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并不接话,伸手想要拿暗格中的密信,不知怎的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顾霖满脸泪痕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激起他心底绵绵密密的隐痛。 他剑眉微皱,蜷了蜷修指,又收回了手,将话题扯到了明日的登基大典:“明日便是先皇退位,殿下登基的大日子,殿下临夜到访可是有事吩咐?” “能有什么事,”萧凉笑了,“你都把朝堂之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还需要我、操什么心。”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眼前这厮对皇位并无兴趣,陆熠都能倾覆朝堂,另开一个新朝盛世。 顿了顿,萧凉又道:“登基之后,大理寺那边也该处理了。我会将孙瑞等寒门官员摘出来,可他们风头不能过盛,免得再受世族余力打击,暂贬到闲差赴任几年。” “如此甚好。” “顾氏一族必然要严惩,否则达不到以儆效尤的效果,”萧凉的眸光忽然锐利起来,问,“你以为如何?” “全凭殿下决断。” 萧凉忽然笑起来,那疏阔的笑声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既如此,你去年忍辱负重娶的那位世子夫人,也是顾氏一族的人,那便一并……” 他话未说完,就被陆熠冷冷的声音打断:“出嫁之女,并不能算顾氏族人。” “呵,这就奇了,”萧凉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既然是形势所迫娶的夫人,寻个由头休弃不就行了。也省得定国公府因此被连累染上污名。” 陆熠本欲提笔继续写方才未能写成的奏章,闻言手中一顿,心头一抹隐痛闪过,他终究是放下了笔。 诚然,他原先的打算也是如此,等到太子登基,便一纸休书断了与顾霖的婚事,也可彻底断了定国公府与顾氏的联系。 可如今…… 萧凉见他沉默不答,脸色更加阴沉决戾,唇角一勾:“怎么,瞧着像是不愿意?陆熠,以我的了解,你向来杀伐决断、冷面无情,这犹犹豫豫的样子,莫不是成婚一载,肌肤相亲,你喜欢上人家了?” 说到这儿,他自以为很对地点头:“这倒也正常,说到底,顾霖这姑娘也算是容貌绝佳,当初可迷倒了一大片勋贵爵子……况且人家只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姑娘,对这场朝局争斗是一点都不知情。美人日日相伴,你要动心也无可厚非……” “我并未动心,”陆熠面上一片沉寒,幽邃冰冷的眸子望过去,让对方立刻闭了嘴,“时辰不早,殿下早日回宫歇息。” 这是要赶客? 萧凉被他看得心里凉嗖嗖的,知道这厮是彻底被说得动怒了,也不赖着脸皮等宵夜,与之闲聊了几句朝堂事务缓和气氛,就识趣地离开了定国公府。 这人就是一只狠厉的猎豹,真把人惹毛了,吃亏得还是自己。 萧凉咂摸了几回方才陆熠嘴硬时黑沉沉的脸色,忽然觉得有趣极了。 这一趟,果真是没白来! …… 那边,徐答监督着小厨房忙上忙下,终于将各种各样的宵夜点心准备妥当,他提着食盒紧赶慢赶,赶在子时前回到了书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他屏息敲门:“太子殿下,世子爷,宵夜已准备妥当。” 等了半天,书房内悄无声息。 徐答一头雾水,又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里头还是静悄悄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莫不是两位在里头谈着谈着睡下了? 不能吧…… 他忍不住用手推门,漆木门纹丝不动,这才发现书房已被锁住,里头的两人早已不知所踪。 ── 寒月院中,顾霖反常地遣退了众人,独留自己在屋内发呆。 她坐在梳妆镜前,铜镜中映出女子娇好的脸庞,眉似远黛,唇若润珠,端得是好颜色。 她叹了口气,伸手触碰了下自己微蹙的眉心,有多久了── 她有多久没有自由自在、畅快舒心地笑过了? 似乎从那日东鼎门初遇陆熠起,她的心思全部都倾注在了这个高大俊毅、手眼通天的男人身上。 她承认,自己不仅爱慕他恍若天神般的俊俏模样,更加被他在朝堂军中的运筹帷幄深深吸引。 可今日在摘星阁中的所见所遇,以及自己追到书房时陆熠冷漠疏远的态度,让她第一开始有了动摇。 是不是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她那日没有去华直街的厢房小阁,没有与陆熠有那回的偶然一瞥,也就没有自己后来的死缠烂打,以及父亲为了家族荣耀使计联姻的事。 现在想来,过去的桩桩件件,的确是一错再错。 顾霖沉浸在回忆中,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又蠢又天真,她懊恼地将手掌心推在梳妆台的雕花红漆木扶手上,手腕上又是“叮”的一声。 她脸色一顿,忙撩开纱衣细瞧,暖色烛火下,紫润灵镯依旧通体散发着莹润的色泽。 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带着余温的镯身慢慢摩挲,白日里摔的那一跤导致的裂纹如果不仔细看,倒也并不十分明显。 