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瞄准的是一只草丛中的野兔,当耶律凌拽着宋奕松开手,只听嗖的一声,再定睛看去,那只野兔果然倒在地上,短腿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这样,记住了……唔……” 话还没说完,两片带着凉意的唇就压了过来,耶律凌对宋奕没有防备,从主动的姿势变成被他搂着,也有点脸热,推开宋奕,视线却瞄到了宋奕两胯之间那擎起的柱体上。 宋奕反握住耶律凌的手,缓缓下移,哑着嗓子道:“阿凌,帮帮我。”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啊???这不就是友好探讨骑射技巧吗??? 阿凌不明白,不关阿凌的事。 最后还是以耶律凌妥协,用手帮宋奕解决了问题。 骑射其实技巧也没有多少,最重要的还是练习,于是耶律凌干脆带着宋奕在草原上跑了一天的马,待暮色四合之时,两人挂在马上用来装猎物的袋子已经都鼓鼓囊囊的,宋奕也在一天的磨合中,对弓箭和马都更加的熟悉。 耶律凌带着宋奕到了一处小溪旁边,从袋子里拎出两只野兔,又摸出一把小刀,三两下便把野兔的皮剥好,内脏掏出洗净,穿在削好的木棍上。他的动作很麻利,身上一滴血都没有溅上。而宋奕则是在附近随便捡了些树枝,燃了一簇跳动的火焰等着耶律凌。 当耶律凌从怀里摸出一小罐盐的时候,宋奕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连这种东西都随身带着?” “因为如果受了伤,身边没有大夫,甚至连烈酒都没有的时候,这个东西能起到一点消炎的作用,而且随地烧烤,没有盐不就没了滋味吗,这不是一举两得?”耶律凌举起右手给宋奕看,他手上由虎口至掌心的疤痕十分可怖,似乎再多使一分力,整个手掌都会被劈成两半,“这个就是当年我阿哈派人来杀我的时候,那时候我在野外,一个人,要是身上没有恰好带着那瓶用作佐料的盐面,可能现在这只手只剩下一半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翻动手里的兔子,似乎是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耶律凌在火光映照下的脸庞格外柔软,素日那冰冷冷的外壳被火烤化了似的。可是跟着这个人在一起久了,宋奕多少也能看懂那掩在眼底深处的隐痛,于是挨了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不要憋着……现在你有我。” 耶律凌一双蓝湛湛的眼睛转了过去,里面是一片湖水般的湿意。 有那么一瞬间,宋奕以为他哭了,可其实没有。 呼和沁草原的可汗,向来是流血不流泪——虽然宋奕真的很想告诉耶律凌,其实在他面前,不用这样辛苦地遮掩,装得好像事事都不在意,永远把疼痛打碎了混着本该流的泪往肚里咽。 酒足饭饱后,宋奕实在是折腾了一天累得要命,便枕着耶律凌的腿睡着了。晚风像是一把篦箕,柔和而轻慢地梳理着浮红跃金的晚霞,刚刚点起的火堆还没有熄灭,远处传来几声鹰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走得很慢很慢。 耶律凌垂下眸子,将手指插入宋奕的发里,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起一点弧度。 “唔……三哥,别动我……”一声模糊的低喃从宋奕唇间泄出,“我想我娘了……” 耶律凌的手一僵,唇角那点笑意也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刚刚确实是头脑发热了,甚至……甚至还想偷偷亲一亲宋奕那即使睡着,弧度也极好看的一双桃花眼。 耶律凌忽然意识到,也许宋奕并不喜欢这样。 一直以来,他都和宋奕误打误撞地走下去,却从来没有想过,宋奕是怎么想的。其实换了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面对一段强塞的婚约,也都会觉得有些迷茫且厌恶吧。与自己不同的是,宋奕有很爱他的家人,父母都健在,听起来也似乎有对他很不错的哥哥,并非像他那样,每个哥哥都如此厌恶他,想尽一切办法要他性命,使他对于感情方面的一腔期待慢慢冷掉,最后几乎感知不到身边人的感情。 也是……都是他疏忽了。 还没有问过阿奕,想不想回到中原去呢。 也许阿奕不敢说,或者是不知道怎么说……不然又怎么解释这只在梦中才敢小声说出来的思念。 也许宋奕,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耶律凌。
