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没有,让她脑袋着实疼得很。 即便慕明帆与她说了,到时真出了何事,就送她去明圣寺避着,心底也免不了丝丝不安。 今日这场噩梦,她不是头回做了。 每回醒来都令她无措许久,脑袋里得过几遍以往自己在家中时和睦的日子才能渐渐缓过神来。 乐音来寻她,必往日里缓和得快些。 乐音来寻她去看望乐安。 乐安身子弱,往年染上风寒,三五月不见好,如今天气骤然冷下,更没人敢放纵他出门玩耍。 到乐安院子时,慕明帆着一身杏黄色蟒袍从屋中走出。 温和的面上眉头紧皱。 瞧见她们几人,才缓缓停下步子,敛下眉头,温声和谢依依嘱咐道:“转暖前绝不能让乐安出门玩了。” 谢依依微微颔首。 她听这里宫人提过,去岁乐安害了风寒,足足在床榻上瘫到转年深夏,身子才好起来。 最严重时,险些没了命。 是以,哪怕她觉得将乐安这样闷着,于他的身子更不适,也不敢随意提出。到底她只是个半吊子。 她这般雪亮的肤色在一众宫人里头显得甚为出色,于人前也永远一副乖巧温婉的样,似是不曾有过旁的情绪。 慕明帆心软了软,他处在这样的高位惯了,一时忘却他们两人说到底,并非主仆关系,他不该用这样对待寻常下人的语调吩咐她。 他缓声又道:“依依,乐安的身子暂且交给你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寻我或管事嬷嬷去说,能寻得的自会为你寻来。若……真能医好乐安,即便你是女子,我亦会想法子让父王在太医院给你谋个差事。” 谢依依点头轻声“嗯”了句,隐在湖蓝色兔绒斗篷下的手却不自觉抚上另一只手的腕部。 她知晓自个儿能留下来是为得什么,绝非是眼前这人的好心。 自然,她就不可能暴露自己对医术只懂皮毛之事。 她不敢讨要指示人体穴位的模型,只能自个儿对着医书上的描述缓缓找寻身上穴位。 如今腕部留了片细密针眼,却还真让她知晓了个中窍门。 她一副乖顺模样,别人不论说什么都受着。 慕明帆倒不知再与她说什么了,只能又道了声谢。 哪怕他这话一出,谢依依却有了反应,连忙从斗篷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对他轻轻摆了摆,“我与太子殿下只是互相帮助,断不必提谢字。” 一个“谢”字偿还不了任何恩情,倒还不如明明白白摊开来说清楚,哪怕旁人觉得她势利也罢了。 慕明帆面色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恼意,但仍抿着薄唇温润一笑,算作应了她这番话。 谢依依松了口气,她还记得,自个儿欠着一份慕明帆替她送信的恩情。 待她离开之前,她还得想法子还了。 慕明帆看她面色变化大概猜到她正想些什么。 虽不懂她这无谓的坚持是为何,但不由弯着唇角淡笑道:“我前日碰见明策,只是随口问了问关于上回的事,也不必谈什么恩情了。” 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不必谈什么恩情,慕明帆这样点出来,谢依依心里头多少有些别扭,但仍点了点头,听他缓缓说道: “我不知晓你与九弟有何关系,不过明策同我说,至少该让你过个好年。” 谢依依蓦然惊醒,刚进院子时,院门口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 她不大记日子,但似乎,还有十日左右便是年关了。 “我……”她张了张口,实话自然不能说,只能抬眸望了眼身侧的两个小宫女,走到慕明帆近前,压低了嗓音胡乱扯到:“他想利用做不好的事,我自不想被他撞见。” 她不擅扯谎,雪色颊上飘起的绯红就可轻易看出。 慕明帆未点出,只与她说了一句会想法子与慕明策说清楚,再不济也不可能让他那些小心思得逞,便抬步离开了。 谢依依悬起的心落下,陪着一旁有些迫不及待的乐音推门进了乐安的屋子。 屋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屋门内还有个嬷嬷看着,乐安再想溜出去也寻不到法子。 这会儿正坐在罗汉床上侧身看着一旁案上的绘本,小腿不满地蹬着腿后的床身。 谢依依一进去,便嗅到一股令她不太舒适的味儿。 