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他不像是会抚琴的样子,你不知道,他就和个老古董一样,不解风情还自尊心极强,啥啥都得你去猜,哎,难搞啊……若他真有兴趣,我再另寻把别的古琴给他便是。” “清巫,他毕竟是千里迢迢的赶来,异域他乡、独身一人,这地界又是女尊男卑的,他不适应,多少会有些敏感,你照顾着些吧。” 他会这么说,倒是出乎祁清巫的意料了。晓彻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没什么算计,实际上却是个标标准准的商人头脑,说话做事都精明的很。 祁清巫没多纠结,他们这圈子本就是各有各的图谋,她笑了笑,仰头将一杯酒饮尽算是应下了。 “二皇主的局还没散吗?怎么听着有琴声传出来。” “回殿下,是晓太傅在抚琴。” “西凉男子,多才多艺啊。” 苏与洱的语气凉薄,隐隐的给人感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随手又将一箭投出去,俞白看着床前散落一地的羽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将羽箭捡起收成一束再放回壶笼。 “请问苏少主睡下了吗?我是晓太傅的随从。” “何事?” 苏与洱没出声,余白便替他回了话。 “晓太傅说二皇主正在花园舞剑,问苏少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当然要去!”“不去。” 主仆二人同时发声,俞白不解,这可是和二皇主亲近的好机会,殿下怎么就放弃了,越是融入他们,越是容易打听到有关车尧的消息啊。 “太傅说了,花园周围的侍卫已撤,若是苏少主愿意可以随时过去。” “有劳传达。” 俞白还想着去做做面上功夫,客套一番,可身后苏与洱这似乎越来越阴沉,无声无息中就将窒息的沉寂拉的又长又细,无孔不入。若不是俞白在他身边待久了,这种氛围简直要磨得人发疯。 随从行礼欲走之际,苏与洱猛地一箭飞出,将酒壶打翻。俞白被吓得一激灵,可寻声望过去,却又不见了其踪影。 后花园的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直入人心。祁清巫正值兴头,又吃醉了酒,摇摇晃晃间挥出了祝柒涟随身携带的剑,突飞至亭外,随着乐点、沐着银辉,升空旋转、落地俯身,一套剑法舞的行云流水,足不沾尘。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如此更显她疏狂潇洒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即使是被清风拂过,也能涌起惊涛骇浪。剑气也被她一手掌控,乖顺服帖的环她周身自在游走,偶尔调皮的外溢又带起衣袂翩跹。 当苏与洱无声无息的落于花园周围的某处房顶上时,入目便是那女子隐身于坠坠落花之间,舞剑若挥扇,刚中怀柔,柔中存毅,一颦一笑又风流至极。 看着看着,苏与阴郁的心境竟开阔不少,在这西凉,夫随妻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肆意洒脱便代表了他的自由无束,她该是那天上仙鹤,享羽佛绿水的快意、看青山不改的盛景,而不是被锁在清府这个巨大的囚笼里,做个仰人鼻息的金丝雀。也许,她将会是西凉最有成就的女帝,享齐天洪福、受万民爱戴。 那她想要的该是个漂亮花瓶吧,既能利用自身优势帮她打开局面,又能在人前替她挣到面子,如此这般,中看又中用的瓷器。 最好是晓彻,最差也得是白玉良。 他知道这个清倌儿,清清冷冷的,如玉公子,祁清巫大婚当晚去了控鹤监虽没约见他,但她在那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知道。 苏与洱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想的太多了。 “苏耳朵!来啊,一起玩,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快下来!” 一曲终了,她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发泄了一场。当苏与洱应邀而下落在她身边的时候,看似还沉溺于琴音中的晓彻却突兀的温温一笑。 “我还以为你是个早睡早起的脾性,也就没差人去寻你,如何?我这剑舞的可好不好看?” “二皇主舞姿风华绝代,苏某从未见过,当属西凉……” 本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些,不必再遮遮掩掩的说话,没想到苏与洱还是官腔打的飞起。祁清巫平生最不喜别人这么文绉绉的说话,羽扇一开掩住其后旖旎,扯着苏与洱的衣襟,同他对视着吻了下去,可苏与洱的意识却还停留在舞剑那,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落花清香、琴音袅袅,当真是好风景,好雅致。 苏与洱心头一颤,可那微弱的悸动还没冒出个头尖就于立马被他死死压下,他不能……不能。 晓彻也是自觉,复低下头拨动起琴弦,又是潺潺一曲流淌,很自然的替祁清巫遮掩了那些暧昧又亲昵的声音。 “皇夫,为妻这剑舞的可好不好看?” 或许是祁清巫的声音太过温柔惹得苏与洱不忍拒绝,又或许是因有了肌肤之亲难免会有些情,总归他是顺着她的话说了。 “嗯,好看的。”
