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秦烨突然用力抓住了阿念的手,睁开了眼睛。他用力过猛,阿念被他抓疼,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发觉秦烨的眼睛亮亮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 “阿念,如果我并非你想的那么好,你会恨我吗。” 阿念实在是疼,想要抽手,秦烨也不放开。阿念忍痛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人无完人,你不够好,我又怎么会恨你?” 秦烨没有理会阿念的问话,自顾自思索着甚么,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介意你恨我。恰恰相反,我希望你恨我。你恨了我依然离不开我,我方才知道你这辈子,你这个人,每一寸每一厘都是我的。”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烨,见他神色异常,好似受了甚么刺激,心说这人真的是有病罢? 秦烨感觉到阿念在挣扎,方才松开了一些,但仍握着阿念的手。他以坦然的口吻道:“你所知道的五年前南京的那场瘟疫并非偶然。” 阿念微蹙起眉,等他说下去。 秦烨:“那年山西太原的一个村发了瘟疫,将近半年才寻到一味有效的药方,死了将近一整个村子的人。我和阿全在路上听到人说起这事,就让人从那个村里带出了一只瘟鸡,还有他们当时研制出的那味药方。” “……各地的瘟疫适用的药都不同,你用那药方来干甚么?” 秦烨露出微笑来:“我们把瘟鸡带回了南京。我没想到一只瘟鸡就搞垮了整个南京城。我以为只是一个村,最多一个镇。我没想到是整个南京城。”他的口吻如此平静,甚至能感觉到他回忆这事时十分愉悦,好似他在说的不是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而只是一个太阳光引起的小喷嚏。 阿念瞪着他,难以置信道:“那场瘟疫是因为你往农户投了瘟鸡……?” 秦烨:“当年我山穷水尽,需要东山再起,手里缺银子,只有这一家长寿药铺,又破又小,和我一样狼狈不堪。我等不到上天给我时来运转,我须得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阿念从秦烨手中抽回手,腾地坐起来,怒道:“当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手头有药你不拿出来,你说你不知道能搞垮整个南京??” 秦烨见阿念突然吼起来,忙坐起身示意他小声。阿念气急攻心,爬起来对秦烨劈头盖脸一顿打:“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知道吗!” 秦烨抓住阿念手腕:“听我说,听我说!” 阿念手腕被他牢牢箍住,打不了他,连挣脱也挣脱不了,怒道:“你放手!” 秦烨:“坐下!”抓着阿念手腕将他按坐下,恶狠狠道:“这些人于我非亲非故,是死是活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的家人死光,家宅被没收,身无分文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又有谁曾经可怜过我?” 阿念简直从未听过如此不可理喻的论调,气得发抖:“你……你……简直畜生!” 秦烨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见阿念气成这样,吸了口气,将口吻放得缓和:“阿念……阿念……我要你明白我。我与你辛苦了这五六年,攒下这整整四大箱黄金。现在我们一夜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如果徽州的店继续亏本,南京这里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我们只能卖掉宅邸来周转生意。我决不能走到这一步。你告诉我,我还能继续当个好人吗?” 阿念:“秦烨……你再去害人,”他恨恨瞪着秦烨的脸,一顿,又咬牙将狠话咽了回去,“别去害人,你还有我,我会帮你。” 秦烨将双手收紧,将阿念的手腕捏得生疼。 “你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他紧盯阿念双目,低声道,“与我一道入深渊,下地狱。你要将我放在这里,”将阿念的手按到他的心口,“将我变成你的所有。接受我的黑暗,不堪。如果你不能,”他的手上移,轻轻抚摸阿念纤细的脖子,“我就杀了你,毫不犹豫……” 阿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秦烨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猛按倒在床上:“我硬了。想在这里干你……” 阿念慌道:“你疯了!” 秦烨:“我的确是疯了!”不由分说就抓住阿念的领口撕扯。阿念厌恶地推拒,整个人都抗拒地蜷缩了起来。他的身上仿佛还留有林世严抚摸过的触感,一被秦烨这人碰到便恶心得不行。