她心底生了个念头,与门后坐着的嬷嬷打了个招呼,解下身上斗篷搭在一旁架上,快步走到乐安身侧坐下。 乐安闻声,惊得回头,见是谢依依又赶忙翘起嘴角,弯起小小的眸子,换了张笑脸。 不待他开口,谢依依先柔声问道: “你身子这两日可有不适?” 乐安立刻摇了摇脑袋,抓着她胳膊,稚嫩的嗓音说得急促: “没有,我想出去玩,这月御花园的雪该堆得老高了,那些雪还在等着我将它们堆成雪人儿呢。” 他一提起玩儿,原先黯淡的眸中都泛起了光亮,手拉着她轻摇撒娇。 谢依依却没被他那张养出几两肉的可人脸颊给唬了,反倒神色又认真几分,“你若不去,自然会有人去清扫。说实话,今日身子如何?” 乐安盯她瞧着,见她并非打趣自己,鼓了鼓嘴,倏然将自己整个人扑进她怀中,瘪着嘴说道: “挺好的…我还能想着出去玩儿呢。只是昨夜睡觉的时候,胸口有些不舒服……”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 谢依依猛地握住他攥着自己衣裳的小手,蹙着眉又问了一句: “是如何的不舒服?” 当初与乐安初见时,她便嗅到过这顾味儿,后来他身子稍稍康健,味儿就淡了,今日进屋却又浓了。 她不知如何形容,心底觉得,这是病人的味儿,才正色问了几句。 这会儿看来,倒是不错。 乐安听她这样问,反倒来了劲,扬起脑袋高声道:“也没多不舒服,前几日还好好的,前日他们将我关屋里,才开始疼起来的,又闷又疼!” 看他又恢复原先任性的模样,谢依依不由弯了一双杏眸,揉了揉他披散的发丝,嗓音添了分轻快: “前日外头温度还降下来了呢,怎不说是降温的错呢?” 听她打趣自己,乐安连忙将脑袋闷进她怀里,用力蹭了蹭,哼唧唧地闹着别扭。 等谢依依将他哄得缓下来,才又委屈地说道:“我就是想出去玩儿呢,不止宫里头,我还想去看看北边的大草原和旬国最东边的海呢。” 他说着就撅起了嘴,“反正也活不长久,九叔叔也不肯为我寻那个神医,还不如让我活得自在些,往后去了地府排队,也不至于想着生前的事太过无趣。” 乐安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谢依依听罢却忽地变了脸。 紧贴着她的小男孩不过才七岁的年纪,竟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心猛得一揪,想责令乐安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可乐安这模样,令她心头软软,樱唇怎么也张不开,倒是泛起阵阵苦涩。 只能将人抱紧几分,轻轻拍着他背部,柔声宽慰:“怎就活不长久?姐姐会想法子医好你的病。” 接连同两人许诺了这番话。 谢依依觉得往后若未医好乐安便离开,她大概要愧疚一生。 她再度将手伸进了袖中,抚过先时在自个儿屋里练习针灸时留下的数道针眼,心中不可谓不难。 最大的问题是…她也不可能一直在这处耗下去。
第三十三章 谢依依觉得, 慕明策应当料想不到,他稍一墨迹,先前想的计划便轻易落空。 也不知是今岁冬日格外冷, 还是整日闷在屋中,乐安这几日身子的确愈发虚了。 两日前她用药将人身子调理得好了些。 只是今日, 她趁着除夕夜将小人儿领到门边赏了片刻雪景,没料到他裹着厚厚大氅刚一踏过门槛,就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乐音见状,彻底僵在门后。 出门是她的提议, 她哪里料得到眼前这番场景。 谢依依一时也愣住。 今日到底未拗过两个小人,趁着慕明帆去参加家宴, 便想着与两人院中随意玩玩。 她晓得自个儿的医术学得不到家,却也未想到,乐安身体如此,她先前替他把了把脉,竟一点儿未察觉出来。 乐音反应过来后吓坏了, 立刻扑到她腿边,紧紧抱住她大腿,颤抖的嗓音带着哭腔: “依依姐姐…现在要如何……哥哥总不该一出门就被冻死了吧?” “不会, 乐安昨日不还活蹦乱跳的?兴许…是困了。” 谢依依强压住涌上来的阵阵慌乱, 抬手揉了揉扑过来抱住她双腿的乐音,又唤来一旁候着的两个宫人, 吩咐两人将乐安抱了起来。 平日里她用何草药都得与慕明帆说一声,今日这种情况,她更是不敢自己做主。 若真出了什么状况,以慕明帆对他这儿子的重视度,到时她必然留不下自己这条命。 她, 不得不去宫中此刻举行家宴的殿内去寻慕明帆,与他说清楚今日之事。 