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廉州的事情,三皇子似乎才有了些兴趣,掀了掀眼皮看向二皇子。 在场的各位都是人精,二皇子话中将官阶低于长史的司马说在前头,就是试探皇帝的意思。 三皇子从廉州回来的事,诸位宰相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有的人并不知道全貌,但也听说了在廉州时三皇子与顾司马颇有交集。 皇帝对顾乔的意见,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对三皇子的亲疏。 这是今天的重头戏,项泽章做了那么多铺垫,就为了这一句。他说完了廉州的事就住了嘴,等着看皇帝的反应。 御书房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廉州刺史,是派的谁去?” 皇帝记得前任刺史黄正贤的事,新任刺史也是他钦点的,他却这么问一句,就是故意引起话题了。 “回陛下,” 周冕上前一步答道,“新任廉州刺史张明,是原太原府少尹。” “嗯,” 皇帝听了又问:“廉州司马顾乔,诸位以为如何?” 来了! 二皇子道:“父皇,儿臣以为顾司马为官正直、体恤百姓、敢于革除陋习,是可用之才。” 皇帝没什么表示,却道:“老三,你以为呢?” 项泽南被点名,抬起头回答道:“儿臣觉得皇兄说的很有道理。” 老三想划水,皇帝却不放过他,又问:“你在廉州视察水患,你认为顾乔为政如何?” “呃……” 老三露出为难的表情,“儿臣不懂为政,儿臣觉得…… 顾司马…… 长得很好看。” 几位宰相听他这么说话都在暗自发笑,这位三皇子听说伤了脑袋,看他这样子不是真傻就是扮猪吃老虎。 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朕对顾司马的评价也是脸好看。” 二皇子脸色难看起来,他抛出这个话题就是为了让老三说出要留顾乔在京里的话,引起皇帝的不满,却让他这么糊弄过去了。 顾乔因为敢于批评何方知的文章而在新一代文官中间很有声望,私底下很多年轻的官员都会收藏他的诗词文章,隐隐有意见领袖的势头。 昊国开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选拔官员都是通过推举制,实行科举考试是最近十几年的事。以何方知为首的官僚家族打压通过科举入仕的新一代官员,从中央到地方的各个重要岗位几乎都是何家的党羽,新派官员敢怒不敢言,渐渐形成了何派和新派对立的局面。 顾乔的身份特殊,他自己是何派宰相欧阳迟恭的爱徒,同时又能够旗帜鲜明地为新派官员说话,是新派官员们寻求突破的关键人物。 这个道理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皇帝想以臣制臣平衡朝中的势力,就需要把顾乔放在一个巧妙的位置上。他看了看何方知,又看了看欧阳迟恭,“欧阳侍郎,顾乔是你的学生,你怎么看?” “回陛下,微臣以为,顾乔资历尚浅,才有余而识不足,还需多加锤炼。” 项泽南听了这话心里好笑,这老狐狸,说了等于没说。 果然,皇帝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 何方知见时机差不多了,正要站出来说话,三皇子却抢先一步道:“父皇,儿臣以为,欧阳大人所言极是。顾乔资历不足,若是提拔重用怕是有失公允。不若任命他为左拾遗,与他现在的官阶平级,又可给他一个学习政务的机会。” 何方知听了这话差点要气吐血!项泽南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左拾遗官阶还不到六品! 虽然官阶不高,但拾遗是天子近臣,可以每日参加常朝,甚至政事堂议事他都可以发言。不仅政 / 治身份重要,甚至在朝中的地位礼节上都不输高级官员,路遇宰相以下的朝廷大员都不需回避。 何方知的本意是想把顾乔丢到一个边缘部门,既搞不出大动静又方便自己监管,谁知这三皇子出手就是狠招,看皇帝的样子,似乎对这个建议还很有兴趣。 这个时候再反对已经来不及了,何方知瞪了欧阳迟恭一眼,这个废物刚才不说,反倒把机会给了三皇子! “嗯,”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欣赏够了众人的表情才淡淡道,“老三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吧!” 顾乔搬到欧阳府以后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书局那边的人也不敢来宰相府催稿,没人打搅也没鬼打搅,十分惬意。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日老师都要考教自己政事。 自那天不欢而散以后,欧阳迟恭没有再说让他和三皇子拉拢关系的话。 回京以后他最在意的事情就是查廉州金矿的事,他在家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父亲留下来的图纸,他想去翻老师的书房又没有胆子。 