她又想起了陆熠来宰辅府下定的那日,他亲手将这个镯子戴在了自己的手腕时的场景。 顾霖垂下头,桃瓣水眸中的光芒又不自觉地放柔,当初他来下定提亲时,既然能费心思为她寻来这罕见的紫润灵镯,是不是代表也曾真心实意动心过呢? 这一年多来,他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冷若冰霜,到后来的愈加冷漠,是否是因为他查到了当时东林宴上的设计? 想到这里,顾霖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他真的查出了真相,自己又该如何?是否该诚恳认错?他会原谅自己吗? 更何况此事还迁扯到了父亲,牵扯到了整个顾氏一族。她瞧得出来,陆熠最恨欺骗与背叛,平日里军中如有类似不义之举,必定会遭到他的严惩。 如果真被他查到这一切其实是父亲授意,陆熠愤怒之下,又是否会在朝中与顾氏势同水火? 她不想陆熠出事,也不想顾氏因此遭到重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又该怎么办? 顾霖越想越心烦意乱,全然没察觉屋内已经进了人── 萧凉走后,陆熠没多久也离开了书房。他原本想如往常一样在澜沧院休息,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寒月院,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了正屋红漆木门口。 他只觉得荒谬,正要转身离开,脑中蓦得又浮现出了顾霖带泪的崩溃眉眼,男人掩在袖中的长指蜷缩一下,终究踏步进了屋中。 屋内暖气很足,坐在梳妆镜前的小姑娘背对着他,身上浅色的纱衣薄如蝉翼,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虚虚遮住。 顾霖似乎在沉思,并未察觉到已经有人进入了屋内,陆熠在梨花木小桌旁寻了个小圆凳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随后将茶壶略重地放下── “砰”的一声响── 不远处沉浸在思绪中的小姑娘果然浑身一僵,下一刻迅速站起转身,她想往后退,可似乎忘了身后就是梳妆镜,整个人被坚硬的漆木把手磕痛,身子连带着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待看到来人并不是歹人而是陆熠,顾霖神色一松,却不知怎么的,下一刻竟又开始慌乱起来,紧张之余好似还夹杂着其他的微妙情绪,似乎是──恐惧? 这个素来娇气又粘人的小姑娘,竟然也有恐惧的时候? 陆熠深潭般望不到底的眸子微微眯起,起了点兴致,冷声问:“怕什么?” “我……我没怕,”顾霖双手撑在身后的梳妆台边缘,慢慢站直了身子,“夫君深夜前来,是有事吗?” 她以为那次书房前争执后,陆熠应当再也不会主动搭理自己了。 陆熠端起桌上方才倒满的茶盏,握在手里慢悠悠地晃一圈,却始终不去喝,良久,他转过头,寒沁沁的凤眸望过去:“过来。” 顾霖不明白他何意,心底因为方才自己的猜测泛着嘀咕,犹豫了又犹豫,到底不敢违抗,遂慢慢地挪过去。 小姑娘在距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停下,略略显得局促,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几根白皙幼嫩的手指绞在一起,将半透的纱衣袖口也弄皱了。 男人就这么沉冷地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所思所想全部看透。顾霖紧紧咬着唇瓣,嗫嚅了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很想将当初东林宴“醉酒”的实情吐出,可又担心他听后大发雷霆,毕竟如今他对自己大抵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的。 她自己下场如何尚且无所谓,要是牵连到了父亲及顾氏一族,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一切根源错误都是由她而起,如果没有自己的死缠烂打,父亲也不会起联姻的心思。 忽然,她只觉得腰间一紧,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下一刻,自己已经跌进了一个沉冷的怀抱。 顾霖惊魂未定,双手堪堪攀住男人的胸膛,细嫩掌心下陆熠强劲有力的心跳不停跳动,她抬头,正望进男人深不见底的凤眸。 阴沉,冰冷。 她一下子挪开了视线,逃避似的垂下双眸,胸口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 陆熠并不想放过她,将手里迟迟没喝的茶水递到了小姑娘唇边,嗓音沉沉:“夫人觉得这杯子眼熟吗?” “什……什么?” “这杯身的颜色质地,倒跟一年前东林宴上专门斟酒的白玉盏相似。” 话音刚落,半坐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身子立马僵了,她整个身子都微微开始发抖,绵软的嗓音亦带着颤:“是……是吗?” 刚才心里的担忧被戳中,顾霖几乎立刻就认定,一年前东林宴上的一切,陆熠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 要坦白吗?
