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
叫魂儿似的。
晏含章一睁开眼,就瞧见了钟管家的脸,梦里梦外落差太大,他一时接受不了,抬手揉着眼睛,顺便挡一挡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钟管家躬着身子,一脸的关切,“少爷,白日里睡觉要拉好床幔,不然容易梦魇。”
“没事儿,”晏含章站起身,梦里的余韵还未散去,亵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觉得口干舌燥,便走到桌边,端起一盏冷掉的茶抿了一口。
小的时候,他很喜欢跑到玉丁巷,钻进方兰松的被窝赖着,有几回,还缠着让他抱自己睡觉。
那时候的方兰松十岁出头,抱着有些硌手,如今虽不如自己壮硕,抱起来却已经很不一样了,尤其是某些时候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肩背,以及几欲撑出,却被自己牢牢禁锢住的蝴蝶骨……
晏含章又回味了一下梦里的情形,仰头猛灌一盏茶水,这才坐到椅子上,嗓音微嘶地问钟管家,“他做什么去了?”
“方少爷去码头见了个男子。”
“男子?”听见这两个字,晏含章瞬间竖起了耳朵。
“是,个头跟他差不多,好像是在码头搬货的。”
“长什么样儿?”
“没瞧真切,”钟管家微微拧着眉,“看着像玉丁巷那个叫什么音的。”
“商景音?”
钟管家点点头,“好像是。”
对于这个商景音,晏含章却是颇有些感慨,“他以前,也是个富家公子。”
“是么?”商家落魄之前,钟管家一直在晏家的乡下,因而不熟悉商家,更认不出长大的商景音了。
“那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瞧着衣裳破破烂烂的,跟方少爷,”钟管家紧急闭了下嘴,换了个说法,“还不如方少爷的衣裳好。”
瞧着晏含章皱起的眉头,钟管家觉得自己换的这个说法也不是多么高明。
“那商景音正扛大包呢,方少爷就坐在旁边等,托着下巴看他,还给他擦汗。”
晏含章抬了下眼皮,挑了个重点,“擦了几回?”
“两…两回,”钟管家缓缓伸出两根指头,接着又伸出第三根,“好像是三回。”
晏含章一边儿眉尖动了一下,“接着说。”
“等商景音干完活,方少爷便拿出个钱袋子,把里头的银票都给他了,两人清点一番,到商行换了银子,然后去了秦府。”
“秦府?”晏含章问,“吉庆巷秦府?”
“是,”钟管家接着说,“秦府的老管家进去通报,就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丁头。”
“酒量差得不行,还老是来找我喝酒,上回……”
听着钟管家越扯越远,晏含章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钟叔,说重点,方少爷跟那男子。”
“那男子”三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钟管家拍了下脑袋,“哦,你瞧我,老丁头进去,过了一会儿,秦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便都出来了,然后,商景音便把那一小箱子钱递了过去。”
“秦老夫人似乎挺嫌弃他的,连门槛都没迈出去,秦家门阶那么高,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骂了商景音几句,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说什么‘不要脸’之类的。”
“方少爷听了那话,当时便冲上去了。”
晏含章头有些痛,“他又跟人打架了?”
“那没有,”钟管家一扬手,“被商景音拦住了,方少爷还挺听他的话,真就没动手。”
晏含章往椅子上一坐,手撑着额头,“这有什么可强调的?”
钟管家不敢接这话头,就继续往下说,“送完钱,两人买了几个胡饼,并排坐在码头边吃,然后商景音又去干活,方少爷便回玉丁巷去了。”
“好,”晏含章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挺好的,那胡饼我尝过,挺好吃的。”
钟管家在旁边儿杵了半盏茶的功夫,晏含章实在是忍不住了,正要开口提醒他“该干嘛干嘛去”,就见钟管家一拍大腿,“哎呀,少爷,方少爷会不会在外头…养了小的?”
晏含章被吓了一个激灵,“什么小的?哦,你是说卯生?”
卯生是个孤儿,被方兰松捡到,便安置在玉丁巷照顾着,当弟弟养。
“他哪用得着那么多钱?”钟管家摇着头,“您方才说,那商景音之前是个富贵少爷?”
“是啊,商家可是前朝王爷的姻亲。”
钟管家一拍手,“那就对了,少爷,话本里不是常有么?”
“落魄少爷吃尽苦头,大冬天在街上快冻死了,突然遇见了个贵妇人,带他吃上一碗热汤面,然后置个宅子养起来。”
“方少爷每次要那么多钱,可您瞧他身上,一直都是之前那些粗布衣裳,兴许是把银钱给那小白脸了。”
“少爷,您说方少爷不愿意在咱们府里住,会不会是同那小白脸……”
晏含章听不下去,无奈地开了口,“要真是他养的小白脸,干什么还让他去码头做工?”