第十章 宋奕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头昏脑胀的,身下久违的颠簸摇晃之感令他有些反胃。 等等?颠簸? 这里,这里是马车车厢!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宋奕一抬头,便觉得后颈一阵疼痛,他缓了一缓,脑子里轮转着昨天的记忆。 他昨天和耶律凌在一起练习骑射,然后吃了烤兔子,就躺在耶律凌腿上睡着了,然后……然后? 难不成是有人将他绑了来?——不,不对,他手腕上并无捆绑的绳索铁拷,体内内力也没有滞涩之感,若是要对他做什么,不可能这样一点约束都没有,更何况他最后见到的是耶律凌,什么人能在耶律凌眼皮子底下将他绑走? 宋奕踢了车厢一脚,挑开帘子,大喊道:“停车!” 驾马人是个蒙古小伙,古铜的肤色在烈日下闪着一层油亮的光泽:“可敦,怎么了?” 这个人叫他可敦!看来是呼和沁的人! 还没等宋奕心头涌上欣喜,接下来这男子的话便如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泼了下来:“可汗叫我把你送回宋国去,一路快行,不要停顿。” “你,你说什么?”宋奕呆呆地瞧着男人,一时间竟像是听不懂蒙语了一般,“谁,谁要把我送回去?” “可汗啊,他说你肯定很思念故土,思念亲人,所以叫我送你回去……他还说……” “什么?” “如果可敦实在是不能适应在呼和沁生活,此去也可以留在宋国,不必回来了,他会帮你找个理由和宋朝交代的……可以,可以开始你的新生活。” “耶律凌这个蠢货,脑子是不是被挤了!一天天胡思乱想什么!”宋奕恨恨地捶了一下车槛,“我明明没——”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明明没有什么?没有想回去? 想到这里,宋奕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脱离草原,回到宋国,娶妻生子,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在从上京到呼和沁草原的一路上,他都满心怨怼,满腔怒火……然而在呼和沁才不到一年,他便要改变主意了吗? 宋奕扶着一旁的车栏,垂下眸子,良久退回去,喃喃道:“也好,是该回去看看。” 他实在是心里乱得很,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在呼和沁要住一辈子的心态去适应草原上的生活,学习蒙语,习惯鞑靼人的习俗吃食,和耶律凌亲近,都是基于一种认命的心态。 可他从没有想过,竟然回去的可能,因此现下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样也好,两个人之间留些余地,都把越线的心思收回来,好好想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赌气的不认输,还是不经意间萌生的爱情? 马车一路向东,终于在五月初抵达了上京。 宋奕趴在车厢的窗上看着上京熟悉的一梁一瓦,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飘飘洒洒穿过半条街传进宋奕的耳中。车轮骨碌碌滚过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似乎也压在宋奕的心上,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巍峨皇城,却发现心里似乎没有那么高兴。那讲究的高阁大殿鳞次栉比,森严地立在上京的中心上,可是棱角却太过分明,没有那无垠绿毯上的毡帐秀美生动。 他直接去了金殿,想先向皇帝问安,可令宋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看着他的三哥一身明皇龙袍,负手站在殿内。 “三、三哥?”宋奕结结巴巴地道,“你,这……” 一旁的太监见了,连忙提醒道:“七殿下瞧见了陛下,怎么还不行礼?” 宋奕心里一跳,连忙跪下行跪拜礼:“参见陛下。” 宋嘉走上前,将他扶起来:“七弟,莫要如此生疏。你此行回来一趟,也实属不易,三哥也很想你。” “三哥,你,你怎么……” “事发突然,父皇两个月前忽然染了重疾,太医院倾尽全力也没能治好,父皇驾崩前,留了旨意将皇位传给朕,此时实在事发突然,本来定的是下个月将伊贡可汗和你都请来参加宴席,可是没想到你却提前回来了。” 宋奕不疑有他,只是抓着宋嘉的手,千言万语涌到喉头,滚了又滚,最后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三哥,我真为你高兴。” 他是真心实意的欣喜,宋嘉也看得出来,于是笑了笑,道:“今夜留在宫里头吧,正好陪朕叙叙旧,你宫外那套府邸还没收拾好,明儿个再回去也不迟。” 这些兄弟里,宋嘉也就唯独对宋奕还保留着手足之情,对于其他的兄弟,在这么多年皇权争斗的日子里,早把那些感情不知丢在了何处,再加上他和宋奕有段时间没见了,因此宋嘉看到宋奕回到上京,便格外亲热,当夜便命人摆了一大桌接风宴,与宋奕聊至深夜,喝得酩酊大醉。 宋奕趴在桌子上,一双桃花眼下是因酒醉晕开的一团绯红,当真是面若桃花。他喝得有些醉了,脑子也不甚清醒,早把那些君臣礼节忘了个干净,仍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倚仗的哥哥倾诉道:“三哥,我,我好像,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我原本是不知道我这样喜欢他的,只是午夜梦回,梦里全是他的影子,一颦一笑,我都忘不掉……” “傻小七,喜欢上人有什么错,喜欢就该在一起,”宋嘉误会了,以为是宋奕喜欢上了什么别的人,碍于和耶律凌的婚约才犹豫憋闷,于是小心试探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他很好看,皮肤很白,精通骑射,”宋奕的眸子渐渐垂下去,视线变得温柔起来,“他喝完酒,性子就会变得和寻常很不一样,招人怜爱,让人想欺负他。” “就这些?