第6章 男人眸光幽冷地看着,似乎在看一尾搁浅的鱼在干涸中用力挣扎,他就如掌控一切的把权者,冷眼旁观、肆意逗弄。 陆熠放下茶盏,修指点在顾霖被咬得泛白的唇瓣上,摩挲了会儿,忽然往里撬开了小姑娘小小的贝齿:“咬这么紧做什么?莫不是不愿提当年那场东林宴?” 顾霖被迫张开了唇,又不敢往后抽身离开,只好僵坐在男人腿上,桃瓣眼尾微微泛着红,朦胧地蓄着水意。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蓦然想起方才书房萧凉的话── 莫不是成婚一载,肌肤相亲,你喜欢上人家了? 呵,笑话。 他不屑地勾唇,手中越发用力,看怀里的小姑娘痛得眸中泪意更浓,却一声都不敢吭的模样。 呵,老狐狸的女儿,也惯会装傻演戏。 看来在书房门前提和离,也不过是欲擒故纵使的手段罢了,当初东林宴为了嫁入定国公府,不也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不是么? 陆熠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松了手,推开腿上的人,起身欲走。 不料,未走几步袖口却被一股轻轻的力量扯住。 他回身去看,锋利的眸光刺得身后的人浑身一颤,她却一步都未退,紧紧攥住他宽大衣袖的手也一刻未松。 顾霖最后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般,声如蚊喃:“陆熠,对不起。” 男人一顿,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将两人的墨发纷纷缠绕在一起。 顾霖迎上他沉沉探究的目光,声音大了些,带着悔意:“陆熠,对不起。” 她用手背抹去溢出眼眶的泪珠,眸前男人冷冷的俊脸顿时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对方是何反应,只得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当初不该一意孤行纠……纠缠你。” 自从东林宴设计嫁给陆熠,她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害怕陆熠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秘密,害怕他会从此厌恶了她,再也不给她半分靠近的机会。 可他们成婚到如今,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强求来的婚事又有何意义? 陆熠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上自己啊…… 既然如此,既然他身边又有了一个叫孙洛的女子,他们二人倒不如从此一纸和离,两相安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霖只觉得浑身一松,仿佛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从此落下。她不能十分确定陆熠是否已经查清当初东林宴的设计,也不确定他查到了多少,是否牵扯出了父亲。 眼下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最好的结局。陆熠不管如何惩罚她,她都可以接受。 顾霖泪眼朦胧地上前一步:“那日东林宴是我在酒里……” “够了!” 顾霖正要坦白一切,男人却冷冷地打断了她,下一刻,她被强势压在了半开的雕花红漆木门上。 顾不得后背的疼,她感觉到陆熠带着松木香的气息喷吐在自己的耳侧,闭上眼急促说道:“好在我们成婚才一载,也并未育有孩子,一切都还可以挽回,我们……我们和离好不好?就当……就当这一年多从未发生过。” 男人动作一顿,忽然笑了。 他的声音隐含着怒气,说得极慢:“顾霖,你未免太异想天开。” “和离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么?”陆熠带着咄咄逼人与恼怒,四目相对,他看着小姑娘雾蒙蒙的眼中满是惊慌,心底更加烦闷,一俯身吻上了她细腻白、嫩的脖颈。 “陆……陆熠!”顾霖惊得低叫起来,双手不自觉攀上男人的肩膀,想要将人推开,可男人的力气霸道又强势,她用力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陆熠的冰凉的唇贴在小姑娘滑腻的肌肤上,留下一朵朵嫣红的印记,他用力很重,发泄一般,似乎想要将痕迹永远留在她身上。 他的胸膛与顾霖的身子紧紧贴合,鼻尖满是少女周身散发出的惑人甜香,他一时有些意乱情迷,单手忍不住挑开了她半透的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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