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刀口舔血的场面到底只活在这群少年的想象中,而宁暨三言两语的回答也让他们以为上战场是件简单的事,完全忽略了那些凶险。 宁暨想起随父征战的日子,又看了看身边畅怀大笑的少年们,不经意间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 -- 玉山书院膳房无论身份高低,贫富贵贱,统一规矩。 因此几人拿了各自份例,齐坐堂中用饭。 膳房中人不少,此刻也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大概是想不明白怎么刚凯旋而归的少将如今出现在玉山书院。 白舜意今日昂首挺胸,吃饭吃到一半,问宁暨:“世子,如今我们也算同窗了,现下又坐同一桌吃饭,可算得上朋友?” 宁暨抬头,有些不解。 沈青秋忍着笑答他:“算算算。” 白舜意咧了嘴:“那就成。” 须臾,旁边一桌的谈话声传过来,“今日女部听闻也是来了新人,还把吴将军家的女儿气哭了。” 裴玦瞬间不淡定了,女部的新人除了他妹妹还有谁? 于是便杵着耳朵去听。 “噢?是谁?” “那倒不知道,我也是吃饭前撞见了我妹妹身边的小厮,他告诉我的。只说这新来的长得天仙似的,教训起人来也是真厉害,绵里藏针。” 裴玦:“……” 那人接着说:“最后这姑娘还放了狠话……” “什么狠话?”裴玦这会已经起了身,他可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败坏自己妹妹的名声。 说话那人本并无坏意,见得裴玦这样激动,心下一动,“裴兄,那该不会是你妹妹吧?我就说,怎么没想起来长安城还有这样的姑娘。” “你快给我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裴玦追问,面容不佳。 于是那人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最后说到裴婼说的那句话前还忍不住看了宁暨几眼。 “……裴姑娘说,她不稀罕宁世子。” 那人直盯着宁暨,现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以前长安女子眼中的香饽饽许是人中龙凤的太子,可如今不同了,谁不知道宁家世子威名远扬,引得贵女们趋之若鹜? 这裴婼竟还当众说这样的话,那看来是真不喜了。 沈青秋不着痕迹的咳嗽两声,偷偷去瞄宁暨的脸色,他倒淡定。 裴玦立马为自己妹妹说话,斥那人:“你家那小厮是不是听错了,婼婼怎可能如此说。” “那我便不知了,不过小厮说当时好多人都在,想来是错不了。” “这……”裴玦转向宁暨,“世子,我打包票,我妹妹定不是这样的人。” 沈青秋也跟着附和,明明裴婼只是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而在他俩看来就是犯了错。 宁暨专心吃着盘中的饭菜,就好似那饭是人间美味一般,未言一语。 裴玦不得已低声去问沈青秋,“世子脾性如何,不会将婼婼视为仇人了吧?” 沈青秋轻声应他:“我也好些年未见世子,可照目前看来,是气得不轻。” “啊?那我要不要让婼婼来道个歉?” “婼婼到底怎么回事,两人是不是有仇?” “你问我,我从何得知?不应当啊,莫不是昨日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裴玦问。 这么一说沈青秋倒想起来,昨夜在亭中,裴婼见了世子也是匆匆离去,可是宁暨到底救了她…… 哎不对,裴婼不会怪人家抱了她身子吧? 那还真有可能。 沈青秋浮想联翩,而宁暨已经站起身离开:“我吃饱了。” 三人赶紧跟上。 -- 裴玦几乎下了学就直奔国公府。 “娘亲,婼婼呢。” “你爹书房。”温氏看着急冲冲离去的背影喊:“你那么急找你妹妹做什么!” 裴玦一路疾奔,走到书房前却反而放慢了脚步。 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书房中央地面上盘坐了个娇俏女孩,咬着毛笔一脸忧愁地看着眼前的画板,周围是散落的各种工具和废弃的纸张。 裴婼背对着裴玦,于是裴玦一眼就能看见那鬼画符似的图案,心中问责的心思瞬时去了一半。 “婼婼。”裴玦走进来。 裴婼转头,见是裴玦也没有多高兴,恹恹地喊了声阿兄。 “这是画的什么?” 裴婼更丧气了,垮着个小脸:“果然连阿兄你也看不出来。” 裴玦不好打压她的自信心,便指着画板前的一个花瓶道:“是这个花瓶?” 裴婼脸已经埋到地底下去了,“不是,是咱们院子里的竹子啊!” 这……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了。 “你若是想画竹,那就应当到竹子跟前去画,在屋子里只靠想象有何用,你知道竹子有几个竹节有几片叶子吗?” “啊?还要这般复杂?” 裴玦说:“那当然了,有其形才能有其灵。” 