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通传的官兵很快出来,躬下腰恭敬道:“总督大人请世子进去。” 沈听竹走下马车,声音温而缓,“别忘了拿上给赵总督的见面礼。” 莫辞从马背上扯下一个黑布包着的物件,“世子放心,属下不会忘记。” 莫辞跟着沈听竹走进府衙,嘴里品咂了一下,还是世子叫着顺口,那声大当家喊得他只觉得大逆不道。 赵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公文在翻阅。 听见来人的禀报,赵宣笑着起身,走上前寒暄道:“世子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快快请坐。”赵宣转头吩咐道:“上茶。” 沈听竹笑声清浅,摇着头坐下,“我一个闲人,今日想着江南的烟雨便下江南来,明日想着蜀地的山河,许就又走了。” 赵宣了然一笑。 沈听竹又道:“这不此次途经江都,想到赵总督,便特意前来拜访。” 赵宣颔首,“我久未归京,与世子也确实许久未见了。”他拨动手上的扳指,转而询问起沈侯爷近况。 “家父倒是常提起赵大人。”沈听竹端起茶盏,吹开面上的茶叶,“说是大人赴任之后,连个痛快喝酒的人都没了。” 赵宣听后朗声大笑,心中却存了疑虑,赵家与长兴侯府的交情不过泛泛,他与沈侯爷也还没有熟络到这个份上,是断不会说那样的话。 沈听竹吃下口中的茶,润过嗓子后道:“差点忘了,我这次来还给赵大人带了份礼。” 赵宣摆摆手推拒道:“世子太客气了。” 沈听竹只笑笑,稍侧过脸吩咐:“莫辞。” 莫辞提着东西上前,“赵大人打开看看吧。” 两人刚才进来,赵宣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如今他一靠近,那股味道就更加浓,掺着不寻常的黏腻……是血腥味。 赵宣眸光变得锐利,审视着莫辞手里的黑布包裹。 东西放到桌案上,一圈暗色血迹迅速晕出。 赵宣容色一肃,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听竹,“既然是世子美意,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沈听竹但笑不语,虚手一抬,示意他打开。 赵宣想自己为官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小辈弄得失了方寸,他从容解开布包,黑布落下,里头的东西跟着露出—— 赫然是一人的首级! 煞白的死人脸下透着灰青,就这么孤零零的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被这骇人的画面所惊。 赵宣猛地退了一步,他瞬间就认出这是谁的头,方正肃敛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称得上慌乱的龟裂,他在心中快速计较后,冷着脸质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听竹瞥了眼案上的东西,眼里透出困惑,“怎么赵大人不认识么?” 赵宣心中大惊,话说得僵硬,“世子说笑了,你忽然拿这么个东西过来,说要送我,又问我认不认得,我倒想问问你是何意?” 沈听竹靠坐在椅子上与赵宣对视,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淡然,让赵宣根本吃不准他究竟什么目的,又到底掌握了什么。 半晌,沈听竹挑眉轻笑,“赵大人怎么连自己发出的通缉令上的人都不认得?” 赵宣怎么会认不出,可这人根本不是通缉令上的人! “我也是得知此地有匪寇流串,却迟迟没能捉拿归案,想帮赵大人个忙,便让暗桩查探,所幸还真的找到了。” 沈听竹好看的薄唇轻弯起,笑意里带着无害,“赵大人这回可该好好谢我。” 赵宣一言不发紧盯着他,目光沉暗锐利地逼视。 沈听竹不为所动,姿态依旧悠然,只话锋一转,笑问:“说起来,赵大人应该早知道我到了上元吧?” 赵宣一凛冷汗直往下冒,心口狂跳,眼角狠狠抽动。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沈听竹来了这里,这时候京中来人他不可能掉以轻心,可偏偏是他,一个日日靠汤药吊着的病秧子。 赵宣并不认为他有这个能耐冲自己来,但仍担心会出纰漏,以匪寇的名头给自己留了后路,却没想到早已被识破,还是被这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赵宣眼中一闪而过狠戾,很快又恢复如常,沈听竹既然没有戳破他,那就说明他并没确凿的证据。 赵宣镇定眯起眼辨认看桌案上的东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此人的确是在逃的匪寇。” “没抓错就好。”沈听竹言笑自若,一语双关,“别回头我好心办了坏事,闹出笑话不说,皇上那边也少不了责怪。” 桌案上还摆着血淋淋的首级,他却是悠然清逸,不见一点剑拔弩张之意,好像真的是来送礼而已。 