他与秦烨扭成一团,侧首看到秦烨放在枕边的匕首,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杀意。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往匕首那处够,手指即将碰到匕首时,只听吱扭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阿念听到门响,手缩了回来。秦烨动作一顿,阿念抬起一脚就往他裆下踢去。秦烨被踢得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腿间。阿念一把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床上,面色难看极了。 新来的人莫名看了他们一眼,便扛着自己的包袱随便找了张床躺了下来。秦烨捂着裆部喘了一会儿,道:“下脚这么狠,也不怕把我踢残了。”他嘴角一勾,竟然笑出来。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就道:“阿念啊阿念,我今天的话你好好想想。我并没有在说笑。” 阿念迅速钻入被子,背对着秦烨躺下了。黑暗中,秦烨的眼亮亮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透过黑暗看着阿念的背影。他好似心情非常痛快,嘴角带着笑意。过了一会儿,他闭起了眼,调整了一下姿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阿念激动得两手不住发抖,喘息了好久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在自己的衣服里摸啊摸,摸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将衣物脱下乱抖一气,直到找到那只香包才松口气。他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将香包握在手心里,以拇指轻轻地摩挲。拆开香包,凑到鼻子底下,依恋地嗅了嗅藏在里头的一束头发。 严哥……他在心中道,我就要死了,但身边只有仇人。 我好想你……好想再见见你…… 与此同时,窗外的官道上,一辆由一匹马拖着的板车踢踢踏踏地经过。 林世严坐在板车前头赶车,高昆依旧懒懒地躺在板车上,口中嚼着一根甘草。林世严抬眼看了看月亮,满月早过了一两天,天空一轮明月又开始由盈变缺。林世严腹中没有感觉到丝毫绞痛,一点毒发作的迹象也无。 林世严目中流露出疑惑神色,道:“高昆。月圆了。” 高昆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林世严:“我没死。” 高昆又嗯了一声。 林世严:“……” 高昆噗地吐掉嘴里的甘草,道:“熬过这个月不死,说不定下个月才死。下个月也不死说不定老夫的药有起效,彻底替你解毒了。” 林世严将信将疑地屏息凝神,运起气来。许久,他道:“我感觉不到身体里有毒。” 高昆心想那是当然,都有人要替你去死了,你身体里怎么还会有毒呢?口中敷衍道:“嗯,那你不用去死了,傻大个。” 林世严见高昆甚至都没有提起替他把把脉,又回想起阿念还没走时,曾拉着他的手,偷偷替他把脉。林世严让马停下,严肃地看着高昆。板车恰停在客栈门口,高昆抬起身一看,以为是要住店,便吃力地坐起来:“哎哟……再颠下去,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林世严:“你瞒着我甚么。” 高昆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问话,脱口而出:“没。瞎讲。老夫瞒你甚么?” 林世严:“你不说,我不走。” 高昆笑出来:“你这是在威胁老夫?这是老夫的板车老夫的马,你不走,就下车,老夫自己走。” 林世严浓眉紧蹙。高昆挺起腰板来,道:“真没有。老夫能瞒你甚么?” 林世严:“和李念有关吗?” 高昆心想这人还套起老夫的话来了。说笨挺笨的,关键时候怎么一点也不好骗呢? 然而提及阿念的名字,高昆未免又难过起来。他想到再过一两个月,阿念便要就这样独自痛苦死去。这孩子真的有这么坚强吗? “好罢,你既然追问,老夫便也多嘴一句,”斟酌一番后,高昆终究敌不过心软,道,“现在说甚么都已经晚了。明儿你到前头的村庄就把老夫放下来,老夫去会会老朋友。你就自个儿去找阿念罢。你想知道的事就去问他。他愿说则说,不愿说,老夫也没有办法了。” 林世严浓眉蹙得更紧,高昆又道:“世严啊,阿念之所以不将实情告诉你,也是怕你这人一根筋。你要记住,凡事要冷静处之。万万不可冲动。” 林世严听完一言不发,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披着月色在林中猛跑起来。高昆没坐稳,差点摔下板车,慌忙抓住身旁的药包。车轮子硌着石子,咚咚地跳。高昆几乎要被颠下车,喊道:“火烧眉毛的你做甚!” 林世严:“送你去村庄。” 高昆惨叫:“住店呢?不住店了吗?!” 高昆颠得一把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抖着声说:“世严,如若你看到阿念和药铺的人在一块儿,尤其是和那秦老板在一起,你千万别说你认识阿念。