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曲红颜清泪满面,从地上扑过来,想要抱住萧飒扬的腿。 萧飒扬侧身避开,目光依旧锁紧风静为。 风静为微微抬眸,目光清冷无情。暗暗一紧右手握着的一截水袖,迎上萧飒扬冰冷如雪炽烈如火的眼神:“不必解释,就是如此。” 他退开一步,转身,衣清如风:“依照我朝律令,应当打入天牢交宗人府裁决,处凌迟极刑。”他微微抬手,看着木立一旁的侍卫统领。 “你为什么不解释!”萧飒扬的帝王风范荡然无存:“只要你解释,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风静为回首淡淡望了一眼萧飒扬扭曲的面容:“皇上不该枉顾律法,失了体统。” 萧飒扬看着他平平静静的容颜,听他如此平平静静地说话,然后笑了一笑:“好,好,好!你想死,我成全你!”看侍卫统领还愣在一旁,眉一轩:“押下去!” 可怜的侍卫统领看看淡定的风静为看看暴怒的皇帝,仍是不能反应。 “朕说把他押下去,你没有听见么?!” “是,是——”侍卫统领颤抖着领命。然而看看青衣肃立的风静为,又不知怎么把他押下去。 好在风静为很配合,竟对他点点头:“你放心,前面带路就行。” “是,是——”侍卫统领战战兢兢地带了几个人把风静为“押”了下去。 萧飒扬眼见青衣转出宫外,这才回身看着哭得零零落落的曲红颜。 早就知道她是人间绝色,清如初雪,却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女子无声流泪时可以如此哀婉曲折。她本是清得不可玷污,凌华出尘的一个女子,这一流泪,流出一段柔软缠绵来,冷冷的清折出惊惊的艳,就如最纯净的水晶映着最耀眼的阳光,流离不尽的璀璨夺目。 萧飒扬目光深晦,瞧了她一阵,终于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好个曲红颜啊,看来朕是低估你了。” 曲红颜慌忙抬头:“皇上——” “你不必解释。既然他不愿意自己解释,朕就不想再听任何人解释。”萧飒扬扬手解开无香的穴道。 再冷冷看了她一眼,萧飒扬摔袖而去。 听到宫外传来“恭送皇上”的声音,曲红颜看了看无香,望向窗外:“天意不祥。” 无香摇摇头:“不是天意,是他自己。” 曲红颜惊诧:“无香,你在帮他说话么?” “无香是说实话。宫主没有看见,无香却看得很清楚。方才宫主靠在他肩上,他脸上的表情真的是很幸福。何况,宫主也看到了,如果他解释,皇上不会不信他。他不解释是在求死。” “你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你——”曲红颜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爱上他了?” 无香想了想:“没有。只是一直以为他是很血腥的人,今天见了,无香觉得他其实很干净也很寂寞。” “是么?”曲红颜笑了笑:“看来末秋、凉楚真是很宠你。难得你在红颜宫还这么单纯,象个孩子。” 无香笑得娇俏:“是啊,但是,纵使单纯我还是杀手啊,杀手的直觉是很准确的。” 曲红颜垂下眸子,声音一点一点泛起冰冷:“你凭直觉,我却只看他做过的,说过的。” 萧飒扬虽然有心封锁风静为被打入天牢一事,但皇宫红墙向来是天下最透风的墙,晌午时分已经闹得满朝皆知了。 立时激起轩然大波。 风静为,天下第一人,智谋武功并称当世,五年血海沙场纵横辅佐萧飒扬一手创下萧氏王朝,婉言谢绝一切封赏衣清如风归隐山林,如此人物,怎会做出这等败德秽行? 然而,他自己也没有否认,不是么? 所有人说着不信心里却都有了怀疑。 过清人皆谤啊—— 铁多恨铁少愁却决不相信自己追随六余年的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样一个自醒自明寂寞如雪的人啊,怎么可能?决不可能! 他们不相信。但,他们没有办法澄清一切。然而有人可以。 那就是孟青浪。 孟青浪在朝中地位之尊仅次于风静为,又是萧飒扬的拜把兄弟,萧飒扬登基后封他为抚远大将军,世袭明王爷。天牢禁地非皇上亲谕不得入内,孟青浪持有御赐金牌则可以自由出入。只要孟青浪肯出面,问清缘由自然可以还风静为清白。 铁多恨铁少愁此刻就在将军府。 “将军,现在只有您可以帮公子,您忍心袖手旁观?”铁少愁一脸焦急。 其实铁多恨铁少愁两兄弟原本都是孟青浪手下副将,后来孟青浪担忧风静为病势加重,派了他们随身侍奉,两人武艺皆精也可以替风静为免去一些杀伐。而率性直朗的铁少愁一向深得孟青浪器重。 