“也对,”钟管家低头沉思,“还是少爷您英明。”
没等晏含章说话,钟管家又拍了下手,“哦,少爷,话本上也说过。”
“这要想套住旁人的心,有时候是要装一装高洁的,若是想要钱,便要适当做出一副……”
“钟叔,”晏含章仰头看着钟管家,“您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少看点那种东西,身体能受得了么?”
钟管家捏了捏衣角,“少爷,我看的那可都是正经话本……”
……
第二天,晏含章一大早就去了医馆,毕竟是个郎中,虽不靠这个挣钱,但也不能太不务正业。
这医馆就开在潘家酒楼那条街上,叫“岁安堂”,去年晏含章从仙山学医回来,就开了这么间医馆,平日里若是没有病人,便去潘家酒楼里吃酒,方便得很。
十一岁那年,晏含章的亲娘去世,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他险些叫他爹打死,一个大雪的晚上,被后娘塞进马车,送去偏远的仙山学医。
等去年再回来,方兰松就变了,跟与他不熟似的,说话都用上了敬语。
再一打听,乖乖,连亲事都定了,上赶着给人家做妾室。
更气人的是,对方还是个想得比穿得花的臭纨绔……
正回忆着,衙门的师爷进来了,说是头疼,给他扎上一针,当时就见好了。
别的不说,晏含章的医术在京城那是数一数二的。
师爷脑袋舒坦了,对晏含章眯眯眼,“我懂,我懂,马上把您家方小公子放出来。”
晏含章一根银针还未收进袋子,差点儿扎了自个儿的手,抬起头来,一脸错愕,“他又进去了?”
第3章 聘猫
师爷似乎也是习惯了,轻飘飘地道:“昨儿晚上把喜饼铺子的大掌柜给打了。”
“他没事儿去什么喜饼铺子?”
晏含章想起了钟管家说的小白脸。
师爷戴好帽子,“跟着储公子收租去了。”
又是储公子,晏含章听见这仨字儿,天灵盖直突突。
这就是差点儿让方兰松做了妾室,现在仍抓着不放的那个臭纨绔。
他万分懒散地理着银针,状似无意地问:“他受伤了么?”
“见了点儿血,”师爷的语气听着倒不沉重,“据说对方身上藏了匕首,不过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那掌柜拖欠储公子的租金在先,两下里都有错。”
“我去给说说,下午准保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郎君。”
“只是,”师爷伸出指头来搓了几下,“保释金还是免不了,跟之前一样。”
见晏含章没反应,师爷拍了拍胸脯,“您放心,咱这脸面,准保够用!”
“师爷,”晏含章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我想让他关够日子。”
“关够日子?”师爷有些不解。
“对,他现在那个牢房里,都有些什么人?”
“这我不清楚,似乎上午来了个偷银子的男子,应该是同他关在一处了。”
又是男子,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男子?
晏含章把装银针的匣子收好,“那麻烦师爷,给内子安排个单人牢房。”
师爷迟疑着点了点头,“真不用把人提前弄出来了?”
晏含章的理由很充分,“律法在那里,在下不敢徇私,免得给您添麻烦。”
“这是伤药,”他从桌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个瓶子,“大瓶外敷,小瓶内服,烦请师爷跑一趟,把这些药给他。”
师爷接过药瓶,虽仍不明白晏含章为何这样做,但想着他刚给自己治好了头疼,便没多嘴,满口答应,“小晏神医,您就放心吧。”
招呼师爷出了门,晏含章坐回桌案前,扶着头闭上了眼睛。
姓储的,牙都没长齐,倒是挺能惹事儿,怎么不把你抓进去?
仗着自个儿那屁大点儿恩情,把人当傻小子使唤呢!
报恩要还命吗?
奈何,自家这位郎君就是个傻小子。
还见了血,咋不疼死你?
想到这里,晏含章使劲儿揉了几下额头。
这时,听着又有人进来了,也没敲门,大剌剌在对面坐下,伸出胳膊来,搭在晏含章面前的软垫上,露出一截儿白生生的腕子。
晏含章脑袋正疼着,没抬头,只是问了一句:“什么症状?”
这病人悠悠地开了口:“相思成疾。”
一听这泡在琼浆玉露里头养出来的少爷嗓子,晏含章便知是韩旗来了。
当朝太尉家的幼子,京城人尽皆知的三大纨绔之首,晏含章的发小。
晏含章伸手给他搭脉:“所思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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