因为这些喜欢上这个人?”宋嘉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宋奕摇摇头,将杯底最后一点酒抬头饮下:“你突然叫我说为什么喜欢上他,我说不出来,他原本就是人中俊才,是个人人仰慕的人……更何况,我并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别人没有的好才喜欢上他,而是,我喜欢上他后,才发现他千般万般,哪里都好。”
第十一章 宋奕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捂着因宿醉而有些昏沉的头,问一旁的宫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是巳时了,要奴婢服饰您用早膳吗?” 宋奕看着眼前陌生的婢女,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大宋的皇宫里,不是那个呼和沁的毡帐,柯雅达会为他端来一碗热好的羊奶,倒一杯热热的酥油茶。 “嗯。” 早膳是精致的点心和热粥,这些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还没等宋奕吃完,便有内侍来传话,说是三哥要见他。 皇命难违,宋奕也明白,做了皇帝的宋嘉,到底和那个宠溺弟弟的三哥,是不一样的。 随着那内侍一路穿过重重回廊,拐过一道弯,便到了金殿,宋嘉正手执朱笔批阅奏折,听见宋奕来了,朱笔一挥,在折子上留下几字批注,便丢到一边,眉心是化不开的褶皱。 “起身吧,跪着做什么,”宋嘉闭眼揉着眉心,很是疲倦的模样,“酒醒了?” 宋奕不大记得昨夜说了什么,只当是自己在宋嘉面前出了丑,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醒了,劳烦陛下为我忧心。” “小七,朕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不要顾虑任何事情任何人,”宋嘉明显顿了一下,“朕问你,你到底对呼和沁,对耶律凌是什么想法?如果你不回去,留在上京,朕会给你换个身份,把你母亲接进你府里,你也可以再娶亲,朕为你操办的婚姻,不会有人嚼舌根……” 宋奕看得出宋嘉是真的很想将他留在上京,只当是三哥舍不得他远去草原,没有多想。 于是他摇摇头,温声道:“怎么你们好像都觉得要我去呼和沁草原是多么委屈了我?其实我发现,我挺喜欢那里无拘无束的生活的。那里没有像大宋这样分明的阶层和制度,人和人的交流真诚而热情,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其实倒是个适合我的地方,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的心留在了那里,一个人怎么能离开心活着呢?” 说着说着,面上的神情又不住软了三分。 “你说的喜欢的人,是伊贡可汗耶律凌吗?” “是,我近日就会回去,此次回来也只是为了看看陛下和母亲。我不能尽孝……” “你还是在上京多住些日子吧,也再好好想想到底要在哪里生活,不要轻下判断……下个月会举办宴请各地藩王和边境地区首领的酒席,到时耶律凌也会来,你到时候就能见到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宋奕想了想,确实也不差这几天,于是点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那我便多住些时日。” 宫外他的府邸已经打扫完毕,他便离了宫,毕竟不再是当年尚未婚配的小皇子,皇帝也不再是他的父皇,又他已经算是呼和沁的人了,再住在宫里总归是不好的,于是拜见母亲后,便早早离开皇宫,搬进了自己的府邸。 他一个人住着,总归是不需要太多的奴仆,因此就只留了几个小厮婢女和一位管家,管家姓张,是宋嘉从宫里调出来的老人了,宋奕嫌张管家叫着拗口,干脆叫他张伯。他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小时候在皇宫里的时候,为了少生是非,也很少去参加那些大型酒宴,也不常和其他皇子在一起玩闹,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去藏书阁翻翻书的习惯。皇家藏书,那当然是各种珍贵稀奇的书籍都有,他看书不大挑剔,为了打发时间,常常在藏书阁里一待就是一整日,连农耕的书都读了好几本,涉猎极广。宋奕想起在呼和沁草原的时候,常常看见商队回来的时候带着中原的丝绸、茶叶、彩瓷,几乎每个商队都会选择这几样东西回来贩卖,而且在草原上的价格还十分昂贵,只有少数人家能消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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