阿念装作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阿念,懂了吗?” 林世严:“为何。” 高昆:“不想坏事儿,你就得听老夫的。刚叫你别一根筋,你还记得不?” 林世严的咬肌鼓了鼓,不言语,漠然看着前方。 数日后。 林世严将高昆留在了南京城附近的村落中。因高昆腿脚不方便,林世严将板车和马也留给了他,自己徒步前往南京。林世严步速极快,傍晚便走到了南京城里。他径直前往长寿药铺,随手抓了个路过的伙计,先问:“秦老板在吗?” 那伙计被提着衣领,抬头一看这人足足高他一个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神情好凶,当即吓得腿软:“不在……” 林世严一听他不在,又接着问:“李念在吗?” 那倒霉伙计:“也……也不在……” 林世严放开手,那伙计赶紧退到柜台后头。旁边的伙计听到他找李四,连忙凑过来说:“这位兄台,你若是认识李四,得告诉他赶紧回长寿药铺,我们都在等他。他和他的那个心腹,虎子,都已经两个多月没来铺子里头了,我们这儿的生意已经一团乱了。他再不回来,我们都要不干啦!”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林世严一看众人的神情不像有假,看来阿念自从两个月前去苗疆找他后,就没有再回过店铺。现在与他走散,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林世严记得高昆的吩咐,就道:“我不认得他。”说完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索性在那处等阿念。 提起阿念不辞而别,几个伙计便有说不完的怨言。有伙计埋怨道:“那虎子怎么这么巧也不见了呢?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对面这什么泰安药铺一开,生意全跑那边去了。” 也有人低声道:“依我看啊,不会是李四不想要这店了罢?否则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呢?他人一跑这店就开了,而且一声不响跑走两个多月,一点风声也没听见……我看啊,我们都被他抛弃啦……” 话音未落,只看到一大片阴影悄无声息地贴近,众人回头就看到一堵人墙,顺着抬头,看到林世严阴沉沉地站在他们身后俯视着他们。 “小念不是这种人。”林世严道。 众人吓得点头:“……是是,你说的是……” 你刚刚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一个伙计仔细看了看他,看看他花白的头发,又看看他的断臂,哦地喊了出来:“我想起你了!大个子,你就是那天把李四救回来的……!” “我不认识他。”林世严斩钉截铁地说。 那伙计:“……” 林世严又坐回凳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店门口,神情固执得像一头看门狗。伙计一看这药铺生意本来就差,还坐了这么个阴沉古怪的男人,跟个黑无常似的杵在那儿,没病的都该给他吓病了。面面相觑,迟疑道:“大侠,你还有何吩咐?” 林世严:“等人。” “这……恐有不便罢?” 林世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伙计,并没有想明白有哪里不便。众人一看,这人好似再多说一句就要上来揍人砸店了。又见他高大强壮,青筋暴突,哪里像是个惹得起的,便缩到了一边,也不敢多说他了。 林世严在长寿药铺坐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几个人进来。倒是街对面那个新开的泰安药铺顾客络绎不绝。林世严回想了一下,离开南京时这家药铺还未开出来,伙计所说的“李四一走就开张”的药铺说的应该便是这家了。也不知这店里的伙计怎能如此巧舌如簧,在门口聒聒噪噪的,人全都被忽悠了进去,再没有人踏入这长寿药铺的门槛了。也难怪长寿药铺里的人要愁眉苦脸。 顷刻后。傻子阿关扛着两大包甘草大步踏入店来,往地上一摔,转身又出门去。众人一看货来了,全都围上去。 林世严侧首一看,外头停着辆板车,上头还有不少药材,干力气活的只有那傻子阿关一个。便站起来道:“我来打杂。” 众人愣,林世严又道:“不要钱。” 也不等人答应,他便上前帮忙一起扛起了货。林世严便这么名正言顺地留在了长寿药铺里。 一日后。 秦烨与阿念也回到了南京城。二人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阿念一直冷着脸,看也不看秦烨一眼。直到回到长寿药铺门口,秦烨注意到对面那家新开的“泰安药铺”,停下脚步对着对面看了一会儿,道:“泰安药铺?甚么时候开的?” 阿念只当做没听见,也不管他,自己先走进长寿药铺里。 众伙计见到阿念和秦烨回来,大喊一声:“唉!你们可回来了!昨天冯霄还说李四你抛弃了我们,幸好你回来啦!”纷纷拥过来。那几人简直涕泪纵横,拉住他们道:“李四,秦老板,你们不在的时候,对面那泰安药铺就这么开了,简直猝不及防啊,生意都被他们抢跑了。你们再不回来,我们要干不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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