这天吃饭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金矿的事,欧阳迟恭最近对他甚是和颜悦色,颇有耐心地跟他说了一些当年的事,然后告诉他:“工部勘测工作完成以后都会移交给户部,不过廉州金矿已经归少府监管了,所有文书档案也应一并移交少府监了,你父亲的遗物里没有关于金矿的东西。” 顾乔点点头,“原来如此。” 欧阳迟恭状似无意地问:“你为何又开始关心金矿的事?” “我之前在廉州的时候,听说很多人家的男丁去了金矿就再也见不到了,不知是不是发生了矿难,有些在意这件事。” “哎,” 欧阳迟恭叹气,“乔儿,你父亲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年矿道坍塌一事他确实负有一定责任。你父亲为人最是善良心软,不堪打击才…… 你不必对此类事情如此敏感,现在朝廷明令发生矿难不论大小都必须上报,少府监不敢隐瞒,你不要多想了。” 顾乔听了这话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心里更堵了。 就算父亲对矿难之事心有愧疚而选择自杀,哪个父亲又会专门挑儿子从书院回家的日子悬梁自尽呢? 眼眶有些发酸,一时竟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欧阳志文拍拍他的肩膀,“你别老是东想西想的,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跟我出去玩玩儿,过了十五你又要早出晚归了,我一个人好寂寞!” “过了十五?” 顾乔撇他一眼,“现在还没有消息呢,说不定过了十五我就回廉州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 欧阳迟恭道,“已经在拟旨了,过了十五你就正式上任。恭喜了,顾拾遗。” 顾乔吃惊:“拾遗?!” 他对于皇帝如何发配他做过很多设想,唯独没想到的就是拾遗。这不是明贬暗升吗?而且还升了一大截直接成了皇帝的近臣! “这……” 顾乔不敢置信,“何相那边…… 没意见?” “何相来不及有意见,” 欧阳迟恭笑道,“是三皇子提出的,陛下同意了。” 欧阳志文见他爹喜形于色,脱口而出,“爹你不是跟何相关系好吗?这样他会不会不高兴啊?你现在站那边儿?” 欧阳迟恭听了这话立即黑了脸,嘴比脑子快的蠢货!这不是当着顾乔的面揭穿自己两头站吗? 顾乔把脸埋进碗里,拼命憋住笑,欧阳志文这个奇葩,总有一天会把他爹给气死。 顾乔对于自己老师的立场不予评价,他公开得罪何方知的时候,老师虽然生气,但还是尽力替他善后了。 欧阳迟恭这个人尽管心眼多得像漏筛,但对自己是真的好,加上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并不介意老师这一点不太上台面的城府。 只是他没想到三皇子会直接提议让他当拾遗,这就是公开把他顾乔划进三殿下的队伍了。 既然那个人要与自己做君臣,那么廉州的一切,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吧!
第29章 临近元宵节,二皇子的春晖殿里挂起了各色灯笼,远远望去一片流光溢彩,照着整个宫殿熠熠生辉。 尤其是正殿的琉璃灯,精巧别致,五颜六色的光随着圆形灯球的转动而变换无穷,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西域上供了三盏琉璃灯,一盏不落的全挂在了春晖殿里,二殿下的荣宠可见一斑。 不过,这宫中的主人似乎并不太开心。 “老三欺人太甚!上一次他把顾乔给弄到父皇跟前就不说了,今日议事他又处处压我一头!父皇还向着他!” 项泽章气红了双眼,在母妃面前大发脾气。 何贵妃挥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都出去,轻声劝慰道:“小声点,传到你父皇耳朵里,又要挨罚。” 她是宫中唯一的贵妃,虽已年近四十,声音却还婉转温柔似少女,相貌身段也保养得看不出年纪,一张鹅蛋脸极具贵气。 “罚就罚,我挨罚还挨得少了?” 项泽章十分憋屈,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兄弟在父皇面前能比得过他,这回却接连两次让老三占了上风,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外祖都说了,老三要是拉拢文官,主动开口替顾乔要位置,父皇肯定会对他不满,你看现在像是不满的样子吗?” 何贵妃浅浅一笑,唇边露出一个小巧的梨涡,“你父皇若是对谁心生不满,凭章儿你现在的功力,怕是还看不出来。” “母妃的意思是,父皇其实并不喜欢老三?” “我可没这么说,” 何贵妃把项泽章拉到身边坐下,“你要沉得住气,你父皇现在正是考验你的时候,沉不住气反而落了下风。” “嘁,老三沉得住气,从廉州回来之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何贵妃蹙了蹙眉,“皇儿,母妃觉得你这件事办得不好。” “是办得不好,杜宇文那个废物,控制那么多劳工一点问题没有,这回老三一个人他竟给我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项泽章想到这事儿就来气,“还是怪那个顾乔,要不然现在老三早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既然你已经把人抓了,就该斩草除根,现在他回来了,再不好找机会下手了。” “话是这么说,但兵权一日被上官家握在手里,我们项家的根基就一日不稳,也亏得父皇这么多年睡得着觉!