孟青浪背对二人,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如果是一个月前,自己一定早已不顾一切闯进天牢把他带出来,不管真相如何,不管后果如何。性命相许,这是当年自己暗暗立下的誓言,一世无违。 然而一个月后的今日,自己不想再听到风静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激起的是滔天的恨,刻骨的痛! 他是发了誓的啊!发誓决不伤害楚云流的啊!自己是如此相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提防。然而,他居然可以一边对自己发誓一边杀了云流。 一直一直不能忘记,云流临死前的眼神。 恨—— 怨—— 绝望—— 她必定以为是自己默许了,让风静为来杀她的吧—— 我没有,云流,你知道吗,我没有啊! 云流,我说过,除非我死,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怎么会让风静为来杀你——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违背万死的誓言,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违背对我立下的誓言,来杀你—— 你倒下的一瞬,我击中他的心脉,想让他给你陪葬—— 云流云流,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我没有要他来杀你—— 我没有,真的没有—— “将军,多恨以性命担保,公子决没有杀害楚姑娘。”铁多恨的声音很稳,如磐石,一字一字捶进孟青浪的心。 没有么?自己亲眼所见,没有么? 如果不是他,云流怎会是那样的眼神—— 他又为何不辩解—— “多恨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不解释,就象今日一样。但是,多恨相信公子决不是杀害楚姑娘的凶手。” 相信?我比你更想相信他,但是—— “有一件事,多恨必须告诉将军。公子的病已经拖不下去了,就是不受牢狱之苦,大概也只能撑上半月。” 一语惊心! 铁少愁脸色立变:“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铁多恨神色冷峻:“公子平时掩饰得很好,你性子不细,自然瞧不出来。那日公子派我们去永安河时曾要求最迟五日内赶回。我当时没有细想,后来发现延心丸只够十五日服用,公子说等回来再配不迟。如今想来,公子早就知道自己只有十五日之命,五日赶回,还有十日正好可以赶回清源山。当年定居清源山时,他曾说过——” “余生惟愿,命终清源。”铁少愁喃喃念出。 怎么可能忘记? 余生惟愿,命终清源—— 孟青浪霍然转身:“药给我。” 天牢。 青条石的墙壁,坚硬阴冷。漫长曲折的甬道,一折一禁,森然如入幽冥。弥漫着微锈的水气,一丝一丝恍若黄泉弱水的味道。 门,一道一道地打开。 走过二十三道门禁,孟青浪隔着一道铁栅见到了风静为。 青衣如画,梅香隐隐,宁宁定定地席地而坐,依旧不减他负手而立仰首望天的卓绝气势。他抬眸一望,看在孟青浪眼中仿若隔世。 “你来了——”开口还是平淡无波。 孟青浪静默一阵:“多恨他们要我来看你。” 风静为并不站起:“他们如何劝得动你。你有什么想问的,直说罢。” “我那一掌伤到你了,是不是?”孟青浪走近一步,想要看清风静为的脸色。 点了点头,风静为的声音带了倦意:“你那一掌全力而出,伤了我心脉三分。” “就三分么?”孟青浪的声音微微提起,显是不相信。 风静为声音如冰:“如果不够,那很可惜,你决没有机会再为楚云流报仇了。我疏忽了一次就决不会疏忽第二次。” 孟青浪握紧铁栅,冰冷从手心钻入。“你,真的是你杀了云流?” 风静为冷冷望着他:“我说不是,你相信么?” 孟青浪愣了一愣:“我——” 垂下眸子,风静为说得残酷:“楚云流毕竟是杀害兵部尚书项华的凶手,依照律法理当问斩。”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她,留她全尸还算是仁慈了?”孟青浪语气带笑,却满是悲愤之意。 风静为闭目不语,神色幽冷。 孟青浪冷冷看了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扔在风静为身前:“这是多恨要我带给你的药。我虽然恨你,但答应了他就不会食言。”说完,转身就走。 门,一道一道地打开。 哐当——哐当——哐当—— 那声音单调、寂寞,死气沉沉。 