库房, “沈大人这边请,小心火烛便是。” “有劳。” 姚炳案沈若一年前跟着老大人看过一次,当时做了抄录,这次她需要查看细节。而她今日来,还有一个目的。 半个时辰后,沈若拿了卷宗,让小吏登记造册。 小吏颇有些失望,他已派人去京郊请他家大人速归,眼瞅着半个时辰过去,沈若都要走了,还不见魏池人影。 小吏的心里就有点慌。 看来真是没缘分。 故此,小吏一边登记一边唉声叹气,沈若觉得这小吏表情过于丰富,于是问,“为何唉声叹气,是不是我深夜造访,多有不便。” “不是不是,沈大人你莫要误会。”小吏手中笔一哆嗦,登记簿上弄了一大块墨迹,他却对沈若欣然一笑,“沈大人稍后,我换一本来。” 这时,正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小吏一喜,以为是魏池回来,连忙迎了出去,看见杨宇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时,登时变了脸色。 杨宇仗着是陈忠干儿子,在京师各个衙门横着走,今日不知谁烧错了香,把这尊瘟神给招来了。 小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脸色变得飞快,笑嘻嘻地拱手,“杨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杨宇越过他,直接朝沈若走来。 杨宇追到和,沈若并不意外,“下官见过佥事大人。” 接连被沈若算计,杨宇恨不得立马砍了沈若,当即命手下的人,“把大理寺给我围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小吏一惊,“杨佥事,这是何故?” “东厂办差,有贼人偷了陈公公的信物逃入大理寺,我等奉命缉拿,这是刑部驾贴,沈大人,看清楚。” 最后一句明显是对沈若说的,锦衣卫拿人需要刑部批复驾贴。只是如今刑部也是东厂帮凶,这驾贴就如同从左手拿到右手,轻而易举。 “任何人都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不得带离大理寺!” 杨宇笑吟吟地走过来,没见门神沈知书他就放心了,沈若胆敢抗命,他就顺理成章地把她丢进昭狱,让她脱一层皮再出来。 “沈大人,是你自己把身上东西交出来,还是我让人搜?”杨宇说着走到小吏之前用过的登记册前,果然一眼就看见‘姚炳案卷宗’几个字。 小吏急得六神无主,他们大人怎么还不来,沈大人就要被羞辱了。杨宇明显是针对沈若,不让她带走姚炳案卷宗。 只见沈若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刑科谕文,举到杨宇面前,“杨佥事,下官也是有命在身,耽搁不得。明日早朝,下官要上奏兵部去年死囚数目,若是有偏差,万岁怪罪,杨佥事也担待不起吧?” 杨宇眼珠子一阵乱转没敢立刻接茬,在沈若面前,他总觉得脑子不够用,让他好好想想。 他常在外办差,不知道这些文官腻腻歪歪的事,但刑科每年二月下旬向兵部汇报上年刑名的事,他倒是有所耳闻。 隆康帝对此非常上心,明日早朝为的就是这事。 但这和姚炳案有甚关系? 差点又被这个奸佞绕进去了。 杨宇气急败坏,“沈惊华,莫要狡辩,锦衣卫何在?给我搜!”
第8章 第八章 三日前,京郊普降暴雪,压垮了一片民宅,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在京师服徭役的泥瓦匠,有的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代往上,一家子十几口挤在潮湿阴暗的破屋中,如今遭逢暴雪,真是雪上加霜。 有几户住在风口上,暴雪把房子都埋了,人挖出来时都断了气。 京畿重地出了命案,县太爷不敢隐瞒赶紧上报,魏池奉命处理此事。 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未到,他自己充当仵作,本来这事轮不到大理寺卿亲力亲为。大周例,五城兵马司有仵作职责,只是魏池自幼喜欢,在这方面下了多年功夫,升任大理寺卿后,又经他手办了两个大案,名声大噪。能得他亲自检验尸体,自是莫大荣幸。 尸体已经被挖出来,十几具,整齐地摆放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县太爷命令差役配合魏池,全部听从魏池指挥。 魏池并不着急验尸,先观察踏勘这一带的地形环境,这瞅瞅那看看,时而抠几把土出来放在手心里碾,时而又转到屋后的脏水坑打捞。 一众人就看着魏池在路口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又拨开路上积雪查看。 县太爷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魏池问,“住在这里的都是泥瓦匠?” 里正早被叫来等着问话,这时道,“大人,这里家家户户都是世居这里的泥瓦匠,这户户主老张头到他这辈都第五代了。” 魏池蹲下身,轻轻地拨开脚下泥土,很快一个马蹄印出来,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一呈现出来。 里正此时方看明白,“大人,这……这里怎么会有马蹄印?这几户人家日子拮据,经常没米下锅,哪来的马匹?” 县太爷捋了捋胡须,故作高深,他其实怕得要命,房屋塌了压死人好说,万一是什么命案,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魏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魏池起身,走到尸体前,“确有疑点,先验尸再说。” 县太爷的心嗖地一下悬起来,摊上这事,除了暗暗叫苦,他也没旁的办法。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不是杀人越货的大案。 魏池走到一具尸体前,除去他的衣物,男子三十岁左右,身高五尺,体格健硕,肤色黝黑,右手虎口和四指下皆有老茧,符合他泥瓦匠的身份。再仔细看,两眼突出,舌头也伸出来,两手微微握拳,胸口及周身有大片死血瘀紫。 又走到另一具尸体前,同样除去衣物,这具尸体周身没有血瘀。他肤白体瘦,手上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上指腹的位置有薄茧,这是位读书人。 一连看了几具尸体,都和第二具一样,身上并无明显外伤。 魏池洗了手,县太爷过来问话,“大人,如何?” “只有一具是被压死的,其他人皆是死后被人丢到屋里的。他们想借大雪抹去杀人痕迹,也幸好遇见我魏华容,不然遇上那些酒囊饭袋,就当压死处置了。” 久闻魏池狂妄不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人家狂有狂的资本。 县太爷谦虚请教,“魏大人高明,下官看着都差不多,可否请大人指教一二。” “《洗冤集录》上言,凡被压塌死者,两腿(眼)脱出,舌亦出,两手微握,遍身死血瘀紫暗色。死后压即无此状。①各位请看,第一具尸体与上面所说完全一致,再看其他尸体,并无这些症状。其二,我看过他们的口腔,有药汁味,应是先服毒,弃尸于此,一会儿破腹检验自见分晓。” 县太爷一脸原来如此豁然开朗,恭维道,“魏大人英明神断,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接下来仵作开膛剖腹,所验结果与魏池所说一致,确实中毒而死。 这时,前方突然一阵马蹄声,一行人高举火把,魏池抬头一看领头的正是顾昀。 他挥舞着袖子,生怕顾昀看不到他,“长卿,这里!” 顾昀调转马头朝他奔来,他身后跟着二三十骑,均训练有素,身着劲装,众人一看便知是京师五城兵马司的人,各个肃然起敬。 魏池整理好官服这才迎上去,“长卿,你怎这样久?等你们来验尸黄瓜菜都凉了,我帮你检验过了。” 顾昀将马交于下官,朝他走来,见他调侃也不恼,而是一本正经地道,“路上遇见一女……贼刺杀刘安,这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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