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娇不知,这来人是顾庭的弟弟宸王,是他五个兄弟中,唯一真心亲近他跟随他的弟弟。 宸王平日里性子放肆懒散,口无遮拦,但他年纪小,又是铁了心的跟着顾庭,愿为顾庭肝脑涂地,舍命都要顾庭的太子之位,甚至曾经为了救顾庭丢过性命,所以顾庭平日里也宠着纵着他,寻常犯浑都从不说他。 只是顾庭想到他今日特意带这小祖宗到来兮楼吃饭,可非但没让她心情变好,反倒越发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向宸王的眸色也深冷了起来。 宸王也怔忡了一瞬,没想到自个儿一句玩笑话,竟惹得这小美人儿快哭了。 不过这小美人儿这副楚楚动人的表情,可真摧人心肝,难怪皇兄这几日来去匆匆,成日只想着回府,往他藏娇的金屋里钻。 难怪呢。 可没见皇兄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即便是那个陈国公府的嫡小姐,也只是因为于皇兄有救命之恩,才多得皇兄两眼相看罢了。 宸王抿了抿唇角,越发觉得有趣,胆大包天混不吝的他直接无视了顾庭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表情,想要用折扇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挑起来,再逗她玩玩。 ......不过在顾庭快要杀人的眼光之下,宸王还是识相的没有那样做,毕竟他要真挑了这美人儿的下巴尖儿,可能一贯宠他纵他的皇兄也要剁了他这只手了。 宸王虽然放肆随性,但向来识趣,从不作死。 所以他讪讪的收回了折扇,轻咳一声,向林余娇介绍了他自个儿,并且长话短说,将顾庭与他从前的渊源都说与了她听。 毕竟这美人儿一看就是皇兄放在心尖上动了真心的,以后甭管发生什么,肯定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嫂了。 提前巴结一下,给皇嫂留个深刻的好印象,在以后他闯祸时能多偏袒他护着他一些,那是极其重要的。 所以宸王重点描述了几句,他当初是如何为救顾庭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差点一命呜呼的。 林余娇咬着唇角听着,心底越发拔凉。 宸王于顾庭有这等大恩,又如此兄弟情深,只怕她今日是难逃这一劫了。 可林余娇不想任他宰割,不愿......人尽可夫。 在顾庭和宸王的瞩目之下,她颔首起身,走到顾庭的身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细白的手指头扯住了他的袖口,眸光盈盈楚楚,仿佛浸在一汪惊慌失色的清潭中。 “起来。”顾庭皱着眉,将林余娇一托,她轻软的身躯便落到了他的腿上,小小一团,被他圈在怀中,指尖冷硬的替她擦着眼尾,语气亦生硬哄着,“不许哭。” 宸王虽年纪小,却早早流连各大秦楼楚馆,从没见过像他皇兄这般哄人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庭冷冷扫了他一眼,惹哭这小祖宗的账,等哄好她之后,再跟这小子慢慢算。 宸王本也只是在来兮楼偶遇顾庭,才进来打打趣儿,现在发觉形势不妙,在顾庭沉得快滴水的目光下,识相的脚底抹油开溜了。 顾庭垂下眼,发觉林余娇轻颤的指尖还攥着他的袖口,不免心头一软,却仍忍不住捏着她的后颈故意为难她,“你可愿去伺候宸王?” 他与她贴得极近,似是在耳鬓厮磨。 可说的话,却让林余娇凉彻心扉。 她抬起眸子,长睫轻颤,似一把浓密的小刷子拂过顾庭的侧脸,勾得人心发痒。 不敢拒绝,也不愿答应,只能捏着他的袖口,几乎快将那云锦的华贵料子都揉碎了。 顾庭不动声色的眸光掠过她用力泛白的指尖,以为这样吓唬她几句,便能解恨,可望进那双水光流转写满失措慌乱的杏眼里,他却发现。 看到她害怕的时候,他似乎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顾庭认命的抬起手掌,将林余娇白玉似的耳廓边一缕碎发拈起来,语气微凉,承诺道:“只要你不惹孤生气,孤不会将你送人。” 林余娇捏紧的指尖松开些许,可鸦睫仍然颤着,并未从那透心凉的惊吓中缓过来。 顾庭俯身,掌心托起她后面的发髻,咬了咬她欺霜赛雪的脖颈,轻声道:“好了,去吃东西吧。” 这是他安慰林余娇的方式,好像只要轻轻咬她一口,便能让她安静下来,乖巧又听话。 林余娇虚惊一场,终究是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 尽管这来兮楼是京华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便要花上寻常人家一整年才能赚到的银两,所以她从前路过这儿时,闻到里面的饭菜香总会加快脚步,因为吃不起,所以不敢想。 