风静为缓缓睁开眼,拾起地上的药瓶,紧紧握了一握,打开,倾出三粒药丸。 怔怔看了一阵玉色掌心上青碧的药丸才倾入口中。 神色一变。 药不对。 凤仪宫。 风静言端坐妆台前,任由侍女容琴为她卸妆。 黄金凤翘,翠玉步摇,珍珠发坠,一件一件取下来,又一件一件放回妆格。 萧飒扬坐在一旁看她沉静如水的面容,许久许久,叹了一叹:“你果然没有辜负他。” 风静言闻言一笑,扬手退下容琴。自己缓缓解开发髻:“现在没旁的人了,皇上想说什么,臣妾洗耳恭听。”一回首,青丝垂落优美如缎。 萧飒扬走过来,双臂展开支在妆台上,环住风静言:“铁多恨他们来找过你了?” “皇宫里消息果然传得快。”风静言微笑。 “你为何不见?难道你不想救他?” 风静言淡淡看定萧飒扬:“臣妾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意思,”秀眉一挑,眸色清亮:“更重要的是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臣妾没有什么意思。” 点点头,“朕明白了,”萧飒扬俯下身来,逼近那张平静淡定的清妍容颜:“你是为了他才嫁给朕的吧?” 风静言眸清如水:“皇上不也是因为他才娶臣妾的?” “如此说来,扯平了?”萧飒扬俊容微煞:“那你可知朕的心思?” 风静言转过身,“他曾告戒臣妾锋芒不可过露,否则必定夭福折寿。但是,这一次,臣妾却要斗胆猜测一二。”她微微一顿,望着黄铜镜面两个模糊不清的面容,一字一字清清冷冷:“皇上可是爱欲留之,妒欲杀之,举棋不定?” “你果然没有辜负他!”感慨之意更甚于前。 风静言却无丝毫得色:“如果臣妾告诉皇上,他只有半月之命,皇上可有决断?” “你说什么?”萧飒扬一惊,扳过风静言肩头:“他怎会只有半月之命?” “是人总会死的,何况他杀劫无算自然折损年寿。”风静言说得极其平静。 “不可能,不可能的——”萧飒扬松开手,惊退数步。 风静言并不理会他,转身眼角余光瞥见容琴在门外指手画脚,似乎急着要说什么。声一扬:“容琴,有什么事进来说罢。” 容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咚——”跪下,“皇上,娘娘,风——风——风——先生——他——他——”她一连颤了几个他,竟说不出来。 萧飒扬奔过来,厉声喝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说出这三个字,哇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哐当——哐当——哐当—— 天牢的门再一次一道一道地打开,开得很急很急,很乱很乱,很重很重,可以惊醒黄泉飘荡奈何优游的魂灵。 “呀——”一声,最后一道铁栅也开了。 萧飒扬骤然止步。 他倚坐墙角,微微垂首,掩去了绝世容颜。他那么坐着,看上去很平静,很平静…… 萧飒扬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怕惊了他,却又希望能惊了他,希望他能抬起头来,清如初雪冷如霜地再看自己一眼,就看那么一眼。 眼前掠过初次相见的情景。 那时义军战到只剩五百来人,个个负伤,自己也疲累不堪,毫无斗志,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却见他青衣卓绝,渡水而来,连问三声:“君欲得天下否?” 玉指点将,顷刻解危。那一刻,他负手望天,当真是无情如天清远如天。 如今,如今呢? 青衣依旧,负手一望的决绝清寒何在? 萧飒扬慢慢蹲下身来。 不再有往日入骨透衣的冷清厉气,他死了比活着更象活着。 指尖一寸一寸地接近,接近着要触碰冰冷的温暖。 指尖点到手腕的一瞬,风静为身上顿时喷薄出凌厉残酷的杀气,如海浩瀚,激荡澎湃,冲过一道道门禁,整个天牢刹时暗了一暗,寒了一寒。 风静为睁目,清如初雪冷如霜,在一室阴郁中如剑出鞘。 痛亮!萧飒扬心中骤然惊现两字。 他不能再有更多的思考,风静为振衣而起,一掌重重击在他的百会穴。 “噗——”一口血喷出,染得青衣一片艳红。萧飒扬登时仆倒。 侯在栅外的侍卫如梦方惊,也不及去想眼前青衣染血的人是武功独步天下的风静为,已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冲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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