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白芷的吩咐,迟迟将信投进嗟叹湖边、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 嗟叹湖取名自“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一诗,乃是大庆皇宫的一处绝景。 这里常年浓雾不散,风景宜人,若逢春江花月之夜,便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如同人间仙境,极美极幻。 趁着四下无人,迟迟将信投进树洞里面,回想上面的内容,在心中猜测白女史的情郎到底是何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会与谁情意互通? 定然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方才,她问女史为何不亲自写就,后者笑笑说她已立誓封笔。 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动听至极。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在岸边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 那条路离湖水很近,几乎是在湖边行走。 她屏住呼吸,拿开挡路的树枝,踩过一段比较湿软的土地,鼻腔里充盈着湿润的土腥气。 忽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重心不稳,脚底泥土又湿润至极。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噗通”摔进了水里。 大量湖水从嘴巴鼻子涌入,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挤压着胸腔的空气。 “唔……我不会水!” 迟迟拼命扑腾,喊了半天以后忽然发现—— 这里是浅水区,水位刚刚没过腰间,淹不死人。 顶着满脸水渍,她傻傻地站在水里。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迟迟抬起头。 模糊而刺痛的视线中,是一张笑意促狭的俊脸。 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借力上岸,然而很快她就放开了。 “是你害我落水的。” 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少年笃定地说道,膝盖上那被什么东西打中的疼痛提醒着她,绝对不是自己站不稳掉进水里去的。 ——就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害她出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迟迟不太高兴,连带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都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蔫哒哒的。 施见青盯着自己那只被毫不留情放开的手,上面沾染着点点水渍。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迟迟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忽然间不确定了。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少年却开口了。 “真有意思。”他冷笑,“我好心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冤枉好人?”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迟迟一点一点咬住嘴唇。 纠结了半天,才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完她莫名有种憋屈的感觉,罢了,就当是谢他请自己吃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了。 施见青垂眸。 少女强忍委屈,湿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仓鼠。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是阳光俊美,那种刻薄和尖锐瞬息散去,忽然之间变了个人。 “好巧啊。” 无视她的狼狈,施见青摆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面前的人关系极好,“又遇到了。” “嗯……” 迟迟有气无力地回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张地捂住口鼻,只觉身上更冷了,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多待,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不然染上风寒就糟了。 “侍卫哥哥,”她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惹来少年惊讶的视线。 迟迟很乖地低着头,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啦。” 他没说话,迟迟就当默认了,只想离他远一点,要是被人看到她这样浑身湿透,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冷一声。 “站住。” 作者有话说: 1弟弟施见青,哥哥施探微,树上那个接诗的是哥哥。本书官配:迟迟x哥哥,前期大家随意,哥哥弟弟随便站 2白芷让女主写的情书不是单纯的情书哦。诗句化用自李白《折荷有赠》 3双c双初恋。哥哥的初恋是女主。弟弟是c,但初恋不是女主,他有白月光,目前还没有对女主动心,处于戏弄阶段
第4章 三件事 迟迟会站住吗,那当然不了。 她装作没听见还快快地走了几步,企图把他甩掉。 “让你站住你聋了吗。” 一道身影猛地挡在面前,居高临下,带着被违抗的愠怒和冷冽。 迟迟一头撞进他胸膛,疼得脑袋发晕,不禁后退了几步。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开口,“年迟迟,司饎司宫人,年十四,父礼部侍郎年若寒,生母泉州乐人,已脱籍。承玺元年入的宫,迄今已逾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 迟迟很是震惊,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把她扒了个底朝天。 “你到底是谁?” 她不禁戒备起来。 “如你所见,一名侍卫。”施见青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一点不避嫌。 反正这小宫女跟豆芽菜似的,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眸光坦然,毫不心虚,“兄长在御前办差,门路就多了一些。” 说得极自然,让人很难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迟迟接受了这个说法,有个做御前侍卫的哥哥,想必他的本事也不低,可是他为什么要调查自己呢? “官家遇刺,正好是你偷进膳房那一夜。” 