可今日山珍海味的菜肴摆了一桌,色香俱全,琳琅满目,却早已时过境迁。 林余娇自个儿吃不下,又想着顾庭总要她乖一些,所以她便索性起了身,拿了双干净的玉箸站在顾庭身边给他布菜,伺候他吃喝。 顾庭本想叫她好生坐着,可又想到从前她在袁府时,对他冷眼相嘲的模样,和此刻温柔小意殷勤布菜的她判若两人,他又忍不住握掌成拳,胸中满是翻涌的钝痛,心安理得的吃着她夹进碗里的菜。 本就是将她留在身边磋磨欺负的,他又何必真当她是时时刻刻要哄着的祖宗。 然而,吃过饭,下了楼,顾庭还是带林余娇去了青石长街对面的那间首饰铺子。 可不是为了哄她,而是她成日戴着的只有那支银凤镂花长簪,并不精细,也不名贵,他既看腻了,且作为他顾庭的女人,只戴这样一支簪子,也未免有些寒酸丢他的脸。 “喜欢什么,自己挑。”顾庭不喜欢进首饰铺子,因为这金银宝翠都与他的杀伐深冷的气场不合。 所以他一进去,就冷着脸站到了柜台最远的角上,负手而立,那架势真让掌柜的暗暗抹了把汗,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林余娇瞥了一眼他颀长冷峻的身姿,而后收回有些讶然的目光,望向眼前一排熠熠生辉的首饰。 都是极好的首饰,以她之前在宝华堂做大夫时所得的工钱,便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只能从这红锦长盒里挑得几样。 而现在顾庭,却让她随便挑。 林余娇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的道理,也深知自己总会有被顾庭厌弃,赶出太子府的那一日。 所以她状似在低头选首饰,实则心底飞快盘算了起来。 别瞧林余娇柔柔弱弱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实际上心底有主意得很,最是会盘算。 不然当初也不能带着林余逸和香葶两个跋涉千里去投奔袁府。 更不可能让她们姐弟俩在袁府能站稳脚跟,甚至让林余逸进了最好的学堂,一路科考,春风得意。 可惜最后只差这来年二月的春闱会试,眼见着就要金榜题名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林余逸的前途算是断送了。 林余娇心底轻叹,惋惜不已,却也只能怪林余逸太过冲动,为了那登徒子的放.荡行径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林余娇不得不盘算着将林余逸救出来之后,估摸着留了案底,也不能再参加科举了的。 待她离开太子府,她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定也难以嫁人,便不考虑旁的。 只想着离了京华,回从前所在的青州去。 用这些首饰置换套宅子,给林余逸娶个媳妇儿,守着他成家立业,以林余逸的才华学识,在青州教些学生不成问题。 而她自个儿则开个医馆,吃喝不愁,能养活自己,平安顺遂,便已是林余娇能想象出最好的余生了。 想罢,林余娇便仔细挑选了起来。 她也不要工艺很好的,只要那些式样简单却是足金的首饰。 青州那儿不比京华,是没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愿意为一支工艺精湛的簪子花这么多银钱的,倒不如这些足金足银的实在,即便没有上好的手工,但金子银子总不会掉价。 林余娇不敢选太多,怕顾庭嫌她贪心。 可顾庭见她在那儿左挑右选,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大掌一按,将那红木锦盒“啪”的一下按拢,直接皱眉冷声道:“不必选了,这些全带回去。” 林余娇被他吓了一跳,眸色惊然,团着水色,讶异地看着他。 顾庭漫不经心瞥着她,反手就将她头顶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有了这些,还戴着这破落寒酸的簪子作甚? 林余娇咬着唇,似乎想将他拔走的簪子拿回来,眸色莹莹望着他,轻声道:“这......这是逸儿送我的。” 林余逸送的? 顾庭挑了挑眉梢,仿若没听到似的,将那簪子直接扔到了地上。 还不解恨,他又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