裴婼思虑片刻,当即决定到屋外去画,自己搬了架子,又吩咐:“阿兄,你帮我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于是裴玦便陪着她画了许久的竹,有哪里不对就细细指出来,讲得比先生还细致。 一番辛苦,终于能在裴婼的画上认出那几根竹子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裴玦才想起要问她的事,“婼婼,你今日是不是与吴将军女儿闹不愉快了?” “是......”裴婼瞬间有些底气不足。 裴玦扶了扶额,又问:“还冲撞了宁世子?说不稀罕?” “没有啊。”裴婼不明所以,“我没说宁世子。” “婼婼!”裴玦大声了点,“人家世子昨日救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世子?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裴家可做不出来。” 裴婼瞬间明白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已被过度误解,她本意是指萧章远的啊,却不料众人这样以讹传讹,将她与宁家世子生生捆在一起。 可如今也不能解释过多,裴婼只好扮软,否者依阿兄这性子不知要说她到什么时候,温声细语道:“可是,学堂里她们说我想巴结宁世子,我才不是呢。” 裴玦果然心软了,语气放柔:“她们真的这样说?” “嗯,不止说了我,还说了白袅。” 裴玦若有所思,过了会说道:“那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是下次再不许这样当众让世子没面了,女孩子家家的要温婉些。” “再说了世子为天启朝在前线拼命,立了多少功,我们应当心怀敬意。而且朝廷关系复杂,不乏有人将你这些话掺了假说到父亲与骠骑大将军跟前去,影响两家关系。” 裴婼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去,当下也有些戚戚,“阿兄,没有这般严重吧?” “无事,阿兄自会将事实告诉世子,只是你下回见了世子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在外人面前也不可。” “知道了。” 于是晚上用饭时裴婼特地看了几回裴国公的脸色,见他与平日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裴婼想起裴婵的事,问温氏:“娘亲,堂姐的婚事不是定下来了么,怎的堂姐还去学院?” 天启朝内往往上学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结了亲,便不好再去书院上学了,是以裴婼才这般问道。 “你堂姐给你找麻烦了?”温氏顺手给她夹了块肉。 裴家大房与二房不算亲近,但面上还算和睦,不至于闹出什么家丑。 只是二房养的裴婵心眼小,什么都爱和裴婼比上一比,偏生样样比不过,白给自己找了许多罪受。 长大倒收敛了些,两人来往渐少,不甚亲密。她后来对这堂姐并未过多留意,想来也是安分的。 “那倒没有。” 顶多是想让她不痛快,她可没闲心事事与她计较。 “顺安伯府里老太太刚去,这桩喜事得延后一年,不着急备婚。”温氏道。 “噢。”裴婼淡淡答。 一边用饭的裴国公突然对裴玦道:“听闻宁世子也去了书院?” “是,午间还一块吃了饭。”裴玦说完没眼色地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裴婼。 “今日上朝圣上特意提了宁世子,要他主持今秋武试一事,可见荣宠。”裴国公感慨道。 确为荣宠,但凡能主持武试的历来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武将,而宁暨如今不过二十就能担此重任。 朝中不免有落进下石的声音,等着看这黄毛小儿出丑。毕竟那战场传闻只是传闻,又不是人人都亲临现场又怎会人人信服。 专心吃饭的裴婼听了这个消息顿了一顿,上一辈子的武试确实精彩。 只是现才八月,武试得在十月吧,尚早。 “太子一族素来与宁将军不和,阿玦,你在书院小心些,切莫惹祸上头。”裴国公又叮嘱着。 可裴玦却稍显不满,“爹,你们朝堂内的派系之争我是不懂,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宁王府为护这天下安宁做了什么,太子是储君,竟要如此不辨是非么?” “阿玦,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若你是帝王,你愿意养头老虎在身旁?” 裴玦依旧不听劝:“我只知道,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宁家就是天启朝的大功臣!” 两父子争论不休。 默默吃饭的温氏蹙眉,不对呀,那日老宁王寿宴,她分明是见太子与宁世子在一块的,怎么就有不和的传言呢? 不止温氏,裴婼更是疑惑,先前并未过多留意,如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章远与宁暨不对付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父亲的说法,这一世太子一党也是不喜宁王府的,那他们又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裴婼眉头越皱越深,看不见的背后到底还藏了多少事?