要是我,早就把兵权收回来了!” 何贵妃见儿子如此天真,不禁忧虑起来。 皇帝这么多年没有立后,就是因为忌惮上官家。 大昊国名正言顺的嫡子,还是项泽北和项泽南,她就是再受宠,皇帝也没有一点要立她为后的意思。 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上官家功不可没,至今仍是昊国的一品大将军,军中威信甚重。若是上官家要反,怕是真的能动摇国本,陛下怎么可能不防? 何贵妃在宫中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就是摸透了皇帝的脾性,项泽南死里逃生,他必然要安抚上官家,但若说到立太子,心里肯定是偏向泽章的。不论项泽南那边做什么,他们只要抓住皇帝的心然后耐心等待就好,她的父亲和儿子都过于激进,她已经劝过很多次了。 想到这里,她叹气道,“你们什么都不做,或许情况还会比今天好。” 项泽章听不进去她这套理论,有些不耐烦道,“母妃你天天在宫里,什么都不懂!现在陛下处处向着他,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死字。母妃每次都让我等,我等了这么多年,有结果吗?” 何贵妃无言以对,她心里觉得皇帝会偏向二皇子,也是她作为女人的直觉,她无法说服项泽章也无法说服她的父亲。 项泽章烦躁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想再发一会儿牢骚,就有乾阳殿的内侍来传陛下往贵妃宫里去了。 项泽章将母妃送到门口,看着她坐上轿撵,由宫人们抬着走进了皇宫的无边黑夜中。 十五很快到了,在昊国,元宵节是比除夕跟更重要的日子。 元宵这天的宫宴除了三品以上大员,其他的在京官员受邀都可以参加,这种上百人的大型宴会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很多人为了参加元宵晚宴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活动了,送礼送钱就是为了今日能到皇宫里来跟皇帝一起吃顿饭。 说是和皇帝吃饭,其实皇帝就是来坐一坐,露个脸,说几句话,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顾乔出门时就换上了一张公务脸,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为了生活总得做一点不喜欢的事。 宴会还没开始,众人根据自己的官阶各自找地方坐下。 顾乔的几个好友拉了他在靠后的一张桌子坐,他们年龄出生相仿,在书院时就是同窗。 其中有一个叫张齐的,跟顾乔同届参加科举,现下在户部做事,拉了顾乔坐下,就亲亲热热地靠过去,“小乔儿,听说你马上要当左拾遗了,是不是真的?” 他这话问出来,周围的人都立刻竖着耳朵听,顾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十分官方地回答:“以调任文书为准。” 张齐一拳捶到他的肩上,“不够意思!罚酒罚酒!” 另一个人道:“光罚酒怎么行?今天的酒都是陛下的,小乔儿要单独请我们吃饭,福寿楼!龙凤汤!” 顾乔听到龙凤汤就想起小傻子杀那条蛇,不禁抬眼张望,正位中间的酒案旁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小一点的矮几,就是皇子们的酒案了。陛下有三子,这种场合却只摆了两张桌子,看来大皇子就像传言中那样已经退出了朝政。 不多久,场内安静下来,皇帝和二位皇子被宫人簇拥着步入大厅。 顾乔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种他不认识的神情,冷峻、肃穆、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威严。 顾乔只看一眼便低下了头,和众位官员一起山呼万岁。 众人入座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桌上很快就摆满了美酒佳肴,皇帝还在讲话,没人敢动筷子。 他们坐的有些远,根本听不清楚皇帝在说什么,只有主桌上的朝廷大员能听见。顾乔见二皇子说了几句话,皇帝展颜大笑,随后三皇子也跟着笑起来,与二皇子举杯示意,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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