第6章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再垂眸看看他踩在脚底的那根簪子,已经踩歪了,镂着的银花也掉了半只下来,安安静静躺在他云底足靴的旁边,显得可怜又无助。 顾庭淡淡瞥了眼林余娇的表情,睁眼说着瞎话,“没拿稳,掉了。不过是支银簪子,孤再赔你三支金簪子。” 林余娇杏眸泠泠,仍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底的银簪子,轻声咬唇道:“太子殿下,那不一样的......” 顾庭气结,脚底踩着那银簪子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什么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就因为这是林余逸送的,所以一只破落银簪子就比他送的精细金簪子还贵重万分? 顾庭冷嗤一声,一双冰凉的黑瞳轧过林余娇的头顶,直接伸手扣住她细白的手腕道:“你既不想要,那便罢了,跟孤回府。” 当真是惯着她是给她脸了,顾庭心底郁结得没边。 林余娇是个最会看脸色的人,一下便明白顾庭是又发火了。 顾庭喜怒无常,阴晴难定,她也见识过许多次。 往常她都立刻屏气凝神,不敢惹他。 可此事不同...... 林余娇被顾庭拉着往外走,回眸望了眼还躺在地上的银簪子,虽已彻底被弄坏了,可这是林余逸中了举人之后,拿他身上所有的银钱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 这意味着林余逸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以后也可以撑起一方天地了。 这里面蕴含的意义,远比这簪子珍贵。 林余娇咬了咬唇,脚步放缓道:“太子殿下,妾的簪子还没拿......” 顾庭脚步未停,反而拉着她走得更快了,“那种簪子,有什么好要的?” “......那是逸儿送的。”林余娇以为之前顾庭没听到,复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出口,林余娇只觉顾庭扣着她的大掌宛如铁钳一般,用力得快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 林余娇这才发觉,原来顾庭之前不是没听到,而是他方才反常的表现,都是由于逸儿? 顾庭讨厌逸儿,林余娇认识到这一点后,越发觉得头疼了。 逸儿还要靠顾庭救他的性命,若顾庭讨厌他,难怪也要受许多磋磨了。 林余娇咬唇想着,实在想不起来,林余逸曾经何时得罪过顾庭。 反倒是她,曾奚落过顾庭,也曾对顾庭落井下石过,甚至说过些让他伤心的话。 可林余逸在袁府时,不是在院子里念书,就是去学堂念书,哪有什么机会和顾庭产生冲突呢? 林余娇凝眸细想着,反倒一时想不起去捡回簪子的事情了,就这样被顾庭拉着走到了马车边。 顾庭见她还在分神,冷哼一声,径直甩开了她的手。 林余娇抬起手腕,才发现方才被他捏着的手腕处,已经红了一圈。 雪肌腻理,这一圈红才显得格外刺眼。 顾庭不经意瞥了眼,眸光轻晃,原来这没心肝的女人真跟豆腐做的似的,一点儿劲都不能使。 “啧,皇兄如此不怜香惜玉,臣弟见了,着实替这位姑娘不值呐......”又一道声音从马车一侧冒出来,听着又是顾庭的哪位王爷弟弟来了。 林余娇咬着唇角,只觉顾庭的这些弟弟仿佛没一个正经的,还总喜欢出乎意料的出现。 顾庭听到这声音,就已经挺直了腰杆,眸色渐冷。 这是瑞王,他最不喜欢的弟弟。 之前他恢复太子身份,困难重重,就是瑞王从中作梗,甚至想要取他性命。 如今他成了太子,瑞王则一直虎视眈眈,成日盯着他,只盼能寻些机会将他打入深渊,取而代之。 见着瑞王,顾庭并没有对宸王的好脾气,也不愿像瑞王这种笑面虎一般,虚与委蛇,直接冷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孤的侍卫。” 林余娇赶紧低头,不敢说话,可惜方才那张顾盼生辉的小脸早被瑞王看全了。 “皇兄,你还是这样的臭脾气。臣弟倒是不怕,可莫要吓坏了人家姑娘。”瑞王生了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说这话时眼尾挑起,那颗泪痣便更显妖异了。 说起来,顾庭和他的父皇一样,都不喜欢看瑞王这样笑,完全不似正经王爷,反而像狐狸精化形来为祸人间的妖孽。 瑞王也明白,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不动声色。 可在顾庭面前,却总喜欢这样笑着,仿佛让顾庭越难受,他就越高兴。 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侧身挡在林余娇前面,冷声道:“瑞王,孤要回府,你挡着作甚?” 他懒得再费口舌去遮掩,林余娇这样娇且媚的身段,就算穿的是量身定做的侍卫服,也是藏不住的。 “是臣弟唐突了,皇兄,请。”瑞王抬起手,退后让开,只仍旧眯着眼,盯着林余娇笑。 林余娇虽未抬头,却仍能感觉到瑞王那道视线,仿佛如芒在背。 恰逢一阵风起,吹得她一身侍卫服越发紧贴,踩着梅花凳上马车时,那单薄的身段更显婀娜娉婷,全落入了后方顾庭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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