乐音仰起小脸,看着被身旁宫女抱起来的乐安,灵动的眸中沾上了几点泪花。 “姐姐能救乐安吗?” 谢依依不敢摇头,亦不敢点头。 她也头回看到这般状况,贝齿几欲将下唇咬破,深吸几口冻人的凉气后,她只能镇定心神,垂眸同乐音说道: “先带去我那处,再去请示你父王。” 她以银针封了乐安两个穴道,面上再如何装得镇定,不住打颤的手也讲她心底慌乱悉数暴露。 乐音站在她身侧,仰着小小的脑袋,一切都看得万分清楚,忧心慌乱,又不敢扰了谢依依,只能在旁小声啜泣: “昨日不该听哥哥胡说…我…我便不该看他闷就想着趁今日父王不在带他溜出来……” 谢依依不知如何安慰她,能说服乐安门口守着的老嬷嬷,还有她一份功劳。 她搁下了手中针具,素手轻轻将乐音被泪水粘在耳边的发丝,又重复了一句,“先去寻你父王。” 乐安这会儿性命暂且还能保住。 她只能按着规矩来,先寻到慕明帆,之后,才能带着乐安去太医院。 除夕黄昏的坤宁宫分外热闹,早早悬挂起的灯笼映着橙红斜阳,来来往往的宫人脸上皆带了几分喜意。 谢依依几人行色匆匆的模样尤为扎眼。 谢依依将身上淡粉色斗篷兜帽掀起,套上脑袋,遮住小半张脸,热闹非凡的迎新之夜,倒也不具有何人能认出她。 只是她决计不能自个儿进宴厅,不得不搬出乐音小郡主的身份,命后门处守着的其中一位宫人进去寻慕明帆请示。 几乎是那宫人进去的一刹,缩在乐音婢女怀中的乐安轻咳一声,原先红润的肌肤忽地一片惨白,面色痛苦地伸出双手胡乱抓着。 等谢依依握住他那双手,他面色稍缓,又难受得呜咽起来。 乐安瘦小的身形这样轻颤着,实在惹得人心疼不已。 谢依依手下微微用力,心头生出一个决定。 “将乐安殿下交与我,我先带他去太医院。一会儿太子殿下出来,你们再带他过去。” 她这样自作主张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乐音那侍女一时也愣愣得反应不过来。 还是乐音扯了扯她衣摆,稚嫩的童音关切问道:“乐安穿得这样厚,姐姐你抱不动吧……” 谢依依秀眉微蹙,她还能勉强抱起乐安,只是去太医院的路算不得近。 “抱得动。” 清脆的嗓音响起,她还是将乐安从那侍女的手中抱了过来。 慕明韶出宫后,去太医院的路她走过两回,甚为熟悉,她便不信自个儿还走不动这么点路。 不过咬咬牙的事罢了。 她直接伸手将乐安抱了过来,转过身子就要奔着太医院而去。 结果刚行两步便停住了步子。 有一行人挡住了她,被兜帽遮住上方视线,她只能瞧见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暗蓝色鞶带配有一块泛青玉佩。 谢依依一时呆愣住了。 这装束该是个贵人。 却不知为何如她们一般挑了后门。 一瞬迟疑,她侧过身,给人让了路。 那人却不动。 还是乐音小声在旁唤了一声“九叔叔”。 谢依依觉得自个儿再用几分力,下唇都能渗出血来。 她用力垂下脑袋,恨不能将整个人都埋入地底之中,叫这人发觉不了。 可眼前这人却丝毫察觉不出她的抗拒,脚步轻迈,一言不发再度站到了她跟前。 她细瘦的胳膊瞬间打起颤,这会儿才发觉她根本不动裹成这样厚厚一团的乐安。 在她不住后退,最后抵在朱红的粗大木柱之上时,慕明韶终于低声开了口: “我可以救他。” 慕明韶实在料想不到,他因不愿与裴清荷扯上太多关系,而特意迟来宫内,竟会碰上一个身形举止都那样肖似谢依依的人。 这人罩着兜帽,只能瞧见一个瘦削小巧的下巴。 在跟着走了两步之后,他心底却蓦然确定下来。 他伸出手中折扇,缓缓抬手。将她的兜帽往后撤去。 廊下红灯笼散出的红光与夕阳余晖打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显得意外美好。 仿若一切都没变,除却她下唇的几点殷红。 谢依依眼皮微抬,无波的眼神就这样静静望着他。 他也不曾想过,再见她,如他先前所预料的所有场景都不太相似。 他心底格外柔缓惬意,没有半分想象之中的大起大落。 兴许,是得来的太容易。 他在外花费了那样多功夫,却不曾想过,她人一直留在宫中不曾离开。 枉他还因这人的性命连做了几回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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