第6章 重遇 宁暨自午饭后就有些心神不安,回府后更甚,在璃院里左右晃荡个不停。“徐白。” 徐白急忙从侧门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宁暨恢复镇定:“裴姑娘回府了?” “裴姑娘?”徐白不解,“应当回了,属下不知。” “去查查今日书院女部发生了什么。”宁暨沉吟片刻,又道:“派人盯着国公府,裴姑娘若是有什么动静及时回禀。” 徐白更不理解了,难道最近世子在查的事还与裴姑娘有关? “世子指的动静是?还是像国公爷一样,见了什么客,出门后的动向?” “具体些。” 宁暨说完就进了屋子,徐白不好再问,要多具体? 于是第二日汇报的时候世子不满意了。 徐白先是汇报了昨日女部发生的事,又继续道:“世子,今日裴姑娘告了假,未去书院,一日未见客。” “因何告假?一日在家里都做了什么?” “这……” “徐白,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宁暨沉声。 徐白垂首:“是,属下再去探。” 一个时辰后。 “回世子,裴姑娘今日因感染风寒身体欠佳而未去书院,去国公府看病的大夫说并无大碍,休息一两日就能好。” “裴姑娘上半晌一直待在屋内未出门,午间与国公夫人用了饭,用完饭就回了房,属下派人去问了裴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说裴姑娘一日都在练字。” “练的什么字?” 徐白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还好他机灵,当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捏得皱巴巴的纸团,双手奉上,“属下特地让我们的人去捡了裴姑娘丢的废纸。” 只见世子接过,极为珍重的打开,平铺在书案上,甚至还用镇尺压了压,然后仔细端详。 不出片刻,徐白从宁暨脸上看到了复杂又陌生的神色,似生气、似好笑、又有遗憾。 边上的人此刻已经满脑子的问号,这裴姑娘不过那日在璃院落了水,世子竟要这般关心吗? 徐白斟酌几番,不得已开口:“世子,以后都这般盯着裴姑娘吗?” 像裴国公裴玦这样的男子,他们轻轻松松就可以打探伪装,可裴姑娘是女子啊,他们又没有女暗卫女细探,还要打探得这样仔细,实在太劳心劳力了。 可惜徐白没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宁暨还看着那张废纸,几乎没有犹豫,“是。” 徐白还没来得及心里喊苦,案前的人接着说:“若是让她发现,你们就不用干了。” “……是。” 战战兢兢的人离开不过一刻钟,又硬着头皮进屋,“世子,裴姑娘出门了。” 这回他是真不知道裴姑娘出门干嘛了,头垂得低低的。 不料上头的人只问道:“太子今日做了什么?” 这个容易,现在太子的行踪已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太子今日上半晌在宫中分别见了兵部尚书与工部侍郎,午后出宫,这个时候应当是在醉仙楼会见友人。” “呵,他倒是挺忙。”宁暨轻笑起身。 “世子要出门吗”徐白跟在他身后忙问。 无人应答,眼前人脚步急促。 -- 另一边,国公府。 绿衣把今日大夫开的药端到桌子上,朝还在奋笔疾书的人劝道:“姑娘,您都写了大半天了,总得先把药喝了吧。” “我好了,不用再喝。”不过是昨晚没睡好,本就没什么大事。 “夫人说,姑娘您不喝我就不能去休息……” 裴婼停下笔,默默翻了个白眼。 须臾,绿衣笑着接过空碗,又凑过去看,“姑娘,您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明日上书法,先生说了,我的字不像女孩子的字,要我多练练。”裴婼哼哧一声,“从小跟着爹爹阿兄练字,能练出什么女孩子的字,再说了,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看的。” 裴婼咬着笔头,越看那幅字越觉得有大家风范。 绿衣略识些字,也看过一些名家的字,乍看之下还真有些像。“姑娘,这是什么字?”绿衣指着一个笔画繁复的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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