赵宣的心惊一层盖过一层,也笑着与他周旋。 沈听竹从府衙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候,赵宣送到马车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邀请:“要我说,世子还是留下来一起用个饭。” “赵大人不必麻烦。”沈听竹微笑婉拒,“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便拱手告辞。 沈听竹一坐上马车便后靠在车壁阖眼休息,马车绕过热闹的街巷,朝着城郊而去。 莫辞走到马车旁,道:“世子,到了。” 片刻,沈听竹才“嗯”了声,声音带着疲惫的倦意,搁在膝上的手反复握紧,脉络清晰浮现,似隐隐压抑着什么。 莫辞又等了少顷,他才从马车上下来,眼皮懒洋洋的半垂着,但微拧的眉心和紧压的唇角,还是能看出隐约透着的异样。 莫辞观察着他的神态,语气含忧,“世子,您可是有哪里不适?” 沈听竹没有理会,自顾往里走,交待道:“安排下去,明日启程。”。 莫辞点头,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他快步追上去道:“那林姑娘呢?” 沈听竹停下来看他,疲态未消的黑眸里划过一瞬的怔愣,想起宅子里还有那么个林大小姐在,他轻皱的眉心松开,稍抬下巴道:“一起就是了。” 莫辞哪里是问这个,他紧跟着沈听竹的步伐,脸上满是苦恼,“那属下,该如何称呼您?” 沈听竹慢条斯理地反问,“你之前是怎么叫的?现在问不嫌迟么。” 莫辞忙道:“属下那不是按您的眼色行事。”沈听竹唇边溢出轻笑,“我什么眼色?我是让你不要节外生枝,不是让你瞎叫。” 莫辞脑中的弦一紧,世子莫不是要把责任往他头上推。 大当家是他叫的,人是林姑娘自己认错的,合着世子一身清白。 莫辞懊恼扼腕,难怪,难怪早些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给出过“险诈者,沈峙也。”这样的批语。 作者有话说: 男主名沈峙,字听竹 红包掉落~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摩詰、離缨.、Jisoo的妹妹1瓶,速冻梨饼、赵玖理10瓶,猜猜我是谁鸭5瓶,lenmeiweier 4瓶,nice 2瓶。么哒~
第007章 残旧的破庙,倒在地上的尸首,血……到处是血。 面前执剑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弯着眼眸,眼下染血的泪痣鲜红冶艳,他忽然朝着林轻染欺近,如耳语般吐字,“你以为你逃得掉?” 林轻染猛地睁开眼,惊惧地喘着粗气,心口剧烈起伏,她望着已经漆黑的屋子,艰难哽咽,硌痛了喉咙,才意识刚才到是在做梦。 眼里满盈的惊惶散去许,不过她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比梦里好多少,她正被那个土匪头子关在这座在宅子里。 林轻染揉着被枕得发麻酸痛的双臂,她实在太累了,竟然伏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叩——叩叩——” 敲门声在黑暗中突兀响起。 “谁!”林轻染应激起身,警惕地盯着那扇门。 莫辞在门外道:“大当家请姑娘出去用饭。” 林轻染手心紧握到生疼,那人回来了? 久久没有动静,莫辞皱眉正要开口询问时,屋门蓦然从里面被打开。 饶是林轻染装得再镇定,眼眸里的闪烁却骗不了人,她站在门后,身形单薄纤弱,脆弱的摇摇欲坠。 莫辞之前还抱怨过这位林姑娘,让他们干等多日,如今却是有些过意不去了,他轻咳了声道:“请。” 林轻染看到不远处的堂屋亮着灯,那人一定就在那里。 她攥紧手心,这些人虽然劫持了她,但一个个对她的态度都还算客气,她就当是出来做笔买卖,在这歇上两日。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林轻染稍稍挺直了脊背。 结果等走到廊下时,她的两条腿还是不受控制的打起了颤。 莫辞见她半天不动,提醒道:“林姑娘,大当家就在里面。” 林轻染转过头快速瞪了他一眼,她能不知道吗,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对林轻染来说犹如的梦魇声音就传来出来,“林姑娘迟迟不进来,是等我来请你?” 话落,沈听竹看到照在地面的影子轻轻颤。 林轻染伫在门口,听到椅子被拖动擦过地面发出的声响,才咬着唇走了进去。 进去却发现那人仍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起来过,只歪着头,耐人寻味地瞧她。 林轻染懵了一下,见他手扶在另一把椅子上,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沈听竹细看过她的神色,那双红意未褪的眼眸里溢满了无措,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淡然道:“坐下吃饭。” 