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澜大惊失色,正想说师叔不愧是医仙之名,竟能把人前一天所食之物都猜得分毫不差。就听水元又道:“那些鸟毛从池边到你卧房外撒的一路都是,掌门师兄已经知晓,让你一会去他跟前请罪。” “……” 等沈燕澜从掌门那里听完训出来,日已西斜,他那消失一天的师父此刻才飘然而至,神色如常地责问道:“怎么耽搁到现在,我已答应翠虚真人即日动身,不能再拖了。” 沈燕澜肿着脸,蔫蔫地道:“可我还没跟师兄弟们道别。” 聂清濯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大家也不是很熟,就不必道别了吧。”顿了顿,“再说你现在这个模样,又何必去碍同门的眼呢。” 他这句倒不是存心挤兑,逍遥派素来看重相貌,爱美嫌丑。沈燕澜自知如今肿成猪头,无法像往常一样讨人喜欢,也就干脆绝了跟同门话别的念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句悉悉索索的交谈:“你们今日见到聂师叔了么?掌门下了命令,我等正在找他呢。” 聂清濯内力高深,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立时道:“徒儿,快去房中将行装背上,我们山门相见。”说完,纵身一跃,再无身影。 沈燕澜无可奈何,认命地背上二人的行囊,独自出了逍遥派的大门。谁知还没走到山门,就见一个弟子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走了过来。那弟子满脸无奈,不停声地道:“哎,我说你别哭了,咱们逍遥派的门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况且师父师叔一个比一个和气,就算有那大小两个混世魔王,也是马上就要走……” 他说到这里,忽然察觉到沈燕澜的存在,忙不迭住了口:“沈……沈师弟……” 沈燕澜倒是没有在意他说的那些话,他的目光全然被那哭泣的小孩吸引去了,只见那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就连哭得抽抽噎噎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不由问道:“这是谁啊?” “唉,是今年新来的弟子,年纪小,非要说想家了,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沈燕澜眼睛亮了一亮,要知道,门内女弟子向来不多,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凶巴巴的师姐,难得能见到这样娇俏的小师妹。他几步便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小姑娘肩上,温声哄道:“乖,别哭了,以后逍遥派就是你的家。” 他那时虽只有十岁,可声音已十分清脆悦耳,听得那小姑娘一愣,略略止了抽泣,抬眼向他看来,却正好看见他红肿的头脸,一时呆住了。 沈燕澜此时早已将自己肿成猪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面容迷倒,立刻露出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我叫沈燕澜,是你的师兄。” 小姑娘呆了呆,终是轻轻喊了声:“师兄。” 见她这样乖巧,沈燕澜一时喜不自胜,凑上前去,在那小孩脂玉般的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而后在弟子和小孩呆若木鸡的注视中慨然一叹:“可惜师兄今日便要动身去天山了,”他说着,趴在小姑娘的肩上悄悄耳语道,“小师妹,乖乖等着师兄回来娶你呀。”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沈燕澜抚了抚前额,又向符玉看了一眼,忽然察觉他那双漂亮的杏眼与记忆中的小姑娘绝无二致,不由惊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小师妹么!” 符玉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垂下眼睛道:“原来师兄还记得……” 沈燕澜一时更加惊愕:“可你……怎么会是男的?” 符玉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我本来就是男子,不知师兄当日为何会误会……” 沈燕澜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十分失望地向后一倒,躺到榻上,喃喃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师弟,我还以为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在等着我呢。” 符玉默然片刻,侧身坐到榻沿上,低头看向沈燕澜,笑容腼腆:“可我这些年,确实是在等师兄回来。” 沈燕澜听出他这句语气十分真挚,一时也不好再去调笑,只好回以一笑,而后掩唇打了个呵欠:“连赶了几天路,我可是困了。” 符玉立刻回手挥灭了烛火:“师兄早些歇息吧。” 沈燕澜还记得他二人今夜同宿的事,向内滚了一圈,让出半边床榻:“别客气,一起睡吧。” 