赌约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几天,朝中的气氛随着秋围的逐渐靠近而越加沉重不安,祁清巫几乎都能看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凌冽眼神在空气中交汇摩擦,继而冒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好在她一向低调,又不学无术,一有空就流连于控鹤监,除了生性多疑的大皇主和看她不顺眼的三皇主以外,其他的皇主皇女多半不关注她。 那晚后花园的事又被两人默契的跳过,谁都不提,谁都不问,一切又回归原点,只是每当祁清巫开合羽扇时,两人都会有一瞬间的停滞。 “过两日我就要去秋围了,苏耳朵,你要不要去?我可以带着清府的马和箭给你。” “听说所有的皇主皇女都会带着家眷前去,为何你要问我?” 话未说完,苏与洱就禁了声,打他入府以来,同祁清巫的相处方式不是一直如此吗?她礼礼貌貌的问,他恭恭敬敬的回;她尽量将事情想的周全,他尽量不给她添麻烦;她护着他,他也帮着她。细细想来似乎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可又好像有些不对劲。 “到时候皇眷官眷都在,难免嘴碎多言,我怕你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问一问的,若你不想去,编个理由就好,什么身体不适,家事繁重,母亲也不会多问。” 祁清巫将话说的中规中矩的,原本还挺轻松愉悦的氛围猛地落到最低点,苏与洱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点什么,这聊天吧你说我接的还好,一下子安静了反倒没法继续说,还容易引得人胡思乱想。 “诶,西凉的,过去点儿!我看不见了。” “你怎么不说你体型大占地儿啊!你个老榆木头都横过来了,还挤还挤!” “你不知道歪八竹子就是斜着长的吗?别扒拉了!刚怎么说来着的?要是你家主子先提就我赢是吧?” “你就可劲瞎说吧,那算我赢!” 两随从在门外你推我搡的,声音越吵越大,几乎忘了他俩是偷摸着过来听墙角的,祁清巫朝着苏与洱一挑眉,两人屏息静气,闪至门前。祁清巫一挥手,房门如梨园的帘幕向两旁缓缓打开,将一出大戏展现在茶客面前,只见红白唱角闹得不可开交,不仅你一言我一语的嘴上不饶人,还绕着圈子相互追打。 “咳咳!” 祁清巫故意将咳声拉长了,这才成功的吸引了“台上唱角”的注意。 “殿下!”“二皇主!” “殿下,我有话要说,此男子不辨是非、心术不正,竟暗中揣摩主子的心思,还是早早的打发出去为好。” “呦呵!你还恶人先告状,二皇主!我也有话要说,此女子骄横跋扈,言行粗鲁,不适合西凉,得送去东陵受受民间教育。” “揣摩主子的心思?怎么?难道你们下注了,不妨说来听听,有意思的话我也参与参与。“ “唰”的一声,祁清巫将羽扇挑开,摇摇晃晃间笑得肆意风流,活像个人傻钱多的土财主。可此话一出,竟让原本吵闹的两人都没了声音,戚竹俞白对视一眼,立刻站的规规矩矩的,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大人戳中了软肋,只得听话。 “合计好了没,我这可是等着听八卦呢,如何?你俩谁说?” “哎呀,我们就是打了个赌,其实没什么的,二皇主您日理万机,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做吧,书房请!属下这就去给您沏茶、磨墨、上点心。” “就是,庶民的乐趣是没法和贵族同享的,这可是无法跨越的代沟啊。殿下!您前两日不是说要舞剑吗?属下给您擦好了,锃亮的,还能照出人影呢,乐师就在后花园侯着,我可是跑了五家戏院才找着的,肯定比那晓太傅弹的好……” 俞白这人吧什么都好,可惜一紧张一激动嘴就瓢,这不又说漏嘴了,得亏戚竹反应快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要不然哗哗的啥都往外说。 “你想舞剑?想找比晓彻抚琴更好的乐师?” 某人很精准的抓住了重点,反身就嬉笑着朝着自家夫婿去了,像只偶然抓住了别人把柄就不愿松手的小狐狸。 “我……我只是日日憋闷在府中,想找些事做。”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给你请更好的乐师。” 苏与洱退一步,祁清巫就进一步,随从的事早就不知道撂在哪了,戚竹俞白此时倒是和谐统一,一人一个门的合上,将房间关的死死的,却还是没走远,齐齐扒在窗口偷听。 “二皇主忙碌,苏某自不能再给二皇主平添烦恼,这些事情俞白就能解决。” 他又摆出一副正派的模样说谎话了,祁清巫知道,一时笑得略带玩味。 “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得赏你,毕竟你听话懂事不粘人,这样的夫婿万里挑一啊。” “这是苏某该做的,二皇主不必客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移到了桌边,苏与洱一个不小心,脚跟被凳角刮蹭,身子当即不稳的往下一坐,瞬间气势矮了一大截。 “此事暂且不提,那那晚在后花园,我亲了你,你又为何不同我追究,莫不是又要说这是苏某该做的?” 原本都打算当作没发生过的事情又被重提,苏与洱和祁清巫心里其实都有些忐忑,一个生怕追问的太多触碰了对方的禁区,惹得大家都不快;一个担心回答的不尽人意,破坏了现下的平衡。 暧昧被沉默酝酿出的生硬一点点占据,祁清巫有眼力见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暗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打破僵局。而此时的窗外完全是另一幅景象,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知了结果的小孩正唇枪舌剑的论着输赢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二皇主先重提旧事了,快快快!月俸拿来,可别耍赖!” “明明是我赢了,我主子说的,肯定是我赢啊!你瞧你家殿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还是我们西凉女子有气度有见识,能说会道。” “呵!我家殿下那是懒得理二皇主,你没瞧见他在东陵的时候,正对一品宰辅而不惧,直面八名御史而不慌,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句句在理,再看看你家主子,会啥,会啥?之前遇见三皇主连话都不敢说,还不是得我家殿下替她出头,说到底,西凉女子就若那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哪有我东陵男子来的名副其实。” “你不辨是非、心术不正!”“你骄横跋扈、言行粗鲁!” “你不辨是非!”“你骄横跋扈!” 吵着吵着,两人又扭作一团,牵拉打扯间竟走远了。与此同时房内的尴尬也因苏与洱的话而结束,他握住祁清巫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嗓音轻轻的却又透着股坚定:“因为我是你的皇夫。” 凡事都有一半一半的可能,他想试一试、探一探,看她的心意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 “嘶——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 “在下二皇夫苏与洱,来此照看一名醉酒的女子。” 一个爱演,一个配合,祁清巫玩心大起又难得有人接话,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苏与洱见她高兴也跟着笑,还细心的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没个正形的把自己给摔了。有了刚才一出的调和,祁清巫明显放松了不少,言行也就更随意了些,亲昵又自然的抚着苏与洱的耳垂,笑眯眯的问:“两日后的秋围你陪我吧,我想你与我同去,光是打猎也没什么意思。” “好。”
华服
昏暗潮湿的小巷里,一把橙黄的伞突然被撑开,阻隔了巷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掩住了伞下的交相缠绵、两情缱绻。 “你是我的……” 余音未消,窗外一声洪雷猛地炸下,将祁清巫惊醒,她坐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窗外。乌黑阴沉的天,狂风乍起将两旁的树都吹弯了腰,可当祁清巫披了外袍,点好熏香,准备长夜赏雨时,一切却又恢复如常,乌云散去、星月交辉、一派静好。她有心事,也没打算再睡,就靠在窗边细听风抚枝叶、草长莺飞的声音,暗暗想着:世上当真会有如她梦境里那般平等又开放的国度吗?男男女女都不必再受世俗的眼光,凡事只求一个随心?伞下的两人又是谁?一国人口千千万,为何她会独独梦到他们。 不多时,天色大亮,祁清巫自行更衣洗漱,她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毕竟一天之计在于晨。按道理此时戚竹应当在前院张罗着早饭,可她今天却将这事丢给了小厨房的师傅们,自己捧着个盒子来了清水雅居。 “二皇主,宫里来了人说大国主给每个皇主皇女及其家眷都赐了围猎时要穿的华服,不过我们的那份被三皇主失手烧了,现下大皇主送来了新衣,您看……” “拿进来吧,若当真是好我们也不能驳了人家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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