小圆桌上摆着四五道菜,竟然还有糕点,他还真像说得那样,不“怠慢”。林轻染咬了咬唇,择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说是最远,其实也就隔了一个座儿,面对面。 近到林轻染能清晰嗅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沐浴过后清冽的香气,她这才才恍然发现他已经换了衣裳,依旧是简练的劲装,可没了那股骇人的血腥气,加上他本就偏瘦的身形和那张过分俊美,人畜无害的脸,简直可以迷惑视听。 相反,林轻染形容憔悴,更重要的是,整整一天一夜,她还穿着脏污了的衣裳,绣鞋上的血迹也还在,又因为出过汗,背后黏腻腻的,林轻染紧抿起唇,她何时把自己弄成这么脏过。 之前因为害怕顾不上,可现在这个土匪头子都比她干净,她颦起纤细的眉头,坐立难安,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难受的紧,说不出的窘迫。 沈听竹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委屈起来的小姑娘,他好像也没吓唬她。 “怎么不吃?” 林轻染唇瓣翕动,小声道:“大当家。” 沈听竹眉梢一抬,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着实让他错愕了一把。 “大当家,我想要身干净的衣裳。”林轻染说完抿了抿唇,盈雾的眸子圆圆睁着,水光一晃一晃的,像是怕他不同意。 沈听竹想起昨夜在马车上,她也是这么巴望着自己,想要双鞋。 “林姑娘,你怕是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沈听竹揶揄地说。 “你说了不会怠慢我。”林轻染一脸你想反悔不成的错愕。 沈听竹挑眉,那双桃花眼也好似带着笑,林轻染垂下眼躲开他的目光,“买衣裳的钱,你算在赎金里便是,不会让你亏的。” 声音轻的沈听竹往前倾了倾身,才勉强得清。 “林姑娘说得也对。” 林轻染欣喜地抬头,“那……” 沈听竹淡道:“先吃饭,我饿了。” 小姑娘眼里的光倏忽就灭了,小脑袋蔫蔫垂着,跟霜打了茄子似的。 林轻染捧着碗,往嘴里数着米饭,吃到嘴里都是没滋没味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快发臭了。 沈听竹见她饭也不好好吃,也不知道在考究些什么,除了鞋上那点血迹,其他地方早被她用手绢擦得干干净净。 他故意逗她,“像只脏兮兮的野猫。” 沈听竹不过是舌头在嘴里打个滚,话说得轻松,却生生把林轻染的眼泪逼了出来。 兔子急了还要咬上两口,林轻染抬着湿乎乎的眼眸,直盯盯望着他那张人模人样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咬。 若不是这个杀千刀的土匪,她哪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沈听竹倒是没看出她想咬人,只是这幅红着眼圈,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实在可怜。 罢了,不逗了。 他移开视线对莫辞道:“去给林姑娘准备一身衣裳,还有鞋。” 林轻染见莫辞走出去,更是没了吃饭的心思,又觉得是自己威慑到了他,于是更大着胆子道:“大当家自己吃吧,我回去了。” 倒还是个会得寸进尺的小东西。 沈听竹冷哼了一声,“我让你走了?” 林轻染脚都迈出去了,被他幽幽的视线一扫,又连忙缩了回去。 泪花在眼里打转,她打小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府中上下,就连爹和哥哥也从不舍得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过话。 沈听竹道:“吃饭。” 林轻染捧起碗,指尖颤了又颤,到底不敢将碗往他脸上扣去,她低着头,用筷尖夹着米饭,小口往嘴里送。 “吃菜。” 林轻染捏紧筷子平了平气,夹了块烩三鲜。 每次她想将碗放下时,沈听竹总会适时地开口,林轻染就这么在他的指挥下吃完了一碗饭。 “还有糕点。” 沈听竹一早就吃完了,屈指懒散地支着头看她,说话也是懒洋洋。 林轻染欲哭无泪,怏怏求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沈听竹皱眉疑惑,“白天不吃很能吃么。” 他说得认真,一点不像开玩笑。林轻染的脸腾就红了一片,“我那是因为饿了一夜。”她急促地说完,声音又小了下来,“我吃得不多。” 沈听竹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嗯了声。 林轻染怎么看他的样子,好像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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