符玉规规矩矩地躺到了自己那半边,而后却并未急着入睡,却是问道:“师兄在天山这十年时间,扶光剑法想来已是大成了吧?” 沈燕澜微带着朦胧睡意答道:“还成吧,羽阳觉得我们这剑法火候还不到,可师父说魔剑子等人将要在武林中闹出一场大动静,我跟羽阳必须下山插手此事。” “羽阳,便是天山派挑出的弟子么?”符玉又问,“可我记得天山这一辈应当是凌字辈,怎么那位道长却叫羽阳?” 沈燕澜方才还有些含混的声音忽然清醒了,低低道:“他不是与我们同辈的弟子,他辈分比我们要高一阶,算起来,天山掌门玄真道长是他的师兄呢。” 符玉像是吃了一惊:“他竟是玄真道长的师弟,可明明看着年纪还很轻……”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沈燕澜哼笑一声。 “可是……玄真道长的师弟算来应该是天山气宗一脉,”符玉显然十分想不通,“翠虚真人身为剑宗,他与聂师叔所创的扶光剑法也本该交由剑宗弟子修习,为何会挑了他?” 沈燕澜轻声咕哝道:“他确实出身气宗,据说当年就是因为天资出众,才被老祖师收作了关门弟子。怪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初到天山时师父和翠虚道长问我想与门中哪位师兄一起习剑,我偏偏认准了他。翠虚道长初时有些为难,后来还是同意了,我二人从那时便一起修习扶光剑法,他为此也改修了内功。”他说到这,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天山剑法虽强,可毕竟是道门,掌门只在气宗一脉传承,若不是我非要与他共修这剑法,他将来是能当上掌门的……”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一把拉过被子将头蒙住,嘀嘀咕咕地道:“所以我猜,他因为这事,心里挺讨厌我的吧。”
第五章 第二日晨起时,屋内已不见了符玉的身影,沈燕澜向来不在意旁人的事,故而也不以为意,悠悠哉哉地起床梳洗,而后飘然而出,在丐帮内四处游荡了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腹内着实有些饿了,若是他老老实实拾级而下,便会看见等候在那里的丐帮弟子,然后便会被引到厅堂内享用颇为丰盛的茶饭。可惜他向来不肯走寻常路,却是从竹屋前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又在后山的凌乱怪石间几个起落,最后一直荡到了芦苇丛生的洞庭湖边。这里自然没有茶饭,只有几只闲憩在水中的长足苍鹭,尖着鸟嘴满脸傲慢地向他望了两眼。 沈燕澜只稍稍犹豫了片刻,很快便伸出食指,眼看就是一招师传绝学“卷云指”,却在出指之前忽地闻到一阵扑鼻香气,不由转过头来,这才看见几个穿着破烂的低阶丐帮弟子正围坐在湖边,不知在吃什么好东西。 沈燕澜虽是初到丐帮,却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兴致勃勃走上前去,挤到了他们中间:“几位兄台好兴致啊,是在这里用饭么?”他说完,便直勾勾地看向中间那丐帮弟子手中捧着的东西,只见那是个脏兮兮的荷叶包,荷叶上还粘着半拉泥土,隐约露出下面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 因他来时悄无声息,几名丐帮弟子都吓了一跳,连竹棒都拿了起来,待看清他的面孔之后,又一齐放松下来,客套道:“原来是逍遥派沈少侠。” 沈燕澜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他目光始终没有从荷叶包上挪开,咽了口口水道,“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听说丐帮的叫花鸡是天下一绝,皇帝老儿都吃不上,在下可真是……慕名已久,嘿嘿,三生有幸。” 那几名丐帮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在昨夜见过沈燕澜的人,当时见他武功又高,姿容又美,不消片刻便击退强敌,心里都十分敬仰。谁料这位逍遥派少侠,本该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在一只叫花鸡面前馋成这个样子,简直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最后还是那捧着鸡的丐帮弟子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道:“沈少侠若是不嫌弃,不如也来尝一尝……” 他话还未说完,手上的鸡已经空了,只见沈燕澜稳稳地将鸡托在手上,笑得春风和煦:“既然兄台你这样盛情相邀,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几个丐帮弟子眼睁睁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只烧鸡吃了个干净,幸好,他的吃相并不难看,只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一瞬间那只肥鸡便只剩了骨架。 沈燕澜旁若无人地饱餐了一顿之后,又克制地打了个饱嗝,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几位兄台,还有素食没有?” 