他似是随口说着,视线却没动,就差把“我怀疑你”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迟迟一阵气闷,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怀疑你就是刺客呢!” “你说什么?” 他眯起眼睛。 眼角微微勾起,看上去危险极了,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没什么,”知道他功夫好,如果来硬的自己肯定吃亏。 迟迟飞快摇头,冲他甜甜一笑,无辜极了,“我是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膳房啊?” 他沉默了一下,方才徐徐说道,“那天,是我很重要的人的生辰。她也在宫里当差,我想亲手做点东西送过去。跟你一样,她也喜欢吃小笼包。” 能在那种地方随便出入,还做吃的送人。 想来他的出身不简单,也许是个官宦子弟之类的?听说太后娘家有几个子侄很是受宠,莫非他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你吃的,是我打算送出去的生辰礼。” 他忽然轻描淡写道。 “啊?” 迟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也懵住了,没反应过来明明就是他主动送给自己吃的。 “罢了。反正也是送不出去的,被你吃了也好。” 他自嘲地笑了下,低垂的眼睑显得有点落寞。 原来……那些小笼包是他亲手做的,还是要送给朋友的礼物。迟迟有点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赔你吧。” “赔?”施见青被这个字眼愉悦到了,侧过脸来看着她,“你打算怎么赔。” “这个……” 迟迟一时也没想好。 施见青瞧着她,不咸不淡说道,“一旦过了那个特殊的日子,就算再贵重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迟迟心思单纯,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挑起了愧疚之情。 想到刚才还怀疑他害自己落水就更是惭愧了。 这样重视朋友的人怎么会随便害人呢。 她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弄着。 憋得脸都红了,方才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什么?”施见青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刚才怀疑是你害我落水的,所以对不起。” 施见青的表情顿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盯着她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少年瞳仁黑漆漆的,宛若没有生气的假人。 他“哦”了一声,“没事,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样吧,既然你吃了我三个小笼包——” “——那就为我做三件事吧。” 话音一落,他忽然靠近。 温热的吐息轻轻拂在脸上,又长又密的睫毛几乎扫到鼻尖,迟迟吓了一跳。 她的脸更红了。 太、太近了。 近到连眼角的弧度、还有肌肤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造物主的偏爱在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五官太好看了,眼珠清透干净,皮肤皙白细腻,兼具少年的清爽和青年的硬朗。 这样一张脸极具欺骗性,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精心布置的甜蜜陷阱。 在迟迟心里,她的娘亲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了,她偷偷在记忆里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少年竟然丝毫不输,能在她心里排个第二名。 毕竟是第一眼就让她心跳几乎冲破胸膛的俊俏脸蛋。 “什、什么事,” 她脑子有点迷糊,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却也没忘了约法三章,结结巴巴地说道,“先说好,第一,不能害人,第二,不能越过底线,第三,不能……” 少年直起身子,很不耐烦地拧起眉头,“到底你应我还是我应你?” 迟迟很坚持,“第三,不能违反宫规。嗯,暂时就这些了……阿嚏。” 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捂住口鼻,完了这次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到时候抓药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想想自己没有几两的月钱,她不禁皱紧了眉毛,忧愁得不行。 对面的人忽然把什么递了过来,是一个绣着血红色朱雀纹的锦囊,跟他侍卫腰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干什么?” “银子,”施见青一脸冷淡,“买你守口如瓶。老规矩,不许对任何人说见过我。提都不准提。” 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还要保密。 尽管腹诽不已,迟迟仍然“哦”了一声乖乖答应。 接过钱袋的时候她手腕往下坠了一下,难免惊讶。 这么沉。 小侍卫好像……挺有钱的。 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他: “所以这算你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吗?” “……” 施见青气笑了。 得寸进尺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你觉得是就是吧。”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几乎是在冷声呵斥,见状不妙,迟迟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剩下的两件事还是等下次遇到了再问他吧。 …… 迟迟卷起裤腿,看到膝盖红肿了一片,稍微碰一下就疼得不行,小脸一下子垮了。 ……骗子。 就是他害自己落水的! 她重重咬住下唇,哪怕看到那鼓鼓的钱袋子心情也不大美妙。 原来不仅是封口费还有医药费啊,难怪这么多。 想到自己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人家三件事,不,两件事她就更憋屈了。 枉她还以为那个侍卫是个什么好人,根本就是个坏蛋嘛! “这是怎么弄的,”白芷就站在一旁,看到她的脸色不禁好笑,“莫非路上遇到什么歹人了?” 歹人。 嗯,很贴切。 白芷见迟迟撅着小嘴,似乎不怎么想说,她也没追问,“快去换身衣服吧,别被掌事看到了。” “嗯。” 迟迟起身,白芷却无意瞥见她收进袖子里的钱袋,以及上面露出来的花纹,不禁脸色一变。 …… 即便及时开了药,迟迟还是病倒了,从夜里一直难受到早上,高热不褪,烧得迷迷糊糊的。 因为风寒会传染,同屋的宫人连忙去报告了掌事,预备将迟迟挪到柴房去住,那地儿一到夜里就阴冷得不行,一个病恹恹的人怎么熬得住。 然而宫中事务繁忙,大家都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小宫女的死活。 还是白芷看不过去,主动出面,让出自己院子里一个偏房给她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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