丐帮弟子们又是呆了一呆,他们向来是讨饭为生,很少被别人索要吃食,所以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最后还是最小的那名弟子犹豫着从衣袋里摸出了两个馒头,向沈燕澜递了过去。 沈燕澜接过,顺手塞到那张包过烧鸡的荷叶里,往怀里一放,然后抬起眼向那小弟子微微一笑:“多谢。” 那小丐帮不过十多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看了他这一笑,不知怎的竟然红了脸,等到沈燕澜衣袖飘飘离去之后,还尤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另个丐帮弟子推他:“你在发什么呆?” “我是在想……那个人怎么不投身丐帮,”小丐帮嗫嚅着道,“他要是出门要饭,一定能要到很多吧……” 君山后的临湖小筑背山临水,十分清幽,沈燕澜一到这里,便有些后悔昨夜没让秦长老也为自己在此处安排一间住处。 引路的丐帮弟子所指点的那间房舍内空空如也,沈燕澜稍稍想了想,便退出来,纵身跃上了小筑的屋顶。 屋顶上果然有个人双足跏趺,正在默然打坐。那人身上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道袍,玄冠下束起的长发色如鸦羽,愈发衬得他容色清冷出尘,不似凡人。因他此刻眼皮轻阖,看不见那双素日寒意凛冽的瞳眸,倒显得他不像往常那样难以接近。 沈燕澜看了他一会,忍不住道:“为什么你总要在屋顶上打坐,难道这样会飞升得快些不成?” 这句话他从前便常用来调笑对方,从未得到过回应,这次也料得羽阳不会搭理自己,谁知那人却倏然睁开了双眼,目似寒星直望过来,冷声道:“你卯时便该来练剑,为何不来?” 沈燕澜被他那目光吓得倒退一步,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慌忙站稳,而后才轻声咕哝道:“都下山来了,还练什么剑……” 羽阳听了,神色更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沈燕澜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把那荷叶包着的馒头拿了出来:“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喏,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 羽阳的目光只在那油渍麻花的荷叶上停了片刻,便简短道:“不必了。” 饶是沈燕澜对他冷冰冰的性格已十分了解,也受不了这样连番碰钉子,当下便很不忿地把馒头塞回了怀里,嘀咕道:“不吃就不吃,嘁,不识好人心。” 羽阳像是没听见他这句微词,重新闭上双目,他那身内功是纯正的太阴之力,内力流转时周遭便是一片无形的冰寒真气。往昔在天山时,到处都十分寒冷,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现下到了这温暖的洞庭湖畔,他所散发的寒气很快便凝结成细小水珠,不多时就形成了一团氤氲雾气将他笼住。 沈燕澜还记得刚下山时,就有无知村民因看见羽阳飘然立于高处,周遭又白雾缥缈,便以为他是仙人下凡,慌忙磕头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他赐福驱灾保佑家宅太平等等等等,当时就笑得沈燕澜险些从邻近的一棵树上滚下来。 他其实没资格笑别人,毕竟他头一次见到羽阳的时候,也险些以为对方是个不食烟火的神仙。后来他为了证实对方到底是神仙还是凡人,还孜孜不倦地骚扰了羽阳很久,甚至有一次想趁羽阳不备在他脸上摸上一把,结果差点被琢光削去了指头。 仿佛感知到他的想法,悬在羽阳身侧的琢光剑发出一声轻鸣,惊得沈燕澜微一咂舌,很快便掉过脸去,不再盯着羽阳看,而是望向下方的湖光山色,感慨道:“这君山景致不错,是个福地,我们在此处多留几日也好。” 身后静了片刻,才听羽阳问道:“为何?” 沈燕澜意兴阑珊地屈起腿坐到屋顶的一角飞檐上:“自然是等昨夜那位朋友啊,”他说到这里,扬起唇微微一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他身为魔剑子的弟子,不去找天山、逍遥、崆峒这些与他师父有宿怨的门派,反而接连闯了丐帮两回,总不会是认准了丐帮好欺负吧。听我那师弟说,他连闯丐帮两次,只是为了夺一瓶秘药,叫做什么……” “六阳修髓丹。” 沈燕澜被他打断,略有些不快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也知道,那丹药对重修经脉有些奇效,我瞧昨夜那兄台生龙活虎,大约用不到这药,他煞费苦心地夺药,想来是为了给魔剑子。” “嗯。” “虽说魔剑子当年被我师父和翠虚道长废去全身武功,可是你也知道,逍遥派小无相功只能自行散功,无法用外力废去。所以,师父他们多半是打断了魔剑子全身经脉,让他成为废人而已。”沈燕澜说到这里,仰头想了想,“全身经脉被打断虽然很惨,可也不是没有医治之法。我们门中便有一种医术,是用七七四十九根金针刺入体内,再由外人辅以真气,借金针之力将各个经脉断处重新续上。这种法子说起来简单,其实费时费力,就算有人通晓此法,也需要二、三十年时间才能将人医好。而且即使那人续上经脉,也从此不能再妄动真气,否则很有可能便前功尽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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